(十一)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整个世界变得湿漉漉的,仿佛能拧出水来。第二天清晨,在小鸟叽叽喳喳的鸣叫声中,太阳醒了,万物顿时变得清澈透明起来。天边,腾空升起了一道七色的彩虹。
在云影照射中,几根木条经纬有序地分割着窗户上的天空。命运,在窗外摇头落泪。
就在这一天上午,姐姐又一次被推上了手术台。
世间是如此这般的苍茫寂然,我和姐姐在向往着深不可及的阳光。
手术开始了,麻醉后的姐姐一动不动地躺在手术台上,而姐姐身边的我,心却被紧紧地揪了起来。
透过屏幕,姐姐血红的眼球赤裸裸地暴露在我的面前,眼内积存的淤血在一点点被清除,眼球也在被小心翼翼地拨动着,剪切着。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就像被绑到了绞刑架上,心被人狠狠地一刀一刀地划着,割着。而满脸泪水的我却不能哭出声来,我要抑制自己的情绪,要默默地坚强地去承受,因为我怕自己的哭声会搅乱医生的心绪。
对我而言,那是一生无法坦然面对的残忍与痛楚。
心,在流血;我,只能任眼泪狂涌飞奔。
可能是为了缓解紧张的气氛,也可能是为了向院长教授一些知识吧,专家不时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解释着,并告知一些姐姐的眼球受伤状况。
专家说,姐姐的伤势非常严重,角膜、虹膜严重受损,玻璃体因强烈撞击浑浊模糊了,大面积剥离的视网膜也已经侵犯了黄斑部。八个多月以来,那些白色的坚硬的,类似纤维一样疯长的东西造成了姐姐“牵引性视网膜脱落”,必须先剪除眼内所有的衍生物,包括附着在眼球动脉处的纤维,然后让视网膜复位。
手术室内,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浑浊的铁锈腥味和消毒水的味道,金属器械发出的声音也在紧张静谧的气息中显得尤为刺耳。
专家的脸上渗出了层层细汗,不时有护士为他擦试着。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转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的漫长,每一分每一秒于我都是一种无尽的煎熬。
我不知道,手术室外的姐夫看着墙上的屏幕,内心会是一种怎样的疼痛?
将近七个小时过去了,手术终于结束了,所有人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姐姐被推出了手术室。
院长说,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但是因为伤势严重,加之视网膜长期处于剥离状态,色细胞与角膜细胞等已经处于了最低极限,需要长时间的恢复及术后的眼肌锻炼等。
叹了口气后,院长又说,即使视网膜复位,也不可能如以前一样清晰地辨人识物,姐姐需要借助极高度数的眼镜。不过如果需要,他愿意为姐姐再进行换角膜手术和虹膜修补手术,总之他会尽一切力量和可能去帮助姐姐。
院长的话一字一句地粉碎了我心中刚刚升起的那团红艳艳的希望。
因为第二天要去美国出差,所以手术一结束,专家便匆匆地飞走了,饭都没顾上吃一口。临行前专家认真地告诉院长,如果有事情,可与他E-mail联系。
姐姐从麻醉中醒来了,院长兴奋地过来看望姐姐,并告诉姐姐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很成功,希望有好的结果。姐姐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握着院长的双手在不停地颤抖。
那一刻, 我不知道姐姐的眼里会不会流出泪?……
人,陆陆续续地走了,空荡荡的病房突然寂静得可怕,墙上嘀嗒的钟表发出刺耳的声音,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一种沉闷压抑的味道,那感觉灰得让人窒息。
姐姐一动不动地趴在床上,头深深地埋进了U型枕里。我,则呆呆地坐在旁边,任孤独与恐惧慢慢侵蚀着内心。
房间里慢慢暗了下来,姐夫伸手“啪”地打开了床头的灯。
“开不开灯一样的。”姐姐随口说了一句,然后很快又补充道:“哦,你们需要。”
顷刻间,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在这寂冷无边的暗夜里。
半夜,姐姐痛苦的呻吟声惊醒了我。姐姐说:“头,痛得厉害,眼睛也胀痛,好像要炸裂般难受。”说着,姐姐用手不停地在头上用力地按着,掐着,捶打着。
我惶恐地要下楼去找电话,姐姐一把拉住了我,说:“很晚了,不要打扰院长休息,我可以忍到天亮。”话音刚落,姐姐便不停地呕吐起来。
想起了院长临走前的一再叮嘱,我已经顾不得姐姐的阻拦,飞奔到了楼下,院长家的电话被接通了,两分钟后院长来了。一番检查后,院长说:注入的气体使得姐姐眼压过高,所以头眼才会疼痛。给姐姐用了药后,院长又拨通了另一位医生的电话。
第二天一早,一位中年医生从另外一座城市赶来了。院长安慰我说:这位医生在视网膜方面也是很有名的,不但技术好,而且人也很有爱心。院长还特别强调,他每年都会去上海一家大医院一周,免费为病人做手术。听了院长的介绍,我的心稍稍安了下来。
一番检查之后,医生说要为姐姐做一个小小的手术,来降低眼压,但为了便于恢复,最好不使用麻药。
姐姐很勇敢地答应了。手术时,我又一次坐在了姐姐的身旁。手术很快结束了,坚强的姐姐没有喊一声痛,但是我的手腕却被姐姐的指甲抠出了深深的血痕。
姐姐的头和眼睛不再痛了,那一晚,疲惫的姐姐终于睡着了。
看着姐姐趴伏着的背影,我的胸口仿佛被人压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疼闷得让我喘不过气来。
“千万不能哭!你一定要坚强!”心底,一个声音在强有力地提醒着自己。我用力地抬起头,闭上双眼。让泪,流回了心底。
因为姐姐的眼球内被注入了一定数量的气体,按照医生的嘱托,每天必须时刻低着头,直到眼内气体被慢慢吸收为止,所以无论睡觉还是行走,姐姐都必须是同一个姿势。
很快姐姐的颈椎及两肩胛出现了问题,善良的护士为了缓解姐姐更深一层的痛苦,每天午休的时候都来为姐姐按摩,偶尔也会带来一些好吃的,哄姐姐开心。
渐渐地,姐姐的脸上有了笑容。姐姐说,一切苦与痛她都能忍受!我知道,那是因为有一团希望在姐姐心中燃烧着,支撑着姐姐。
许多个夜晚,和姐姐躺在黑暗里,轻轻地聊着过去。姐姐不止一次地对我说:如果有一天,一个人可以走很远,可以去好多地方,可以做好多事情,最想做的就是能够在一个很美的地方,一个人静静地看看蓝天,看看白天的模样。并且在周围,有好多的孩子嬉笑着、追逐着,玩得很开心,自己也会跟着微笑,跟着开心。
……
是啊,云淡风轻的日子,能看见有阳光的世界,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