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回复:回复:你好,旧时光(玛丽苏病例报告)4

来源: 本白 2010-02-03 18:04:45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0 次 (46441 bytes)
fly away

   ˇfly awayˇ
  江边的这条小路格外长,略微有点斜坡,很滑。余周周小心地一步步蹭过去,抬起左手费劲地找到手表:还有五分钟。
  快走!她小心翼翼地跑起来,偶尔一个趔趄差点飞出去。
  终于走到小路的尽头,拐个弯,抬起头。
  拜托了行道树的遮挡,视野豁然开朗,广阔的冰封的江面像一条雪白的龙,安静地伏在那里,伏在陈桉的背后。
  穿着白色羽绒服的陈桉,依旧冻得耳朵通红,一如初见。
  他站在白色的世界里,绽放出白色的笑容。
  “久等了。”余周周忽然有些拘谨,礼貌地欠欠身,那一刹那,甚至想要提起不存在的裙角,屈膝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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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周周后来每每想起那天晚上,总会感慨,陈桉永远可以给她带来奇迹般的时刻。
  她盯着电话许久,突然哭起来。
  余周周一步步走到电话分机前,轻轻拿起听筒,贴到耳边,哽咽到无法说话。
  谁都可以,能不能告诉我?
  “我应该怎么办……”浓浓的哭腔钻进话筒中,伴随着抽抽噎噎的呼吸声,余周周能感觉到眼泪滚烫,像岩浆般滚落脸颊。
  “什么怎么办?”
  听筒那边带着笑意和诧异的声音让余周周吓得几乎跳起来。
  “你是……你是……”余周周说出了一句非常对不起她的年龄的话,“你是……神仙吗?”
  电话那边哈哈哈的大笑声中止了余周周的哭意。
  “对啊,我是神仙,你要许愿吗?”
  余周周哆哆嗦嗦,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相信电话那边的神秘人。难堪的空白过后,余周周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地说:
  “我!……”
  我想要什么?余周周愣了半天。上师大附中?学会奥数?还是……
  “你什么?”
  “我……”余周周急得都快哭了,她知道神仙都很忙,好不容易连线,自己这样磨磨蹭蹭,会把人家惹得不耐烦的。
  “我许愿……你,你能不能再给我三个愿望……”
  神仙笑得要岔气了。
  “余周周,你还真是不客气啊……”
  后来余周周才知道,世界上大多数的神迹其实不过是巧合。陈桉的电话号码刚刚拨完,等待的拨号音还没来得及响起,另一边的余周周已经涕泪涟涟地把电话接了起来。
  “原来你不是神仙。”
  “哦?“陈桉的笑容隔着电话线都能感觉得到,“谁、说、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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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晚上更好玩,有了彩灯会很漂亮。不过白天人少,不会有人跟我们抢冰滑梯。”
  余周周直到现在仍然觉得脑袋懵懵的,是的,在她哆哆嗦嗦含含糊糊地对神仙说她很害怕她不开心,神仙并没有问她具体的原因,反而邀请她周六一起去江边的冰雪游乐场玩。
  “陈桉,”余周周还是鼓起勇气问了一句,“你都多大了,还玩冰滑梯……”
  陈桉搓搓耳朵,仿佛刚刚想起什么一样从黑色背包里面拿出耳包戴上,然后摸摸鼻子说,“哈,小时候没玩过。”竟然是有些怅然的口气。
  余周周跟着他进门,门票不便宜,可是陈桉说神仙都很有钱,所以一定要请客。
  “我们先玩什么?”陈桉双手插兜环视着广阔的游乐场。天空碧蓝如洗,一望无际,仰头的时候,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满整个肺部,让人胸口都会有丝丝的疼,然而却那么舒畅,再缓缓地吐出来,就好像伤口一点一滴地痊愈一样。
  然而余周周仍然戴着一副略带沉重和担忧的表情。游乐场广袤无垠的白雪世界让她新奇兴奋,可是这种快乐始终带着枷锁,她自己解不开。
  陈桉似乎发现了这一点,他拉起她的小书包,将她倒着拖到了冰滑梯的高高的顶点。
  “我们坐这个,”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张巨大的棕色纸壳,好像是把纸箱压扁拆卸了一样。陈桉按着余周周的肩膀让她坐在纸壳的前端,然后自己坐在她背后,搂紧了她肩膀,轻轻地说,“一二三,走啦!”
  余周周几乎来不及呼喊和闭眼睛,迎面而来的风冲进眼里好像洗清了所有迷雾,她的背后是坚实的胸膛,就这样张开双臂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冲向雪白苍茫的大地——她不再沉重,因为她失重了。
  和林杨带领她和詹燕飞游玩的小土坡不同,和那种小快乐不同,当纸壳到达底部滑行出很远慢慢停下来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刚刚完成滑翔的候鸟,轻轻落地,痛快异常。
  “还玩吗?”
  “玩!”
  余周周几乎是立刻跳起来,从陈桉屁股底下拽过纸壳,差点把他掀翻。
  “喂,你倒是带上我啊!“
  “这次不带你玩!”余周周恢复了无产阶级无神论接班人的本性,把神仙甩在背后,拖着比她都大一倍的纸壳笨拙地攀爬着冰楼梯。
  飞翔是会让人上瘾的,余周周在下落的过程中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谁,她只是一只鸟,只是一只无意路过的候鸟,稍事休息过后就会飞向远方。
  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余周周终于累了,她擦了一下额头上冒出的细密的汗,抬头看见陈桉靠着灯柱在笑。
  她连忙站起来,捡起纸壳,不好意思地递过去,“你……你玩吗?”
  余周周真心地愧疚,人家神仙小时候都没玩过这些,自己居然还和他抢。
  “谢谢,你真大方。”
  陈桉带着笑意的揶揄让余周周深深地低下头去。
  “走吧,去坐狗拉雪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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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确定这是狗拉雪橇吗,神仙?”
  陈桉哭笑不得,面对挑着眉毛一脸欠扁表情的余周周,只好赔不是。
  余周周和陈桉各拉着一条缰绳,小心翼翼地在冰面上缓慢前行,而雪橇上面则坐着一只脏兮兮的灰狗,旁边还跟着另一只耷拉着脑袋的黑狗。
  他们坐着狗拉雪橇走到远处之后,那只始终跟不上黑狗速度所以导致整个雪橇一直在朝右边转圈的灰狗,终于,颤巍巍地倒下了。
  他们一起把呜呜哀号的灰狗推到雪橇上,然后拉起缰绳,跟着那只参加葬礼一般沉痛的黑狗一起,朝着远方的大本营前进。
  “真倒霉。”陈桉无奈地说。
  “是因为你太重了。”余周周一本正经。
  陈桉于是回头狠狠地瞪了灰狗一眼。
  然后看到余周周正在瞪着他。
  “你就这么对待神仙?”
  余周周这次却没有回嘴,她低下头,努力地拉着缰绳,脚下略微打滑。
  “你要真是神仙就好了。”

  你到底相信谁

   ˇ你到底相信谁ˇ
  “陈桉,你要考大学了吧?”余周周很快地转换了话题。
  “恩。明年的七月。”
  “不需要复习吗?我姐姐也要考大学,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都要复习,而且总和家长吵架,好像很烦的样子。”
  “谁说我不复习?”陈桉挑起眉毛笑。
  “那你怎么还跑来坐滑梯?”
  陈桉大笑,“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没完没了地做卷子,人会变傻的。”
  “那为什么找我出来玩呢?”
  陈桉用空着的左手摸摸鼻子,“暂时不告诉你,一会儿再说。”
  余周周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以前离开乐团的时候不是说要参加比赛然后保送大学的吗?”
  “哦,你说物理联赛啊,”陈桉笑了,好像那是一件很久远的事情一样,轻描淡写地说,“复赛的时候拉肚子,没考好,只拿了二等奖,可以选择的大学都不是很理想,所以打算参加高考自己考。”
  余周周直觉那是关乎命运的一件事情,这样倒霉的陈桉,脸上竟然没有一丝的尴尬或者遗憾。她肃然起敬,陈桉是有希望拿到一等奖的,他都没有抱怨,那么一直以来就奥数无能的余周周还有什么资格为了一次原本就不属于她的初赛而难过呢?
  她侧过脸看着陈桉,在蓝天白雪的背景下,少年温和沉静的侧脸让人心生安定,他拖着背后沉重的雪橇,却一直是一副轻松的样子。他的音乐天赋,他在振华读书,他家里内置楼梯的宫殿般的大房子……这一切都让人不自觉地羡慕这个男孩的优秀和幸运,然而余周周却在这一刻窥视到其中的某些奥妙,似乎并不是那样顺理成章,陈桉笑容的背后,仿佛另有天机。
  “你会考上清华的。”余周周一百二十分认真地看着他说。
  陈桉笑了,“完了,我想上北大,这可怎么办啊,通融一下吧,你能批准吗?”
  余周周一下子红了脸,低头小声说,“……北大也凑合吧……”
  陈桉哈哈大笑起来,“好,那就委屈我了,去凑合一下北大。”
  余周周抬起头去看天空,蓝到极致的世界尽头,到底有多远呢?她一直相信陈桉是可以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的,他是她见过的所有人中,最最像主角的一个,保送失利只是大结局前的小挫折,所有的不幸都只是垫脚石,把他送上顶端,然后飞起来。
  “真好,这样你就可以去北京。”她出神地说。
  “你很喜欢北京?”陈桉有些好奇的样子。
  “不是,”余周周笑了,“我都没去过北京,我从小就没离开过家,暑假的时候好多同学都去黄山泰山或者海边玩,可是我一直都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不过,我很羡慕你,可以到离家很远的地方,不是去旅游几天,而是……而是彻底离开。”
  陈桉不再笑,他认真地看着旁边这个目光茫然一脸憧憬的小姑娘,然后也偏过头去遥望天际。
  “对,我就是想要离开。”
  很短的一句话,可是余周周很讶异地看着他,因为陈桉很少提起自己,他总是笑,总是在安慰别人,帮忙分析别人的事情,却没有主动说过任何一句以“我喜欢”“我讨厌”“我想要”开头的话。
  “为什么?”
  他转过来捏捏余周周的脸,“不为什么。”
  于是余周周也不再问。她向来善解人意,不会像单洁洁她们一样追问别人他们不想说的事情。
  “周周,你为什么不开心呢?”
  余周周有点惊讶,但是她没有习惯性地否认,只是问,“你怎么知道?”
  陈桉眨眨眼,笑了,“我是神仙啊。”
  看到余周周像名侦探柯南一样耷拉下来的眼皮,陈桉打了个哈欠说,“其实是冬至的时候家里面聚会,我跟洁洁打听了一下你的情况,她说你最近有些奇怪,不过你不告诉她为什么,她猜可能是你被奥数折磨疯了。”
  这样的答案在情理之中,可是余周周不免有些失望。
  那一刻她忽然发现了自己的改变。曾经只要对着两只兔子贵族就能派遣那些小小的心事,然而现在,她的心事越来越纷杂硕大,她丢失了兔子,却在期盼有一个人能像他们一样装下自己所有的恐惧和烦恼,而且,那个人必须像神仙一样,她什么都不用说,对方就可以明白,省却在倾诉过程中所有的尴尬和难堪的沉默。
  陈桉的确不是神仙。
  她还是礼貌地回答了一句,“竞赛考得不好。我一直很笨,学不会奥数。”
  陈桉并没有像别人一眼安慰她“只要努力,总有一天会学明白”,他一脸古怪地问,“你为什么非要学奥数不可呢?你那么喜欢奥数吗?单洁洁也不学奥数啊,为什么你……“
  余周周连忙摇头,却又无法解释清楚自己非学奥数不可的原因——那些原因都太世俗太卑微了,在陈桉面前,在即将要考大学的如此优秀的陈桉面前,她不好意思展示自己那些小小的危机和创伤。
  何况,单洁洁不学奥数,但是她提前学了英语,很多孩子都在三四年级的时候开始在外面补习英语,林杨有时候也会在跟同学聊天的时候略带炫耀地摇着头说“I don't think so”,单洁洁也曾经指着余周周正在用的圆珠笔笔杆,惊讶地说,这个banana拼错了啊!
  芭娜娜拼的是对是错她不知道,但是从那之后余周周就收起了那只圆珠笔不敢再用。
  刚才随着冰滑梯飞走的忧郁又黏在了身上。
  终于,余周周还是鼓起勇气说实话。
  “我不能直升师大附中,我得自己考,考试的话要考奥数的……而且,不光是这样,老师说……”余周周深吸一口气,“说我们女孩子上初中很容易跟不上,如果不受奥数训练,或者学不明白奥数的话,就说明脑子笨,上了初中也……而且我考不上师大附中,就要去非重点,还有,还有……”她发现自己说话有些颠三倒四,到最后自己也不知道那些理由的背后究竟埋藏着什么,只好住嘴,低着头盯着冰面发呆。
  陈桉很久没说话,余周周以为他在酝酿一些不咸不淡的安慰自己的话,没想到他竟然一直在微笑,就像看着一只困惑的小狗。
  “笑什么?”
  “你非学奥数不可?非考师大附中不可?她们说不学奥数上初中就会跟不上,上初中跟不上就上不了好高中,上不了好高中就考不上好大学……”陈桉一口气说完,歇了几秒钟,“于是你就相信了?”
  余周周呆住了。
  “难道……不是吗?”
  陈桉指指自己的鼻子,“我没学过奥数,我也没上师大附中,虽然可能北大不想凑合我,但是我凑凑合合上了振华,你相信他们,还是相信我?”
  余周周呆愣愣地看着陈桉笑出一口白牙,大声地对自己说,“你到底相信谁?我可是活的例子哦。”
  那一刻,余周周抹了抹因为惊喜和讶异而涌出的眼泪,不得不承认,陈桉的确是神仙。
  至少是她一个人的神仙。

  主角的游戏

   ˇ主角的游戏ˇ
  余周周做梦一般地微笑起来,她胸中追坠的那颗大石头就这样被陈桉取了出来,朝着天边远远地丢走,她甚至能听到它扑通一声砸入江面中。
  说来说去,还是害怕走一条没有人相信的道路。然而现在余周周知道,这条路,陈桉也曾经走过,也走出了柳暗花明,她为什么不相信呢?
  “难道,只有这些吗?”
  陈桉翘起嘴角,并没有让余周周更长时间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喜悦中。
  “什么?”
  “你不开心,只是因为这个吗?”
  余周周突然感觉到有一片羽毛在自己心尖上轻轻扫过。
  她有很多的悲伤可以用来安慰别人,只有那两件不可以。
  她有很多的困难需要向神仙求助,只有那两件不可以。
  也许陈桉只是随便问问,可是他无意中“更进一步”的问题,却让余周周感慨非常。
  我可以告诉你吗,神仙?
  她还在犹豫,就听见背后的黑狗呜呜低吟了几声,撒腿朝前方跑去,出租狗拉雪橇的摊主这才看到他们俩,连忙迎了上来。
  摊主似乎是生怕陈桉他们会退钱,所以陪着笑脸没完没了地道歉,甚至还踢了那只不中用的灰狗一脚,好像希望他俩看到这一幕能解气——陈桉摆摆手说没关系,余周周在一边加了一句“你不许欺负它”,然后才在摊主谄媚的笑容陪护下转身离开。
  “看到没,”陈桉摇头,“做条狗也不容易。”
  周围的游人越来越多了,冰滑梯旁边也开始排队,热闹的人间气息让余周周从刚才苍茫天地仙侣并行的豪迈气势中醒了过来,她开始思考很多很实际的问题。也许陈桉没学过奥数也没上什么重点初中,然而他毕竟是陈桉。
  “……我不光学不会奥数,而且我也没有提前学英语,我……”她还没说完,突然看到陈桉轻蔑的一笑。
  “小学时候提前学初中的课程,初中时候提前学高中的课程,搞竞赛的时候还要用几堂课把大学课程稀里糊涂过一遍……为什么一定要提前起跑呢?今天做明天的事,明天做后天的事,急什么?赶着去死然后早点投胎吗?”
  余周周被吓到了,陈桉的语气仍然轻柔,可是有着很强烈的愤世嫉俗的味道,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陈桉,就好像一个什么都看不惯的愤怒少年,微皱着眉头盯着远处的某一个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拉拉他的袖子,陈桉才恢复了一脸笑容,拍拍她的头,“吓到你了?”
  “没有,“余周周摇头,“说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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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周周第一次吃到了比萨饼。他们在冰雪乐园冻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游乐设施,陈桉突然问余周周有没有吃过比萨。
  那个时候,比萨店刚刚进入这个城市,像当初的肯德基一样,让所有孩子都很向往。余周周喜欢上肯德基的时候,妈妈曾经每天晚上给她外带香辣鸡翅和土豆泥回家,直到她吃得想吐。
  在物质上,她妈妈竭尽所能地对她补偿,余周周不是感觉不到。
  周围其他客人都拿着刀叉轻轻地切割着比萨饼,然而他们这一桌的奶油比萨刚刚上桌的时候,余周周就伸手抓起了一块,浓浓的奶酪拖着长长的丝,极为诱人。
  陈桉却笑了。
  “你也喜欢用手抓?”
  “怎么了?”余周周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是唯一一个抓着比萨往嘴里送的人。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了那块三角形的饼。
  “……忍者神龟就是这么吃的啊……”
  陈桉笑得极开心,也伸出右手抓起了一块,“说的太对了。”
  难过的时候就吃东西,因为胃和心的距离很近,当你吃饱了的时候,暖暖的胃会挤占心脏的位置,这样心里就不会觉得那么冷清,那么空落落。
  “周周,不考上海音乐附中了?”
  “不想考,”余周周嘴里塞着洋葱圈,她心情好了很多,说话也直率起来,终于有些小孩子的样子了,“我觉得没意思。”
  “没意思?”
  “我不喜欢。我喜欢大提琴,但是没有那么喜欢。我……我说不明白。”
  “那你想要做什么呢?”
  余周周吮了一下手指,看着远方很认真地想了想,“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不过,我希望有一天能让我妈妈不再那么辛苦,我可以赚好多好多的钱,然后买一栋特别大的房子,然后我们就能变得像以前一样了。我还想……还想……”还想别人不要再瞧不起我,再也不想看到于老师周沈然和凌翔茜,再也不……
  她愣住了,含着手指头发了一会儿呆,抬起头看到陈桉温柔的眼神。她说愿望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可是看到这样的目光,却突然鼻子很酸。
  “为什么只有妈妈呢?”
  他的话就像一把刀,光泽温柔,却有锋利的刃。
  余周周抬起头,咽了四五次口水,陈桉的眼神一直坚定而鼓励。
  她放下叉子,擦了擦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因为我的确只有妈妈。”
  ……终于,说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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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周周人生第一次完整而平静地对一个人说起自己的事情。她的妈妈和爸爸年轻时候是恋人,爸爸另娶了家里很有钱很有背景的人家的女儿,妈妈却坚持生下了她——又或者说,是因为太晚了,打胎实在太危险了。
  其实她对那时候的事情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从小“爸爸”和妈妈吵架时候说过的只言片语,邻居们的闲言碎语,以及妈妈喝醉的时候抱着她哭泣说出的那些“悔不当初”和“念念不忘”。
  所以她只能告诉陈桉,他们是如何不愿意跟她玩,林杨是如何被她连累,还有奥数——她学不会奥数,不仅仅是因为笨,更是因为她太迫切地想要一步登天,想要做到最好,想要像动画片中一样,大反转,把所有的反派踩在脚下,结局一片光明。
  然而却没有哭。
  “其实我一直特别想要报复他们。我想要变得特别特别好,我讨厌他们。”
  恨可以让人变得强大。
  “不过我太笨了。我以为我当了大队委员,又学了大提琴,他们说我多才多艺,但是现在我才知道,其实都没有用。”
  陈桉一直什么都没有说,等到余周周沉默了很久,他才轻轻抓住了她的手。
  “周周,我们玩个游戏吧。”
  “恩?”
  “我们来玩主角的游戏。”
  “主角的游戏?”
  “就是那种主角被很多人嘲笑,瞧不起,陷害,然后突然掉下山崖,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是生是死,他去了哪里——可是山崖下面总是有洞穴,洞穴里面总是有秘籍,等他重出江湖,大家都发现他已经成了天下第一,无人能敌……”他好像被自己的说法囧到了,所以笑起来,“就是这种游戏。”
  余周周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
  “到没有人认识你的学校,给自己重新画一条起跑线吧,没有人在旁边干扰,你可以跑得更快。三年的时间,足够你成为一个小女侠。”
  余周周感觉到眼前仿佛被打开了一扇窗,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日子还可以这样过,愤怒和仇恨也可以用这种方式排遣。
  而且,他竟然知道她是女侠。
  余周周笑了,许久没有这样开心地笑过了,她在陈桉的眼睛里面看到了自己脸上弯弯的月牙。
  “恩,”余周周重重地点头,“这个游戏我一定能通关!”想了想又说,“我也会考上你们振华的!”
  最后却还是没底气地加上一句,“……考振华……不用考奥数吧?”
  陈桉大笑着拍她的头,余周周不好意思地刮了刮自己的鼻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可是山崖下面没有洞穴和秘籍怎么办?摔死了怎么办?”
  陈桉伸出小手指,跟她勾勾手,“周周,我就是你的秘籍啊。”
  恩,余周周微笑,我相信。
  在外婆家门口,余周周跟陈桉挥手道别,陈桉突然叫住了她。
  “周周,这个东西早就想给你了,结果每次见你都想不起来,总觉得以后有的是机会。这次终于想起来了。”
  余周周接过一个厚厚的信封,低下头疑惑地打开。
  照片上的小姑娘,独自站在舞台上,抱着大大的奖杯,脸上的笑容灿烂到难以想象。
  余周周几乎都忘记了,自己曾经这样笑过。
  “那次你的故事比赛,本来带着相机是给洁洁照相的,但是她后来没拿到名次,在台上哭丧个脸,我就没有照,所有的胶卷都奉献给你了。照片洗出来之后一直想给你,但是总忘记。可能也是我觉得照片太可爱了,想多留几天吧。”
  余周周眼睛有些湿,轻轻地用手指抚摸着照片上那个小小的丫头。
  “周周,以后都要像照片上那样笑哦,”陈桉俯下身看着她,“一定要笑得那样灿烂才好看。”
  余周周把照片塞回信封,然后递还到陈桉的手里。
  “你留着吧,你要是喜欢就留着。”
  陈桉惊讶了,“你不要吗?照片上笑得多好看。”
  余周周摇摇头,仰起脸,绽放了一脸比照片上还要灿烂的笑容,在夕阳温柔的映照下,甚至浮现了几分属于少女的清丽美好。
  “你留着作纪念吧,”她说,“至于我……你看,我照镜子就可以了。”

  你和别人,不一样 (附入V公告)

   ˇ你和别人,不一样 (附入V公告)ˇ
  余周周的变化,就像一夜春雨过后突然绿起来的行道树一般,某天早晨背着书包睡眼惺忪地走出大门,一抬头,就惊讶得合不拢嘴巴。
  她越来越喜欢笑,却很少说话,好像拥抱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在等待什么一样。
  等不及一般的蠢蠢欲动,还有快乐,从心里往外散发的快乐,并不是以一种兴高采烈的方式发散出来,而是变得更内敛,更沉静,仿佛身边同龄人的一切悲喜和在意都是小儿科,她在自己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已经一步迈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更成熟也更神秘的世界。
  不再像个小丫头,而是一个少女。
  她继续准备着每年夏天的大提琴考级,最后的十级,就像是一个句号,对某个人和某个世界的完满的告别。然而奥数班却再也不去上,甚至能够做到无视于老师的白眼——单洁洁终于忍不住,在某天悄悄地问她,“周周,你怎么了?”
  余周周摆正笔袋,把从书店租来的《名侦探柯南》往书桌里一推,歪头一笑,“没怎么啊。”
  “我觉得你有点怪。”单洁洁低声嘟囔,看余周周不打算解释,才别别扭扭地说出真正的意图。
  “你怎么跟詹燕飞那么好啊?”
  “你不喜欢她?”
  “没!”单洁洁发现余周周越来越擅长乾坤大挪移,越来越像……自己那个表哥,她连忙笑了笑,“我怎么不喜欢她了?我就是……你看你都不理我了。”
  单洁洁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余周周笑起来,拉拉她的手,“我怎么不理你了?”
  “昨天说大家一起去批发市场买同学录,你都不和我们一起去。”
  “哦……”余周周挠挠后脑勺笑了起来,“因为我不买同学录,所以不想去。”
  “难道你已经买好了?”单洁洁惊讶万分,“你都不告诉我!”
  余周周摇头,“我没买,也不想买。”
  “你不写同学录?”单洁洁几乎感觉自己看到了怪物。
  这一年的初夏,几乎所有人都疯狂地在私底下传递着同学录,女孩子们挤在一起为了不同的花样款式而左右为难,大本还是小本,粉色还是蓝色,风景还是动漫,活页还是档案夹,内容是否齐全,必填项目里面有没有星座血型,有没有座右铭和喜欢的明星热爱的食物……
  同学录的丰厚程度代表了这六年的人缘,大家都重视非常,余周周手里积攒了一堆活页纸,上面都用铅笔在右上角标注了主人的姓名。她一张一张迅速地填写着自己的姓名、昵称、星座、生日……然后在每一张背后毕业赠言的部分认真地写上,“祝前程似锦,时时开心,事事顺利,万事如意。”
  搞怪的,煽情的,亲昵的……大家都忙于开发各种各样更有个性的留言,跟重要的是,很多没有捅破窗户纸的暧昧对象都把这张同学录看得很重很重——大家都在犯愁,因为究竟能升入师大附中还是八中始终是压在这些男孩女孩欣赏的大石头,可是却又不能多说什么,只能点到为止地说一句,“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余周周却始终写着那几句话,只有在单洁洁李晓智和詹燕飞三个人的同学录上面多写了几句回忆过往的话。
  谁都不知道,她只是不想留下任何痕迹。余周周的生活中经历了许多分离,她似乎已经比同龄人更早地预见了这些所谓“永远是好朋友”的承诺是多么的脆弱——她们所有人在时间和距离的面前无能为力,甚至都无法对抗自己的健忘和无情。成长的道路上总有更新奇的事情,更有趣的新朋友,人的心灵却很小,根本装不下那么多,所以一路前行,一路抛弃。
  直到六月中旬的星期二,林杨在放学路上堵住她。
  四年级的鼓号队和花束队要参加共青团的庆祝大会,下午要集训,会很吵闹,所以全校下午放假。余周周背着书包路过操场,看到那些穿着鲜绿色鼓号队服装顶着日头排队的孩子们,突然抬起头看向灰色的教学楼,有种轮回的滑稽感。
  生命就像陀螺,转来转去,于是生生不息。
  她刚刚结束了感慨,就看到林杨拎着书包靠着围墙正在瞪她。
  “有事吗?”
  林杨从背后拽出一张浅绿色的纸,“你还好意思问?你看看你给我写的这都是什么啊?”
  “林杨,祝你前程似锦,时时开心,事事顺利。”
  余周周来回看了好几遍,“这怎么了?”也没有错别字啊。
  “你怎么能……怎么能……”他急了半天也说不出来。
  他托詹燕飞把同学录交给余周周,殷殷期待了好久,终于在今天收回来,结果就看到这么一句毫无特点的话。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余周周在很多人的同学录上面都写了这样一句话。
  写给我的话我怎么能和写给他们的一样?林杨觉得特别委屈,可是他只是捏着纸在半空中抖了半天,最后才咬牙切齿地说,“你给我写的,和给别人写的一样,甚至……甚至……还少了一句!!!”
  余周周这才发现,她把“万事如意”那句给落下了。
  “对不起,我现在就给你加上。”
  林杨几乎让她气得鼻子冒烟,“重点不在这儿!你给我重写!”
  “重写?”余周周低头看着那张纸,很为难。林杨的同学录格外大,她为了让留言区看起来不那么空,于是把那几句话竖着写,特意把每个字都撑大,所以现在根本没有补救的余地了。
  “我给你一张空白的,你重新写!”林杨说完就开始在书包里面翻翻找找,掏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
  “要不明天再说吧。”余周周抬起手挡在额头上躲避初夏渐渐开始毒烈的太阳。
  “不行,你拖拖拉拉的,这张就十二个字你都写了两个礼拜,等明天?说不定毕业了你也没办法给我!”
  余周周无奈摊手,“那你要我怎么办?”
  林杨站在原地想了半天,忽然脸红了,支支吾吾半天才僵硬地说,“……你去我家吧。”
  爸爸妈妈去上班了,所以他们不会知道的。下午的时间,让她在自己家里面好好写,写不好就再重写,林杨迅速地谋划着,一瞬间几乎想要跑回班朝小张老师借教鞭来下午备用。
  “我不去。”余周周摇头。
  其实,她是故意给林杨写了和别人一样的毕业赠言。面对着那张画着一只小狐狸的好像碧绿麦浪一般的同学录,她手足无措了好多天,才下定决心在上面下笔。
  写了像赠给别人一样的话,就是因为,他和别人不一样。
  余周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慌什么,慌到了竟然落下一句话的地步。
  不去不行!林杨彻底被她的态度激怒了,又或者说,是被自己期待万分最后当头被泼冷水的事实给恼羞成怒了,甚至都忘记了害怕自己的爸爸妈妈。他直接扯起她的手,拽着她就往门外跑。
  “你要干什么?”余周周费了半天劲想要把手抽出来,可是眼看着手腕都红了,就是拽不出来。她从来都不知道林杨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林杨跑出了操场之后,怒火一点点消弭,心中却突然有些异样。
  他一点一点放松了手上的力道,却不敢回头看身后的女孩子究竟是什么表情,然而现在,即使是松松地拉着她,对方却也不再挣扎,沉默无声地,任由他牵着她回家。
  他们就这样保持着奇怪的姿势,一前一后,胳膊扭着,脑袋低着,脚步飘忽,手心发烫。
  周围的景物渐渐淡化成毫无意义的布景板,林杨喉咙发紧,而且胳膊扭得很疼,背后的女孩子彻底成了甜蜜的负担,他想松手让胳膊缓解一下,却又舍不得,骑虎难下的时候,身后一直钝钝的脚步声突然加快了,林杨的心跳漏跳了一拍,侧过脸,发现余周周竟然就这样走到了自己的身边。
  而且,没有松开他的手。
  林杨脚步飘忽,好像在做梦,却不知道这个梦境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就像人永远不能意识到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周周?”
  “恩?”
  “没事。”
  林杨低着头,嘴角缓缓上扬,漫溢出难以言说的甜。

【病入膏肓:美丽新世界】

  万事胜意

   ˇ万事胜意ˇ
  余周周在门口换下鞋,走进客厅。林杨的家里好像比以前有一些小变化——但是变了哪里,她记不清了。
  小时候的记忆实在很有选择性,她能记得林杨在省政府幼儿园滑梯前的别扭表情,还有被饭盒砸了之后身上狼狈的汤汤水水,却记不住他家当年用得是什么颜色的墙纸。
  “你吃什么水果吗?我给你倒杯果汁吧,你喝水蜜桃还是猕猴桃还是菠萝?对了,还有巧克力派和话梅,你等一下我给你拿过来!”
  林杨完全把教鞭的事情抛在脑后,转而投入了喂猪的大业中。
  当他端着盘子小心翼翼地走到自己房间的门口的时候,抬起头就看见余周周微微前倾着身子,正聚精会神地望着自己的书柜,目光沿着排列好的书背一点点移动。
  略显单薄的腰身凸显出刚刚发育的青涩,余周周今天没有梳马尾辫,而是梳成了公主头,只把一部分头发在脑后用浅蓝色的贝壳发卡固定住,剩下的柔软长发都披散在肩上,随着她的动作绸缎一般流泻下来。林杨的目光追着发丝的踪迹,不经意间落在她瘦削的肩上,学校粗制滥造的白色校服在夏天总是有点透视作用,他不经意地捕捉到领口附近的浅蓝色胸罩肩带——
  “林杨?”
  这一声突然的召唤让心虚的林杨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余周周从剧烈咳嗽的林杨手里接过盘子放在学习桌上面,转过身疑惑地盯着他,“你没事吧?”
  “没!”林杨连忙低下头在书桌底下的柜子里面翻找起来,然后拽出一个淡蓝色的卡通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一张活页纸,递给余周周,“恩,给你,重写一张吧。”
  余周周接过那张纸,迅速地把第一面上的基本信息填好了,然后面对背后的一大片空白发呆。
  “好好写哦,写不好我还要你重写,反正活页纸我有的是!”
  “我写不出来。”
  林杨七窍生烟,“你到底想干吗?”
  “给我看看别人给你写的同学录好不好?”
  林杨楞了一下,就把手里那一大本都递给了余周周,然后坐在她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用修长雪白地手指一页页翻动着同学录——那里面都是让他很骄傲的成果。
  每个人都给他写得满满的,很高的评价,很美好的祝福,丝毫没有敷衍——除了余周周。
  前程似锦,事事顺心。好土,亏她想得出来。
  余周周看到凌翔茜的那页,背后的赠言几乎没有任何伤感的祝愿语句,只有细碎的回忆,字里行间的熟稔和亲密无间丝毫不是装出来的。那是一种天生的自信,好像从来没有怀疑过,未来他们还是会在一起的。
  那么自然亲近,就像蒋川在同学录的背面错字连篇不知所云的所谓赠言,最后末了还要加上一句,“林杨你去吃大便吧!趁热!”
  然后她看到了余婷婷的。
  中规中矩的赠言,娟秀的字迹,乍一看上去没有一丁点的特别。
  然而最后一句话,平平静静地放在那里。
  “你永远是我心里最优秀的大队长。”
  只是这一次,少了一句“生日快乐”。余周周侧过脸去看林杨,他正读得津津有味,好像根本就忘记了当年那颗没有署名的玻璃苹果的存在。
  余周周合上本子,“好吧,我给你写。”
  林杨兴高采烈地把纸铺展在桌子上,同时很狗腿地递上了蓝色的水笔。
  没想到余周周根本没有长篇大论的打算,她大笔一挥,只刷刷写了四个字。
  “万事胜意”。
  林杨都快吐血了,“你干嘛,我让你过来难道就是把那四个字补上?”
  余周周摇头,“你看仔细了,这四个字跟那四个字不一样!”
  万事胜意,不是万事如意。
  “你已经万事如意了,什么事情都如你的意,我就不祝你这个了。这四个字是我外婆告诉我的,我一直觉得这是最好的祝福,我只送给你。”
  余周周十二分认真,林杨忽然不敢抬头直视她明亮的眼睛,只是盯着脚下浅灰色的拖鞋,仍然有点不高兴地问,“哪里好?”
  “万事胜意的意思就是,一切的结果,都比你当初想象的,还要好一点点。”
  她举起右手,用食指和拇指在他眼前比量出“一点点”的含义,林杨的目光却从食指和拇指之间的空隙穿了过去,直接对上了余周周笑意盈盈的眼睛。
  他低下头,从她手中抽走那张纸,别扭地说,“哦,好吧,那就这样吧。”
  说完之后林杨就开始后悔。完成任务的余周周自然就可以离开了,他却舍不得,然而又不知道什么借口才能留住她。
  然而今天的余周周却格外的配合,一点都不和他对着干,也不……也不欺负他。
  “你家里面有迪士尼动画的全集?”
  “恩,小时候看过,”林杨费力地踩在凳子上把它们从衣柜上拿下来,“你要看吗?”
  “好啊,我没看过,”余周周随手抽出一盒,“就看《白雪公主》吧!”
  真够傻的。林杨把这句评价咽进肚子里面,笑嘻嘻地打开电视。电影开演之后,他从托盘拿起一个苹果狠狠地咬了一口,又递给余周周一袋旺旺仙贝。
  余周周很沉默地看着,在林杨无聊到几乎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冒出一句,“白雪公主不长这个样子。”
  “难道你见过活的?”
  “你不懂。”她摇摇头,“不看了,没意思。”
  林杨关掉电视,有点无助地看着余周周,她坐在自己家的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样子竟然有些忧伤。
  “林杨,你最喜欢的童话是哪篇?”
  他被这个问题弄得很意外,想了半天才回答,“《灰姑娘》。……你呢?“
  余周周笑了,“我喜欢《夜莺》,是安徒生的,讲一个国王和夜莺的故事。”
  “我没看过,”林杨对余周周感兴趣的一切都很好奇,“给我讲讲?”
  “以后吧,”余周周说完之后自己都楞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偏过头看了看林杨的书桌,“哦,你家买了电脑?”
  “恩,”林杨点头,“咱们学校的微机课用的系统实在太破了,居然还是win32。”
  可是余周周丝毫不关心win32的系统究竟有多么破,林杨觉得她有些心神不宁,不知道在担心着什么。她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书柜上,然后呆呆地看了许久。
  林杨也抬起头,一眼就望见被放在最高层左边那一格里面的黄色卡带,64合一。他曾经万分小心地踩着椅子把它放在那里,可是却一次都没有玩过。
  “周周,你以前,为什么不想跟我玩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种问题很幼稚,可是他很想知道。
  “不为什么。”余周周摇头,突然笑了,“林杨,一起打游戏吧!就玩那盘带。”
  可怜的64合一,这么多年,包括余乔哥哥在内的三个人谁都没有玩过。
  又是魂斗罗,又是第三关,余周周似乎从来就没进步过,不过她毫不焦躁,心安理得地拖累着林杨,林杨却也什么都没说,就站在一边开枪替她打掩护,等待着她笨拙地追上自己。
  一个简单的游戏,打得很漫长。
  玩松鼠大作战的时候,余周周总是操纵自己的那只戴帽子的松鼠从背后偷袭同伴林杨,把他的松鼠举起来,然后朝着眼镜蛇扔过去。林杨最终忍无可忍,放下手柄朝她大喊,“你能不能别再欺负我?”
  余周周白了他一眼,“你乐意!谁让你不躲开?”
  林杨被噎得没话说。的确,他乐意,他从来就不躲开,无论游戏里面还是游戏外面。
  他俯下身,用右手托着下巴,盯着GAME OVER的屏幕微笑起来。
  “好吧,是我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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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周周迎着满天红霞走在回家的路上。转过身,就能看见林杨家的阳台,他还站在阳台上朝她挥着手,几乎都能想象到对方脸上傻呼呼的笑容。
  她低下头,鼻子有点酸,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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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冗长的毕业典礼终于结束,无论如何,詹燕飞和余周周都算是这一届的风云人物,她们和林杨凌翔茜等人仍然在典礼上出现了,诗朗诵或者学生代表发言,各司其职,演了最后一场戏。
  “所以你要回城西念书?”
  “恩,35中学。周周你到底决定去哪个初中?”
  余周周神秘地摇头,“不告诉你,不过以后我会给你写信的。”
  詹燕飞眼睛里面含着泪花,“周周,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孩子。”
  余周周微笑,“你是我心里永远的小燕子。”
  还好,她们谁都没有说,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余周周远远地看到被一群学生和家长围在中间怀抱鲜花的于老师,她站在外围看了许久。
  于老师几次三番说要跟余周周家长谈一谈,然而妈妈总是冷笑一声说“贪得无厌”。几个月前,妈妈终于空出时间和余周周认真地就升学问题谈了很久。
  “你们老师能帮上什么忙?她不过就是想趁最后的机会再收点礼。去师大附中的事情我都帮你打听好了,放心吧周周。”
  “什么?”余周周惊讶万分,“我可以去师大附中?”
  “怎么不可以?”妈妈不解地看她,“师大附中也招收议价生啊,托关系再交两万块钱建校费就可以了,还能找人办进最好的班级呢,有什么难的?我前一阵子太忙,明天就去给你跑这件事情。”
  之前所有关于奥数和前途的纠结,其实竟然只需要关系和钱就能迎刃而解,她却以为自己已经被抛入绝境。
  余周周的脸上浮现了一种荒谬的惊喜。
  然后很快就褪去。
  “可是,妈妈,我不想去师大附中。”她一字一顿,清凌凌地说。
  没有人逼她。
  女侠余周周是自愿从悬崖上跳下去的。
  为了一个陌生的美丽新世界。
  当人群略微散去的时候,她鼓起勇气走到于老师的面前,正在低头整理领花的于老师抬起头才看到面前的女孩清秀的面容。她并没有说出任何临别赠言,反而皱皱眉头再一次提及了升学的事情。
  “余周周啊,你最后到底怎么想的啊,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着调的学生,你的学籍档案最后调到……”
  “于老师,”余周周第一次打断了她的话。
  “于老师,其实你可以做个好老师的。”
  于老师讶异地愣住了,不知所措地看着余周周。
  “可是你根本就不想。”
  余周周终于代替一年级的自己说出了淤积在心底的话,义无反顾地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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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杨终于逃离了挤满家长学生的后台,他奔出剧场的大门口,刚好看到余周周背着书包离开的背影。
  “周周!”他大声喊起来,毫无顾忌——因为爸妈一起出差了。
  余周周回头,他兴高采烈地拽着她的书包带,“周周,一起回家吗?”
  “今天我有事。”余周周低头不看他。
  林杨很失望地叹了口气,“这样啊,那我们再见面就要等到开学了,我暑假的时候会和爸爸妈妈一起去欧洲,爸爸去谈生意,正好带我和妈妈旅游,可能要去一阵子,假期就不能见面了。不过,开学的时候咱们就能见面了,我会给你带礼物的,我要去好多个国家呢。”
  余周周勉强地笑了笑,“哦,好好玩,一路顺风。”
  林杨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常,还在一边自说自话。
  “你说,这回咱们能不能分到同一个班?”
  余周周抬眼,眼底有他看不懂的情绪流动。她动动唇,好像要说什么,最终却还是只化为了一个笑容。
  “恩。说不定呢,说不定……能分到同一个班级呢。”
  到时候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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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杨摸着后脑勺,好像一年级入学时候被饭盒砸到的地方还在隐隐地痛。
  九月一号的天空格外阴沉。
  他倔强地留到校园中的人都快走光了,才把墙上张贴的分班名单一张一张看完。
  根本就没有余周周。
  你骗我。林杨沉默地盯着墙上的红纸黑字,好像要把它盯出个窟窿来。
  她一直在骗他。
  当年四皇妃告诉皇帝,我明天还过来。
  可她同样没有来。
  13岁的林杨,已经是个小小男子汉,却在雨天下的围墙边,哭得一塌糊涂。手里拿着的特意给她带回来的法国巧克力早就被秋老虎的天气烤化,又被雨水浇得更加惨不忍睹。
  余周周最后一次用失约和离别狠狠地欺负了他。
  她说,你已经万事如意了,所以我祝你万事胜意,就是,一切都比你想象的,还要好一点。
  大骗子。林杨咬着牙。
  他什么时候万事如意了?
  这世界的某个角落里,有一个人,从来就没有如了他的意。

  从告别开始

   ˇ从告别开始ˇ 余周周仰起头,正午炽烈的阳光让她睁不开眼,外婆在阳台的身影有些模糊,只能看到她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白色的光。
  妈妈戴着大墨镜,遮住半张脸,靠在副驾驶一侧的车门边,同样抬着头,却没什么表情,过了几秒钟,才说了一声,“走吧,周周。”
  余周周用力地招招手,好像看到外婆微微点了点头,就钻进了越野车的后排。
  车里的冷气让她一下子从里到外地轻松起来。
  “就后备箱那点东西?没有落下的?”驾驶位上的陌生叔叔问。
  “没有,”妈妈说完叔叔就立即起车,“我们只有一点日用品和衣服,还有周周的书,不用搬家具自然轻松。”
  “我记得你动迁之后分下来的那套房子应该空了有两年了吧,一直拖拖拉拉的装修,怎么最近突然要搬家?你不是说在你妈家住得挺好吗?”
  “是挺好,周周上学方便,晚上也不用我特意赶回来给她做饭,除了我嫂子来几个白眼之外,的确很省心。”
  “那我上次跟你说周周要去师大附中我有认识的人能帮上忙,后来你怎么没信儿了?”
  妈妈摘下墨镜,回头看着周周笑了一下。
  “她不去。死活要回北江区读书。”
  “那你就由着她?小孩儿懂什么,北江区重点和师大附中那是一个档次的吗?”
  余周周闻声低下头,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怀里那本书的封面。
  妈妈却摇摇头,“她要是那块料,在哪儿读书都能有出息。如果不是那块料,我就是花钱给她供到北大清华,照样被踢出来。”
  余周周透过倒后镜看到那个叔叔不置可否地一笑。
  “再说,”妈妈继续补充,“这样我工作也方便得多。我们老总年前就说过以后滨江路上的办事处就交给我了,去北江住,的确要近得多,我照顾她也方便,搬回去就搬回去吧。”
  “不过,”那个叔叔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我老早就跟你说过,动迁那套房子,从房子本身到地段再到物业,各个方面都不行。你卖了那套再买别的算了……”
  “那套房子不能卖。”妈妈突然很突兀地打断叔叔的话,却也不解释为什么。叔叔有些讪讪地一笑,接上去,“不卖……倒也行,但是你手头又不是没钱,买个好点房子住着也舒服,江边新开盘的盛世天华就不错,你这两年拼得这么狠,我听人家说你股市里面也没少捞钱,攒在手里又不能下蛋……”
  “我得给周周未来攒钱啊,”妈妈很自然地截下他的话,“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我女儿一定要过得比别人好。你以为我一天到晚这么忙,都是为了自己?”
  余周周的睫毛微微颤动。
  然而叔叔却有段时间没说话,车里的空气一时有些凝滞,他才缓缓地开口。
  “……谁说……谁说你这辈子就这样了?”
  声音低沉,语气迟缓,有隐约的怜惜。余周周当时说不清这是种什么感觉,她只能感觉到气氛的异样,空气中能嗅到暧昧的甜。
  怜惜,就像很久前的那个说要娶妈妈说要好好疼妈妈,最后却突然消失的,那位叔叔。
  怜惜也许是爱情的开始。
  我怜惜你,于是我爱上你。而我更怜惜我自己,于是我离开你。
  然而妈妈却突然用一声爽利的笑划破了这种气氛,她轻快而毫不在意地说,“都一把年纪了,这辈子还能怎么样?对了,我刚才还想问你呢,嫂子工作调动的事情怎么样了?我之前装修买地板块的时候就没少麻烦嫂子,你看现在搬个家又要劳动你。本来打个车我们娘俩也能把东西搬过去的,结果净给你们添麻烦……”
  叔叔眼角闪过一瞬的尴尬,立刻调整了语气,同样笑得很豪爽。
  “她一天到晚瞎折腾,更年期。就那工作的事儿,其实都是她自己闹的……”
  仿佛刚才那种诡异的气味从来没有存在过。
  余周周那时候还只能像只小动物一样从眼角眉梢中读出一点异样,却无法对自己解释。然而很多年后,当她懂得了一切,站在时间的河畔望着对岸那个把玩着墨镜,笑得轻快坚强的聪明女人,却嗅到了一种浓浓的哀伤和酸楚。
  她从来没问过妈妈这些叔叔是谁,他们为什么拍拍她的头说你好,又为什么突然消失。
  尽管她知道妈妈不会责怪。
  余周周已经悄然成长,更加懂得不去触碰别人心里的禁区。
  再亲密也不行,是妈妈也不行。
  车缓缓停下,余周周跳下车,帮妈妈把东西搬下来,看她谢绝叔叔“帮你们搬上楼”的好心。
  于是自己也微笑着,勉力提起一包衣服说,“谢谢叔叔,叔叔辛苦了。”
  仰起脸,看到妈妈无懈可击的温婉笑容。
  岁月流逝,妈妈不再穿平底鞋,不再说话轻柔,不再看大部头的书。
  然而,她永远这样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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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家没有想象中好,小区里面杂草丛生,建筑残土东一堆西一堆,好像很多地方还没有完工的样子。可是余周周仍然很满足。
  她搬过三次家。从动迁的地方被人赶走搬到大杂院,后来又依依惜别奔奔搬回外婆家,只有这一次,她没有哭。
  这是她自己的家,她新世界的起点。
  所有新的开始,都是从离别中开出的花。
  而一个人的离别,也往往是另一个人的开始。
  余周周永远是那个离开的人,这一次,她却要站在原地送别陈桉。
  余玲玲正在因为复读的事情和家里吵架的时候,陈桉却已经凑合上了北大。余周周从来没有担心过他,因为陈桉是神仙。
  从游乐场离别之后,她就没有再看见过他。终于鼓起勇气打电话给他,他笑着问,愿不愿意来火车站送我?
  余周周抱着玻璃罐子在站前广场挤来挤去,手中粘腻的汗让瓶子变得滑溜溜,她小心翼翼,紧张兮兮,胳膊都酸了,终于远远看见陈桉和一群人站在火车站的巨大钟楼下。
  那个冰天雪地中有些小小的愤世嫉俗的少年,此刻又挂上了一脸月亮般遥不可及的笑容,和周围人寒暄着。余周周忽然想起很久前的那个故事比赛前的走廊里,也是同样的隔膜,不清不楚地就划分了界限。
  他俯下身就可以拍到她的头,而她踮起脚尖,伸长双臂,也无法触及他世界的边缘。
  不过余周周还是硬着头皮溜过去。单洁洁没有来,陈桉的同学都把她当做是亲戚家的小妹妹,丝毫没有注意她的存在。
  陈桉也只是惊奇地挑了挑眉,然后低头匆匆说了一句,“等一下他们买了站台票给你一张”然后就忙着去跟别人寒暄。余周周准备很久的“恭喜你”根本来不及脱口,撅起的嘴唇最终抚平成了一道弧线,微笑着安静站在一边。
  直到他们上了站台,陈桉已经做好准备上车,他嘴角的笑意终于不再模模糊糊,而是有了一丝志气昂扬的意味,无限憧憬。余周周一愣,才好不容易捕捉到他的目光,焦急地用眼神示意他,等我一下。
  陈桉果然停下来,走到她身边,“周周?”
  “给你!”余周周连忙递上玻璃瓶。
  里面装了很多的千纸鹤,五颜六色,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光泽。
  余周周的手工并不好,劳技课大多数作品的得分都是“良”,许多女孩子们沉迷于用色彩缤纷的塑料管编织幸运星或者用彩纸折叠千纸鹤与风铃的时候,她只有在一边儿眼巴巴看着的份儿。毕业前,单洁洁教了她好久,终于勉强学会了这叠千纸鹤。
  不过折好的千纸鹤,不像别人的那么灵活。真正的千纸鹤,轻轻地朝前后不同方向拉动头和尾,翅膀会轻微扇动起来,就好像真的在飞一样,而余周周折叠出来的全是尸体一样不会动的笨鸟。
  而且,非常丑。
  于是她折了很多,放在罐子里遮丑,甚至为了防止露馅,把口都封死。
  然而陈桉还是不紧不慢地拧开了瓶盖,指着里面的双面胶封口说,“这是……”
  余周周窘迫极了,低头结结巴巴地说,“封,封上好,省得……省得它们跑了……”
  陈桉大笑起来,“说的对,省得飞走了。”
  然后低头用笑意盈盈的眼睛直视她,“周周,谢谢你。”
  余周周轻声问出了她最想说的话。
  “我能给你写信吗?”
  陈桉讶异地微张着嘴巴,然后很快地笑了。
  “当然,当然,周周……”他眼睛盯着地砖。
  余周周长出一口气。
  “但是我想我不会回信。”他接着说。

  事与愿违

   ˇ事与愿违ˇ
  余周周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为什么”的“为”字本能性地溜出了唇边,被她硬生生收回来。
  她几乎能感觉到背后那群不明就里的众人目光,把自己的颈后烤得很烫。
  陈桉没有笑,目光中有一丝不忍,但还是没有松口,安静而坚决地望着余周周。
  余周周低下头,几秒种的呆滞后很快就仰起脸微笑。
  “没关系。”
  余周周不知道陈桉断然说出自己不会回信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她喜欢观察大人的行为,也喜欢偷偷揣测,像一种孤独的游戏。可是她从来不曾研究过眼前的神仙,或许是直觉自己一定看不懂对方,或许是出于一种敬意或是畏惧。
  余周周向来都很懂事地不给别人添麻烦,也很少坚持什么。可是这一次她还是固执地把自己新家的电话号码折成四方的卡片塞到他手里。
  “不用给我回信,但是到了那边一定告诉我你的地址。”
  陈桉的神色有些哭笑不得,好像面对的是一个胡搅蛮缠的小孩子,这样的神色让余周周有些失望,甚至有一瞬间的不满,可是她强压下心头萦绕的情绪,鼓励自己把话说清楚。
  “你……你……你以后肯定……希望你在那边生活得很好,认识很多陌生人,尝试很多以前不敢尝试的事情,你不用记得我,我只是想给你写信,你不给我回信,那就正好,省得我总得等到你的回信才能写新的一封,而你肯定回得特别慢,这样会耽误我写信的。”
  这样的理由让陈桉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解冻,他的目光柔和下来,重新开始盯着地砖。
  “所以……所以干脆就不要回信,我可以想写就写,写好多好多,你爱看不看!”
  最后一句,其实只是希望陈桉不要拿自己当负担,然而说出来的时候太紧张急躁,反而有了一点赌气的意味,余周周自己也感觉到了,她很尴尬地想要挽回一下,却听见陈桉轻轻的笑声。
  他把那张纸片握在手心,然后从口袋中掏出钱夹把它塞了进去。
  “好。”
  几乎没有一句多余的解释,简短有力,让刚刚长篇大论的余周周有些缓不过来。
  他点点头,就提起放在地上的行李,朝同学最后说了几句话,转身上车。
  余周周这才注意到,陈桉的爸爸妈妈一直站在外围,陈桉上车的时候几乎都没有看他们一眼,更不用提道别。他的父亲是个英俊的中年人,微微有些发福,肤色很白,表情凝重。而他的妈妈,却始终是一副淡到极致什么都不关心的样子。
  她在站台上傻站了一会儿,火车呜呜鸣笛,缓缓开动。余周周其实是第一次来到火车站,以前只是在电视上看到过。这个庞然大物一点点加速离开,拖着长长的尾巴,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
  她一点都不悲伤。这完全出乎意料。
  余周周第一次知道,炎热的天气,粘腻的汗水,某些眼角眉梢的小细节——比如陈桉眉头微皱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一切都会一点点瓦解情绪和不切实际的幻想,让一切回归到最最平实的那一面。
  不过,她还是感觉到了一丝憧憬和跃跃欲试。
  有一天,余周周想,我也会坐着这个拖着长尾巴的家伙,去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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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桉:”……
  余周周坐在崭新的浅米色书桌前,展平淡红色格子的原稿纸,摘下英雄钢笔的笔帽,写下这两个字加一个冒号,然后笔尖悬空了许久。
  不是她不知道应该写些什么,只是她卡在了一个微不足道的问题上。
  记得以前电视中念家书,似乎总会说一句类似“展信安好”或者“见字如面”一类的话,可是她并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所理解的那几个汉字,迟迟不敢动笔,最后还是咬咬牙,写上了“你好”。
  傻到家了。她揉揉鼻子,决定不再纠缠于这些细节,继续写。
  “今天是初中入学报到的日子。我到了北江区重点8中读书。白天忙了一天,学校说为了公平起见,各个班要通过抽签来分配班主任。我听说,我们班的班主任是一个刚毕业的师专学生,我站在队伍里面远远看她走过来,发现……你知道吗,她身上一共穿了七种颜色,我还以为是有人把彩虹打散了之后运过来的呢。其实我觉得小学毕业体检的时候查色盲,应该找她来帮忙。”
  她停笔,才发现自己写着写着就把脑子里面不着调的想法都写出来了。余周周楞了一下,赶紧把那页原稿纸扯了下来,可是捏在手里想了想,却又重新铺在垫板上。
  她想给陈桉写信,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就像一只雏鸟本能地寻找着温暖踏实的所在。可是余周周从来没想过通过这些信得到什么嘉许或者回报,甚至哪怕是一句“周周最棒,周周一定可以实现梦想”一类的鼓励,她都没有奢望过。
  倾诉是一种会让人上瘾的行为。当在比萨店对他说出,“我的确只有妈妈”的那一刻,余周周心里的闸口打开,积蓄多年的潮水般的情绪找到了一条河道奔流入海。
  陈桉就是那片海洋。她不能关闭闸口,也不能让河流改道。
  余周周接着那些有些不靠谱的上文继续写下去——再难听,毕竟也是实话啊。
  她坦然地笑起来。
  “这个学校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校舍老了点,但是有一面墙爬满了爬山虎,天凉起来之后,有点泛红,在夕阳下一片灿烂,非常非常美。我原来一直把这个学校想象得很差,这样我就不会失望了。妈妈以前总说事与愿违,我查了现代汉语词典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那么你说,如果总是许一些很糟糕的愿望,那么实际情况是不是就会变得很好?”
  又跑题了。余周周的食指不小心碰到笔尖,染上一片蓝。她连忙站起来寻找纸巾,头一低,就看到了桌子上面的那本书,名字叫,《十七岁不哭》。
  封面有些折损,还带着点污渍。
  余周周先是挤在人山人海中看完了墙上张贴的分班情况,然后又百无聊赖等待着漫长的抽签过程结束,无意间晃到角落,看到一个女孩子正坐在自己身旁的花坛边沿看书,低着头,佝偻着后背,像一只肥硕的大虾。
  这个比喻不是很厚道,但是绝对贴切。她个子不矮,有些胖,稍微显得有些紧身的粉色T恤让她弯腰时候腹部的圈圈“轮胎”更明显,黑色短裤下□的小腿上有跌倒留下的伤疤,结痂还没有脱落,凉鞋带也是断裂的,竟然被用塑料绳勉强代替,而且——脚趾头很脏。
  可是余周周却控制不住地呆望着她,突然有种被打动的感觉。浮躁沉闷的阴天午后,周围叽叽喳喳的人群瞬间被静音,女孩子专注地盯着放在腿上的那本书,几乎可以用贪婪来形容。
  余周周记得某个名人说过,他扑到书上,就像饥饿的人扑到面包上一样。她曾经觉得这句话很傻,可是现在才发现,名人名言永远不能轻视。
  不知道站了多久,左脚有些麻痒痒的,她换了个姿势,就听到一声尖利的大叫,“你在这儿干嘛呢?!我他妈找你找了半天,你跟你那个死爹一样,就知道祸害我一个,我他妈的上辈子造孽欠你们的啊?!”
  人群中杀出来的女人叫喊声虽然高,但是声音沙哑,气息不足,所以几乎没人注意,然而在余周周听来格外刺耳。坐在花坛边的小姑娘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本能地捂住头,瑟缩了一下,连眼睛都紧紧闭上了,那本书也就从膝盖掉落下来,还被她自己踩了一脚。
  最终她被她妈妈掐着上臂拖走了,余周周目瞪口呆许久,才缓缓走过去,从地上捡起那本脏兮兮的书。
  《十七岁不哭》
  为什么呢?她盯着书名想了半天还是有点困惑。
  是不能哭,还是不应该哭?
  余周周对十七岁这三个字无法想象。十三岁的余周周看来,人的年龄并没有太大意义,十七岁的余乔哥哥和十七岁的余玲玲,甚至十七岁的陈桉——他们完全不同。
  “周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快过去排队,抽签结束了,你们该见班主任了。”
  妈妈走过来,伸手牵住周周的手腕,温暖柔软。余周周仰头看着自己的妈妈,又想起刚才的那一幕,竟然第一次有了一种强烈的同情心,甚至是一种残忍的优越感。
  她好惨。余周周想。
  “那是什么东西?”妈妈这才注意到余周周手里的书,“哪儿捡的,脏不脏?”
  她用食指和拇指拈着书背,摇摇头,“别人的。我……我得找机会还给她。”
  余周周把脏兮兮的书放上书架,然后擦干墨水,重新坐到书桌前,在她给陈桉的第一封信上写下最后一段话。
  “我今天忽然觉得自己很幸福。原来幸福这个词是需要对比的,和更惨的人对比。虽然我觉得这样不好,很阴暗,可是我必须要告诉你,通过对比感受到的幸福,才是实实在在的,看得见摸得着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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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回复:回复:回复:你好,旧时光(玛丽苏病例报告)5 -本白- 给 本白 发送悄悄话 (19656 bytes) () 02/03/2010 postreply 19:02:43

贴不上了,不知道是什么禁字,大家自己去down吧 -本白- 给 本白 发送悄悄话 (15 bytes) () 02/03/2010 postreply 19:12:50

txtbbs无法搜索 -seemoon- 给 seemoon 发送悄悄话 seemoon 的博客首页 (48 bytes) () 02/04/2010 postreply 17:25:41

找到了, 谢谢 -seemoon- 给 seemoon 发送悄悄话 seemoon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2/04/2010 postreply 17:29:32

贴个全文链接吧, 谢谢! -xiaomiaowu- 给 xiaomiaowu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2/04/2010 postreply 19:02:10

没有全文连接,只有下载, see inside -seemoon- 给 seemoon 发送悄悄话 seemoon 的博客首页 (77 bytes) () 02/05/2010 postreply 10:06:50

能不能发给我一份啊?谢谢:) -佳茗- 给 佳茗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2/05/2010 postreply 19:3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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