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还是去看了一下,助手的照片还在,穿着件旧衬衣,旧运动鞋,趴在桌子前看资料。神情严肃,但很自然,一定是当年他的学生偷拍的。
看到照片,记忆一下子就回到了留学的时候。
圣诞节过后,校园里空荡荡的,老师和学生都赶着过节去了。对我来说,好像没有假期的感觉,每天去研究室是一种习惯。元旦假期的校园真安静,我敢打赌那几天只有我一个人在校园里晃。
好像是元旦后第2天,中午的阳光很好,我跑到露台旁边的休息室里,打算喝杯咖啡(那是一个公共房间,提供茶和咖啡。平时在那儿喝咖啡的时候,偶尔可以看到助手)。可是找不到纸杯了,我只好坐在房间里干干地晒太阳。
然后听到了停车的声音,紧接着听到了走廊里的脚步声,我还正在奇怪,怎么会有人呢。往门口望去,居然看到的是助手。
一会儿,助手走进休息室,打开柜子,可能也是找杯子,我连忙站起来问候,他也回了一句,但是仍然没有任何表情就走了。一会儿,他又进来了,递给我一个纸杯。我还没来得及说谢谢,他已经离开了。
我突然意识到是元旦啊,赶快走到他的房间门口,我说“新年あげまして、おめでとうございます”。
他笑了,这是我第一次和他说话,看到他的笑脸。
已经过去多年,可是那天的情景还是那么清晰。
后来,好像有了默契。
早晨,助手总是到得比我早,每次上楼穿过露台的吸烟区时,总能看到助手背对着楼梯口抽烟,经过他身边时,我总会问候一句。
中午有时去食堂吃饭时,在餐厅里会看到他和几个学生,他有时会远远看我一眼。
晚上,一般都在8点,只要看到他在露台上吸烟,我就知道他要下班了。从研究室到校门口的那段路,不用回头,只要那不太明亮的车灯从身后打过来,就知道是他那辆中古马自达。从我身边经过,车速放慢,我致意一下,然后他加大油门飞驰而去。
那时的甜蜜感觉,以及后来的痛苦,都刻骨铭心。
记得有一次和助手生气,心情不好,骑着自行车冲出学校,学校侧门旁有一条很长的大斜坡,我当时头脑一片空白,结果和另一个骑自行车的学生撞了,后来想,当时前面是汽车的话怎么办,当时疯狂到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那次事故的直接后果是我的右腿重伤,到现在,膝盖上还有一大块伤疤,蹲下去再站起来的话,右腿膝盖仍然酸痛。
助手离开大学去德国的那一年,正好是我博3那一年,我有些担心自己能否顺利答辩,毕业。
但是,后来倒是出奇地冷静,也许潜意识里是希望赶快毕业,离开大学吧。
那时,论文的撰写都很正常,就是人特别瘦,导师非常担心,以为我身体不好。
然后顺利毕业。
这些都是后话。
我和助手之间的情况,留学生中没人知道,除了C。
老师和学生的交往都是很小心的。
C是留学的那个大学里高我一届的先辈。
是和助手常常一块儿喝酒的酒友。
那年除夕,留学生们聚餐,各自的指导教授都收到邀请,也包括助手。
留学生会长提议让我穿旗袍在入口处接待教授们。为此,我跑到横滨中华街,挑了一件宝蓝色的提花旗袍。
那天晚上,当我站在接待入口,远远看到助手走过来的时候,他愣了一下,也可能第一次看到我穿旗袍吧。
我把笔递给助手请他签字,很不争气,我的脸通红。助手也没接稳,结果笔掉到地上。
我一抬头,看到了不远处的C,他看着我们。
当时和C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刚到那所大学时,我常常拍照片,寄给国内的父母,减少他们的牵挂。担任摄影的,常常是C。每次看照片,我总要向他提抗议,为什么没能把我拍得更漂亮点儿。
他每次拿着照片,端详一下以后,总要加评语:本来就很一般嘛,只不过气质还凑合,还算让人喜欢。我每次反唇相讥。
后来,每次按快门时,我总要大声地提醒C一句:把我拍漂亮点儿。
有一次C邀请我去看电影,到了电影院,发现我们中意的电影还要等一个多小时,旁边正好有个百货公司,他知道我喜欢穿漂亮衣服,就说,去过过眼瘾吧。
他在地下层的咖啡角喝咖啡,我兴冲冲地上楼购物。然后把买的连衣裙给他看,结果他说,怎么买了件老太太穿的裙子。我说:你也太没眼光了,老太太能穿这么瘦的裙子吗?但最后还是把那条连衣裙退了。
C毕业后去了一个与他的专业毫不相干的公司,他说不喜欢单调的工作,已经做了很多年的实验,该换换了。后来,他负责公司的中东业务,去了沙特。
有一年,他给我寄来一张明信片:我现在在离你万里之外的国度,离你越远,越想念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你,希望这不是我永远无法实现的梦。
这也是后话。
助手去德国以后,当时我为了去德国找他,向学校申请了海外研究基金(德国的没申请到,后来申请到了去维也纳3个月的一个机会,回来还得准备毕业论文)。为了准备申请课题,我花费了很大的精力。申请到手后,更确切的说是研究经费到手后,我突然疲惫不堪,后续的补充资料,全部是由C帮我完成的。然后把我送上去维也纳的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