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香惜玉录(十四郎,全)

来源: 出喝酒 2009-09-13 07:10:01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677913 bytes)

1.真身穿越

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呢?司马习玉在近半个小时之内一直考虑着这个问题。周围的风景很美,夕阳下的荒原,及腰高的枯草无边无际,做成明信片一定大受欢迎。但问题是,如果她的脑子没出现混乱,刚才她明明是没来得及吃早饭骑着自行车去赶第一堂课的啊!

等等,司马习玉!先别慌!仔细回想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从看不到尽头的地平线拉回至脚下扭成麻花的自行车上。自行车变形了,这就证明她没有记错——昨天晚上玩PS游戏玩到四点,导致今早赖床严重,然后饭都来不及吃,骑着她的自行车就往学校赶。

过马路的时候,因为赶时间没等绿灯完全亮起就往前冲,然后……刺耳的喇叭声,尖锐的刹车声,还有周围人发出的尖叫声……她用脚踢了踢自行车,已经变形的轮胎很配合地掉了下来。没错,她出了车祸,可悲的是她居然连什么车子都没看清。

她死了吗?这里难道是黄泉路?司马习玉摸了摸自己的脸,温热的,身体也完好无损,没有受伤的迹象。自行车都严重扭曲了,自己居然没有受一点损伤?她木然地抓起书包,打开,里面有笔袋,课本,还有钱包和MP3。所有的东西都在原本的位置,她的衣服也整洁干净。但她这个人却不在原本该在的位置!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马路怎么会突然变成了荒原?早晨怎么会突然变成黄昏?

她慌乱地原地转圈,几乎要把头发揪下来。完了完了!第一堂数学老太的课如果不去,她一定又要用通知家人做威胁!她最不希望的就是司马家的人再和自己扯上什么关系!

怎么办?她开始打量四周,一望无际的草原,血红的太阳已经有大半落了下去,天边泛出淡淡的墨蓝色。天快黑了,难道要她在这个莫明其妙的地方露宿?自行车已经完全坏了,根本无法再骑,她只好茫然地往前走去,希望能遇到人告诉她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好冷……”她突然瑟缩了一下,拉紧身上的运动外衣。明明是四月份了,天气早就暖和起来了,为什么她觉得这么冷?风拂过及腰高的枯草,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除此之外,周围安静到了极致。“这里该不会真的是黄泉吧?”她疑惑地说着。

话音刚落,忽听后面传来急促的踏草声,速度竟然极快。习玉急忙回头,却见一匹高大的骏马疾驰而来!“马……马?!”她失声叫了出来,这里是内蒙古?!不等她反应过来,面前忽然传来厉风,夹杂着刺耳的破空之声,然后“扑扑”两声,几根带着羽毛的长箭就这么钉在了自己脚旁!

“啊!”她本能地叫了一声,跳了起来。这是在拍电影吗?!居然有人用箭!转念间,那匹马已经奔到了眼前,马上的人忽地一拉缰绳,巨大的黑马猛然发出嘶叫声,前蹄一扬,连人带马从习玉头顶上跃了过去!习玉的头发被那股劲风吹得散了满脸,她惊惧地回头,就见那马停在她身后,马上的人雪衣乌发,明眸皓齿,居然是一个古装扮相的美貌女子!

那女子瞥了她一眼,凤目中满是怒意,几乎要燃烧起来。“唰”地一下,她从腰间抽出一根粗长漆黑的鞭子,随意甩了几下,发出骇人的呼呼声。然后她冷道:“让开!别碍事!”

习玉莫明其妙地瞪着她,事实上,她已经被一连串匪夷所思的事情搞到大脑短路了。那女子连说了几声,见她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由柳眉倒竖,啧了一下,手腕一翻,那根鞭子顿时如同活的一般一圈圈把她卷了住。

“你做什……”习玉的叫嚷声瞬间被尖叫代替,那女子手腕轻松一抖,鞭子竟然将她卷起来抛了出去!习玉整个人如同腾云驾雾,飞了出去,等双脚确实地踏在地上,她还没能停止尖叫,双脚一软,坐去了地上。

那女子把鞭子一收,冷道:“抱歉,但我不希望连累到无辜路人身上。你快走吧!不要回头!”

话音刚落,箭矢的破空之声又传了过来,那女子冷哼一声,鞭子一甩,丁丁几下,将那几根巨大的箭矢通通打去地上。她厉声道:“有本事就直接上来和老娘对几招!躲在后面放冷箭的是龟儿子!”她拾起一根箭矢,两指一搓,那根起码两指粗的箭居然就这么折断了!

习玉听见自己下巴脱臼掉去地上的咯嚓声。是她不好!居然没长眼睛没看出这是真实的武侠片!这个女侠马上要和人干架了吗?!

那女子话说完没一会,前面就传来几个人阴冷的笑声,“不愧是灵蛇娘周炼红!嫁人之后功力倒不见退!”说话间,几个人从草丛里钻了出来,大约有三四个,统一穿着黑色短打,头上包着黑色头巾,腰间系着金色腰带,左腰上挂着弯曲的短刀。

好酷!江湖帮派之间的斗争?!习玉尽量压低身体,躲在草丛后面咬着手指看的入迷。不管为什么她这个可怜的高二生会突然来到这个古代江湖世界,但既然有好戏发生,那就绝对不能放过!枯燥的高中生活,是时候增加一点趣味了!

那几个黑衣人缓缓走了过来,居然没有一点脚步声,所谓的草上飞是不是这样的?周炼红翻身下马,一手执鞭摆好架势,森然道:“看你们的打扮一定是玉阳鹤公子的人吧?怎么,他还没放弃?还想尝尝我鞭子的厉害?”

打头的一个黑衣人桀桀笑了起来,阴阳怪气地说道:“这娘们还真辣!难怪鹤公子一直舍不得放手。我说灵蛇娘啊,你这么年轻貌美的一个小妞,偏偏不喜欢少年郎要去嫁给泉豪杰那个糟老头,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没把你压死吧?你那双腿还能跑得动路吗?小手还拿得动鞭子么?他一个晚上要吃多少药才能满足你……?”

周炼红不等他这些侮辱的话语说完,手里的鞭子唰地一下就抽到了面前,快如闪电。那人显然也吃了一惊,急退一步,右手按在弯刀上,眼露杀气。

“老娘今天要把你们那些喷粪的嘴抽烂!”她狂怒地厉声叫着,双脚一点,整个人如同一只轻盈的鸽子,衣袂一翻就窜去了他们面前。习玉看的目不转睛,满耳只听见她鞭子破空的刷刷声,她整个人像被鞭子的黑影包裹在其中一样,纤细的身体时而翻折时而跃起,鞭子就是长在她身体里的一条蛇,呼啸着对那几个黑衣人张开毒牙。

“鹤公子吩咐要活的!”打头的黑衣人见几个手下动怒要拔刀,赶紧高声传达主子的意思。“鹤公子怜香惜玉,灵蛇娘你就从了吧!又不是第一次了!”那人故意嬉笑着,说些不正经的话。周炼红脸色霎青,恨道:“嘴巴放干净点!!”

那人一边躲着她的鞭子,似乎完全不费力气,一边还在拿话刺她,“听说泉豪杰的独子得了重病,他那么个人物,要找药找大夫还不是随时有人候着?需要劳烦你这个后娘来操心吗?哦~我知道了,听说他儿子也大了,长得还挺俊俏!原来老的不行就让小的上!原来如此!哈哈,原来如此!”

周炼红几乎瞪裂眼眶,咬碎银牙,“放你娘的!”她嘶声叫着,或许是由于动了真怒,她的动作开始杂乱,招招又急又狠,却全不见平时的精准难缠。那人瞅准时机,铿地一下抽出弯刀,只见金光一闪,她的鞭子居然被从中切成了两截!

周炼红心下大惊,急退数步,手里攥着剩下的半截鞭子,手心里全是汗。那人单脚一挑,将断了的鞭子挑起来,就势抛出,立即就要缠上她的腰!她大骇,连翻了几下才躲了过去,谁知那人突然大喝一声,“放箭!别让她逃了!”

习玉看的浑身是汗,就见后面几个黑衣人从背上卸下大弓,拉圆了弓弦。上面卡的箭矢比平常在电视上看的要粗长许多,箭头在夕阳下闪烁着寒光,被这样的箭刺中,就算不死也差不多只有半条命了!只听“沙沙”几声利响,弓箭手松了手,箭矢快若流星,呼啸着往那女子身上砸去。

“危险!”习玉低叫一声,周炼红正要闪躲,脚下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形不稳眼看就要摔倒,情急之下,她左手狠狠撑去地上,硬是让过了三根逼向要害的箭,最后一箭却没能让过去,生生扎进她后背里!习玉倒抽一口气,就听周炼红闷哼一声,抬手扶住那根箭,头也不回,没命地往前跑去,似是打算上马逃命。

那黑衣人急叫:“别让她逃了!射马!”习玉喉咙都绷紧了,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又架起大弓,而周炼红已经跑去马跟前了。

不行!这样连人带马都会被射死!习玉手忙脚乱地翻着自己的书包,希望能找到什么东西帮一帮那个女子。啊!她一个现代人,居然对古代的江湖斗争完全没有办法!这怎么行?太丢人了!翻了半天,她终于从包底下翻出一包水果糖,那还是她昨天晚上放学的时候去超市买的,都忘了吃。

她赶紧把糖全倒了出来,然后把包装袋吹涨攥在手里。

“喂!你们等等!”她突然从草丛里跳了起来,倒吓了那些黑衣人一跳,连退数步瞪着她。

“你是何人?!”黑衣人上下打量她一番,喔,一头红色长发披在背后,穿着怪异的衣裤,年纪虽然不大,但怎么着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连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与你无关,快滚开!不然小心连你一起带走!”他吓唬她,这个人装扮如此怪异,说不定是个厉害角色,还是先别动手比较好。

习玉吞了口口水,一边往那女子那里退,一边说道:“那个……你们一群人欺负一个弱女子……这个……是不好的……”

黑衣人哼了一声,“胆敢阻拦鹤公子的人,报上名来!看看你有几个脑袋够我们砍!”

习玉挡在那女子前面,鼓足了勇气说道:“我……我没什么名气,那个……初来乍到……但你们不能欺负女人。没看到她不愿意去吗?而且她已经嫁人了……你们这个时代女子的名誉不是最重要的吗?你们这样强行抢人,不是比杀了她还痛苦吗?那个……还是算了吧……”

“听你放屁!”黑衣人见她没什么本事,不由火上心头,用力挥手,“放箭!给我把这傻子杀了!”

习玉大急,赶紧扬高手里的“暗器”——其实就是吹涨的包装袋,“住手!不然我……我要放暗器了!”她捏了捏饱胀的包装袋,顿时发出吱呀的声音,连她身后的周炼红都被吓住了。

“暗器?!哈哈哈!”黑衣人虽然忌惮,却不肯示弱,大笑几声,“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暗器!有本事你就放出来给老子见识见识!”有古怪!那暗器会发出怪声,该不会是什么妖物吧?!他往后做了个手势,意指如果情况不对就立即撤退。

习玉继续编造包装袋的神奇,“我的暗器是活的!你们再不放弃,我就要它开始喊叫了!它……它一叫,惊天动地哦!当心你们的耳朵被震聋!”她用力捏了一下包装袋,塑料纸立即发出类似呻吟的搓揉声,那几个人吓得退了好几步。

习玉趁机回头小声道:“快上马!捂住耳朵!”周炼红反应奇快,立即翻身上马,习玉大声叫道:“你们都去死吧!”她一巴掌拍上包装袋,“砰”地一声巨响!包装袋……破了。那些黑衣人赶紧抱头蹲下来,动也不敢动。生平第一次听到这种古怪剧烈的声响,把他们都吓坏了。

习玉正想笑,腰上忽然一紧,原来周炼红抓住了她的衣服将她提上马背,猛地一甩鞭子,黑马疾驰而去,将那些蹲在地上的黑衣人远远甩在了后面。

2.美人说要报恩

黑马一路狂奔,习玉被那女子按在马背上,颠的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终于忍不住叫道:“什……什么时候能放开我?我……好难受啊!”

那女子赶紧放开她,颤声道:“抱歉!小女子不知轻重,伤了恩人!”

习玉赶紧坐直,两腿紧紧地夹着马背,手指缠着缰绳,生怕被飞驰的马颠下去。她还是第一次骑马狂奔呢!那女子又道:“小女子叫周炼红……谢谢恩人救命之德!还请再忍耐一刻,到了凤凰镇就安全了。”

习玉不敢回头,只好迎风大声问道:“他们……那些人为什么要捉你?难道就算嫁人之后还是有人来抢?太没王法了吧!”

炼红喘息着,似乎背上伤得不轻,她说道:“小女子惭愧……这是一段孽缘……都是小女子曾经昏了头犯下大错!幸好老爷不嫌弃我,怜我爱我,不然我这一身,真没有颜面再存活于世间!”

习玉不知道这个时代的女人贞操观念有多强,她也不敢乱说话,“那个……只要现在幸福就好啦。快点到镇子上吧,不然你身上会留下伤疤的,你这么个美女,身上有疤多可惜啊。”

她完全是有感而发,却不料炼红早在后面窘迫无比,涨红了脸。原来习玉的一身装扮完全看不出是女子,加上她头发只到肩膀,还披散着,看上去完全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她这样说话,无意是冒犯了炼红,但念在她救了自己,炼红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沉默。

夜色渐沉,不知跑了多久,当习玉觉得自己已经在马背上颠成一团沙子的时候,炼红终于提着缰绳放慢了速度。习玉赶紧抬头,“到了吗?”她四处张望,就见前面是个下坡,坡下有闪烁灯火,想必就是所谓的凤凰镇。

“到了这里,是泉家的势力范围了。不会再有人来追杀,恩人可以放心。”炼红低声说着,翻身下马,然后扶着习玉的腰将她托下来。习玉怕痒,刚才是情急所以一时没在意,现在炼红的手刚碰到她的腰,她就嘻地一笑,本能地躲了开来。

“那个……我怕痒……”她的脸通红,小声解释。炼红微微一笑,“恩人不懂武艺,有这样的反应是正常的。”她干脆揽住习玉的肩膀,将她轻轻一拽,忽然咦了一声,过了一会又突然失笑起来,看的习玉莫明其妙。

“怎么了?”习玉跟在她旁边走着,不解她为什么一会沉默一会失笑,炼红赶紧摇头,“不……那个,炼红受了姑娘救命之恩,一定不敢相忘。待回到泉府,必然顶礼报答。”

习玉没注意她称呼上的改变,一个劲摇手,“不!别说报答什么的,你就是给我一堆钱我也不知道怎么花。这个时代……哦不,这个地方我第一次来,什么都不清楚的!”

炼红牵着马,一面奇道:“姑娘是哪里人士?难道不是西镜人?但你说了一口好官话啊!对了,还没请教姑娘尊姓大名?”

习玉赶紧自我介绍,“我叫司马习玉,今年十六岁,刚上高二……哦不对!那个我是哪里人士我也不知道……你听过中国吗?”

“中国?”炼红一头雾水,“没听过,天下一共只有四国,分别是西镜,东良,北陀,南崎。除此之外只有无边无际的净海……莫非姑娘是从海外的异域过来的?虽然经常有人说海外另有色目等国,那里的人形状都异于常人,但大家都当作传说而已。”

习玉干笑两声,原来她是穿越了,穿越到架空世界,居然连中国都没听过。“我应该就是你们说的异域人……我家在海外一个叫做中国的国家。那个,我出航的时候遇到了海啸,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所以我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炼红就着月光端详她满头红发,心里接受了她是异域人的说法,不由笑道:“姑娘果然相貌异于常人,这一头红发真是美丽。你遇到海啸,家人一定很伤心吧?不用担心,和我回泉府去,总有一天一定能把你送回去的。”

习玉摸着自己染过的红头发,实在哭笑不得,“我……没有家人。”她轻道,眼神陡然暗了下来,“我是孤儿,出海也只为了寻找传说中的四国。本来以为会死在海啸里,好在活着到了这里。”其实,离开了也好,不是吗?司马家,她终生都不想再踏足。就当她没有良心好了,反正她也不只一次被人这样说了。

炼红见她神色阴沉,立即换了个话题,笑道:“姑娘别伤心,既然无处可去,就来临泉泉家吧!让炼红照顾你的起居,方能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

习玉感激地笑了,“谢谢你,炼红姐姐。我不要报答什么的,能让我有个安稳生活就好,在泉家做工也好,至少可以让我自食其力。”

炼红摸了摸她的头发,只觉光滑柔软,心里忍不住爱怜起来,轻道:“你都叫我姐姐了,我怎么能让自己的妹妹在家里做工呢?你要是不嫌弃,我们以后姐妹相称,我虚长你五岁,叫一声妹妹应该不会太过分吧?”

习玉咯咯笑了,两个人说说笑笑,很快就来到了镇子里。虽然是夜晚,但月光出奇的亮,镇中的情景看的很清楚,但见一条主要官道,上铺青石板,里面的青苔都被修葺得十分平整。街头处立着一块大石碑,上用古体字刻着“凤凰镇”三个大字,下面还有一些小小的草书,大约是题诗之类的,习玉看不太清楚。

街道两旁是清一色的黑瓦白墙屋,高低不齐,有的门口还挂着红灯笼,家家户户门口都十分整洁。炼红牵马走在后面,马蹄子踏在地上的声音分外清脆。习玉第一次亲眼见到古代的小镇,眼睛瞪得极圆,只恨自己没带相机在身上,不然可以留个纪念啊!

这样走了一会,拐了几个街角,一栋高大华丽的建筑出现在眼前,它的屋檐翘得很高,上面是无数晶莹的绿色琉璃瓦,檐角坠着风铃,梁上蹲着嘲风兽,乍一看真的像一只展开翅膀的碧色凤凰。楼前挂了金色匾额,上书“凤凰客栈”四字,门前挂了十二只巨大灯笼,里面灯火辉煌,一片繁华景象,看花了习玉的眼。

里面的人一见有客到,小二立即迎了出来,看到炼红,他愣了一下,立即拱手作揖,“凤凰城中看凤凰。”他低声说了一句诗,然后垂手,似乎在等待炼红接下一句。哇,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对暗号?习玉赶紧回头看炼红,却见她微微一笑,两手的大拇指合在一起,行了个古怪的礼,然后轻道:“青龙山里寻青龙。”

小二赶紧上来牵马,回头吹了个尖锐的口哨,掌柜的赶紧跑出来,弯腰行礼,“小夫人来了!老夫未能及时迎接,望谅!”炼红疲倦地挥手,“不必在意,只是路上遇到一些野狗发疯,耽误了一些时日。麻烦秦大叔帮我请个大夫,被野狗咬了几口,伤口有点疼。”她按住肩上那根箭,有些无奈。

秦掌柜一见她肩上那根箭,脸色陡变,“这是……?!”他没说完,因为突然发觉旁边的习玉,见是陌生人,他立即警觉地看着她。炼红揽住习玉的手,笑道:“这是我路上新结识的妹子,叫司马习玉,如果不是她救了我,恐怕现在就要被那群野狗分着吃了!她是我恩人,又是个小姑娘,秦大叔请别太为难了她。”

秦掌柜赶紧作揖,“多谢司马姑娘仗义救了小夫人!老夫先替泉家老小感谢姑娘的恩德!”

习玉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手忙脚乱地作了个极古怪的揖,结巴着说道:“没……没什么!路见不平是正常的!您……您快起来!”

炼红又道:“习玉妹子是从海外异域过来的,遇到了海啸。我看她一个人怪可怜的,就先作主让她去泉府做客,秦大叔没意见吧?”

秦掌柜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小夫人明智!请夫人和司马姑娘先去上房,老夫马上去请大夫!”

他叫了两个伶俐小厮,带着习玉二人上了三楼的天字房,推开门里面的豪华晃花了习玉的眼,只觉满眼都是珠光宝气,光是墙角那张床的帐子上就不知绣了多少珍珠。小厮抽出东西两面墙上的小抽屉,放了两颗夜明珠进去,屋子里顿时明亮起来。然后另一人搬出一个青铜香鼎,点了大把香丢进去,青烟袅袅,发出幽幽的甜香,异常好闻。

炼红见习玉看的发呆,于是自嘲道:“让妹子笑话了,这天字三号房其实就是我专用的客房,平时是绝对不给别人住的。难免讲究了些,妹妹别怕。”

习玉退了几步,坐去红木椅子上,叹道:“我以为泉老爷是江湖豪杰大侠,原来这么有钱!江湖的大侠做什么能赚这么多钱?难道只要有一身盖世武功,钱财就自己跑过来?”

炼红笑道:“妹妹初来此地,难怪不清楚。武林人士凡是成名的都有数不清的弟子,每年上供的钱财米油非常丰富,越是大侠越是如此。何况老爷五十大寿之后就不再收弟子,开始专心经商,加上端木总管的聪明脑袋,近几年的确是风声水起。不过也抬不上台面罢了,都用在自家享受上而已。”

说话间,小厮送了茶水点心上来,习玉刚好肚子饿了,便不客气地吃了起来,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我记得那人说什么泉老爷的独子得了重病什么的,你是为他求医的吗?求到没有?”

炼红的脸色陡然一暗,良久才叹了一声,“没有……方神医出门,我等了半个月都不见踪影。念香向来健壮,老爷也一直称赞他武功精进,颇有当年为父的雄风。但今年中秋佳节之后突然就病倒了,连床都不能下,请了无数名医来看,吃了许多药却一点成效也没有。后来老爷听异人说可能是犯了什么冲,需要请人来冲喜,无奈念香死活不愿意冲喜。我以前听人说过东良国那里有个姓方的神医,有起死回生的医力,但为人个性异常古怪,寻常人等请不动他,所以我亲自去求。可惜他偏偏出了门……前几日老爷托人带信,说念香可能活不过下个月了。唉,我……”

说着,她流下泪来,“老爷只有这么一个独子,从小不敢娇宠,只怕宠坏了。每日就让他跟着先生学习,跟着师傅学武强健身子。眼看念香将及弱冠,马上就可以继承父业,却偏偏出了这么个天灾……老爷心里一定难过极了。”

习玉见她伤心,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跟着叹气。可是古代人真觉得冲喜就能让病好起来吗?不过是娶个媳妇罢了,新婚之夜搞不好还会出人命呢!这种想法也太愚昧了……但她没敢说出来。

突然有人敲门,秦掌柜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小夫人,大夫来了。”

3.到了泉府

大夫是个白胡子老头,背着木头的小箱子,和电视上演的没什么区别。炼红的伤不算很重,大概由于她也是习武之人的缘故,拔了箭出了点血,包扎之后就一切OK了。

炼红的伤养了三天,似乎已经好的完全了,便商量着要回临泉。那天秦掌柜来到楼上,炼红正和习玉胡乱聊天,他进来之后便道:“小夫人,老夫将您已到凤凰镇的事情命人传达给了老爷,当然,司马姑娘的事情也说了。”

炼红笑道:“真是劳烦秦大叔了,老爷有回信吗?”

秦掌柜从袖子里掏出一封红皮信,递了过去,一面又道:“老爷说了,非常欢迎司马姑娘去泉府常住,希望小夫人一定要带她过去。”

炼红微微一皱眉,有些不解地看着秦掌柜。老爷从不会对客人这么在意,这次是怎么了?居然还特意让人传话,就算是恩人,也太隆重了。

秦掌柜垂手道:“老爷说信上有些家常话,夫人记得要看。那么老夫告退了。”

习玉见人家来信了,便知趣地站起来,“炼红姐姐,我先去外面玩。一会再回来。”

炼红见事情有异,只好点头,等习玉走出去之后,她赶紧拆信,上面的话却让她陡然变色。她怔了半晌,有些喜悦,又有些茫然,最后又把信看了两遍,这才放去内衣里。

第四天,秦掌柜准备好了一辆马车,炼红和习玉终于踏上前往临泉的路程。临泉多山,城中大半人家都是建在山上,据说它算西镜国的首都了,炼红说是皇城,也就是说那里有皇帝,是西镜国最繁华的城市。而泉家在当地的影响力无比巨大,不只是在商界,就是在江湖上,临泉泉家的位置也是不可动摇的。

行了两日,习玉倒不觉得孤单,因为窗外的风景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眼看着农田变做丘陵,从青的柏树到红的枫树,从婉约小溪到宽广大湖,沿途风光无限好。她一直穿着原来的运动服,但因为这里已经是深秋时节,所以外面还披了一件厚披风。炼红几次要她换上这里的女装,她都不愿意。毕竟要赶路嘛,穿个裙子多别扭!

她的一头红发已经让见过自己的人都惊叹不已了,习玉一直以为他们会排斥害怕,谁知道个个都说好看,而且啧啧称奇,倒让她不好意思起来。

这两天,她一直缠着炼红给她说了许多武林典故,才知道传说中的江湖秘宝真的存在,好像小说里令所有武林人士为之疯狂的九阴真经,这里也有一部武林宝典,叫做《碧空剑诀》,据说是三百年前的武林大比试时候,当时获胜者的毕生绝学。当年那人一袭黑衫,寒剑一把挑去无数英雄豪杰的自负,至今他的英姿还为人所传颂。

碧空剑诀的存放地点一直被人争议,迄今为止都没有人能找到它。传说能习得碧空剑诀,便可以再次统领江湖,令现在的南北之争停止。

“当然,话是这么说,可是到现在为止,有人连那人的坟墓都翻过了,也没找到那本剑诀。因此便有人怀疑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碧空剑诀,但老爷一直相信剑诀的存在,据他说,年轻的时候去北陀国游玩学习,在大雪山里迷了方向,然后被高人所救。那人就是碧空剑诀的后人。碧空剑诀被放在一个只有有缘人能拿到的地方,凡是前一任的人习得剑术之后,都要自己另外找一个地方继续存放剑诀,以便让剑诀可以流传后世。”

习玉奇道:“泉老爷年轻的时候遇到那高人,现在都过去许多年了吧?新一任有缘人还没找到剑诀吗?再说,他学会了剑诀,为什么没有统领江湖?”

炼红摇头,“老爷后来也经常去北陀国的大雪山里,试图寻找出剑诀,但始终是无功而返。其实以前我也问过老爷这个问题,为什么学会碧空剑诀的人没有出来统领江湖,凭着那一身本事,完全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但老爷解释之后我就明白了,当你真正成为一个高手之后,就反而丢了野心。因为知道自己一定是天下无敌的,与比自己弱的人斗,有什么意思呢?所以我想,虽然那么多人为碧空剑诀疯狂,但真正学会的人,一定很寂寞,或许还会后悔要去学。”

习玉耸了耸肩膀,以前看武侠小说的时候,总觉得神雕侠侣里的独孤很奇怪,有一身厉害的本事却宁愿躲起来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现在明白了,大约就像炼红说得那样吧,鹤立鸡群也是很寂寞的。

“啊,快看,临泉到了!”炼红揭开帘子,指着外面笑了起来。习玉赶紧把脑袋伸出去,就见远远地一座雄伟气派的城楼立在日光之下,城楼后面居然是起伏连绵的丘陵,即使隔了这么远都能清楚看到城中山上建的那些民居,还有高耸绵长的白色围墙。

“哇,好气派……”习玉赞叹着,正要再探出去一点看个仔细,却被炼红拉了回来。她笑道:“妹子,你年纪也不小了,又不是武林中人,举止上面还是注意些比较好。一个年轻女子总在外面抛头露面是不好的。你是异域人可能不知道,但以后一定要注意啊。刚才那种把头伸出马车的行为,千万不要再有了。”

习玉第一次听她这样说这种话,不由愣住,“可是……炼红姐姐你就是嫁人了也能出来啊,为什么我不可以?”

炼红叹了一声,“我只是一个小妾……而且我是本是武林中人,也不计较这些。但你不同,日后一定要嫁做正妻,名字要给列入夫家祖先祠堂的,怎么能这么鲁莽?再说你不是武林人,半点武功也不会,没有自保能力,还是不要太放纵比较好。”

习玉差点被口水呛死,“嫁……嫁人?!”还列入祠堂?开什么玩笑?谁说她要嫁给古代人了?!她只是不小心被车撞来这里而已,以后说不定还会被撞回去,怎么可能嫁人?还有,她才十六岁,法定结婚年龄是二十二,她在现代人眼里只是一个未成年!当然,她也知道和古代人说这些是没意义的。

“炼红姐姐!我是不会嫁人的。”她喃喃说着,“我不可能在这里嫁人,而且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胡说。”炼红板起了脸,“以后不可再胡说啦,女大当嫁,怎么能说不嫁人?你想做一辈子老尼姑?”

老尼姑有什么不好!她在肚子里大叫,却不知道该怎么和炼红说明自己的情况。只好听她在那里继续絮絮叨叨,“待会先去客栈,我去给你买两套好看些的衣服,千万别让老爷看到你这么不男不女的样子……”

习玉忍无可忍,冷道:“如果姐姐觉得我的样子丢人,那我还是别去给姐姐丢脸好了。没办法,我天生就是这么狼狈的样子,上不了台面,姐姐再花心思我也成不了姐姐这种美人的!”

炼红猛然打住,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半晌,她才柔声道:“你知道姐姐不是这个意思的。像你这样年纪的姑娘家,哪个不喜欢那些脂粉衣裳?再说了,谁说我妹妹不是美人?只要打扮一下,一定让人欢喜极了。你毕竟是女孩子家,怎么能一直穿这种……哦,你家乡的衣服很奇特,但不适合你……”

习玉拉了拉身上松垮垮的运动服,的确不怎么好看,就是放在现代也只会被人说土。但没办法,学校规定的校服,除了穿它没别的办法。反正学校里大家都穿这样,丢脸丢一块,也觉得没什么了。

“……那好吧,就听姐姐的……”她无奈地说着。

红色的头发被盘了个桃心髻,炼红本来打算在上面插沉重的金步摇,但被习玉以压着头疼为理由放弃了,所以上面只象征性地插了一根玉簪子。至于炼红说得两套衣服……其实她根本是买了不下十套,从红到白,什么颜色的都有。

“妹妹!我觉得这件大红的适合你,你肤色比常人都白,穿红颜色再好看不过了。”炼红拿着一件红色绣金线的裙子在她面前比了半天,越看越欢喜。

习玉觉得自己现在是满头黑线,大红的?太显眼了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想干什么呢!白色也不好,上面绣着银线,穿上去人家一定说她假作仙子什么的。眼睛一瞥,她看到最底下的一件浅碧色衣裙,赶紧抽出来,原来衣服是白色的,只是外面有一层碧色的纱,看上去悦目又不太逼人。

“就这件吧,绿色的看着舒服。”她赶紧脱了运动服,生怕炼红说不好看要她换别的。

炼红摸着下巴,沉吟道:“这件也真是不错……只是不配你的发色。不过妹妹既然喜欢,那就是它了。这种青翠的颜色,适合你的年纪。”

穿着古代衣服的感觉……该怎么说呢?宽松是优点,但走路的时候却要小心脚底,走动的时候幅度也不能太大,不然会不小心扫到周围的东西。

“妹妹,你现在还会说自己不是美人吗?”炼红上下打量着她,眼里满是喜悦满意。习玉的肤色极白,而且没有什么斑点。说实话她的五官确实不太出众,但瓜子脸本身就让人觉得讨喜,加上她有一双漆黑美丽的眼睛,目光虽然谈不上温柔可人,却也聪敏灵气,使她只能算得上清秀的长相显得生动许多。

习玉耸了耸肩膀,笑道:“好啦,我是美人,行了吧?我们能走了吗?我都快饿死了。”本来以为炼红去客栈是想吃点东西,谁知道只专门来换衣服的。她都快饿扁了。希望泉老爷赶快做午饭,让客人饿肚子可不好哦!

炼红瞪了她一眼,“又来了,以后说话不许那么粗鲁。”习玉叹了一声,“那我干脆不说话好了……十几年的习惯,你让我一下子怎么改。再说,我干吗要改……”她嘀咕着没说大声,如果让炼红听到,她一定又会唠叨个没完。

泉府建在山上,据说那一片山都是泉家的地皮,周围建了雪白的墙,从下面只能勉强看到一点树影。沿着围墙走,行人越来越少,炼红说那是因为这里已经是泉家的地盘,闲人一般不敢过来的。

围墙走到尽头,分成两条路,马车往左边的路走去,习玉奇道:“另一条路是做什么的?”

“那是通往泉家祖先大祠堂的路,只有祭拜日才允许进去。”炼红刚说完,马车忽然停了,车夫在外面说道:“小夫人,老爷他们……在前面。”

炼红微微一顿,笑道:“我知道啦,马上下去。”她回头对习玉柔声道:“妹子别紧张,老爷可能有些严厉,但却是个大英雄。你要是害怕,就别说话,跟着我就行啦。”

虽然叫她不要紧张,但怎么可能。习玉战战兢兢地跟着炼红下了马车,远远地就看到前面站着黑压压一片人。哇!这是干什么啊?游行?!还是示威?习玉更不敢说话了,喘气都不敢大声。

炼红领着她往前走去,谁知对面那群人也急急向这里走过来,习玉渐渐看清领头的中年男子,他穿着深棕色的袍子,看上去的确很严肃,但面容清矍秀雅,想必年轻时一定是个风流的美男子。

炼红刹住脚步,面带微笑地等着他们过来,那中年男子快步而上,先扶住了炼红,柔声道:“受的伤没事么?教我担心极了。”

炼红的脸微微一红,轻声道:“家里人都看着呢,快别这样。”

那人摸了摸她的头发,神色爱怜之极,这才抬头,定定地看着习玉。习玉只觉他的目光如电,好像一下子就能看到心里最深的地方去,不由有些发憷,但又不好避开,只得迎上去与他对望。

“这位一定就是司马姑娘了吧?”他看了半晌,终于缓缓开口。

4.强行订婚

习玉点了点头,“泉老爷好。”她尽量不让自己显得胆怯,但不只泉豪杰,就连他后面那一群男女老少都在盯着自己的红头发打量,这样的感觉非常不好,让她觉得自己好像一只被人看希奇的猴子。

泉豪杰看了她半晌,才慢慢勾出一个笑,“果然如高人所言,是个异域人,那头红发真是火焰一般。看样子念香有救了!”

此言一出,后面的众人都跟着躁动起来,有欢喜而笑的,也有感触落泪的,更多的却是不相信与漠然。习玉有些莫明其妙,什么叫念香有救了?她染过的红头发难道有什么典故不成?

泉豪杰走上前,微微一揖,“司马姑娘,老夫十分感激你救了贱内。此恩德绝非给予钱财所能报得,万望姑娘能在府中住下,一定不敢有所亏欠!”

习玉最受不了这种架势,偏偏这里的人好像个个都喜欢如此,她只好笑着说了两句客套话,什么久仰大名之类的。大约是看出了她的窘迫,炼红拉着习玉的手,埋怨道:“老爷,你总是板着一张脸,吓坏人家小姑娘了。习玉来我这里,我带你去府里逛逛。”然后她瞥了一眼后面的族人,又叹道:“这么大帮人,好大的架势,连我都吓了一跳呢!”

泉豪杰但笑不语,大手一招,那群人都跟着进了府门。府门后面是一条宽敞的望不到尽头的白石台阶,习玉光看着就觉得两腿发软。不会是要徒步走上去吧?不会吧?!

炼红轻道:“司马姑娘不懂武艺,上这一千零八级台阶是过于苛求了。不如我背她上去吧。”说着她就弯腰要来背,后面突然传来一个老太沙哑的声音,“要做泉家的媳妇,却连1008都过不了,难道以后就一直让小夫人背着么?”

这话一出,许多人都在暗笑。习玉脑子里如同电光火石一般,突然警觉,她回头问道:“什么泉家的媳妇?我怎么不知道?”

炼红露出为难的神色,泉豪杰却沉声道:“上去再说,一大帮子人站在门口像什么样子?炼红你受了伤不能太动作。天青,你来背司马姑娘。”

人群里走出一个穿青衣的年轻女子,面容异常秀美,她柔顺地走过来弯腰,看上去十分纤细的身体,却很轻松地就把习玉背了起来,行动自若地跟着他们一直往上走。

走了一半,那个叫做天青的少女突然回头,低声说道:“你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让小夫人对你言听计从。看你那一头妖异的红发,该不会是异域的妖怪吧?”

习玉先是一呆,完全没想到会突然遭人侮辱,然后火气突然就冲击上来,她冷道:“嫉妒的嘴脸真是难看。没本事讨你家夫人的欢心,就来针对我?”

天青脸色微微一白,恨道:“和小夫人没关系!不要做出一付天真嘴脸,在泉家,没人吃你这一套!哼,反正上去了你就知道是什么事了。告诉你,就算老爷和小夫人认了你,成婆婆也不会认你的!迟早你会知道泉家人不会任你搓揉的!”

习玉真想让她赶快把自己放下来然后好踹她一脚,但在这里吵起来也的确不好看。她只好强忍着咬牙道:“还不知道谁搓揉谁呢!我好歹是泉府的客人,你如此诋毁我,难道这就是泉家的待客之道?!我真算见识了!抱歉,上去之后我就会和你家老爷说要离开,这种鬼地方,求我我也不来!”

天青顿时说不出话来,只好哼了一声,加快脚步跟上去。大约走了一刻,1008级台阶终于到头了。台阶尽头却是一扇气派宏伟的大门,周围尽是白色的高墙,也不知方圆几百里。门口安置着两只石狮子,光是下面的石座就有一人高,气势令人不敢放肆。

泉豪杰站在门口,一把抓起门上沉重的铜环,轻松地敲了两下,立即传出古朴沉重的声音,惊起周围无数飞鸟。过了一会,门内终于有了动静,一个嘶哑的声音问道:“何人来扰?”

这是搞什么啊?习玉莫明其妙,不过下去接个人而已,这都需要警备吗?

就听泉豪杰朗声道:“豪杰当访,请开正门!”

话音一落,那扇巨大的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接着就缓缓打开,露出门后雄伟的大殿还有无数或雅致或大气的建筑。炼红笑吟吟地走过来抓住习玉的手,柔声道:“跟我来,先去正厅,老爷有点事情要说。然后姐姐带你四处玩耍去。”

习玉本来是要说马上离开的,但见炼红如此热情,那话再也说不出来。等一下再说!她暗暗想着,天知道这个泉家搞什么鬼,该不会是要她来做什么冲喜对象吧?!哼,未免把人看扁了!谁希罕嫁给一个病鬼?!

正厅就是那个看上去无比气派的大殿,泉豪杰快步走上,推开正门,然后朗声道:“先生,人我带到了。请您看看是否有弄错。”厅内漆黑的,半天也没个声音,过了好久,才有一种嗡嗡的类似敲打器皿的声音传出。

泉豪杰双手一展,原本聚在习玉周围的人唰地一下全部散了开来,整齐地排成两排,习玉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当中,手足无措。泉豪杰定定看着她,眼里满是激动的神采,高声道:“司马姑娘,请进!”

习玉望向炼红,她用眼神鼓励她听话,习玉无奈,只好往前走去。刚走到正厅门口,里面漆黑一团,突然爆发出一个沙哑的声音,“异域之人!大祸不死,将有新生!你今年是不是刚满十六岁,按你们异域的方法,你是九月初九的生日?”

习玉吓了一跳,她确实是九月九号生的,这个人怎么知道的?!“你……你是谁?你怎么知道?”她大声问着。

里面依然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那人的声音好像隔着什么厚重的物事,听不太真切。

“你的那个时代,远在千年之后的异域。你是从……中国来的?”

习玉更加骇然,“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那你知道我能回去吗?”

那人很久都没说话,一直到习玉都等烦了,想开口询问的时候,他才轻道:“缘分到了,什么都挡不住。该来的来,该走的走。泉家老爷,她是你儿命中的贵人,如果想让你儿活命,万不可怠慢了此人。今日是十一月二十,下个月此时,你儿将退去所有瘴气,完全恢复。”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大声躁动起来,泉豪杰激动的脸都红了,炼红满眼是泪,喜悦地搓着手。只有习玉,在怔了良久之后,突然大声说道:“不!我不留在这里!绝对不要!”

炼红的脸色顿时变了,“妹子!你何处此言……?难道是姐姐怠慢了你么?”

习玉摇头,“不是,但我不相信这个人说的东西。在我的时代,没有人相信这些迷信的东西,有病了就去看医生,总能治好的。我不想光凭这种虚无缥缈的说法就心安理得地留在人家家白吃白喝!我还不需要看人脸色过活!”

泉豪杰脸色铁青,忽然大喝一声,“来人!把曲天青押去后院听候发落!”

立即有人应声而上,架住脸色惨白的曲天青,要把她往下面拖。众人又是一阵躁动,这下明白老爷是动了真怒,谁也不敢上来劝一声。人群前面突然颤巍巍地走出一个白发老太婆,拄着拐杖走了过去,沉声道:“老爷,请不要鲁莽行事!给人罪名至少需要原因吧?天青犯了什么错?”

泉豪杰冷道:“问她自己,方才背着司马姑娘上1008的时候说了什么。我虽然老了,但耳力还是有的,怎么能让这种刁蛮之人继续呆在泉府里作威作福?”

那老太婆摇了摇头,“老爷!天青好歹是曲镖头的独生女,您这样偏袒自家人,难免令人侧目!天青年轻气盛,再说她与念香从小一起长大,护着他怕他被人骗是正常的,老婆子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一定要用她来平息其他人的怒气!”

泉豪杰叹了一声,怒气渐平,“成婆婆,”他缓缓说道,“你是带大天青的人,我理解你袒护她的心情。你都这样说了,难道豪杰还能一意孤行不成?算了,放开她!但如果还有下次,我决不轻饶!”

曲天青立即被放开,她满眼是泪水,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对泉豪杰磕了一个头,然后恨恨地看了一眼习玉,便退下去,再没说一句话。

习玉也被这阵仗搞得有些惶恐,她瞥了一眼那个成婆婆,她就是曲天青口中“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成婆婆?如果她没记错,刚才在山下,也是她先出言讽刺的。这个老太婆是不是看她不顺眼啊?

成婆婆眼角也没瞥她一下,径自走了回去。泉豪杰走过来说道:“想必司马姑娘一定明白了,小儿得了重病,刚才正厅中的高人先生也说过,你是他命中的贵人,还请姑娘救小儿一命!泉豪杰一生从不对人低头,但今天恳求姑娘答应和小儿的婚事!泉家绝对不会亏待姑娘,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让你做念香的正妻!”

习玉这一惊非同小可,吓得脸色苍白,几乎跳了起来。

“不……不!我不行!我从没想过要在这里嫁人什么的!说不定我马上又会回去了!”

泉豪杰不等她说完,一揖到底,堂堂泉家的老爷,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在她面前低下了头。“恳请姑娘救我儿一命!”

习玉手足无措,但要她马上答应,那却是万万不能的!“泉老爷你别这样!我很为难的!本来这种命运说法就很虚幻,千万不要当作至理!我……我没本事救你儿子的!”

泉豪杰只是低着头,一个字也不说。炼红含泪奔了上来,扶着他当场跪下,“妹子!我求求你答应吧!念香是泉家的独子,他如果出了什么意外,让我们还怎么活?!我求求你!姐姐给你跪下了!”

习玉觉得自己被人抬着上了刀山,眼前无路可走,活了十六年,还从未这么为难过。过了好久,她终于叹了一声,“别这样了……你们两个长辈这样对后辈,让我怎么吃得起?总要给我时间让我考虑吧……”

话音刚落,却见从后面急急奔来几个下人,高声叫着:“老爷!老爷!少爷刚才醒过来了!脸色大见好,还说想喝虾仁汤呢!”

泉豪杰难抑心中激动,转身又给习玉作一个揖,“谢谢姑娘的恩德!不只救了我夫人,还救了我儿!你是泉家的恩人!救了老夫的命!”

习玉急忙让过他的礼,急道:“让我考虑几天可以吗?非要今天给出结果?”刚说完,她的肚子突然发出一声响亮的呻吟,所有人都听见了,习玉尴尬的真想挖个坑钻进去。

炼红抹去眼泪,呵呵笑了出来,“妹子一直和我赶路,饿坏了吧?快过来,我带你吃饭去。”

习玉发誓,后面的那句话,她真的是无心说的,如果早知道临泉有那个鬼风俗,她是宁愿饿死也决不会说后面的话,她只说了一句:“嗯,快饿晕了,能让我先吃饭,然后再说这些事情吗?”

然后,所有人都疯狂了……哭的哭,笑的笑,欢呼的欢呼,就差没把她捧起来抛去天上。

泉豪杰眼中满是泪,半晌才沉声道:“谢谢!姑娘的大恩大德,老夫一生都感激!”

诶?她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吗?习玉完全蒙了。

5.第一印象超级恶劣

炼红扑过来,将她一把搂进怀里,眼泪打湿了她的脖子。

“妹子!真是太感谢你了!姐姐一直骗了你,真是对不起!”她又哭又笑地说着,在习玉听来,她是完全的语无伦次。

“那个……我只是说要吃饭,然后再考虑而已……我还没答应……”习玉无力地说着,但显然没人注意她在说什么。

“你们有在听我说话吗?”习玉大声问着,肚子又叫了一声,“我都快饿死了,先吃饭再说这些好不好?”她拉着炼红的手,几乎要哀求了。

炼红喷笑出来,“傻孩子,我知道啦!”然后又摸了摸她的头发,“真是个傻孩子,还没长大呢!也不知羞。”

“啊?”习玉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为什么他们说的话,她一句都听不懂?

旁边有两个妇人笑吟吟地说道:“姑娘难道不知道,临泉这里如果女子向男方家要吃食,就代表答应了求亲啊!表示以后完全是夫家的人,要夫家来养。嘻嘻!果然是异域的姑娘,真是豪爽,一下子就答应了呢!少爷的病有救啦!”

轰轰!天下劈下巨雷,习玉的大脑终于短路。原来,这里还有这种鬼风俗……

“这下可好了,赶紧成亲,生一堆胖娃娃,老爷以后也不用担心后继无人啦!真是多亏了姑娘呢!”

轰轰轰!天下劈下无数巨雷,司马习玉正式宣布——她,从此报销。

十六岁,花一样的年华,还没来得及享受青春的美妙,恋爱的快乐,一句话就葬送了她的一生!十六岁就嫁人,嫁给一个病得快死的古代人,还要……生一堆小孩!她这和母猪有什么差别?!

后来的半天,习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一直到某天发觉自己的下巴极其酸痛,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下巴由于刺激太大,已经张了一整天。

“5555555~炼红!我不想嫁人啊~~~!”习玉一边哭着一边用力往嘴里塞核桃糕,由于刺激过大,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现在是又饿又伤心,觉得世界末日大概就是这样了。

炼红在一旁好气又好笑地替她擦着嘴边的残屑,一面安慰道:“女孩子长大都要嫁人的啊,而且你能嫁进泉家做正妻,这是多少少女梦寐以求的事情。念香是个好孩子,而且长得也非常俊秀,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习玉灌了一口茶,苦到皱起眉头,缓了口气才道:“那我也不希罕!人家还想谈场美妙的恋爱呢!还什么都没尝试过就结婚,让我怎么接受啊?我的青春就这样没了~~!”

最关键的是,他是古代人,有封建思想的古代男人!一定是那种大男子主义,绝对不允许妻子做这个做那个,然后还要娶一堆妾回来的烂人!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想到自己灰暗的未来,习玉伤心欲绝,又塞了一大块桂花糕。

炼红好奇地瞪圆了眼睛,“美妙的……恋爱?那是什么?”

习玉嘴里含着东西,模糊着说道:“是我们那个地方才有的先进风俗。就是未婚男女可以先认识接触,互相了解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和对方结婚过一辈子。这个就叫谈恋爱,当然,也有人只想玩玩而已,但大多数人还是抱着结婚的想法交往的。”

炼红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虽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你也可以先和念香谈恋爱啊?反正你们要成亲了,尊重你们那里的风俗也是应该的。你想见见他么?”

见一个病鬼?习玉摇了摇头,“不,一点都不想见。看到他就想到以后我悲惨的命运,我会伤心的。”

“傻孩子!都说了念香是个好孩子!”炼红又道,“听下人说,今天念香已经可以不用搀扶自己坐起来了,大夫说这样下去,不出三天他就能自己下床走动了。他说从没见过这种奇迹,快死的人正用难以相信的速度康复呢!这都是你的功劳,习玉。”

“哼……”习玉不服气地翻了个白眼,“他要是知道了成亲的事情,肯定又会病倒!”

“他已经知道了,这次什么也没说,答应了呢。”炼红笑吟吟地说着,“他一定也明白你是他命中的贵人,这就是缘分。哈,妹子你以后一定能幸福的!”

“哼,幸福!”习玉又哼了一声,拍了拍吃饱的肚子,“反正我可以当作不认识他。他爱娶多少个妾随便他,别来找我麻烦就行了!”

炼红叹了一声,“算了,不说这些事情啦。你爱热闹,一直想看江湖豪杰,那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过两个月,老爷打算广邀武林人士来泉府,帖子都发了出去。这次是为了碧空剑诀的事情收集一些消息,也商量着以后该怎么寻找。到时候一定有的乐,你等着吧!”

“真的吗?”习玉果然跳了起来,激动坏了,“那我是不是可以看到你和我说的那个什么……天边明月朗无涯?是不是可以看到那个什么冷云仙子赵双双?武当呢?少林呢?来不来?”

炼红笑得连连点头,“如果是老爷的面子,他们都会来的,所以你开心了吧?”

“万岁!”习玉搂着她的脖子一顿蹭,“还是姐姐你好!”

听说能见到武林豪杰,方才所有的不开心全都抛去了脑后。从炼红的房里出来,习玉甚至还哼着歌。凭着记忆走呀走,绕过一个回廊,然后穿过小花园,再过一个桥,就到了她住的地方。等等……是绕一个回廊还是两个?

习玉突然发觉没有下人带路,自己的路痴基因又发作了。不对,好像是两个……不管,先绕一个回廊看看!她快步往前走去,绕过一个回廊,却没看到印象中的小花园,回廊外是一大片竹林,竹叶被风吹得到处乱飘。

“应该不是这里吧……”她喃喃说着,正要转身走回去,远远地,突然传来一阵乐声,隔着风,听不真切,隐约只觉美妙。难道前面是乐伶住的地方?她见竹林里有一条石子铺的小路,不由走了上去,顺着音乐传来的方向寻找而去。

小路尽头是一片小湖,眼前豁然开朗,寒风也扑面而来。习玉哆嗦着抓紧了披风,四处探头张望。湖那里好像有桥,如果她没看错,湖中心好像有一座玲珑小阁。乐声好像是从那里传来的。

“别过去好了……不过靠近一点听应该没问题吧……”她喃喃说着,不由自主往桥上走去。这是九曲玲珑桥,弯弯绕绕不知道多少精巧。乐声越来越清晰,听起来似乎是古筝。习玉又往前走了几步,确定能听得真切,便再不前进,只低头看湖里的红色大鲤鱼。

一阵寒风吹过,习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乐声又不清晰了,她跺着脚往前走,一边哆嗦,“这里天气好冷!十一月有这么冷吗?”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有人轻声说道:“姑娘,我家公子弹琴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可以请你离开么?”

她吓了一跳,急忙回头,就见一个青衣小仆站在对面,大约只有十三四岁,却是面色秀若春花,唇红齿白,端的是好俊秀相貌。她赶紧笑道:“抱歉,我打扰到他雅兴了吗?那我走远一些好不好?他的琴声很美妙,应该让更多人来欣赏才对嘛。”

青衣小仆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如果您是司马习玉姑娘,公子便有话让我转告。”

“嗯?”习玉有些疑惑,“他是……什么公子?难道不是乐师之类的吗?”

小仆有些恼怒,沉声道:“公子就是公子,怎么可以随意诬蔑他是乐伶之流?!公子要我转告你,赶快回去,他不想自己的地方被红头发的怪人踩脏!”

习玉大怒,涨红了脸想反击,却一时找不到什么说法,只得吸了一口气轻道:“原来是那个泉念香!替我回去告诉他,他就是求我,我也不会再过来!”

她转身就走。什么东西!一个病鬼还敢这么嚣张!气死她了!她重重地跺着脚踩回去,恨不能把桥给踩踏。开始还说他弹琴好听,其实根本都不好听,拉锯子锯木头的声音都比他强!

她气冲冲地走回去,在竹林里转了好久找那条石子小路,可是跑了半天都没找到,竹叶落了她一头一身,狼狈极了。最后她只好又绕回去,上了桥刚走一半,那个小仆又出现了。

“司马姑娘,公子要我问你,为什么言而无信。”

习玉怒道:“他长了眼睛不会自己看?!我迷路了好不好?那个鬼竹林鬼才能绕出去!”

小仆转身就走,很快进了湖中心的小楼阁,过了一会他又走了出来,说道:“公子说了,过了桥往左边走,很快就能看到黑色的石子路。还有,他要我告诉你三个字:丑八怪!”

习玉几乎要气背过去,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个病鬼还……还这么嚣张!谁……谁嫁给他谁倒霉!”她一生气就有点口吃,恨恨说完之后,她掉脸就走,对着自己的人格发誓,绝对不原谅泉念香!

此时,湖中心的暖阁里,火盆烧得正旺。一个人正慵懒地躺在柔软的皮毛褥子上,无聊地拨着古筝弦。他有一头很长的漆黑的头发,随意散在褥子上,仿佛丝绸一般柔软。

没一会,青衣小仆走了回来,他懒洋洋地拨了拨头发,轻道:“走了吗?”他的声音有些低沉虚弱,大病初愈的感觉,但却十分好听。

小仆笑道:“被气走啦!脸色一会红一会白,公子没看见真可惜,特别好笑呢!”

那人哼了一声,“唱月,在这里也算了,她可是爹的宝贝,出了我的院子,绝对不要得罪她。”

唱月收敛了一些笑容,有些担忧的说道:“公子,到现在你也没接受小夫人……现在还要捉弄你未来的夫人,老爷会伤心的。”

那人嗯了一声,“我没有不接受,只是懒得和她接触,防止别人的闲话罢了。至于什么未来的夫人……哼,我还没承认呢。娶她只是不想让爹担心而已。我才不要一个红头发的怪女人做老婆。连她的身世都不清楚呢!”

唱月嘻嘻笑了出来,那人淡道:“笑什么?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笑你家公子。”话虽这么说,语气里却一点恼怒的意思都没有,只是懒洋洋地。

唱月摇头笑道:“不,公子,其实您还是很孩子气的。唱月觉得您很像一个别扭的小孩。”

那人哼了一下,“皮痒了?连公子都敢笑话。”

“唱月不敢。”答的可爽快了,但脸上表情明显写着“我不悔改”四个字。“不过高人先生真是神通,司马姑娘一来,您的病立即就好了,说不定她真是您的福星呢!”

“荒唐……”那人懒懒说着,“那就让我看看她到底能给我带来什么运气吧!”

6.初见

古代的日子一点意思都没有,每天吃了睡,睡了醒,醒了就呆等炼红来找她玩。习玉觉得自己都快闷出虫来了。后悔,想离开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她甚至妄想夜晚偷偷逃出泉府,出门逍遥快活去。

但不知道是不是泉老爷提防她这一招,她住的院子那里安排了无数守卫,不要说晚上逃出去,哪怕她只要叹一口气,周围都立即有人能反应。她觉得自己根本是被监视起来了。

这天炼红兴冲冲地跑来找她,说要去园子里赏雪。昨天刚下了一场大雪,推开窗户能看到的就是白茫茫一片,景象果然比现代要壮观许多。

“你是不是不习惯这里的生活?”炼红见她懒洋洋的没什么精神,不由有些担心。

当然是!她在肚子里大声说着,不过最关键的因素还是泉念香!如果那天没有那么倒霉遇到他,她恐怕还会觉得日子不错。一想到自己要嫁的就是这种没口德的人,她的心都揪起来了。不过还是别告诉炼红了,她本来就是后娘,身份尴尬,何必让她为自己难过呢?

“喔……我觉得这里特别冷,有些不习惯而已。”习玉淡淡地说着,无聊地把玩衣服上的流苏。今天她穿的是浅黄色的衣服,袖子很宽,虽然丫鬟们都说她看起来像一朵梅花,但她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像一棵白菜心子。

无奈啊,无奈!虽然知道自己不是美人,但被人……特别是将做自己丈夫的男人当面说丑八怪,还是很伤自尊的!司马习玉全身上下能说得过去的,大概只有比别人白的皮肤了,当然,染红的头发也是一个特色。

“炼红,这样的日子我可真受不了。太无聊了,太安静了……我,再这样下去,我会胖成肥猪的!”

炼红噗哧一下笑了出来,“我还当你烦恼什么呢!胖点好啊,你现在太瘦了,婆婆们都不太欢喜呢!胖点才能生孩子啊!”

“扑”!习玉嘴里的茶喷了出来,“拜托……别再和我说什么生孩子了好不好?”才十六岁就生孩子?!恶梦啊!再说,一想到那个没有口德加不知相貌的泉念香要碰自己,她就觉得一身鸡皮狂窜,本能地抗拒。

“再说,我现在可是标准体型,身高164体重44!我哪里瘦了?”至少该有肉的地方都有哦!而且她还有发展前途的……毕竟还要发育嘛!

“那是什么计算方法?”炼红又好奇地瞪圆了眼睛。习玉懒得解释,放下茶杯懒洋洋地说道:“不是要赏雪吗?快去吧,我都无聊死了。”

炼红赶紧吩咐下人去准备,一面又道:“你啊,还有一个月就要成亲了,总不能就这样无所事事的过啊?你可以学着刺绣什么的,也是消遣啊!”

刺绣?是刺手指吧!习玉翻了个白眼,她对这些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拉住炼红的衣服,“这里有书房吗?有书吗?繁体也没关系我看得懂!”

炼红眼睛更圆了,“你会读书?什么叫繁体?”

“哎呀,就是……反正说不清楚。先带我去书房我拿几本书再说!不然一直这么发呆,我就成弱智了!”

炼红只好带她去西角的小书房,那里都是一些老爷平时不怎么看的书。好在这里虽然是架空世界,但文字还是能看懂的,繁体虽然难认,也好过发呆。习玉在里面淘了半天,那里基本都是没听过的书,什么《麝香广记》,《天宫传》之类的怪异小说。她胡乱翻了几下,找了比较有意思的几本揣去袖子里。

“走吧,去赏雪。这些书够我看一阵的,不会再无聊了!”她笑吟吟地说着,拉着炼红就往园子里走。

泉家一共有大小好几个花园,但如果是赏雪,还是听雪园那里的风光最好。园子里有一个封闭式的小亭子,里面可以升火盆取暖,外面是一排排的松树,梅树。如果梅花开了,便更是美妙。

下人们早在亭子里放了火盆和点心,两个人在里面说了好一会话,终于有些累了。炼红从袖子里取出刺绣样板,然后问丫鬟要了针线,开始安静刺绣。火光融融,她低垂的脸此刻看上去是那么温柔婉约,哪里还有半点初见之时的飒爽英姿?

是不是无论怎么厉害的女人,结婚之后都甘愿做小女人尽心服侍相公?习玉不知道,但炼红身上的反差太大了,令她不由不感慨。难道以后她无论甘不甘愿,也都会变成这种模样?对丈夫百般温存,没有半点忤逆,全身心都想着他……这样就是幸福吗?

想到头疼,她干脆掏出袖子里的书开始看,书名很俗,叫什么百花列传,大概就是说什么花仙成人,然后宣扬一些因果报应之类的东西。她正看到昏昏欲睡,窗户上却突然有了动静。

习玉懒洋洋地抬头,却见半掩的窗户外站了一个穿着黑色貂皮的年轻男子,他正冷冷地看着自己。习玉只觉心里一紧,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倒流了。他是个非常清俊的男子,面色有些苍白,却不让人觉得虚弱。此刻他狭长漆黑的双目正定定看着她,习玉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他眼里自己的倒影。

那是一双多么清澈美丽的眼睛!如果是微笑的表情,一定可以用如沐春风来形容!他的鼻梁很挺,嘴唇有些懒洋洋地抿着,漆黑的长发束得很整齐,垂在背后。习玉看呆了,这种极品美男可不是经常能见啊!

那人看了她好一会,目光突然移到她手里的书上,瞥了一眼,然后……他居然笑了!这人是谁?这人是谁?天啊,这种美男她居然以前没见过!习玉的眼睛都快看直了。那人的笑容渐渐变得嘲讽。

“丑八怪。”他低声说了一句,声音十分好听。

习玉突然清醒过来了!“是你!你这个混蛋!”她跳了起来,指着他气得发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公平!不公平!为什么这种恶人却有如此好看的皮相?!她绝对不承认刚才被他的美色勾去了三魂六魄!死都不承认!

炼红被她急剧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抬头,一见窗外的人,她愣住了。

“念香?你已经能下床走路了吗?”炼红激动的声音都在颤抖,赶紧去开门,“快进来!外面很冷,小心不要着凉了!”

念香顺从地走了进来,方才面上嘲讽的神情此刻完全消失,只剩客套的漠然。

“不知道二娘在这里休息,打扰了您的清修,真是罪过。”他坐在柔软的皮褥子上,轻声说着,看上去完全是一个文静秀雅的少年。

“没什么!倒是你,走这么远真的不要紧吗?有没有觉得不舒服?”炼红嘘寒问暖,生怕他又病倒了。

念香笑了笑,然而那笑好像也变得苍白而虚弱,如同透明的一般。“不打紧,托了习玉的福,我现在身体越来越好了。”说着他温柔地看着习玉,她顿时打了个寒颤。这人的温柔好诡异!他真能装!明明刚才那么恶劣的嘲笑自己!

炼红放心地笑了,收起针线活,“既然不打紧就好。好啦,你们年轻人自己聊聊,多增加一些了解。习玉,你可以和他谈……那个谈恋爱!”说着她对她眨了眨眼,神情暧昧,“我先去里屋睡一会,好久没做针线活了,眼睛很酸。”

习玉的下巴又要掉下来。和这种人谈恋爱?!她厌恶地瞪了一眼念香,谁知他却回给她一个温柔的笑,害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说……”隔了好久,念香终于慢悠悠地打破了屋里尴尬的寂静,“你看的都是什么烂书?果然丑八怪多作怪,看书也作怪。”

习玉气得脸色铁青,咬牙恨道:“关你什么事?!”就算她也觉得那书很无聊,但被他这么一说就是超级不爽!“还有,我警告你!不许再叫我丑八怪!你自己美到什么地方啊?!”

念香眼皮子都没翻,淡然道:“比你美就行了。丑八怪。红头大葱。”

他的没口德再次得到证实,那种刻薄毒辣生平罕见,习玉几乎气晕过去,她指着他,颤巍巍地说道:“你……你……你这个娘娘腔!比女人好看有什么好骄傲的?!”

念香脸色一变,“闭嘴,红头大葱丑八怪。”

“人妖!女人腔!”

“一脑袋浆糊的红头海带!”

“兰花指!烂嘴巴!”

两个人用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互骂了好久,终于骂累了。念香突然笑了出来,揉着下巴讥诮道:“你还是省省吧,长那么寒碜,再捧多少书也没有才女的风韵。再说了,你看不看得懂字还是个问题呢!”

习玉摔下书,厉声道:“我不光看得懂字,我敢打赌我写字都比你好看!”

“哼,吹牛。拜托装才女也稍微像一些好不好?”念香故意气她,果然像唱月说的,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真的很有意思,好玩极了。

习玉几乎跳起来,“有本事去拿纸笔!我写给你看!”话一出口,她忽然愣住了。

念香笑道:“好啊,我倒看看你能写什么狗爬字。有本事献丑就别怕人家笑话。”

习玉忽然沉默了,过了很久,她缓缓起身,轻声道:“算了,你说的对,我不是什么才女。我就是一脑子浆糊的白痴。我不会写字也不会看书……你赢了。”

她不必为了斗气让自己回想起那些痛苦的东西,墨香,宣纸……这些比刀还要锐利,不经意提起就痛不欲生。不是说好忘了?不是说好放了?她真是个白痴……和一个莫明其妙的小子斗什么气?让他鄙夷好了!

念香没想到她会半途认输,一时竟接不上话。她的脸色不再一阵红一阵白,而是变做了完全的惨白,那双漆黑的眼睛变得那么深,深到稍微靠近一些便会沉溺其中。他转了转眼珠,笑道:“果然如此,一到临阵就脱逃。你果然没什么本事!”

习玉点了点头,“啊,你说得对,什么都对。”她转身走去里屋,淡道:“炼红,我累了,想回去睡觉。能不能让人送我?”

炼红赶紧出来,说了几句打趣的话,但见习玉一点反应也没有,不由纳闷,只好派人把她送了回去。

念香默默看着她的背影,有些不解有些遗憾。不喜欢这个女人垂头丧气的样子,她还是瞪着眼睛和自己斗嘴的时候比较可爱。唱月说自己很孩子气,或许吧!但他也知道,不能靠那双眼太近,近了,一定会沉溺其中。

还是逗逗她比较好玩,她的过往,与自己没有关系。不必知道,也不想知道。

7.后山传说

半个月的时间,足够让一个路痴变成向导。炼红如果有空,两个人就会在泉府里到处闲逛,顺便认路。有时候炼红没空,习玉就一个人在四处走走。这样逛了半个月,除了后山,习玉已经对泉家大院的基本布置了若指掌了。泉家大院基本都是建在山上,而且多在山前的位置。后山比较阴,从来没人去过。

据说以前有风水师来看,说此地风水奇异,福祸各半。前山属阳,是建宅子的风水宝地,但后山却属阴,风水大师说那里不可以住人,因为满是凶煞之气。因此后山在泉家相当于禁忌,只有受到责罚的下人才会被关去后山别院,最多住满三个月才允许回来。

不过,听说凡是被送去别院责罚的下人,没有一个能回来的,往往是责罚期满之后派人去接,人已经消失不见。这种情况出现了几次,谣言就传了开来,最可怕的说法是后山有鬼,把人连皮带骨吃了下去。

“真……真的吗?有人见过吃人鬼?”习玉在椅子上缩成一团,手里端着杯子,满脸听恐怖故事的神情,小声问着。

炼红和她在一起时间长了,也知道怎么配合她,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当然有人见过,不然怎么一提到后山别院人人都害怕?听说吃人鬼满身都是头发,看不到脸和身体,吃人的时候就从头发里面张开血盆大口,先从脚开始吃!”

习玉倒抽一口凉气,“乖乖我的妈呀……比日本恐怖片还恐怖!难道……就没人能从后山别院回来吗?一个人都没有?”

炼红想了想,“有一个,这么多年了,自从后山传出有鬼谣言之后,大概只有一个人能被人接回来。不过回来之后脾气也变了好多,变得更加不近人情而且乖僻了。大家都暗地里说她撞鬼之后被刺激了,不过问她本人,她也死活不说。”

“是谁?”

炼红轻道:“我说了,你可别真冲过去问人家。后山有鬼毕竟只是传闻,至于她到底遇到了什么我们也不好问。你还记得成婆婆吗?就是你刚来的那天出来为天青丫头求情的婆婆,就是她。大概是十几年前了,念香才三岁的时候,她那时候还是照顾念香的贴身仆妇,结果有天念香被子没盖好,差点被闷死在床上,老爷发了很大的火。本来应该打她几板子然后送出泉府,但她毕竟年纪大了,而且在泉家做了一辈子工,老爷的父亲都很尊重她。所以就关她去后山别院,三天不许吃饭。三天后去接她,就开始胡言乱语,说什么浑身长毛的鬼来抓她的脚还叫她娘。后来大病了一场,起来后什么都忘了,只是整个人的性子都变了,以前还挺好说话的一个人,后来变得看谁都不顺眼。这些年,除了天青丫头能接近她服侍她,连念香她都不怎么欢喜呢。”

被浑身长毛的鬼抓脚叫娘……这的确很恐怖,没被吓出精神病来,成婆婆还是很坚强了。习玉心有余悸地想着,如果是她,估计当场就昏过去了,无意识中被鬼吃掉也好。

炼红见她脸色发白,估计是吓到了,赶紧说点别的话改变气氛。“对了,习玉,上次在听雪园你和念香聊了什么?后来见你急匆匆回去了,是不是他说了什么冒犯你的话?”炼红小心问着,果不其然,习玉立即露出恼怒的神情。

“别提那个人!”习玉撅着嘴,“想起来就讨厌!”

炼红笑道:“还真得罪了我妹子?说吧,他怎么欺负你了?我给你报仇去。”

习玉哼了一声,实在憋不住,把那天在湖心小阁的事情还有那天斗嘴的事情统统倒了出来,本以为炼红会帮着自己说话,谁知道她边听边笑,到后来居然乐不可支笑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笑什么?”习玉委屈极了,“我这是被人侮辱诶!就算他是泉家的公子,也没资格这样嘲笑别人吧!再说我之前根本没见过他!”

“啊,抱歉抱歉!”炼红赶紧擦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抓着她的手笑道:“我是笑你们两个小孩子。都快成亲了,却还和奶娃娃似的斗嘴。习玉你别气,念香他只是喜欢逗人罢了,知道你是他未来的媳妇,又是个异域来的姑娘,当然忍不住逗一逗。他没恶意的,再说,两个人就算天天吵架,也好过无视对方吧?我本来一直担心他不高兴父母强行安排的婚事,没想到他还愿意和你接触,这表示他对你还是很有心的。那样不是很好吗?”

习玉抿了抿唇,“是啊,他是你们家大少爷,当然做什么事都没关系。我这个外来的小丫头就该被他嘲弄,说不定还是我的荣幸呢!哼!”这真是没天理的逻辑!他算哪根葱?!

炼红揉了揉她的脸,“又在胡说,姐姐是这样的人吗?但你毕竟是女子,他是男子,有些事情没办法讲公平的。当然我知道你们异域风俗不同,可是这里毕竟是西镜。再说念香的确是个好孩子,以后你会慢慢了解的。他虽然嘴巴刻薄了一点,有时候个性也比较恶劣,但绝对不会真正去伤害谁。”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感慨。

“当年我嫁进泉家做妾的时候,许多人都反对。因为我毕竟是江湖女子,整日抛头露面,有违妇道。泉家虽然是江湖大家,但也是经商的世家,礼教还是很严的。我开始在泉府的日子只有比你寂寞无助。那时候谁都不理我,但只有念香每天和我恶作剧,开始我也很气,可是有一天突然发现就因为他每天和我闹,我的日子才没那么无聊。后来他渐渐大了,就再也没来找过我。后来明白,他是怕传出什么谣言,毕竟我只大他四岁。你说,他当真有那么可恶吗?换一个方向来看,或许就完全不同了。你一定会喜欢上他的。他是个好孩子,以后也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习玉没说话,就算他没那么恶劣好了,反正他们俩一定是体质相克型的。而且眼见为实,总不能因为他是好人所以就原谅他的一切恶行吧?再说,他和炼红恶作剧是有原因的,但这样来惹她是为了什么原因?哼,反正就是个无聊的人!

“前天又下了雪,想去听雪园玩吗?”炼红见她若有所思,便笑问,

习玉摇头,“不想去,那里有不好的回忆。”

炼红叹了一声,“你这个孩子,真是固执。算了,今天老爷回去的早,我也得早点过去侍候他。你就一个人生闷气吧,到时候做一个气呼呼的新娘子。”说罢嫣然一笑,款款而去。

新娘子……是啊,如果没记错,半个月之后她就要嫁给泉念香了。习玉越想越觉得憋气,屋子里也坐不住了。

她推开门,外面的守卫立即围了上来,“司马姑娘想去哪里逛?”每天出门这些人都要问一遍,烦也烦死了。她垂着头没好气地说道:“去小园子里看看梅花开了没。”

“现在是十二月,还没到开花的季节呢、”守卫一沉声说着。

习玉怒了,瞪着他,“我就喜欢看光秃秃的梅枝!怎么着?不给我去?!”

那人被她一吼,吓得退了一步,“……不敢,姑娘请随意……那个,需要丫鬟们陪着么?”

“不要,有人跟着心里烦。”

真是的,她到底是福星还是被人监禁的霉星啊?习玉一边飞快地走着一边用脚把地上平滑的积雪踹飞。

大概是由于她和泉念香的大婚之日快到了,泉家上下都在忙着布置新房,准备婚礼等等。平时在路上还经常能碰到闲聊休息的下人,这几天基本都不见踪影了。习玉顺着回廊慢吞吞地走着,顺手折了一把梅枝放在手里玩弄。

“后山那里大家都说有长毛鬼,被关去别院的人基本都没回来过……”炼红的话突然在脑海里响起来。习玉打了个寒颤,抬头看看天色,大概刚过中午。还那么早,现在去那里看看应该不会遇鬼吧?她又怕,却偏偏想去探个究竟。人类的劣根性大概就是这样了……习玉无奈地想着,日子太无聊就想找点刺激的。

说不定能从后山那里找到离开泉府的路,习玉安慰自己。摸摸袖子,里面一直揣着自己的MP3,她把耳机塞上,音量开的很大,掩饰恐惧的心情,然后四周看看没人注意自己,便掉头往后山的方向跑去。

所谓的后山别院其实不是建在后山里,而是很靠近后山的一个孤零零的小院子,平时那里根本没有人。泉家的练武场后面有一条小路,平时是用带刺的竹篱笆拦住的,习玉用脚把竹篱笆踹烂,听说小路尽头就是后山别院,她顾不得地上滑溜溜的积雪,扶着松树往前走。

后山背阴,鲜少有阳光直射,四周异常安静,只是偶尔有积雪从树上落下来的动静,除此之外,好像连只鸟也没有,周围都是阴沉沉地。习玉吞了口口水,开始张口跟着MP3里的音乐唱起来,荒腔走板也没关系,这样起码能多点勇气。

“我们~的故事~爱就爱到值得~~~错也……错的值得~~”她尖着嗓子乱唱,一边小心翼翼地踏着雪往前走,一边不住地往周围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东西”突然窜出来。

“我们的祖国……是花园~”唱到后来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唱什么,MP3里明明放的是英文歌,可是嘴巴里好像自动就吐出莫明其妙的歌,而且心脏一直在急跳,她觉得曲子一点都没被听进心里去。

算了,要不还是回去吧?她扶住一株竹子,望着前面阴沉沉无边无际的森林,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勇气。刺激是一回事,但再走下去,她觉得刺激就完全变成了恐惧。这个地方总让人觉得诡异,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从阴暗的树影后面跳出来脏东西。她不想最后被人发现被吓死在后山里。

“我……我还是回去了……”她喃喃说着,转身就走,谁知脚下突然一滑,顿时重心不稳,往后栽了下去。习玉大惊,本能地伸出手去抓旁边的松树,却不料只抓住了一根小松枝,“啪”地一声,松枝断了开来,习玉尖叫一声,整个人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8.后山的长毛鬼

天昏地暗,习玉觉得自己的头,胳膊,屁股,不停地在冰冷坚硬的东西上碰撞。完了……她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可能就这样摔死了。明天被人看到死相狼狈的尸体,一定丢人极了。在地上四仰八叉地面目扭曲摔死……她司马习玉活也活得不漂亮,居然连死也那么丑。

这怎么能忍受?!她刚想伸手撑住稳好身体,肩膀突然在什么东西上面狠狠一撞,然后一切就安静了下来。习玉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惊魂未定地瞪圆了眼睛。眼前还有白的绿的黄的紫的光线乱窜,全身上下无处不疼无处不冷。

耳机里的歌手还在鬼嚎着什么“I don’t wanna miss a thing……”她怔了半天,才喃喃道:“好在……没有把命给MISS掉……”她慢慢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好在外面裹了一件大披风,上面沾了许多雪泥,衣服上还好。她摸了摸被撞得生疼的脑袋,四周看了看。这里……难道就是后山了?

她现在坐在一株被砍了半截的竹子前,往上看是刚才摔下来的山坡,往下看是——一条路,一条石子铺成的简陋小路,路的尽头是一圈白色围墙。习玉扶着竹子站了起来,右肩膀剧痛无比,估计一定肿了起来。

她活动活动手脚,发觉没受什么重伤,于是拍了拍身上的泥水,顺便把乱七八糟的发髻放下来由着头发披在后面。这里一定就是后山别院。她想着,慢慢往前走去。临泉人很喜欢把围墙涂成白色的,虽然看上去很别致,但也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她走去围墙边,绕了一圈,很快就看到院门,那是一扇竹子随意编成的简陋小门,轻轻一拉就开了。

“有……有人吗?”她轻轻问了一句,根本没人理她。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栋青瓦房,门口还堆着簸箕铲子之类的工具。习玉不敢再往前走,这个地方有些诡异,明明是没人住的,可是地上的积雪却已经被扫干净了。难道,真的是鬼?

习玉背后开始发凉,转身就走。谁知她刚转身,后面就传来开门声,她吓得叫了起来,一跃而起,恨不得脚下长飞轮,马上就逃走。

“喂……喂……!”后面有古怪的人声,好像是在叫她,习玉抱着脑袋叫道:“别!别找我!我什么都没看到!”话音刚落,忽然觉得有东西拍在自己身上,她心惊胆战地回头,却见一只黑乎乎毛茸茸的粗大手掌按在自己肩膀上,抬眼再一看,她吓得心脏都快停了。

鬼!长毛鬼!那是一个从头到脚只看的到头发的身形高大的鬼!习玉觉得眼前一阵黑一阵白,脚下好像被什么东西钉住了,浑身的肌肉也因为僵硬而发出格格的声响。

长毛鬼动了动,从头发里面露出一双漆黑有神的眼睛,盯着她看了好一会,然后又动了动,头发里面露出一张嘴,满口白森森的牙,血红的舌头……他张开了嘴——!

“啊——!”习玉再也无法忍受,用尽全身的力气尖叫了出来。怎么还不昏过去?!还没昏过去吗?!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想着这种无聊的问题,几乎是本能地,她反手一推,甩开那人的手,拔腿就奔,没头苍蝇似的乱窜,一边跑一边大叫:“鬼啊!鬼啊!长毛鬼!”

她没命地跑出院子,在崎岖积雪的小路上狂奔,后面的脚步声一阵阵传过来。那只鬼在追自己!习玉惊恐之下突然看到路边有一截被砍断的竹子,于是想也不想,冲过去一把抓起来,对着后面的鬼没头没脑地揍过去。

“鬼啊!鬼——!”她乱叫着,一边用力往下打。那人没想到她还敢反击,反被吓到了,被她一顿棒子打的到处躲。

“好痛!好痛!别打了!”习玉突然发现那只长毛鬼居然会说人话,不由愣了住。却见那人龇牙咧嘴地揉着被揍的胳膊,另一手拨开满头的长发,露出一张人脸——是人?!她这下是真的呆住了,大脑出现短路状态。

那人叹着气把头发拨去后面,原来是一个大概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相貌平凡。他轻道:“你力气真大,平常人见到我们这样都会被吓跑的。……诶,胳膊好痛!”

习玉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等等,她脑子里有点乱!长毛鬼=人?他是谁?

前面突然传来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吟翠,发生什么了?闹了好大声响。”

习玉抬眼望过去,又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从院子里出来了三四个……诶,“长毛鬼”。都是头发披下来盖住了头脸,最中间的那个人也就是刚才说话的,则是满头花白的头发,想必是个老人家。

那个叫吟翠的男子赶紧走过去,“那个……先生啊,这位姑娘突然闯进了院子,我就想用以前的方法把她吓走。可是……她……”他说不下去了,只看着习玉手里的半截竹子,满脸的委屈。

那个老者哼了一声,“那种方法只是对付一些愚妇而已,你被打是活该。我已经说了许多次,没事别去招惹来这里的人,你偏不听。”

说着他走了上来,对习玉微微一揖,“姑娘受惊了。待会我会好好惩罚下人。敢问姑娘怎么会来这后山别院?”

习玉吸了一口气,惊魂未定地说道:“我……我只是过来看看……有没有下山的路……”

那老者微微一怔,抬眼看到她满头红发,立即了然。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请先去院中小坐。小徒一会就来,这里去前院路程比较艰难,还是让他带你回去比较好。”

小徒?习玉满肚子惊疑,有些怕,但就这样离开又实在不甘愿,只好咬牙跟着他们往别院走去。

别院只有一栋瓦屋,但却十分宽敞。推开门,里面暖气扑面,正堂里正烧着热腾腾的火盆,桌椅墙壁虽然简朴半旧,却十分整洁。正堂左边社了一个神坛,里面还插着香,上面有一个灵位,上面不知道写了什么人。

习玉犹豫着坐去了椅子上,方才那个扮鬼的吟翠端了一壶茶上来。看他的神色对习玉很是忌惮,根本不敢正眼看。那老者把茶放去习玉面前,低声道:“你一定就是司马姑娘吧?”

习玉一愣,“你怎么……”

那老者把满头乱发拨去后面,露出整张脸,习玉心里啊了一声,原来他只是头发白了,可脸却只有四十岁左右,眉清目秀,居然是个帅气大叔。他淡道:“我还没自报家门,我是成真秀。一直住在后山别院里。姑娘冰雪聪明,想必一定明白为什么别院总有闹鬼的传闻。那都是我的几个下人故意闹出去的,目的就是防止陌生人过来打扰我。”

习玉喃喃道:“那你……是不想让泉家人知道自己的存在了?可是,我听说以前被关在这里的下人都失踪了……难道是你……?”

成真秀笑了笑,“那几个下人如今都成了我的下人。原本我孑然一身,根本不需要什么仆人来服侍,但小徒非常固执,坚持要找几个人来服侍长辈。我拗不过他,只好留了几个手脚勤快的年轻人,偶尔教他们一些防身武艺。就这样在别院住了十四年。”

习玉喝了一口茶,先前混乱的思维渐渐清晰起来,她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司马习玉?还有,你……徒弟是谁啊?”

成真秀看了她一眼,淡然道:“你那一头红发,就是异域人的象征。小徒前几日和我说他要娶的女子是异域人,我一见你就明白了。先前一直担心异域女子愚钝痴缠,但见了姑娘,我却不担心了。小徒日后就拜托你照顾了。”

习玉几乎跳起来,“那个混帐泉念香是你徒弟?!”

话音刚落,就听门口一个人接口道:“混帐泉念香就在这里,姑娘想骂可以骂个痛快。”那声音十分好听,却让习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猛然回头,就见那个魔王穿着家常的白色衣裳倚在门边对她笑。习玉脑子顿时开始发热,战斗警备系统开始启动。

“你……你这个……”她结巴着,却不知道该骂什么,而且人家师父也在这里,她怎么好破口大骂?

念香笑吟吟地走过来,先恭恭敬敬地跪下给成真秀磕头,“弟子见过师父。”

习玉坐回椅子上,狠狠瞪着他,他却完全没自觉似的,只是对她微笑,笑容天真讨喜。成真秀咳了一声,轻声道:“念香,不许欺负姑娘家。司马姑娘能来这里,也是缘分。为师很欣慰你找了个好媳妇,这样心愿也少了一件。”

念香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讥诮还是轻视,“好媳妇……嘿嘿。”

“念香。”成真秀放低了声音,念香赶紧收起笑容,露出正经的神色,可眼睛里还在鬼灵精怪地笑着。

成真秀叹了一声,放柔了声音轻道:“其实,是有事想和司马姑娘说明。还请姑娘不要见怪,是关于小徒之病。”

习玉愣了一下,“不是快好了吗?那天我刚来的时候,泉老爷带我去正厅,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怪人,能猜出我的来历,还说他的病最迟一个月就能完全康复。”

成真秀点头,“他的确是个异人,八卦星相无一不精。泉豪杰能请来这样的人常住,是他的福气。但我想说得是,小徒那其实不是病。发病之前,我传了他一套新的心法,但小徒修炼不当,导致筋脉错乱,命在旦夕。我为他过了十日的脉,一直到你来到泉府的那天,才理顺了乱窜的气。”

什么?!习玉这一惊非同小可,下巴差点又掉去地上。

“那,那不是病……也就是说,其实我根本不需要嫁给他……他本来就能好的……对不对?”天啊地啊,既然如此,那她为什么还要那么委屈地留下来?!亏她还觉得如果不留下来,就害死一个人,为此她还特别担心呢!这算什么?!

“姑娘请听我说完。”成真秀摇了摇手,示意她冷静。“我为小徒过了九日的脉,丝毫没有好转的现象,但姑娘一来到泉府,他体内的真气却突然平服下来。这情况原本也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但今日看到姑娘,我却突然明白了。”

他突然说道:“念香,你出去一下。”

念香有些不甘愿地站了起来,走去门边回头对习玉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害她又起了一身疙瘩。

成真秀叹了一声,轻道:“司马姑娘,你其实不是我们这个世间的人,对么?”

习玉呆了一下,才慢慢点头,“的确,如果一定要说个准确的,我应该是千年后你们所谓的异域人。但这和泉念香的病有什么联系吗?”

成真秀点头,“有很大的联系,因为你不是我们这个世间的人,因此你体内的真气与我们都不同。你应该是九月的生辰,体质属阴,而念香属阳。我说简单一些,就是你的体质,刚好是与念香相对的。你体内的真气,甚至你的存在,都能给念香带来莫大的好处。而他的存在,对你而言也是非常重要的。明白了么?”

习玉猛然摇头,“不明白!”其实她根本不想明白!她根本不想和泉念香牵扯上哪怕那么一点点!

成真秀沉吟了一会,又道:“这样说吧,你听过磁石吗?你与念香都是磁石体质的人,一个属阴一个属阳。磁石只有阴阳相吸的道理,因此你和念香从体质上来说,是相吸的。简单来说,就是你们是天生一对。”

天生一对?天生一对?!这四个字成了雷鸣电闪,把习玉仅剩的一点点妄想打个粉碎。

“所以,请你以后一定要陪在念香身边。只有阴阳融合,才会成为一个整体,这样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你们都能化险为夷。”

阴……阴阳融合?习玉的鸡皮疙瘩从脚底爬去头顶,她颤声道:“那个……师……师父!你的话能不能不要这么肉麻?!我……”不行,无法忍受了!

她摔下杯子,掉脸就走,“抱歉,我当作没听见!今天的事我会全部忘记的!”

成真秀急道:“司马姑娘!你若执意不愿,我也无法。但请你记住,离开念香,不只他日后容易遭祸,你也一样!只有呆在对方的身边才是最好的!”

“我什么都没听见!”习玉尖叫出来。

“你对小徒,难道一点感情也没有吗?当真一点都不喜欢他么?他真的让你如此厌恶?”

习玉觉得那声音简直如同魔音穿脑,她大叫道:“一点都不喜欢!我对他厌恶极了!”

话音刚落,就见念香站在门边,嘴角挂着笑,静静看着她。习玉一下子把话全吞了下去,再也说不出来。他都听见了?!习玉尴尬极了,自己这样毫不留情面的拒绝,是否太过分?

念香看了她半晌,突然喷笑出来,然后指着她的鼻子,讥诮地说道:“我也一点都不喜欢,厌恶极了。丑八怪。”

习玉想,这个人,真的是没救了。可恶到极点!

9.成婆婆的魔鬼训练

从后山回来的第二天,炼红就忧心忡忡地找了过来。

“习玉!你和念香到底闹了什么矛盾?”她急急问着。习玉正躺床上看书,懒洋洋地说道:“没什么矛盾,而是我根本就和他八字不合,什么地方都看不顺眼。”

炼红坐去床边,叹道:“念香今天早上跑去老爷那里,说你没有礼教,不懂何为妇德。他说要你大婚之前去成婆婆那里进行仪态修行,如果成婆婆不满意,那他宁愿病死也不娶你!”

“什么?!”习玉一把摔下书,从床上跳了起来!他居然还恶人先告状!

“我才不要!搞没搞错?!我可没求着要嫁他!麻烦他清醒点,这样正好!我马上就走!大家都清静!”她大吼着,怒火冲破了头顶,转身就要离开。

炼红赶紧去拉她,“妹子别激动!”

习玉怒道:“我怎么能不激动?!让那个老太婆来折磨我,泉念香真是卑鄙!我欠了他什么?!”

炼红叹了一声,“老爷也没说话,但一定是默许了。妹子,不是我说你,你的行径的确不像一个贤德女子。当年我嫁进泉家的时候,成婆婆也为我做过修行,虽然很苦,但对于做好一个标准妇人却是很有用的。相信我,成婆婆绝对不会故意折磨你。”

习玉觉得不可思议,“拜托,是谁求谁?!难道我哭着求着要嫁过来吗?不要忘了当初是你们求我救人我才留下来的!还用那个什么鬼风俗骗了我!我欠泉家什么?我就是我,看不顺眼就别来求我!找别人吧!愿意做那个混帐男人老婆的女人不是很多吗?!”

她摔开炼红的手,这次是真动了怒,“我马上就走!谁再拦我,我和谁翻脸!”

她猛地踹开门,把门口的丫鬟们吓个半死,一个个噤声缩在角落,不敢说话。习玉突然停住,门口,站了好几个人,为首的是那天出来说话的满头白发的成婆婆,一直到今天她才算看清这个老太婆的长相,她脸上满是纵横交错的皱纹,也不知道年纪到底有多大,背部佝偻着,拄着一根镶金的麒麟头拐杖。

此刻她正冷冷地看着习玉,眼睛虽然混浊了,目光却依然锐利如刀。她身后站着几个高大的仆妇,而那天背自己上台阶的曲天青正依在她身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少夫人这么大嚷大叫地,是要去哪里啊?”成婆婆淡然问着,声音沙哑干裂,好像一块沙皮纸。

习玉哼了一声,“你管得着我吗?!我爱去哪就去哪儿,难道泉家还打算监禁我不成?!”

成婆婆干干地笑了一声,“瞧瞧这火爆的性子,还怎么做人妇?少爷说得对,是该好好调教一下了,省得像个野猴子似的,到处乱窜给泉家丢人。”

“放屁!”习玉大吼了起来,“我有说要嫁给泉念香吗?我像个野猴子又关你什么事?我高兴,我乐意,我喜欢!看不顺眼就让我走!那家伙早死早超生!”

成婆婆跺了跺拐杖,阴阳怪气地说道:“口出恶言,辱骂夫婿。果然没有妇德。泉家岂是任你来去的地方?既然答应了别人,就该遵守自己的诺言,你连这点做人的道理都不懂吗?”

习玉恼道:“是你们用我根本没听过的风俗把我骗过来的!我有亲口许诺要嫁给他吗?我司马习玉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一诺千金还是知道的!只要我许诺过的东西,绝对不会反悔!但被人欺骗却是另一回事!”

成婆婆怪笑了一下,“骗你?堂堂泉家,百年世家,武林地位如此雄厚,用得着骗一个野姑娘来做媳妇么?少夫人,你没胆子接受礼教修行就直说,怕暴露自己卑劣的本性也请直说。只要你说一句自己是个没有教养,不愿悔改的女子,我这个老婆子立即给你让路!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泉家绝对不会再找你!怎么样?”

习玉恨恨地咬牙,“为什么我要这样说自己?!你们还讲不讲道理?”

成婆婆呵呵笑了起来,“我明白了,少夫人根本是不敢接受修行,怕我这个老婆子借机折磨你,对不对?没有胆量就直接说,何必用他言惑人?”

习玉一冲动,叫道:“谁说我怕了?!你有本事折磨我,我就有本事躲!”

“哦……”成婆婆点了点头,“那好,老婆子就想看看少夫人怎么躲。既然不怕,那就跟老婆子一起去万樱院吧。我来教你怎么做一个媳妇。天青,带路。你们几个,扶着少夫人,她太激动,免得昏在地上。”

她跺了跺拐杖,身后那几个高大的仆妇立即快步走上,一人架一边,几乎将习玉抬了起来。习玉立即反应过来中了她的圈套,不由恨道:“死老太!泉家的人都是狐狸!只知道骗人!”

成婆婆在前面哈哈大笑,“少夫人真是风趣,第一次有人这样形容老婆子。但这种恶言以后不要再说了,老婆子会好好教导你的。既然是少爷的愿望,老婆子就绝对不会辜负。”

就这样,三四个妇人架着大嚷大叫的习玉,一行人浩浩荡荡,开向万樱院。万樱院在泉家大院最东边,因为里面种了无数樱花而闻名。万樱院多数住着女子,也以为泉家未来的媳妇做礼教修行而闻名。院中专门建了一间大屋子,铺满了柔软的褥子,方便进行仪态训练。

那间屋子后来成了习玉的噩梦,除了睡觉之外,她几乎一直都被关在那间屋子里,被迫背诵无数《妇德》,《女诫》,被迫学习怎么说话,怎么笑不露齿,怎么吃饭,怎么走路,甚至……怎么沉默。

青青的小竹鞭在成婆婆的手上晃啊晃,习玉吞着口水,紧张地看着那根可恶的凶器,生怕它又抽下来。这个鞭子不知道是怎么特制的,抽在身上不会有一点痕迹,却特别疼,每次她背错句子,或者做错动作,小鞭子就唰地抽下来。

“少夫人,请记得你裙子上挂着铃铛。你很喜欢摇着铃铛让它乱响吗?”唰,小鞭子抽了下来。习玉龇牙咧嘴。哦,对!走路的时候铃铛不能响!

“少夫人,牙齿不可以露出来,虽然你的牙很漂亮。”唰,小鞭子抽下来,习玉挤眉弄眼。哦,对!不能露牙齿!

“少夫人,请用右手拿筷子,这是最基本的礼教。没有人会配合你的左手。”唰,小鞭子又抽了下来!习玉大叫一声,捂住自己被抽的可怜的左手。

“拜托!这也太变态了吧?!我天生是左撇子,吃饭写字都用左手!你让我怎么改啊!”她摔下饭碗,又开始每日一次的与成婆婆的大吼大叫。

成婆婆冷道:“那是一种毛病,你是女子,上餐桌的时候没有人特别照顾你。左手拿筷子是犯冲,给我改!”

“你才是毛病!世界上有百分之三十的人都是左撇子,难道都是毛病?!这和大脑的构造有关,你让我怎么改!我就是不会用右手拿筷子!”习玉赌气地用右手拿起筷子,好容易夹起一根笋子,却啪地一下掉去了地上。她摔下筷子,“你看!我就是不会!难道你想饿死我啊?”

成婆婆扬起凶器——小竹鞭,“那就挨饿,一直到你能用右手拿筷子为止。”她挥了挥手,旁边的仆妇立即用风一般的速度撤走她面前所有的饭菜。习玉急得大叫,“等等!我还没吃饱!”

可惜没人理她,习玉终于生气了,重重放下筷子,跳起来大声道:“你根本是欺负我!故意的!故意的!”

成婆婆挑起眉毛,“少夫人要这么认为,我也没办法。你若想走,我绝对不阻拦。”说着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清单,“不过,你在泉家住了那么久,这里可不是给你白吃白喝的地方。你砸坏了十个琉璃碗,穿破了五件丝绸珍珠裙,磨损了三十九颗上好的翡翠,外加踩烂了一棵老爷最喜欢的牡丹花苗。这些加在一起一共是……七万四千六百五十二两白银。只要少夫人能把帐还清了,我马上放人。”

习玉几乎吐血,饱受重创地瘫去地上。是的!这才是真正令她走不掉的原因!她怨恨地瞪着得意的成婆婆,魔鬼!她一定是个魔鬼!贫穷果真是可耻的吗?

成婆婆笑眯眯地把清单放回袖子里,小鞭子又挥了起来,“既然还不出来,那就不许偷懒!快起来,马上把早上教的东西给我背一遍。”

愉快的下午时光又开始了,然后在习玉一阵接一阵的哀叫声中,在小鞭子一阵又一阵的刷刷声中,欢喜落幕。

习玉又一次累到瘫,被仆妇们架着送回卧室,躺在床上就不想起来,觉得自己快被折磨成人干了。

“少夫人,晚饭送来了。”照顾她的丫鬟轻声说着,习玉有气无力地说道:“放桌子上吧……我等会再吃。”累到连饿都感觉不到了。成婆婆,算你狠!

就这样过了十天,一天早上,习玉穿衣服的时候,突然发现腰带松了一大截,袖子也变得好宽松。替她穿衣的丫鬟都发觉了,掩着嘴轻道:“成婆婆太严厉了……少夫人,您就乖一些吧,或者去和少爷求情,再这样下去,您身体会垮的。”

习玉哼了一声,“才不要,要我和那个混帐求情,我宁愿饿死!这样也好,我还盼着减肥呢!”她嘴硬着,一步三摇继续去进行她的魔鬼修行。

10.笛声幽幽

“泉家这种大世家,少夫人不能每天光坐着发呆就可以了。夫君每天都要忙事务,回去的时候一定很累,所以作为妻子一定要懂得如何迎合丈夫,除了温柔体贴,还需要学一些取悦人的小技巧。例如弹琴下棋等等,这样既能让夫君觉得舒服,也不会让自己平时觉得无聊。”

成婆婆手里的小竹鞭晃啊晃,走来走去摇头晃脑,说完之后还特地瞪了一眼习玉,“特别是对那些老喊无聊的人来说,学这些东西是很有用的!省得把满身精力发泄去大嚷大叫上。”

习玉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不屑一顾。她眼珠子微微一转,瞥到坐在自己身边的曲天青。她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说,垂头坐着。她怎么会来?为什么要来?以前也没出现过,今天是什么意思?

正在胡思乱想,冷不防背上挨了一竹鞭,痛得她大叫起来,成婆婆收回小鞭子,冷冷说道:“不要以为我年纪大了就老眼昏花。给我专心一点。”

习玉本来想回嘴,可是一想到每次自己反抗的下场总是以成婆婆掏出清单而告终,不由心虚,只好忍了下去。该死!谁让她没钱还!贫穷果然是可耻的!被人骑在头上压迫!

“少夫人!请你专心一点!”成婆婆的沙哑嗓门又刺了过来,习玉只好叹道:“你到底要我做什么?好歹给个示范吧?是下棋还是弹琴?”

成婆婆哼了一声,“要说弹琴,泉府里还没人有少爷弹的好,你资质浅陋,还是不要卖弄了。学点别的吧!天青,你先教她一首简单的曲子。”

什么?要曲天青教她?习玉厌恶地看过去,却见曲天青从袖子里取出一根通体碧绿的竹笛,习玉愣了一下,轻道:“等等!如果是学笛子的话,我……”

话没说完,门口突然传来一个笑吟吟的声音,“咦,你们在学什么?好像很好玩的样子。”那个声音习玉做梦都忘不掉——泉念香!她恶狠狠地回头,“你来干什么?!混蛋东西!”

刚喊完背上就又被抽了一下,习玉倒抽一口气,剩下的话全缩了回去。

“少夫人!先前教你的东西全忘了吗?!对待自己的夫君是这种态度吗?”成婆婆厉声说着,手里的小鞭子威胁地挥啊挥,习玉很没骨气地缩了回去,垂着头玩自己的手指,尽量把那讨厌的人当作空气。

念香好像完全不介意,微笑着走过来,“我那顽劣的媳妇可让成婆婆费心了,今天我来看看成果,毕竟已经过了十天。想来她一定有了大家闺秀的风范。”

习玉撇了撇嘴,在肚子里哼了一声,成老太婆一定把她说得顽劣无比,反正她总看自己不顺眼!

成婆婆起身对念香行礼,一面说道:“竟然让少爷这么挂心,是少夫人的福气。少夫人资质极佳,只是喜欢流于小聪明罢了。老婆子觉得只要她肯专心去做,一定能做的非常好。事实上她已经比以前收敛了许多,相信大婚之前,一定可以让少爷满意。”

习玉愣住了。等等等等!她真的是那个成老太婆吗?该不会披了一张假脸皮出来吧?她居然会说自己的好话!天塌了吗?海枯了吗?自己出现幻听了吗?

念香露出恶劣的笑,“虽然成婆婆这么说,可是刚才她还是冲我吼。该不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吧?”

你个泉念香,你个王八蛋!你个#¥%※……习玉几乎要气炸过去。原来最可恶的人不是成婆婆,也不是曲天青,而是泉念香!一切都是他搞出来的!

成婆婆笑了笑,“少爷多虑了。不过既然来了,不妨坐下,看看老婆子怎么给少夫人修行,日后说起来也是一件乐事。”

念香挑起眉头,“好啊,正好解我相思之苦,娘子,你一定要努力啊。”他露出温柔的样子,坐去了一旁的软凳上。习玉狠狠地瞪着他,恨不得用眼光把他烧出一个洞。

成婆婆说道:“天青,你先教少夫人一首简单的曲子。”

习玉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吞了回去。算了,那混蛋在这里,她才不要暴露任何真实!让他一直觉得自己粗鄙好了,这样也省去麻烦。

曲天青默默取出笛子,放去嘴边,幽幽地吹了起来。曲调的确很简单,但……习玉静静地看着她,突然有些明白她为什么要针对自己。那是多么悲伤的曲子!翻来覆去只有那几个调子,却仿佛嘤嘤的哭声,仿佛滑过脸庞的泪水。

曲天青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习玉突然觉得她有些可怜。原来她喜欢那个混蛋,但有什么好悲伤的呢?她只要说出来,自己就有了离开的借口,她一定也知道自己对泉念香一点感觉也没有吧?

一曲终了,成婆婆皱了皱眉头,却没说什么,只低声道:“这曲子……太难了。天青,换一首,简单点的,欢快点的。”

曲天青轻轻说了个“是”,然后伸手擦了擦笛子,重新吹起来,这次的曲调欢快许多,可是连那欢快都好像是假的。习玉越听越难受,几乎坐不住了。

“少夫人,你先试试看。”成婆婆递过去一根通体莹白的玉笛,光看那细腻的玉质,习玉就知道一定价值不菲。她接过笛子,犹豫了半晌。忍不住往泉念香那里看了一眼,他依然没心没肺地对自己笑着,好像对曲天青的哀曲完全没有反应。

多情却被无情苦!习玉暗地摇了摇头,横下心把笛子放去嘴边,用力一吹——“吱”!好像什么东西被撕裂的怪声,习玉哈哈笑了起来,抓着头发有些不好意思,“那个……好像很困难啊!怎么会发出这种怪声呢?”

成婆婆忍耐地说道:“请认真点!少夫人,宫商角徽羽早就教过你了!”

习玉嬉笑着,“可是……我忘了啊!没关系!我再试试!”

她用力吹了一口,手指在笛子上胡乱拨着,发出一连串可怕的噪音。成婆婆额头上青筋乱蹦,终于扬起了手里的小竹鞭,“少夫人!你是在胡闹!”唰,小鞭子抽了下来!

习玉龇牙咧嘴地笑着,有些无赖的样子,“可是……可是我真的忘了啊!我就是笨嘛!没有天青那么聪明!婆婆你不如培养她做媳妇啊!念香一定特别满意的!”

成婆婆冷然看了她半晌,忽然说道:“这是胡说。少夫人,作为一个世家的媳妇,拥有无谓的情感就是荒唐!你太让我失望了!罚你背着五张毛皮绕着屋子走一百圈。”

“什么?一百圈?五张?!”习玉惨叫出声,拜托,一张厚重的毛皮就够她受了!这老太婆发疯了啊?就算生气也不至于虐待吧?

成婆婆扬起手里的小鞭子,“一百圈,或者一百鞭,随便少夫人选。”她露出残缺的牙齿,笑得像个巫婆。习玉赶紧乖乖去墙角套上一层又一层的毛皮大披风,乖乖沿着墙角开始走路。至于泉念香的存在……哼,他有存在过吗?他根本就是空气!空气!

“哇……痛死我了……”习玉坐在床上,捂着抽筋的脚趾轻声抱怨。今天成婆婆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一直在责罚她,走了一百圈不只,还又练了一个下午的仪态。就算气她说得那些话,也不需要那么狠嘛!

习玉揭开帐子,一瘸一拐地去桌子上拿水喝。桌子上还放着已经冷掉的饭菜,以前还有人热了再重新放上来,现在丫鬟们好像知道她不讨泉念香的喜欢,也势利起来,饭菜能放一个晚上也不撤走。

她叹了一声,累到没有一点胃口。她已经好几天没有胃口吃晚饭了,每天回来爬床上就睡,今天是被脚趾抽筋痛醒的。

习玉倒了一杯冷茶,端去窗边坐在软凳上慢慢喝。一旁的案上还放着那根玉笛,她沉吟良久,才缓缓拿过来,摩挲着它冰冷光滑的身体。不会吹笛子吗?她微微一笑,将笛子放去唇边,呜呜地吹了起来。曲调赫然是早上曲天青吹的那首哀曲。

笛声幽幽,要它悲伤它就可以很悲伤,要它喜悦它也可以非常喜悦。尽管翻来覆去只有那么几个调子,却依然可以吹出高山大海的意境。她可以高,再高,高到如同快要断开的线,好像天边纤细的流云,聚了散,散了聚。也可以低,一直低下去,仿佛颤抖的睫毛,将所有的悲伤藏在后面。

月光都从云后流泻出来,撒了一身。是的,她是司马习玉,没有过去,也不需要未来的人。她不需要证明给任何人看自己的真实,她一个人可以活得比谁都快活。

“既然能吹这么好,为什么白天还要故意气成婆婆?”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习玉吃了一惊,手里的笛子再也握不住,掉去了地上。一道黑影迅速掠过,飞快地抓住那根笛子。那人转头对她微笑,月光下,他漆黑的头发如同乌鸦的羽毛,双眼泛出银辉,简直像一个羽化成仙的神诋。

习玉倒抽一口气,沉下脸来,冷道:“你怎么会来?我不记得我有请过你。”

念香微微一笑,坐去床上,懒洋洋地说道:“这里是我家,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需要事先告诉你么?”

习玉怒道:“那好,我离开总可以了吧?!”她站起来转身就走,谁知抽筋的脚趾一踩去地上顿时一阵剧痛,牵扯去了小腿,连腿肚子都开始抽筋。她痛呼一声,赶紧去抓旁边的桌子。

念香放下笛子,轻道:“你是故意的,气成婆婆,让她惩罚你。不过你这样做,不会有人感激你的,谁都不会。”

习玉猛然回头,厉声道:“我也没要别人来感激我!我只做我想做的!”

念香坐直身体,定定地看着她,面上再也没有先前的嬉笑之色,他沉声道:“是,你只做自己觉得对的,所以从来不考虑别人的心情。你以为那是同情,但对别人来说却是麻烦和侮辱。你是个很自私的人!居然还敢冠冕堂皇地说什么只做自己想做的!”

习玉被他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久才结巴着说道:“我……我是很自私!但你有……有什么资格来说我?我招惹你了吗?为什么总是为难我!?”

念香冷道:“天青不需要你同情,我也不需要你来牵什么红线!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什么需要去纠正的!我答应娶你,不过是不想让爹担心罢了!我招惹你也不需要理由,因为我——就·是·看·你·不·顺·眼!”

习玉几乎气翻过去,她抓起桌子上的茶壶就要丢过去。谁知他却快步走了过来,提着她的后领将她拖着丢去床上。

“你做什么?!混蛋!王八蛋!魔鬼!”习玉七手八脚地锤打着他,却一点用也没有。他大概是完全康复了,两只胳膊如同铁打的,丝毫不动,提她和提小鸡似的。

“我也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把她按去床上,抓起她抽筋的脚,“所以我们自私去了一块。这样也好,以后谁也不管谁,很轻松。”

他揉着她抽筋的脚趾,掌心似乎有热力吞吐,习玉居然很快就不痛了。她不可思议地瞪着他,过了一会,她才轻道:“不是说,谁也不管谁吗?……你何必替我揉抽筋的脚?”

念香抬头微微一笑,那笑有点诡异,有些无奈,更多的是他常见的满不在乎。

“问得好。”他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丑八怪。”

11.大婚改成订婚

“你又骂我!你这个娘娘腔!”习玉用力把脚抽回来,恨不得一脚踹去他脸上。

念香轻松地握住她的足踝,“这样吧,看你这么辛苦,每天被折磨,估计再过个十天就要出人命了。要我去成婆婆那里替你求情吗?”

“不需要!”习玉恨道,“猫哭耗子假慈悲!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念香笑了起来,“你真是天真,就算我不说,这种修行也一定会有的。是成婆婆自己去爹那里请命了好几次,我不过顺水推舟而已。不过现在我觉得不好玩了,你还是我亲自来欺负比较有意思,看人家欺负你没意思。”

“你个变态!”习玉推了他一把,“给我滚回去!”

念香赖在床边就是不走,突然挑起她一绺红发,搓了两下,轻道:“竟然是冷的,看上去像火焰一样,脾气也和火焰一样,头发居然是冷的……喔,还挺软。”

习玉推不动他,只好放弃,事实上,如果他不是那么可恶总欺负自己,在这样的月夜,有一个如此俊秀的少年男子陪着自己,其实是很让人动心的。可惜,她现在对他的感觉只有躲避,厌恶。

“头发就是头发,怎么可能是热的!你白痴啊。”她扯回头发,干脆躺下去盖上被子。他要赖着随便了,反正她只想睡觉。

“快起来,不许睡!”念香抓着她的头发小声嚷嚷,习玉几乎无奈。这个人,根本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至少吃了饭再睡,几天没见,你都成人干了,难道要我以后搂着骷髅睡觉吗?”

习玉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翻开被子猛然跳起来,“谁……谁要你搂着!”她用力摔开他的手,“别碰我!你真讨厌!”

念香居然没生气,只是笑道:“要我不搂着你也可以,你先去吃饭,然后给我吹一首曲子,我就放过你。不然……嘿嘿!”他诡异地笑了,“不然今天晚上我们就来试试新婚,如何?”

习玉的脸几乎要烧起来,“你流氓!变态!色狼!无耻!”

念香闲闲地玩着手指,“我数十下。一,二,三……”

习玉只好逃命一样地跳下床,乖乖点灯,吃那些已经冷掉的饭菜。

“等等。”念香拦住她拿筷子的手,“这些已经冷了,吃了对身体不好,我让人重做。”

习玉恨道:“你还想让多少人知道你三更半夜在我这里?!”

念香耸了耸肩膀,“所有人。这有什么关系?你我马上就是夫妇了,在一起不是很正常么?又不是偷情。”

“你……!”习玉已经说不出话了,当念香叫来下人重新做饭菜的时候,他们看自己的眼神令她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有泉家少爷的吩咐,饭菜很快就送了过来,居然是两人份的,里面还有一壶酒。

“喔,居然送了女儿红过来。来喝一杯吧。”念香替她斟了一杯,递过去。习玉摇头,“未成年不能喝酒,我从来没喝过。”

念香瞪圆了眼睛,“你总会说一些奇怪的话,什么叫未成年?你也有十六了吧?居然不会喝酒?”

习玉撅起嘴,“不会喝酒有什么可耻吗?在我们那里,所谓的未成年就是没有满十八岁的青少年,代表他们还是小孩子,不是成年人。”

“真是奇怪的风俗。”念香喃喃地说着,在她以为他不会再劝自己喝酒之后,他突然端着杯子,一手飞快捏住她鼻子,把酒灌去她嘴里。“既然没喝过,今天就开始喝。江湖儿女不会喝酒,多没意思!”

习玉只觉一股辛辣之气从嘴巴一直蔓延去喉咙,呛的她立即开始剧烈咳嗽,那股液体在胃里面好像被火点燃一样,烧灼着内脏,痛苦极了。

“你……混蛋……”她一边咳一边骂,咳的眼泪都出来了,那股火热却很快变成了暖流,流窜去四肢百骸。她的脑袋很快就开始发晕,那感觉……居然不是很坏!

念香笑吟吟地看着她,“怎么样?不坏吧?要做我的媳妇,连酒也不会喝,以后怎么拿出台面?”

习玉舌头有些大,本能地反击回去,“谁……谁希罕做你媳妇……我……我从来没,没说过!”

“是哦是哦。”念香自己喝了一口,笑道:“不过,你个性如此烈,以后一定不会是缩在后面的小女子。这点还挺让我开心的。日后行走江湖,你恐怕也不会吃亏。”

习玉的眼睛一亮,忘记眼前这个人正是她最讨厌的,一把握住他的手,哀求道:“给我说说江湖的事情啊!听说你爹一月打算广邀天下豪杰来这里,我……我是一定要去见识见识的!江湖好玩么?有多少帮派?你爹是什么帮派的?”

念香见她有些醉了,便轻道:“我爹可不是帮派中人,当年他凭着双剑行走江湖,多少人闻声丧胆。他是孤身豪杰,没有门派,也没有自立门派。江湖其实不好玩,但是很刺激,是一个可以让你寻梦的地方。你当真想见识么?”

习玉一个劲点头,“当然!有机会我一定要去的!可是……我却被人强行留在这里要嫁给一个陌生人……没办法……好容易来了,还是不能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生活就是无奈……无奈啊!”

念香静静看着她,她脸色嫣红,仿佛一朵桃花,双眼格外明亮,平添无数妩媚。他轻声道:“以后不会是陌生人了,你想见识江湖,我就带你去玩玩,但记得,千万不要陷进去。你这样的人,很多事情都喜欢当真,会活得很累。”

习玉死死抓着他的手,“你……真是个好人!大哥,留个联系方式,以后我CALL你,做个朋友吧!”

“又说什么胡话呢?”他笑,心里有个计划,渐渐明朗起来。

宿醉醒来的时候,大约是最痛苦的。习玉觉得头疼欲裂,而且口干舌燥,喉咙里几乎要烧起来。她迷糊着去揭帐子,打算下床去喝点水。

摸啊摸,摸了半天,却只摸到一具温热的身体,习玉一怔,昨夜的回忆流水一般地冲进头脑,她吓得立即醒了,急忙转身瞪向旁边躺着的人。她对上一张笑得阳光灿烂的脸。泉念香!她几乎在心里把这个名字揉碎。

“你做什么?!怎……怎么会在这里?!”她一时吓得魂飞魄散,又忙着看衣服有没有乱,又忙着看外面有没有人。念香笑吟吟地说道:“别看啦,所有人都知道了。”

习玉发觉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恶狠狠地瞪着他,“你这个混球!昨天居然敢灌醉我!”

念香笑着坐了起来,身上早换了另一套衣服,头发也整整齐齐,神清气爽,一点也不像刚起床的人。他捏了一下习玉的鼻子,笑道:“笨蛋,我怎么可能去碰一个丑八怪!我早就起来了,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么?我刚刚才进来,有个事情要告诉你。”

习玉摔开他的手,跳下床去喝水,但脑袋却一个劲跳着疼,她按住额头,无奈地说道:“什么事情?你不能迟点再说吗?”喔,头好疼。

念香却皮痒地在后面笑她,“你睡觉会流口水哦,还磨牙说梦话。”

习玉差点把杯子丢过去,“胡说!”

念香这次居然没和她辩,只点头道:“嗯,骗你的,不过原来你身上比脸还白。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有这么白的皮肤呢,好像一匹丝绸。”

习玉的脸顿时炸红,她不可思议地回头,手指颤抖着指向他,“你……你……!”色狼!变态!居然趁虚而入!天啊!她昨天为什么要喝酒?!

念香无辜地看着她,“怎么?你脖子上的皮肤的确很白啊,我说错什么了吗?”

习玉觉得再和他相处下去,自己迟早有天会得心脏病。他根本是恶劣地逗着她耍弄!她抓紧衣领,厉声道:“你给我滚出去!”她这辈子都没这么强烈地讨厌过一个人,心里把他揍了千万遍还不解恨。

念香从床上跳下来穿好鞋子,一边笑道:“好吧,我这就滚出去。不过滚之前,告诉你,大婚取消了。”

咦?她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不敢确定这个消息是真实的。念香走去她面前,“大婚取消了,因为我早上和爹说,还有一年我才行弱冠之礼,我希望礼后再圆房,因为我现在是大病初愈,没办法圆房。”他暧昧地眨眨眼睛,好像告诉她,这当然不是真的,你想试试吗?

习玉的嘴巴张开无法合拢,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念香继续说道:“大婚取消改成订婚,时间也换成一月,和英雄宴放在一起,也是把你介绍给天下豪杰。就这样啦。”

说完他转身要走,习玉赶紧过去拉住他,“等等!你……你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念香恶劣地笑着,“怎么?可惜?想马上圆房?”

习玉涨红了脸,“当然不是!胡说!”

“那就好,我可不想和一个丑八怪圆房。”他做出怕怕的样子,习玉用力锤了他一拳,“你够了啊!快说点正经的!为什么突然有延迟大婚的念头呢?”

念香咳了几声,突然变得极正经,定定地看着她,柔声道:“你还不明白么?其实我是希望你能真心接受我,我不希望你抱着讨厌我的心态嫁给我。那样让我很难受。习玉,我真的那么让你讨厌?”

习玉的脸又红了,赶紧摇手,“不……不是!那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念香吐出舌头,“骗你的,丑八怪。”

轰轰轰,习玉火山终于爆发,杯子枕头全部飞上了天。

“泉念香!你马上给我滚!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念香在一片凌乱中成功逃离现场,一边走一边笑。她真是太有意思了,怎么能让脸色变得那么快?一会红一会绿的,让他觉得如果不去逗弄就太可惜了。

为什么要延迟大婚?那还用问吗?昨天是谁那么痛苦地说着以后没了自由?那么向往地说着想去江湖?他就是要丑八怪知道,他泉念香是个好人,最关键的是——一个好男人。要她后悔之前的没眼光。哈!

12.和他一起的日子(1)

成婆婆那里是再也不用去了,据说是因为念香和泉老爷当面说了,觉得习玉已经符合心中的标准,加上成婆婆貌似对她这个顽劣的对象也很头疼,连连点头同意她“毕业”,因此,习玉又恢复了以前的悠闲日子。

习玉快活了没多久,突然发现去了豺狼,来了老虎。脱离成婆婆的小竹鞭和碎碎念虽然让她自由,但泉念香每天频繁地往自己这里跑,却成了她的新烦恼。

“小~习玉!”可怕的声音又从窗外传来,习玉头疼地捂住耳朵。来了!今天的绰号换成小习玉了吗?他对自己的称呼几乎每天都在变,什么丑八怪,红头大葱,那都是旧的了,最近一直叫她胡话大仙,因为他说她总是说胡话。

“你又有什么事情?”习玉已经无力对他发火了,有气无力地问着。念香从窗户翻进来,今天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袍子,衣角领子绣着几只大蝴蝶,看起来分外俊秀,颇有几分匪气。

他笑吟吟地走过来,一把抢过她手上的书,书名是《天宫传》,他撇了撇嘴角,“又看这种无聊书,再看下去,你就和它们一样无聊了。”

“是是,谢谢忠告。希望我再无聊一点,某人就不会老来烦我了。”她把书夺过来,横着眼睛看他,“你是不是很闲?听说你爹每天为经商的事忙到发昏,为什么不去帮他?”

念香坐去她床上,他好像很喜欢坐她床上,每次来了就会赖上去。“谁说我不帮?核算账目的事情,早就做完了。不过我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只盼炼红赶快生个弟弟,让他继承家业,我也好早日自由。”

习玉翻了个白眼,“一点责任心都没有的家伙,只要享受不要工作。你还真是大少爷。”

念香摇着手指,“话可不能这么说,我有想做的事情,但不是每天坐在那里核算帐簿或者是和一堆奸诈的商人去酒宴上大谈生意经。但如果炼红生的是女孩子,我也只好去做了。那个时候就不是喜欢的问题了,只有去做。”

他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好像炼红最近都没来找你啊,以前你们不是天天腻在一起么?”

习玉放下书,叹道:“你这个大少爷每天来,她还怎么可能过来?”想起炼红暧昧的笑容,她就烦恼,她居然说什么不打扰他们,不做电灯泡,这还是她教她的词,没想到她真是现学现卖。

念香躺去床上,沉默了一会,忽然轻道:“其实你会很多东西,对不对?写字,读书,乐器……这些你一定都会。你以前在异域的时候,是不是千金小姐?不然一般的平民家的女子怎么可能学这些东西?”

说完,他又嘲讽地笑了一下,“当然,虽然你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千金小姐,更像路边捡来的野猴子。”

习玉咬牙切齿,“是哦是哦!我就是路边的野人!你满意了吧?我说了我什么都不会,一脑子浆糊,你真是抬举我了。”

念香翻身坐起来,定定地看着她,轻道:“说说异域的事情吧,那里一定与西镜完全不同。所以才能有你这样的女子。”

习玉瞪了他一眼,“我这样的女人怎么了?你又有什么看不顺眼的地方?”

念香皱起眉头,“疑心真重,我是夸你呢。真是笨蛋。”

习玉哼了一声,“我的世界,你一辈子都不能理解的。我们那里,小孩子生下来无论男女,都平等对待,一起送去学堂念书学习各种知识。女子只要有本事,也能在外面闯荡出自己的天下。什么男主外女主内那已经过时了,男女都是平等的。而且就是结婚了……哦,就是成亲,如果感情不合或者什么别的,也可以离婚,也就是分开不再维持婚姻,还可以再继续寻找各自的伴侣。”

念香瞪圆了眼睛,“瞎说,成亲之后怎么可能还分开?要是在这里,那种女子要被浸猪笼的!因为不贞!”

这个死小孩!习玉忍耐着说道:“所以说我们那里完全不同,更开放更先进!对男女之间的感情忠贞要求也更高。男人绝对不允许娶妾,一辈子只能有一个老婆,不然就是犯罪!再说了,凭什么女人找另一个男人就要浸猪笼?追求自己想要的,难道有错吗?”

“不能纳妾?哇……你们那里的男人真是惨,岂不是被女人吃得死死的?”念香夸张地说着。

习玉正色道:“这才是应该的!男人凭什么为天?就因为他们体力上比女人强吗?大家都是平等的,都是人!没有谁应该迁就谁!你们这里不给女人读书,不让她们出门,和养动物有什么区别?就是因为知道女人读书之后会明理,会要求和男人平等,所以你们才自私地把女人动物化!”

她说了一半,突然发现念香静静地看着自己,面带笑容,眼神居然有些温柔。她后面的话顿时说不出来了,涨红了脸瞪他,“怎么?我说的很惊世骇俗吗?”她小声问着。

念香笑了笑,悠闲地抓起头发来玩,“是很惊世骇俗,如果让爹他们听见了,估计被浸猪笼的就是你啦。一个女子如此大逆不道,是重罪。”

习玉的脸色顿时惨白,糟糕,她怎么忘了这里是古代,面前坐的是一个标准的古代男人!她咬着舌头低声道:“当……当我没说好了!反正也只是我们那里的风俗,你们这里又不是这样!”

念香突然柔声道:“可是,听起来很令人向往,非常有意思的地方,真想去看看。”

习玉呆住,怔怔看着他温柔的笑脸。哇,这个死小孩终于也会说人话了吗?想不到……想不到这样的话居然是他说的!她一直觉得他是一只标准沙猪,原来也有可取的地方啊!

念香突然做了个奇丑的鬼脸,“你们那里可以一直成亲,这点我最喜欢!不用负责,也不用每天对着一堆女人头疼。真是个好地方!”

习玉心里刚刚升起的改观泡泡啪地一下破裂了。这……就是现实!猪头永远是猪头,色鬼永远是色鬼!是她太天真,总是一次次被他骗。

“你啊,要是生在我们那里,估计就成了女性公敌。”习玉懒懒说着,顺手剥了一颗小核桃丢嘴里。

念香坐过去,也剥了一颗核桃,“怎么说?什么叫公敌?”

习玉懒洋洋地说着,“只想享受温香软玉的快感,却不想负责啊,用游戏的态度对待亲事,女性最怕遇到这样的人。毕竟千百年下来,女人的本性都是如此,希望找个好男人嫁了,以后有个安稳的归宿。遇到你这样只想玩玩的人,如果动了真感情,不是很可怜吗?”

念香怔了一会,突然低声道:“当然……不是。如果我真的喜欢上她,我愿意负责,一辈子都负责!”

习玉见他突然认真起来,不由有些无措,“我……我只是说说,你别当真!”

念香定定看着她,“如果我真喜欢上她,我也一辈子不纳妾,绝对不看别的女人第二眼,连手也不碰!如果我真的爱上她。”

习玉涨红了脸,“那……那很好啊!可是……你没必要和我说啊,你该和你喜欢的人说……”搞什么?突然这么正经,害她连核桃都不敢吃了。

念香突然露出嘲讽的笑容,“也对!”他翘起二郎腿,“和一个丑八怪说这些真是煞风景,我喜欢的女子,一定有沉鱼落雁之色,温柔贤惠,知书达理。绝对不会是你这种脾气暴躁的野猴子。”

习玉狠狠地踹了他一脚,他大叫一声,做出好痛的样子,她恶狠狠地说道:“是啊!我就是野猴子!把野猴子逼急了也会打人的!你要小心点!”

念香做出痛不欲生的神情,“我的这辈子算毁了!居然得被迫娶一只野猴子!我的天仙姑娘,只有下辈子投生再见了!”

习玉哼了一声,丢颗核桃仁去嘴里,“你可以纳妾啊,曲天青不错,长的漂亮,而且好像挺温柔的,也算知书达礼吧!如果觉得不够,还可以往外发展啊……”

“我不纳妾。”她的话被打断,习玉讶然回头,“为什么?你们这里的风俗不是男子可以纳妾吗?你可以找很多美人啊!”

念香瞪了她一眼,“认识你之后,终于知道女人有多可怕,一个就够我烦了,找那么多,我会短命的!”

习玉又踹他一脚,“你又在绕弯子骂我!混蛋!”

念香哈哈大笑,捂着自己的腿说道:“你看,一个女人就快把我的腿踹断了,要是好多女人,我身上的骨头岂不是全碎了?”

习玉狞笑着站起来,“用不着其他人,今天我就让你的骨头全碎!”她奔过去用力捏他的胳膊,念香只是笑,却也不躲,“你的力气和蚂蚁似的,这是挠痒还是打我?”

她的手忽然伸去他腋下,灵活地挠起来,念香反应奇快,立即躲了开来。“别胡闹!别!哇!你殴打亲夫!司马习玉欺负丈夫!”

习玉狠狠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小样,原来你怕痒!我可算知道啦!”她笑着,整个人几乎趴去他背上,双手不停在他身上挠着,念香怎么也躲不开,干脆做出正经的样子,“喂!快点停手!不然别后悔!欺负练武之人的下场可不好!”

“哼,怕你不成!”

她的手忽然被人用力抓住,然后一阵天旋地转,等她发觉的时候,整个人都被他压去了桌子上,两只手分别被他钉在桌上,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你犯规!”习玉气恼地叫,用力挣扎,却怎么都挣不开。念香却没有说话,也没有放开的意思。渐渐地,习玉笑不出来了,有些骇怕地看着他。他的眼神好可怕!好像随时要把人吞噬般,那么深邃。

习玉缩了缩肩膀,怔怔看着他秀长的睫毛,轻声道:“我……我好痛,你能不能放开我?”为什么要这样看她?用那种令人不敢对视的专注眼神。这样的泉念香完全陌生,竟然让她有些恐惧。

她动了动手指,手腕被他紧紧按住,有些发麻。“泉念香?我的手好痛……”她喃喃说着,心跳几乎要停止。

他忽然低下头,习玉只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迅速凑近,眼底幽然一簇火焰。她惊惧地用力闭上眼,别过了脑袋。

没有动作……他停住了,过了好久,他突然在她耳朵上吹了一口气,阴阳怪气地说道:“经常用这种方法招惹男人?你们那里的风气真是开放到让我不敢相信。”

当然不是!她在肚子里用力反驳。可是,为社么她会突然和他那么亲密呢?要是平常的她,绝对不会突然做出挠痒痒这种亲热的行为。那是只有同性朋友,或者亲密的男女朋友之间才会做的事情啊!司马习玉,你疯了?!

“对……对不起!我错了!”她缩着肩膀大声说着,还闭着眼睛不敢看他,事实上是羞于看他。她想她的脸现在一定比番茄还红,真丢人!

等了一会,他还是没动静,忽然他放开了她的手,在她腰上轻轻一掐,习玉惊叫出来,赶紧睁开眼,却见他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得意地晃着手指,“原来你也怕痒!大家扯平了!”说着他又挠了几下,害她连连惊叫,笑到连躲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是,方才的尴尬,也在这场胡闹中消失了。他是故意的吗?习玉不知道。

13.和他一起的日子(2)

“野猴子,快给我开门!”一大早,那个魔王的声音又在窗口那里响了起来。习玉痛苦地翻了个身,把被子盖去头上捂住耳朵。可恶,她还在做着好梦呢!不理他,继续睡!

“野猴子,太阳都晒屁股啦!快起来!猪!”显然魔王不打算放弃,一直在门口鬼叫鬼喊,习玉把整个脑袋都埋去被窝里,假装自己不存在。

“砰”地一声,门被踹开了,魔王跑了进来,拉开帐子半躺去床上。

“懒猪!快起来!”他低声叫着,一边扯她的宝贝被子。习玉越发往里面缩过去,装作没听见。魔王大概不耐烦了,“快给我起来!我拉被子了哦!”说完她只觉身上一冷,头顶一亮,他居然真把自己的被子拉开了!

“你做什么……?”习玉自己都觉得无可奈何,捂着眼睛无力地问着。魔王先生捏着她的鼻子,“快起来,别睡了。你会算术吧?帮我核算账目!不需偷懒!”习玉哀叫一声,放手望向窗外,天才蒙蒙亮。她颤声道:“天还没亮,你是不是魔鬼啊?连觉都不让人睡饱了?”

念香,也就是魔王先生,拍着她的脸,“这账目卯时之前要交给爹的,但有一个账目我怎么都对不上,快来不及了。赶紧起来帮我!”

习玉没办法,只好拖着疲软的身体爬起来,胡乱洗了把脸提神,念香却已经坐去窗前核对账目了。

“什么账目对不上?”她打着呵欠走过去。念香抬头递给她两本帐簿,“这两本,本地和外埠的有出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写错了?”说着他递过去一个算盘,“用这个算。”

习玉摇手,“不用,那玩意我不会用。”

念香奇道:“算盘都不会用?那你怎么算?”

习玉瞪了他一眼,“心算!”她翻开两本帐簿,开始凝神对比,一边用手在桌子上划来划去,似乎在计算数目。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进来,就会发现他们俩一起坐在桌前,天色还暗,案上烛火明灭,他们的影子在墙上连成了一片,看上去竟然分外和谐。

念香很快对完了其他的账,于是回头来看她这里,见她已经把两本帐簿看了大半,而左手一直在桌子上比划着,速度飞快。很少见到她如此认真的神情,红嫩的嘴唇微微抿着,睫毛也在微微颤抖,眼神专注。念香不由分散了心思,怔怔地看着她。

“对完了,有两个地方错了。”她终于算完,指着外埠的帐簿,压根没注意自己正被人看着,“你看,这里前面写的是卖出三万匹蚕丝料,总价十三万五千七百二十四两,但到后面却写成了五万匹,总价没变。估计是记帐人的失误。还有这里……”

她突然抬头,“你在听吗?”她问发愣的念香,他赶紧回神,“当然!你继续!”

“还有这里写着借出二千两黄金,归还限期三个月。利息是二十两白银。但还帐的时候对方用的是分期,三个月一共零碎着还了一千八百两,还差了两百两黄金和二十两白银,但大概是次数太零碎了,记帐的人写着此账已清。所以造成了疏漏。”

念香仔细一看,果然如此,他笑着拍了拍习玉的肩膀,“真厉害!我果然没看错你,以后账目会越来越多,也要麻烦你啦!”

习玉锤了他一拳,“做梦!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没事了吗?没事我就继续睡觉了……”她打了个大呵欠,转身投入亲爱的被子的怀抱。

念香拉着她的头发,“不许睡!至少等我把账目交了回来我们一起睡!”

习玉当他说梦话,喃喃着说道:“随便……别吵我了……”她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觉得有人在自己脸上轻轻拨弄着什么,痒丝丝的。她不耐烦地嘟哝了一句什么,翻身继续睡。过了一会,忽然觉得呼吸不通,好像被谁捏住了鼻子。习玉痛苦地呻吟一声,挥开那只手,愤怒地抗议,“账目都对完了,你还不让我睡?!”

那人嘻嘻笑着,“懒猪,现在都已经辰时二刻了。你要睡到中午吗?”

习玉猛然睁开眼,窗外果然已经大亮,璀璨的阳光透过窗户,今天天气极好。她伸了个大懒腰,懒洋洋地瞪着躺在对面的泉念香先生,“喂,你好好的睡我床上做什么?”

念香抓着她的头发把玩,一边说道:“我早就来了,看你睡得和猪似的,也忍不住想睡了。这里正好有床,借我一下又怎么了?小气!”

习玉揉了揉额头,念香一把抓住她的手,“别揉,都红了,多难看。”

习玉无奈地推开他,“反正也从来没好看过。好了,我要起床了!要睡你自己睡!”

念香扯过被子抱住,一面说道:“去师父那里吧,今天我该练功了,你陪我。”

习玉眼睛一亮,“真的?”她扑过来抓住念香的手,“练什么功?我真的能在旁边看吗?”

念香捏了捏她的鼻子,“当然,不过师父的事情,希望你不要对任何人说,炼红和爹都不要说。”

“为什么?”习玉瞪圆了眼睛。

念香轻道:“因为师父身份比较特殊,是个重金通缉犯。朝廷一直在悬赏捉拿他。十四年前他一时仗义杀了个贪官,然后就一直过着逃亡生涯。遇到他的时候我才三岁,爹爹刚刚找人教我习武。不过自从遇到他之后,我才知道武学境界是天外有天。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是白天跟着爹爹请来的武师学武,晚上偷偷去后山跟着他学其他的。师父未逃亡之前,是名震北陀国的寒光之手。他的剑是兵器谱上排名第三快的。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

说到自己的师父,他立即露出孩子一般的神情,如同对父辈一样的尊敬景仰。习玉听得两眼发光,连连点头,“那贪官杀得好!要是我也会上去砍一刀!搜刮民脂民膏的人该下油锅地狱!那兵器谱上第一快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念香刮了刮她的鼻子,“女孩子家不要说那么血腥的话,心里想想就好。兵器谱上排第一的就是碧空剑诀传人历代传下来的上古利器,是名叫斩日的宝剑,据说当年武林大战,碧空剑诀的始祖曾一剑斩断日光而得名。”

一剑斩断日光?习玉怎么也想象不出那个画面,“我……想不出来是什么样的。日光能斩断?”

念香笑道:“只是传闻而已,大约就是形容他的剑快到根本看不清,等发觉的时候已经气绝身亡了。”

他拍了拍习玉的脑袋,“再废话下去,你可看不到我练功了,如果迟了,师父可会发火的。”

习玉赶紧洗脸刷牙,然后随便套了一件家常衣服,披上披风拉着他就走,那模样,简直比念香还急切。

“今天迟了半刻。”成真秀冷冷地说着,他的头发依然凌乱地披在脸上,抱着胳膊靠门站着的模样颇像一个真正的野人。

念香在他面前收敛起所有的轻佻顽劣,垂手正色道:“是徒弟的错,一时贪睡过了时辰,请师父责罚。”

成真秀看了他一会,眼神慢慢柔和下来,“昨天,又帮你爹算了一夜的账?”他问着。习玉瞪大了眼睛,不会吧?原来他那么早来找自己,是因为一夜没睡?也就是说,他根本只在她床上睡了两个时辰不到?

念香恭敬地说道:“是,快过年关了,各地送过来的帐簿越来越多,爹和端木总管两个人忙不过来,我帮忙是应该的。”

成真秀点了点头,叹道:“大户之家的子女,负担也大。罢了,姑且罚你去半山腰挑水,把水缸灌满为止。”

哇,知道原因了还要惩罚?习玉更是惊奇,这人也太严格了吧?念香恭恭敬敬地提着两个水桶下山挑水了。成真秀叹了一口气,转头和颜对习玉说道:“念香虽然是富家子弟,难免骄纵些,但本性很好。能吃苦,而且也不会抱怨,对自己该负的责任也决不会逃避。司马姑娘,你与他多接触一些时日,就会了解的。”

习玉干笑两声,“是啊……”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跟她说泉念香的好话呢?难道因为他是个好人,自己就会喜欢上?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她已经不想尝试了。

习玉一直以为,所谓的练功,就是师父在一旁叽叽咕咕地指导,然后徒弟一板一眼地照做。谁知念香挑完水之后,成真秀却取出了两把青钢宝剑,丢给他一把,然后昂然道:“前天晚上教你的剑法,学会了吗?”

念香说道:“弟子愚鲁,尚有半招不能完全参透。”

成真秀点了点头,“这套清风剑法讲究的是快,清,准,繁。你只有半招参不透,已经很不容易了。是不是清风拂面那一招?”

念香点头。成真秀道:“你先练一遍给我看。”

念香抽出剑,忽然回头对习玉微微一笑,那意思大概就是你一直想看的好戏终于来啦!习玉吞了口口水,却见他拈了个剑诀,然后剑尖微微一挑,衣袂一卷,整个人化作一道藏青色的风。她几乎看不清他是什么动作,耳朵里只听到剑破空的呼呼声,寒光在他周身闪烁,当真快若闪电,清若沉水。

习玉的眼珠子几乎要掉下来,看的目不转睛,却见他忽地往后一仰,便如同倾倒一般,黑发纷扬,宝剑顺着下巴往上滑,嗖地一声,“清风如醉。”他朗声说着,手腕跟着一翻,腰身稳稳地转过来,在地上滴溜溜转了好几个圈,陡然停住斜下里唰地刺出一剑,“清风迷眼。”

“清风拂柳。”他的剑刷刷刷地在空中甩了数下,“清风过渊。”他身体向后猛仰,左手撑地,倒翻了出去,右手顺势刺出,几乎与肩膀成一个直角。“清风穿桃。”翻起之后,剑尖猛然上挑,向空中刺出。

如此这般,将清风剑法一套练了大半,习玉的眼珠子也已经掉了不下十次了。大侠!大侠!她的眼睛里充满星光,等会一定找他签名!却见念香一个鹞子翻身,动作却忽然停住了,然后垂下剑,拱手道:“师父,后面那招清风拂面,弟子怎么也练不好,请师父再讲解一遍。”

成真秀赞许地点头,“很不错,念香,你学武向来很快,的确是个奇才。那一招清风拂面旨不在伤人,而在迷惑人眼,后面的清风过身则是配合它的杀招。”

他走了上去,头发也不理一下,拔出剑来虚晃一招,将方才念香练的剑法重练了一遍,他的速度竟比念香快了三倍不止,习玉连他的动作都看不清,只觉寒光阵阵,到了清风拂面那一招,他忽然慢了下来,连着三个鹞子翻身,手里的剑便如同风车一样,熟练地转着圈,接着站定脚步,把剑虚晃几招,忽地向前刺去。

“明白了吗?”成真秀收剑,大气也没喘一下。

14.和他一起的日子(3)

习玉想,念香说他是高人果然没说错,他的剑快到根本看不清,想必在生死战场上一定会更快。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他的快剑之下。

念香又练了两遍,然后他们师徒俩过招过了近两个时辰。习玉从开始的兴致勃勃,发展到坐在地上发呆。他们要打到什么时候?习玉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早上没吃东西就跑了出来,她快饿死了。念香也没吃饭,他不会饿吗?一夜没睡,还做那么激烈的动作,果然练武的人就是不同。

眼看那对师徒研究剑法入了迷,估计短时间内是不会结束的。习玉干脆站起来,到处闲逛。刚走过院门,就听里面有人叫她,“司马姑娘!”她回头,就见上次扮鬼吓她的吟翠手里拿着扫帚对她笑。

习玉走过去,笑道:“要我帮忙吗?正好我没事。”

吟翠赶紧摇手,“怎么能让未来的少夫人做这些粗重活!你要是累了,就去屋子里坐一会吧,公子和先生一旦切磋起来,不到天黑是不会停止的。”

习玉接过他手里的扫帚,“什么粗重活!不过是扫地嘛,我以前也经常做的。我还徒手洗过床单呢!修自行车什么的我也做过,别小看我哦。”她熟练地扫着地上的雪泥,将它们积去墙角,然后飞快地用簸箕铲着倒了出去。吟翠跟在她后面一个劲搓手,也不敢去阻止。

“对了,司马姑娘你吃饭了吗?如果不嫌弃,就留下来吃顿便饭吧,虽然菜色不怎么好。”吟翠把扫帚和簸箕收好,回头对她纯朴地笑着。

习玉赶紧点头,“好啊!我不计较的,只要有的吃就好。”

吟翠赶紧吩咐做饭的下人摆菜,一面说道:“姑娘先进去坐着,我去叫先生和公子!”

习玉走进屋子,就见正堂里的大桌子上放了几盘菜,多数都是青菜豆腐之类的,有一盘腌猪肉,还有咸鸭蛋,是典型的农家风味。端菜上来的仆人们见了她,只是热情地笑。习玉坐去椅子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确定自己十分喜欢这种气氛,比泉家的锦衣玉食让她自由多了。

正想着,忽听念香捉狭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啊!居然不等夫君自己先吃!该打!”

习玉立即反击回去,“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吃了?!再说,我肚子饿了,难道还非要等你回来才能吃?”

念香笑吟吟地奔进来,一屁股坐去她身边,满头满身的汗,却只是看着她笑。习玉捂住鼻子,“哇,好臭!”她赶紧躲开,谁知念香就缠了上来,还非要把汗湿的脑袋往她身上靠,吓得她叫了起来。

成真秀有些好笑地走过来,“念香,别总是捉弄你媳妇。去把脸洗洗,我们准备吃饭。”

念香冲习玉做了个奇丑的鬼脸,“居然嫌夫君臭,看我回去怎么治你。”习玉瞪了他一眼,正要还嘴,却听他一边洗脸一边问道:“你自己嚷嚷着要过来看,结果后来人都不见了踪影。下次还来不?”

习玉有些心虚,“……抱歉,我是比较没耐性的。但我很喜欢这里,下次能再来吗?”念香有些意外地抬头看她,“真要来?这里又破又旧,有什么好玩的?”习玉切了一声,“金壁辉煌的地方就一定好玩吗?像你家我就特别不喜欢,一点都不自由,我宁愿住这种破屋子也不想待那种金笼子里。”

念香洗完脸坐过来,轻道:“把我家说成那样,也只有你了。知道山下多少女子梦想着能住进来么?”

习玉翻个白眼,“那正好,让她们来换我。我说啊,你家就算是皇宫,待久了也没意思。没电脑没网络没电视,还是我们那里好。”

成真秀突然说道:“你是怎么来西镜的?以前的生活如何?”

习玉想了想,“要我解释清楚很困难的,因为我们那里很多东西你们这里都没有。打个比方吧,我那天早上起来要去学堂,然后一辆马车撞了过来,我没被撞死,睁开眼睛,就到这里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至于以前的生活嘛,我是一个人住,很自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过因为上高二,快考大学了,所以学习比较紧张,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好。”

念香替她盛了一碗饭放去面前,趁她说谢谢的时候说道:“你果然上过学,难怪能看书。但怎么会一个人住?你不是说你们那里十八岁才……成年,之前都要由父母照顾的么?你父母呢?你突然不见了,父母一定很担心吧?”

习玉眼神陡然一暗,端着饭好久没说话,过了好一会,才道:“我没父母。”

说完这句之后,她再没说话。念香看了她一眼,却也再没问什么。这一顿饭吃得很快,吟翠他们几个下人不停地说着笑话趣事,念香偶尔也插几句嘴,那些趣话有时候连成真秀听了都忍不住捏着胡子笑,习玉却是完全的心不在焉,即使在笑也显得虚幻。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饭后喝茶,念香再也忍耐不住,一脚踹去她椅子上,冷道:“本来长得就丑,再垂丧个脸就更难看了。拜托,仁慈点,我刚吃完饭,别让人倒胃口。”

习玉恶狠狠地瞪着他,刚要气势汹汹地反驳几句,却听成真秀说道:“念香!怎么又和你媳妇过不去?明年就行弱冠之礼了,怎地还一副小孩子脾气?不许胡闹,我有事情要交代。”

念香嘻嘻一笑,赶紧收敛了玩闹神色,“师父有什么事要吩咐?”

成真秀却沉吟了一会,才道:“十四年前,你我在后山初遇,自此有了师徒之情。那时你只有三岁,却能瞒过家中所有大人将我藏于后山别院。说实话,念香,从小你就是个很能干的孩子,为师的除了教导你一些武学方面的东西,在如何做人上却异常惭愧。”

念香怔了一下,“师父,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弟子不光从师父这里得到一副强健躯体,也学会了如何去做一个隐恶扬善的侠客,师父一直是弟子尊重爱戴的长辈。莫非弟子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惹得师父出此感言?”

成真秀摇了摇头,“不,我并非责备,而是感慨。成真秀纵横半生,满身恩仇,如今却终于有了一个可以继承衣钵之人,为师心中欣慰。念香,那时你还很小,现在还记得你我初遇的情形么?”

他这样一说,念香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有些惭愧地摸了摸鼻子,小声道:“当然记得,不过那时弟子年纪尚幼,实在是……孩子气的很。”

难道你现在就不孩子气了吗?习玉维持沉默,眼珠子乱转,偷偷在肚子里说着。成真秀忽然转头问道:“司马姑娘想听听以前的事么?我听念香说了,你对江湖很感兴趣,很少有年轻女子如此有胆量的。”

习玉急忙点头,“好啊好啊!我是喜欢江湖啦,不过这和胆量什么的没关系,纯粹是个人爱好……泉念香也说过一点您的事情,我好想多知道一些!”

成真秀嘬了一口茶,渐渐陷入前半生的回忆里,隐藏在花白头发后面的双目也泛出奇异的光彩,隐然有当年叱咤风云的大侠寒光之手的风姿。

“想必念香也和你说过,当年我游遍四国,在东良遇到一个狗官,不但搜刮民脂民膏,还强抢美貌民女为妾,当地人敢怒不敢言。被我碰到的时候,他正迎娶自己的第三十八房小妾。路人之中有那女子原本的未婚夫,含泪不敢言。那时我也年轻,血性正浓,提了剑,上去一剑将那穿着嫁袍的狗官斩成两截。从此就被四国朝廷重金悬赏通缉,过了足足两年的逃亡生涯。”

习玉虽然听念香说过这些,但事情由当事人说来,却格外惊心动魄。她见成真秀喝茶,便趁着当口说道:“你老人家当时也太冲动啦!如果婉转一些,说不定事情不会这么糟。”

“哦?此话怎说?”成真秀想不到这个小丫头会出此言,不由讶异。

习玉笑道:“师父你可以先潜入他府中,凭您那一身本事,还怕弄不到一个教头当?在府里面下手机会一定更多,不但可以在杀他之前百般折磨让他尝尝被人欺凌的滋味,还可以顺便打包他家仓库里的那些贵重东西,然后分散给城里面穷人家。这叫做劫富济贫,当然不太公平,但对付狗官就需要这种狠手段。等他死了,再偷偷把他强抢来的那些女子送回去,让她们和家人情人团聚,这样不是很好吗?”

念香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你真是天真!姑且不说师父当年在江湖上的地位,你要他去做教头就是侮辱了他。再来,杀了人之后立即消失,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这人是我杀的?你是烂书看多了,才出这种馊主意,事情涉及朝廷命官,凡是收到钱财的穷人最后追查起来一律不能幸免,这样做就是害人。还有,那些女子你以为她们还能回去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是女人的本分,哪里还有送回去一说?她们贞操已被那人所夺,以后就是死也回不去了,回去了,也嫁不了人,只能守活寡,还要被不济事的人辱骂,这种日子让她们怎么过?”

习玉瞪圆了眼睛,“为什么不能回去?她们本来就没错啊!难道家里父母不想她们吗?难道情人不要她们吗?贞操被夺又怎么样,什么大不了的事!那些人凭什么辱骂别人?我的主意或许很烂,但那也是你们这里风俗太落后的缘故!”

念香皱起眉头,冷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何况,说不定她们并不想回去呢。在官府里吃好穿好,日子比从前好太多,她们有什么理由回去?我劝你,那种惊世骇俗的言论还是少说为好。不管你们那个世界怎么淫乱,这里却容不下此事。”

淫乱?!习玉顿时毛了,跳起来就要和他争辩,成真秀连连摇手,“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都消停一些!司马姑娘,念香说得没错,女子出嫁从夫,以夫为天,这是天经地义的。而且,事实也确实如他所说,即使狗官被我杀了,那些女子也不愿意回去,听说最后全部被送去新任官员的府里了。唉,这就是世俗,你年轻气盛,看不惯也不代表它不存在。你的家乡或许很开明,允许你这样的小女子出门抛头露面,与男子一争高下,但这里却不是的。你人既然在这里,还是需要适应西镜的风俗,以后那些话,还是少说吧。”

习玉吸了一口气,觉得有些无力,叹道:“当我没说好了。我确实想的太天真,但倘若连自己要的幸福是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敢追求,这样的日子过着也没什么意思吧?若是我,想尽办法也要逃出来的。自由比什么都重要。”

念香哼了一声,“你?省省吧,那个人把你抢回去才是没长眼睛,到时候千方百计想逃出去的人就是他了。”

“你不挑我的刺就不爽是不是?!”习玉终于被惹火了,一脚踹开椅子,摞起袖子就打算上去使用暴力,吓得后面的吟翠他们拉手的拉手,扯脚的扯脚,万万不敢让这个大小姐发飙。

念香讥诮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暴力野猴子,我才不屑和动物计较。

成真秀头疼地揉着额角,这两个小辈,他真是没办法了。

到底是天生一对,还是天生克星?

15.师父的吩咐

“我杀了狗官,被朝廷鹰犬通缉,便开始四处逃亡。原本对付几个朝廷走狗没什么困难的,但其中有一个叫做宁彩和的高手,我居然斗他不过,每次只有逃命的份。他使的是江湖兵器谱排名第二的削海刀,这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宁彩和是南崎宁家的十三代单传,宁家是武林世家,我实在不明白一个江湖豪杰如何会贪图富贵为朝廷效命。”

成真秀摇头叹了一声,极为感慨,“后来我逃来西镜,最后一次与他比拼,几乎死在他刀下,若不是那天下雨路滑,我跌去了山崖下面,恐怕早就没命了。南崎宁家,果然名不虚传!那把削海刀,我自叹不如!因为摔下山崖,我断了两条腿,那些日子只能用手在地上撑着艰难度日。不过好在他们料定我坠身山崖必然丧命,没有仔细搜查。我在崖底养了三个月,断骨才痊愈,但功力却大减,远没有从前的犀利。这令我无比沮丧,就此产生退出江湖的念头。”

习玉趁他喝茶,忍不住说道:“所以您就在那个时候来到了泉家?然后收了徒弟,在这里过了十四年?”

成真秀摇了摇头,“也不尽然,我来泉家,是为了个人的缘故。当时想着隐退之前,至少把身世弄清楚,于是才来到泉家。我是从后山小路悄悄进来的,经过别院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妇人……”

他突然沉默了,仿佛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诉说。习玉回头看了一眼念香,他只是给她做鬼脸,把她的询问当空气,习玉正打算扬手悄悄给他一下子,却听成真秀轻道:“见了她,我立即知道了她的身份,以及我的身世。我曾想立即认亲,将她接出去,脱离侍奉别人的生活,但她似乎对以前的事情完全不记得了,我的突然出现令她几乎发狂……我只好躲了起来,第二天眼睁睁看着别人把半疯狂的她抬出去请大夫。其实我之所以在泉家后山留了十四年,一是收了念香这个徒弟,二就是为了她。泉家在江湖上地位声誉都过高,难免遭来是非之徒,就好像玉阳鹤公子那样的不在少数,我留下来,就是为了不让她日后遭此劫难。”

习玉听了他的话,却只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同样的叙述,无比熟悉,但角度是不同的。她一时想不起来,急得抓耳挠腮,坐立不安。

成真秀继续说道:“我后来看后山别院平时没什么人住,便大着胆子偷偷住了进去。结果有一天夜里,我在屋子里盘腿练功,一个小孩子就这么跑了进来……”

习玉立即拍着腿,“一定就是泉念香了,对不对?!”

成真秀微笑着点头,“的确是他,那时他才三岁,看上去好像一个小女孩儿。进来看到我披头散发的样子也不怕,劈头就问我是不是鬼,是不是我把照顾他的仆妇吓傻了。他的胆量实在让我很惊奇。”

念香终于忍不住抗议,“师父……!小时候的事情您还提他干嘛?”

成真秀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师父我难得有兴致回忆当年,就让我说完吧。原来那妇人是一直照顾他的仆妇,念香的母亲生了他之后身体一直不好,不能亲自抚养孩子,因此他与那妇人的关系亲密如同母子,而她被吓傻之后再也不能照顾念香,念香又听说是后山的长毛鬼给吓的,所以这小子趁着天黑,一个人摸来了后山,打算为他的婆婆报仇呢。”

念香的脸已经红成了番茄,尴尬极了,偏偏又不能阻止师父的口若悬河,只好硬着头皮装作不在意。

“仇当然是没报成,不过我看他身子骨灵活柔软,是个练武的好材料,就动了惜才之心。那时念香虽然只有三岁,但却稳重的很,发觉我不是鬼之后,就问我是什么人。我当他是孩子,就把自己的事情随便讲给他听,谁知道他居然一下子上瘾,立即嚷嚷着要拜我为师。呵呵,我当时也是无处可去,心中惶恐,这孩子又伶俐可爱,所以就答应了。一教就教了十四年,现在……念香也长大了,武功也学的差不多了,我也觉得很欣慰,十四年时间没有白白浪费。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后人。”

成真秀顿了顿,忽然轻道:“念香,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你学的很快,现在只是缺少对敌经验而已,这种经验就是再来十四年我也没办法教好你,需要你自己去领会揣摩。你,今天可以出师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呆住了,念香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低声道:“师父……您不是开玩笑吧?弟子还有许多东西没向您老人家学呢!”

成真秀摇头,“剩下的东西,都是教不会的,只能自己学。念香,为师一生只有你这么个徒弟,你成材了,为师十分高兴。加上以后有司马姑娘陪着你,哦就更不用担心什么。为师以后可以放下一切,专心清修了。”

习玉喃喃说道:“您……是打算隐居?离开这里吗?”

成真秀端起杯子,轻轻说道:“隐居也好,离开也好,都无所谓了。世间也没什么可让我牵挂的,念香不需我操心,她也不需我操心。我成真秀一生,还有什么遗憾呢?”

电光火石,习玉忽然想起了什么,然而想起的东西却是凌乱的,只字片语的,她张开嘴,想说出来,结果出口却只成了三个字,“……成婆婆!”

念香大为惊讶,似是想不到她会说出这个人名来。成真秀看了她半晌,终于缓缓点头,“司马姑娘真是冰雪聪明,这么快就猜中了。”

习玉赶快摇手,“不!不是我猜出来的,是上次炼红告诉我的。她说后山有吃人的长毛鬼,好多下人被送进来之后没了踪影,但只有成婆婆没失踪,但受了很大刺激,说长毛鬼抓她脚叫她娘。我想师父你姓成,成婆婆也姓成,一定有什么关系……当然,我是乱猜的!”

成真秀叹了一声,“你说得没错,成婆婆本名叫成翠仙,是我亲生的娘。她年轻的时候为人所诱,不慎失身,生下我之后惊恐不已,第三天就抱着我去市场上送给了一对不能生育的樵子夫妇。所幸我养父母待我如同亲生,疼爱无比,也从不隐瞒我亲娘的事情。其实如果不是养父告诉我,说我娘左边眉毛上有一颗红色的痔,说话有浓厚的西镜口音,我也不能那么快确定她就是我亲娘。养父母去世之后,我就踏足江湖,开始寻找她。想不到在最失落的时候找到了她,却不能相认,她完全不记得以前生子的事情了。我也觉得她活了大半辈子不容易,到最后也没嫁人,一定很痛苦,还是不要再令她悔恨比较好。这事我也是后来才告诉念香的,因此他对成婆婆向来如同祖母一般尊敬,我想她晚年就在泉家这样过,也不错。”

习玉点头,轻道:“说得也是,她未婚生子,一定觉得很惊慌,心理上宁愿忘掉也是好的。不然日后想起自己抛弃了亲生的孩子,一定会非常痛苦。但至少该让她知道自己的孩子还活着,也没有忘记她一直念着她。这样她才能更安心吧?”

成真秀抚着自己的胡子,踌躇着说道:“再……等一些时日吧。再过几日,泉豪杰就要召开英雄宴了,我不想惹麻烦。对了,念香,为师有事情交代给你。”

他顿了顿,说道:“英雄宴之后,最好能让你爹同意你去江湖行走一年半载。你不能总生活在父亲的庇护下,是时候自己结交朋友了。不然日后你爹老了,泉家这么大个担子,单凭你无名无位的小子想扛下来,恐怕非常吃力。我想你爹也会同意的,顺便把司马姑娘带着,记住,两人在一起不可再吵嘴了!出门在外会让人看笑话的。”

习玉喜得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她跳起来顾不得什么礼仪避嫌,抓住成真秀的手笑道:“真的吗?真的吗?我也能一起去?哇,师父你真是太好了!我爱死你了!”话没说完她就被念香提着后领子拖了回去。

“没大没小的野猴子!”他把她丢去椅子上,“怎么能如此不敬?”

习玉挣扎着把他的手推开,怒道:“如果不是和他一起,我会更开心!这个人老是找我的碴,能不能分开行动?!我也顺便脱离泉家,真是受够了!”

成真秀苦笑着摇头,“司马姑娘,泉老爷一定会让你同行的。因为他请的那个高人已经说过,此生你二人都不可分开,分开必有祸害。你如果坚持一个人走,我也没办法。但你一个单身女子,没钱没实力,出去只有被人欺负的份,你又不会半点功夫,脾气还烈,恐怕日子不会很好过吧?有念香在,出了什么事情你二人还有照应的,他的身手我不敢说可比一流,但自保却是没有问题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念香得意地翘着二郎腿,乜了她一眼,粗着嗓子说道:“明白了吗?以后你都得靠我照应,快叫声泉大爷来听听!”

“大爷你个头!”她一拳锤上去,成真秀本以为她还要拒绝,谁知她却轻声道:“那好吧,只有一起走了。泉念香我告诉你,我对这里可是一窍不通,拜托你多多包涵。我以后会收敛脾气,但也请你不要出言不逊,明白了吗?”

念香正经地点头,柔声道:“明白了,以后一路多多照顾了,丑八怪。”

“你!”习玉又暴跳起来,两人闹成一团。

“念香,还有一事。”成真秀干脆不去管他们小儿女的嬉闹,沉声道:“行走江湖,留意一下碧空剑诀的事情。尽量不要去争,你还年轻,我不希望你卷入这种江湖事务里,倘若有人来邀你同行一起寻找剑诀,能拒绝就拒绝,不能拒绝就偷偷逃走。这是我最后的要求了。希望你能坚持自己的原则,不要犯错。”

念香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师父。”他定定地看着成真秀,眼里满是坚定和不舍,“师父,请一定要等徒弟归来,这也是弟子最后的任性要求。”

成真秀与他对望良久,终于微微露出笑容,“……好,我答应你,归来之前,不离开后山别院。”

16.英雄宴前夕(1)

由于成真秀说了出师,所以吟翠他们说要好好庆祝一下,一个个做饭的做饭,捉鱼的捉鱼,晚上准备了一顿丰富的出师宴。

原本习玉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颇多感慨的模样,后来回去的路上,问了念香才明白,原来出师意味着师父承认徒弟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也就是说,日后他再不需要去后山进行修炼。那些下人都是念香四五岁的时候强行拉过去送给成真秀的,可以说是看着他一天天修炼成才,如今他终于出师,怎么能不庆祝一下?

“啊,真不想回去!一想到晚上要睡在空荡荡的华丽房间里,我就觉得难受!”习玉伸着懒腰,顺手摘下一片竹叶放去嘴边吹着玩。

念香将前面拦路的竹篱笆踹开,拉着她翻过去,一边笑话她,“你大约就是贫穷命了,没福气享受富贵。以后盖间茅草屋吧,你也就适合住那种房子里。”

“茅草屋有什么不好?”习玉瞪他,“我以前住的地方,也是又破又小,冬天没暖气夏天停水。但我还不是很快活地住了一年多?关键是看人的心态,有些东西是外部环境没办法给予的。不过和你说这些也没意思,你是天生的大少爷,习惯了锦衣玉食,要你过穷日子,估计是很痛苦的。”

念香拨开前面密密麻麻的枝叶,两个人在树林里穿梭,很快就到了练武场。他说道:“你又在说胡话,什么暖气什么停水?我没一句听得懂,拜托你说点人话好么?我生在富贵之家难道有错吗?你怎么知道我吃不了苦?而你所谓的吃苦,大概也就是没肉吃,没有好床睡罢了。世上的穷人那么多,有些人一辈子都吃不到米,甚至连丝绸都没摸过,人家还是照样过日子。需要像你这样稍微受点挫折就觉得很了不起,全天下人都不理解你么?”

习玉总是被他反驳到无话可说,她甩开念香牵着她的手——因为路滑,所以他抓着她的袖子防止她摔倒——冷冷说道:“你总喜欢把我说得一无是处,这样就能让你快活?别人的事情,你了解多少就这样妄加猜测?就算我矫情好了,就算我什么都不对,你又有什么资格总是对我下结论?”

念香回头看着她,月光透过枝叶流淌去他脸上,竟然让她觉得他脸上的表情不再那么冷酷讥诮。他低声道:“我什么都不了解,因为有人什么都不肯说。我只对我了解的部分叙述,至少你竭力表现出来的,就是希望大家把你当傻瓜,不要把你放心上,我说得不对么?”

危险。习玉想,这个人有点危险,他岂不是也非表面上那样油腔滑调?他到底看了多少,了解了多少?什么时候,她竟然被人这样无声无息地剖视。习玉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腔都冰冷地,她伸手去推他,“胡说!你这样一个嬉皮笑脸的人懂什么?不要搞得很神秘的样子!这样只会让我反感!”

念香脚底一滑,赶紧稳住,一面去拉她,“别推了!你想摔下去吗?”他大吼着,忽然用力抓住她的胳膊,悍然将她拽了过去。习玉无法抵抗,额头狠狠撞在他胸口上,念香后退了好几步,后背靠上一棵松树,上面的雪立即簌簌落了两人一头一身。

“放开我!”习玉大叫着,用尽全身力气去推他,念香恼了,抓住她两只手腕反剪去她背后,“还闹?!真是一点都不讨喜的女人!”

不讨喜的人。习玉突然安静下来,四下里好像也跟着变寂静,只有他们俩的喘息声,口里吐出的白雾模糊了一切。

“……对不起。”她忽然低声说着,“我不该乱发脾气,请原谅。”

念香却不放开她,沉声道:“我要的不是你道歉。或许你们那个世界千万分好,但没办法,你现在就在这个烂地方,遇到我这个烂人。你就忍忍吧!一直抱怨这个抱怨那个,抱歉我没本事送你回去!”

习玉轻道:“不……不是的。我的那个世界,一点都不好。其实,能逃出来,我觉得很庆幸。这里很好,很新奇,很舒服。人也非常好,如果有可能,我真想一直留在这里不要离开。”

“那就别离开!”念香低声说,“留下来,如果真的喜欢这里。”

习玉抬头看他,他的手松了开来,脸上是难得的正经表情,她忽然抬手,用力捏他的鼻子。

“你叫我留下来我就留下来?那我不是太没面子了?死小子!”

念香哭笑不得,反手也去抓她的耳朵,“你这个野猴子!红头大葱!果然暴露了你恶劣的本性!”

习玉哈哈大笑,挣扎着躲开他抓耳朵的手,一边伸手去他腋下挠痒痒,“你也暴露了自己无聊的本性!谁比谁差啊?”

“别闹了!会滑下去的!”念香手足无措地躲着她的魔手,实在拿她没办法,“果然是个不讨喜的女人!”他去抓她的腰带,将她一扯,从坡子上拉过来,两个人闹成一团。

“公子!司马姑娘!你们……在这里啊!”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两个人一起回头,就见练武场上站了许多下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们俩,神色尴尬又暧昧。习玉立即发觉自己还抓着念香的耳朵,赶紧松手退了三步远,然后故作自然地微笑。

念香瞪了她一眼,咳了几声走过去,“有什么事吗?这么晚了还出来找我。”他冷声问着,一副贵公子派头。

那几个下人也不敢多看,只好说道:“老爷本打算让你们一起过去吃晚饭,但一直找不到您二位,他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所以让我们在府中四处寻找……”

念香“哦”了一声,“我马上去见爹,你们回去吧。”他回头乜着习玉,“一起走吧,爹要找我,一定又是算帐的事情。”

习玉笑吟吟地过去拉住他的袖子,轻道:“你也怪辛苦的,要不我帮你吧?一人一半,今天晚上还可以早点休息。”

念香趁机捏了一下她的鼻子,“想的美,以后都得帮我!要吃苦大家一起吃,不然以后就不说江湖典故给你听!”

“哇,不至于吧?狠毒的人啊!”习玉大叫,踹了他一脚,两个人又在后面闹了起来。可怜的下人们肚子都快笑抽筋了,却偏偏不敢回头看。是谁说他们家公子不喜欢司马姑娘?这对小儿女感情不是很好么!

“念香,这一天你去了什么地方?我派人找遍了山头也不见你的影子!贪玩也该有个限度吧!昨天给你的帐簿算好没有?!”

不出所料,泉老爷大发雷霆,吼到天地为之变色。习玉缩着肩膀站在一旁,不敢出声。一旁的念香恭敬地说道:“爹,账我卯时就送去书房了。后来碰到习玉,她说想去后山玩,我就带她去了。一时玩得开心忘了时辰,请爹责罚。”

啊!把罪推去她头上?!习玉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念香偷偷对她做了个鬼脸。没关系,他用口型无声地说,爹一定会开心绝对不会怪你。

泉老爷的脸色果然由阴转晴,转头看向习玉,“司马姑娘,念香一向鲁莽,他没做什么得罪你的事情吧?”

“啊?哦,没有!”习玉赶紧摇手,“我们在后山玩得挺开心的,念香说了好多那个……武林典故,真的很有意思。所以泉老爷您别怪他了。是我不对,不知道您需要他帮忙,下次不会了!”

泉豪杰赶紧笑道:“没有的事!念香年纪还小,家里的事情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以后就让念香多陪着你吧,你初来乍到,的确需要一个人陪你说话。对了,你们吃过了吗?我马上让人准备晚饭。”

念香说道:“我们在后山抓了只兔子烤着吃了,现在不饿,爹你别担心了。今天还有账要算吗?习玉说她也来帮忙,昨天的账就是她帮忙的,算得很快呢!”

习玉点头,“泉老爷别见外,我看念香那么忙,而且我又会算帐,所以来帮忙。如果不方便,就算啦。”

泉豪杰喜出望外,“怎么会!习玉你马上就是泉家的媳妇了,这有什么不方便的?那,念香,年底的账还剩二十本,大后天就要办英雄宴还有你和习玉的订婚宴了,争取早点做完。习玉,也麻烦你了。念香性子顽劣,还请你多包涵。”

啊,她都忘了要和念香订婚的事情了!习玉干笑两声,“一定的,我不会和他计较的。”她偷偷白了一眼念香,两个人互不示弱地暗地里眼神大战起来。

捧了一堆帐簿,两个人回去念香的房间里。这还是习玉第一次进念香的房间,还是经过那一片竹林,远远地习玉看到那个湖中小阁,不由嘲笑道:“大少爷,我的脚已经踩脏了你的地方,怎么办?你打算拖多少遍地?”

念香哼了一声,“没什么好拖的,改明儿我让他们把地全翻了,种上荆棘。”

习玉又踹他一脚,“白痴!笨蛋!”

念香忽然笑了,“不过那天你真的很有意思,气呼呼地跑走,没一会又回来了。我以为你是故意的呢。看上去真是傻极了。”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过小湖,来到一个院子门口。却见院门口种了三四株松树,白色的石头砌出一道门,上书“浣香楼”三字。从门口往里面看,十分空旷,一片干净磊落的石板地,周围种了一圈松树,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你住的地方……好简洁啊。”习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名字那么好听,结果却完全没有半点富贵奢靡之气,真是奇怪。

念香走进门内,往左看,就是他住的浣香楼,是一栋两层的标准古代建筑。他走过去不客气地踹开门,里面黑洞洞地,居然连个下人都没有。习玉跟着他走去桌边,看他点亮了案上的灯,周围是高高的书架,上面放了许多线装书,才确定这里是书房。

“你的下人呢?上次那个小男孩不来服侍你吗?”习玉左看右看,一面问着。

念香把帐簿放去案上,说道:“他住楼外,这里是我娘生前住的地方,她不喜欢有人来打扰,也不喜欢那些花草零碎之物。我爹常说她倘若生为男儿,必定是个有作为的汉子,可惜身体虚弱,生我不到三年就去世了。”

习玉轻道:“你娘……叫浣香?”念香点了点头,“叫程浣香,很美的名字吧?所以我叫念香,其实我本来不是这个名字,但娘去世之后,爹过度思念,才替我改了名。许多不知情的人听我的名字会以为是女人,爹后来也后悔了,说改回去,但我觉得这也是缅怀娘的一种方式。所以一直没改。”

习玉坐去椅子上,小声问道:“那后来你爹娶了炼红,你生气么?”

念香笑了笑,“那时我已经十二岁了,炼红只比我大了四岁,也只是个受过创伤的女孩子。关键是,我也不想每天看到爹伤心失落的样子,炼红来了之后,他快乐了许多。这样不是很好么?我娘在九泉之下也一定很欣慰。很多事情,如果不要那么固执,就能解决。”

他剔了剔灯芯,忽然说道:“后面是睡房,你去睡吧。很晚了。”他翻开帐簿,取出朱砂笔,开始清算。

习玉坐去他对面,顺手也拿了一本帐簿,笑道:“说好了要帮忙的,大家一起忙,一起睡。谁也不差谁。”她又点了一根蜡烛,放去面前,一面又道:“现在我都开始怀念我的台灯了,蜡烛还是用不习惯啊。”

她笑着抬头,却见念香静静地看着自己,不由一呆,“你看上么?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

念香看了她良久,渐渐露出一个恶劣的笑,“没什么,只是想起灯下看美人这句话,果然还是有点道理的。你那张脸,还是灯下看起来好看些。”

习玉狰狞地一笑,“抱歉,我觉得这句话一点都不对,因为你是越看越难看!”

反正知道这人绝对不会吐出什么好话,她决定不去理他,翻开帐簿,开始专心核对计算。不一会,屋子里只剩纸张翻动的声音,朱砂笔沙沙写动的声音,算盘清脆的打动声,还有……偶尔的低声交谈。

“念香,给我纸笔。”刷,纸笔丢了过去。

“习玉,把灯剔亮一些。”簇,油灯又亮了一些。

“……该死,这什么破账,记帐的人没脑子啊?!一千一百两能写成一千两,他真是豪爽!”啪,看完一本丢去一旁。

“嗯,我这里也是。满纸糊涂帐。爹应该换个人记帐了,那人的脑子明显不工作。”啪,也看完一本丢出去。

夜色透过窗户静静沉淀进来,两人埋首在案前工作,忘了时间的流逝。不知不觉,天边开始泛出淡淡的灰,然后变蓝,当第一缕阳光透进窗户的时候,两人终于看完了所有的帐簿。

习玉伸了个大懒腰,几乎瘫在桌子上,“终于看完了,好在最后几本账算得还挺清楚。不行了不行了,我好悃啊。”她揉了揉眼睛,慢吞吞地站起来,“念香,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哦。”

她摇摇晃晃地,还没走去门边,就被人拦腰抱了起来,她吓了一跳,瞌睡虫也少了大半。

“哇!做什么啊?”她抬头看那个抱自己的人,说实话,他两个晚上没睡,还有体力抱得动她,实在很厉害。

念香也是一脸迷蒙的瞌睡模样,他踢上门,转身往里屋走,“我没体力送你回去了,将就着在这里睡吧。安心,我对丑八怪没兴趣。”

习玉也实在没体力和他争了,被他抱去里屋丢床上,她甩去鞋子,抱住被子不放手,“你也放心……我对娘娘腔没兴趣。”她喃喃地说着,衣服都来不及脱,只觉得身边一热,一个人躺了下来,接着,两人都立即睡着,什么也不知道了。

17.英雄宴前夕(2)

习玉是被冻醒的,好像右肩膀那里总是寒风飕飕。她缩了缩身体,往前面的温暖源靠去,顺便用脚去勾被子。勾,她再勾……被子呢?

习玉懒得睁眼,又缩了缩,这下,旁边的温暖源终于有动静了。她只觉自己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搂住,滚烫的肌肤,然后被子自动盖去她身上,把她从头到脚裹了住。她舒服的直想叹气,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

忽然觉得不对。等等!被子怎么会自己动?怎么会有呼吸喷在她脸上?!她骇然睁眼,却见放大了一号的念香的睡脸矗在眼前,秀长的睫毛几乎戳去她鼻子上。习玉大惊失色,完全想不起自己怎么会和他睡一张床上。

“啊!”她叫了一声,猛然坐起来,突然发现自己身上只剩一件肚兜了,难怪她老觉得冷。习玉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耳朵里嗡嗡直响。她缓缓低头,就见念香赤裸着上身,还闭着眼睛睡得正香。

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习玉觉得自己快疯了。等等!司马习玉,冷静冷静!想想之前的事情!她和念香花了一个晚上看完帐簿、两人都悃到不行、一起躺去床上睡觉。但她记得明明穿着衣服的啊!

她动了动身体,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偷偷揭开被子,也没看到任何痕迹。那就是说,他们没做什么?

她的动作惊动了念香,他唔了一声,迷茫地睁开眼,先看到她光着肩膀的模样,愣了一下,然后赫然瞪大眼,也跟着坐了起来!

“这是……”他喃喃地说着,低头看自己身上,只穿了一条中裤。而他们两人原本的衣服乱七八糟地落在地上,情况看起来暧昧极了。他抬头看习玉,她几乎是从头烧到脚,连肩膀都红了,吃惊又惊恐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他轻轻说着,急忙从地上拾起衣服盖住她纤细雪白的肩膀,然后赶紧转头,习玉发现他的耳朵都红了。她张开嘴,想说点什么打破这尴尬的气氛,谁知嘴刚张开,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顿时全身鸡皮疙瘩狂起。

念香从床上跳了起来,反手把被子一丢,将她紧紧裹住,他头也不回,轻道:“快穿衣服,别受凉了。”他披了一件外套,飞快走出里屋。习玉听到他开门的声音,他打算做什么?她赶紧以光速度穿好所有的衣服,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追了出去。

等等,怎么好像角色反过来了?男女二人一夜风流,早上起来女人受不了事实,奔出房门,男人光脚追出……习玉强烈鄙视自己现在的胡思乱想,这都什么和什么?她快步跑出书房,就见房门打开,而念香光着上身,在白雪皑皑的院子里,提了一桶雪块往身上浇去。

习玉吓傻了,顾不得光脚踩在雪上有多冷,赶紧跑过去拦住他。“你疯了?!现在是冬天诶!你想发烧烧死自己吗?”她跑得气喘吁吁,满头红发有些凌乱地垂在脸旁。念香垂头看了她半晌,他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狂热,不由令她退了一步,有些恐惧。

“习玉……”他低声说着,握住她的肩膀,“没事,别怕。我一定负责。我马上和爹说去,后天就成亲。”他转身要走,习玉赶紧拉住他,“你负什么责啊?我们又没做什么!”不对!她怎么总觉得情况不对劲?好像完全倒过来了!怎么变成她安慰他了?

念香吸了一口气,“就算没做什么,我已经玷污了你的肌肤。我该立即负责。你让开,我去和爹说。”习玉情急之下用力抱住他的腰,大吼了起来,“什么玷污肌肤!拜托你别这么正经好不好?不过是一起睡了一觉,什么都没发生,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啊!就当没发生吧,我不介意的!也不需要你负责!”

念香猛然停住,回头森然看着她,“什么叫不要负责?难道今天就算我真做了什么,你也不要负责?你就这么不愿意嫁给我?避我如蛇蝎?”

我的天啊!事情有严重到这个地步吗?习玉吞了口口水,试图仔细温柔地给他解释,“你看,大概是昨天晚上睡觉我们都觉得热,所以习惯性地把衣服脱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再说,这个不是嫁不嫁的问题,那个……你师父和那个高人不是说了吗?我们注定要在一起的,所以不必为了这种小事大惊失色,其实很正常……”

说到后来,她都不晓得自己说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情况是倒过来的?想不开的人为什么是男人?她为什么要扮演劝服者的角色?难道她就不震撼惊惶吗?习玉真想哭。光脚踩着雪真不是一般的冷,她都快冻麻木了,眼见念香还没有回转的意思,她叹了一声,打算继续劝服。

谁知张嘴又打了个大喷嚏,这下可收不住了,一个接一个的打,连话都说不了。念香回头见她光脚站在雪地里,不由又是一顿发飙,“谁让你光脚跑出来的?你当你是金刚不坏之身啊!还是你以为你也学了十几年的内功?!快给我回去!”

他嚷嚷着,一把将她抱起来,快步走向屋内。习玉抓住他的头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不需要你负这种荒唐的责任!难道以后你稍微碰了一下女人的身体,就要把她们娶回来吗?这个我无法接受!”

念香没有说话,将她抱去床上坐着,然后取了一块干布,用力擦拭着她冻成青紫色的双脚。习玉低头看他正经的模样,突然觉得想笑,刚才尴尬的事情,仔细想想,也真没什么大不了。她真的笑了出来,念香瞪了她一眼,“你还笑得出来?难道随便一个男人都可以这样摸你碰你?”

哦,原来是观念的问题。习玉清了清嗓子,说道:“当然不是,一般人也不会有这个机会嘛。我只是想,到底什么时候把衣服脱掉的呢?我可真是完全不记得了。不过我要是生病了,就是你的错!拜托你这个人平时霸道也算了,睡觉的时候也霸道,把我的被子全抢走,害我冻醒过来。你的睡品真差!”

念香取来火盆,点燃了放去床边,然后取了另一块布擦着湿漉漉的身体,一面说道:“那是因为你身上太凉了,昨天晚上好几次把我冻醒,当然要离远一些。”

习玉做了个鬼脸,她的确有些冷血体质,皮肤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都比常人的体温要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道:“你干嘛冲出去自虐?大冬天的用雪洗澡很舒服吗?真是疯子!”

念香的脸又红了,低声道:“关……关你什么事!我喜欢!”

“你的怪癖还真多。”习玉小声说着,把赤裸的脚放去火盆旁边取暖,幸好,没有冻坏,皮肤又恢复了平常的颜色,她动了动雪白的脚趾,忽然发现念香盯着自己的脚看,有些发怔。她突然有些心慌,赶紧把脚缩回去。

“你看什么看?不许看我的脚!”她有些心虚地说着,赶紧把脚放去被子里藏好。念香嗤笑一声,走过去坐在她旁边,“紧张什么?我上身都被你看光了也没叫呢。”习玉的脸更红了,本来不觉得什么,被他这么一说,反而有些不对劲。

她偷偷瞥了一眼他赤裸的上身,到底是练武的人,身上虽然没有夸张的肌肉,却很结实,胳膊上肌理分明,在火光下看起来分外诱人。好像还有隐约的腹肌,但习玉没敢看下去,只抱着膝盖靠在床上,两个人都自觉非自觉地离对方远一些。

“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和你爹提出门的事?”习玉突然想起成真秀的吩咐,不由问道。

念香皱了皱眉头,“什么你爹我爹,他是你公公,以后也是你爹。别乱叫。”

习玉转头恶狠狠地瞪他,“死小子不许转移话题!给我说!”

念香躺去床上,轻道:“今天或者明天,最近爹一直在忙英雄宴的事情,我不想太打扰他。不过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江湖上的人我认识的没几个,最多写写帖子而已。端木总管在忙着按宾客的身份高低排酒宴的位置,大家都在忙。所以我的事情,可以拖一拖。”

习玉点了点头,“也对,我也想帮忙,不过好像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唉,泉家就靠泉老爷一个人在撑,真辛苦。”

“炼红也在帮忙,她以前在江湖上也很有名,十四岁就出来闯荡,使了一手好鞭子,人称灵蛇娘。她在帮端木总管排位置,也去厨房定制一些菜色,总之是个能干的女人。爹娶了她,烦恼少了近大半。”

习玉动了动脚,好像还是有些冷,她把手放去被子里,捂着脚,一边说道:“可惜我不会任何武功,估计也不是学武的料。真羡慕你们练武的人,身体强健,见多识广。”

念香忽然揭开被子,一把抓住她的两个脚踝,习玉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都被他拉去床上,然后两脚一热,居然被他放去手里紧紧抓住了!

“你……你做什么?”习玉半撑在床上,满脸涨红,结巴地问着。念香白了她一眼,“给你捂脚,这都看不出来?谁让你这个白痴光脚踩雪上?真是,要是真冻坏了,以后就没法走路了!”

习玉觉得他手掌上的皮肤让自己无法心安,双脚上的神经忽然极度敏锐,好像有小小的电流流窜,她忽然觉得屋子里有些闷热,口干舌燥,两只眼睛不知该往什么地方看。第一次,第一次被人这么亲密的对待,她简直不知所措。

“你的脚比你的脸都好看,你这人,全身上下大概都比脸好看。真是失败。”念香抓着她的脚,放去眼前仔细看,只觉五趾圆润可爱,无论脚心还是脚背,都是雪白一片,一点瑕疵也没有。他不由有些心动,脱口而出一些莫明其妙的话。

习玉的脸更红了,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胡说!”她想把脚抽回来,偏偏抽不动,她觉得自己的脚都快烧红了。

念香见她难得露出害羞的模样,不由怦然心动,轻道:“本来就是比脸好看,刚才我都看到了。”

习玉几乎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一个劲颤抖,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念香慢悠悠地说道:“不过没看真切,很想再看多一些……”他把她的脚轻轻抓起来,放去唇边,仿佛着了魔一般,轻轻一吻。

习玉完全呆住了,她呆呆地看着他放下她的脚,呆呆地看着他压过来,呆呆地看着他笨拙生涩地解自己的衣服。她居然不知道怎么反抗。被他吻过的脚背一定下了什么药,她从脚趾一直软到头发梢,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习玉,后天就嫁给我吧……我今天晚上就和爹说去。”他喃喃说着,喘息变粗,喷在她头发上。习玉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探进衣服里去了,是他炽热的手,有些生涩地抚上她的肩膀,手指在她脖子上轻轻滑动。然后他整个人压了上来,沉重到令她无法呼吸。

他低头去吻她的脸颊,只觉嘴唇和手指所触到的地方无一不滑腻幽香,忍不住再吻深一点,重一点,双手完全本能地往下探去,寻找她的丰满柔软。

习玉忽然如遭雷亟,惊叫了一声,慌乱地按住他的手,浑身发抖地看着他。“别……别这样!念香!”她带着哭腔的声音打醒了他,他有些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它们已经把她的衣服剥了大半,深深探了进去。

“对不起!”他飞快地起身。刚才是怎么了?他怎么会突然控制不住欲念?他完全能感觉到身体深处熊熊燃烧的火焰,那是他无论用多少桶冰水也浇不熄的灼热。不光是他的身体,甚至他的灵魂也在强烈地渴望她,那种感觉令他几乎要死去。

“我一定是疯了……”他喃喃地说着,猛然退开。这一次,他再没说什么,从地上捞起衣服迅速穿好,套上鞋,真的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该走的人是她好不好?习玉颤抖着系好衣服,这才发觉浑身都还在无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个她一直可以畅谈没有任何顾忌的对象,一个永远只与他打打闹闹的对象,一个她只当作死小孩的对象!被他触摸的感觉,居然令她意乱情迷。

之前对与他的婚姻并没有多少真实感,甚至觉得就算成亲了他也不会碰自己,两个人斗嘴斗很久。可是就在这一刻,她对即将到来的事情竟然手足无措。怎么忘了他是一个男人?是不是只要是男人,面前无论躺着什么女人,无论他们多讨厌,都可以这样去挑逗拥抱?

她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是伤心还是漠然。男女之间,因为性的吸引,可能是很正常的事情。她也对念香的身体有邪念,但想和做却是完全不同的。

“以后要怎么相处……?”她喃喃地说着,觉得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穿好鞋子就逃一般地离开这个暧昧的书房。

以后该怎么相处?她不知道,突然觉得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就是尴尬,想到随时会见到他就觉得心慌意乱。为什么会这样?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应该不是这样的!爱一个人,便会对他的一切产生敬畏,努力让自己得到他的承认。而不是这种心慌意料手足无措的感觉!

习玉在自己的屋子里躲了两天,两天里她几乎没睡着,当仆妇们送来一套又一套的首饰珠宝还有好几箱贵重衣物的时候,她已经头昏眼花了。

“妹子,怎么大白天的还躺床上睡觉?你这个小懒虫,快起来,看看姐姐给你制备的嫁妆!”炼红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是完全的开心喜悦。习玉赶紧强撑着坐了起来,眼前忽然一花,几乎要躺回去,她急忙咬牙忍住。

“炼红姐姐……”她揭开帐子对她不好意思的笑,“我这两天都没睡好,让你笑话了。”

炼红指使着仆妇们把东西放去外室,然后笑吟吟地过来坐去床边,“马上要和念香订婚了,所以紧张的吧?念香那小子也是,最近心不在焉的,想必心里美着呢!妹子,你没有家人,姐姐就擅自作主当你的娘家人,给你备了些嫁妆,都是我精心挑选的料子和首饰,你一定喜欢!”

习玉笑了笑,“要那么多首饰衣服,我也穿不了。”

炼红抓住她的手,正要说点亲热的贴心话,忽然一惊,“你的手怎么这么冷?习玉?你的脸色好难看,该不会生病了吧?!”她赶紧去摸她的额头,果然触手滚烫。炼红顿时慌了,“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生病?念香那浑小子居然不照顾你!唉,不行,这样绝对不能参加明天的英雄宴!我去请大夫!你乖乖躺着!我让老爷把你们的订婚宴推迟!”

习玉用力抓住她的袖子,“等等!别去!我不要紧!只是没睡好罢了!”

炼红恼道:“什么叫不要紧?你根本是发高烧!怎么这么不懂得照顾好自己?傻丫头!你的身子最重要。躺着别动,我马上去请大夫!”

习玉奋力扯住她,“别!炼红姐姐!别这样!我不希望为了我一个人,让泉家上下丢人!发出的帖子里一定写了明天的订婚宴吧?我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让你们难做?我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让厨房给我做点热汤,我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定没问题了!我身体一向很好的,你放心。千万不要惊动其他人,我不想别人说我娇贵,恃宠卖乖!”

炼红有些吃惊地看着她苍白的脸,她一直觉得习玉是个天真没什么心眼的小丫头,原来她居然想的那么多!她现在的眼神令人恐慌,那么深,完全不似平时的清澈纯真。她居然有些被震住,说不出话来。

习玉哀求地看着她,“姐姐!算我求你!不要让泉家难做,也别让我难做!”

炼红实在无法,只好点头,“好,我不告诉别人。我马上让厨房给你做姜汤,你忍着点。”她鼻子有些发酸,赶紧走出去吩咐下人做汤。一个人的眼神,竟然可以深到那种地步,她忽然发觉自己以前认识的司马习玉可能完全是假象,真正的她,被藏在极深的地方,从不出来见人。她以前遇过什么,经历过什么,现在想想,居然完全不知道。她也从来不说。

姜汤很快就送了过来,炼红亲自喂她喝了半碗,替她加了两层被子,往屋子里加了一个火盆,看着她睡着了。临走前,她找了一个贴身的仆妇留下来照顾习玉,嘱咐她不得将少夫人生病的事说出去,这才不舍地离开。

18.英雄宴与订婚宴

三根金步摇,吉祥如意富贵。嫣红的内裙外袍,是喜气。胭脂水粉,是掩饰她苍白的脸色。

习玉坐在凳子上,由着身后的仆妇们打扮自己。大概由于早上起来洗了一个热水澡,她现在的精神还不错,除了有些头昏发冷之外,她相信自己一定能撑过英雄宴。开玩笑,等了那么久,就是为了看江湖豪杰,她就算用爬的,也要爬过去看。

“少夫人没有耳洞,这该如何是好?”一个仆妇手里拿着红宝石的耳环,那还是专门请人去手艺精良的北陀工匠那里订做的呢!习玉轻道:“现在穿还来得及吗?”

那仆妇犹豫着说道:“穿是可以,但穿过之后洞眼要用茶叶梗塞着过半个月才能戴金子的耳环。不然会很痛的,伤口也很难长好。”

习玉淡然道:“没关系,现在穿吧。一天而已。”

身后的仆妇有些为难,却没办法,只好找来了几颗红豆,一人一边,在她耳垂上飞快地搓着。习玉只觉耳朵上火辣辣地,有些发麻,却也不太疼。过了一会,仆妇取来缝衣针,飞快地穿了个洞,习玉甚至也不觉得怎么疼。一直到沉甸甸的耳环戴上去之后,她才觉得一跳一跳的疼。

“少夫人真是漂亮,这样一身穿出去,不知道多少姑娘羡慕呢!”一个仆妇在后面赞叹着,习玉在铜镜里看了看,打扮还可以,胭脂也让自己苍白的脸色看起来艳丽许多。果然人要衣装还是真理。

她微微一笑,说道:“谢谢你们,忙了一天。”她随手从案上的匣子里取出几锭碎银子,一人塞了一份,这也是炼红教她的,笼络人心,让下人不敢随便乱说什么。眼看那些人喜滋滋的模样,她也想笑。人心当真这么容易笼络,便不是人心了。不过不管了,至少她生病的事情暂时不会泄漏出去,那就行了。

过了一会,有人来敲门,在门外说道:“少夫人,老爷和小夫人叫您去朝霞厅,客人们差不多到齐了。”

习玉笑着站了起来,在铜镜里看了最后一眼,确定没有一点疏忽,这才放松脚步,按照成婆婆的指导,款款往朝霞厅走去。

还没到厅口,就听里面喧嚣声震耳,门口的人见她来了,赶紧进去通报,“少夫人来了!”接着厅门大开,习玉这才发觉朝霞厅大到吓人,里面人头攒动,也不知摆了多少桌酒席。她一走进大厅,里面的喧闹之声顿时渐渐安静下来,粗粗一扫,这里的人面上都带有一定程度的肃杀之色,果然是江湖中人。而且有老有少,有丑有俊。

习玉突然发觉旁边有人在看自己,那视线,似乎并不太友好。她谨遵成婆婆的教诲,淡定地望过去,却是一个穿着藕白色衣衫的年轻女子,唇红齿白,长得非常秀雅,估计比自己美上十倍也不止,习玉与她对望一会,确定自己从没见过此人,于是自如地将目光收回。估计又是一个仰慕念香的人,奇怪,念香不是没踏足过江湖么?怎么会有江湖女子爱恋他?

泉豪杰的声音在厅前朗朗响起,“诸位,今日此宴一是为了武林中流传已久的宝典碧空剑诀,一是为了小儿念香的婚事。习玉,快过来。”他对她招手,习玉赶紧加快脚步走去他身边,这才发觉念香和炼红早就站在那里,念香今天也穿着红色的华贵袍子,越发显得丰神俊朗,玉树临风,在场不知道多少年轻少女都偷偷地看着他。

他怔怔地看着习玉,突然可能是想起前几天的事情,脸红了一下,赶紧别过脸去,再不看她。习玉很想笑,遇到这种事,他们之间完全倒过来了,如今故作从容的是她,别扭害羞的却是他。

“这是我儿媳司马习玉,今日让她与小儿念香订婚,待小儿一年后行完弱冠之礼,便立即完婚!习玉,不用怕,在座的都是江湖豪杰,不须扭捏,去和叔叔伯伯打个招呼。”

泉豪杰说着,递给她一杯酒,朗声道:“习玉并非江湖中人,还请兄弟们手下留情!”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笑了起来,有几个豪爽一些的就叫了起来,“泉老,你这个媳妇看上去娇滴滴的,就是想欺负也下不了手啊!啧啧,我们都以为你儿子将来一定是娶个厉害的江湖侠女,这才不枉泉老你一生豪杰英名。怎么样?也教媳妇一点功夫,让她在外面走动走动,大家都会照顾的。”

炼红笑了起来,端着杯子跨出一步,大声道:“习玉不止是我媳妇,更是我周炼红的救命恩人。我早已认了她做妹子。多谢各位盛情相邀,炼红先在这里敬各位一杯!”

她手一抬,杯中酒净,谈吐扬眉之间,英气顿现,在场的各位须眉都忍不住为之动容,纷纷干了这一杯,早有人赞叹,“泉老真是福气,有个能干的儿子,还有一个贤惠的妻子。眼下儿媳也有了,当真是三喜临门!”

习玉端着酒,有些犹豫,泉豪杰将她轻轻一推,柔声道:“别怕,放开胆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习玉上前一步,扫视全场一眼,然后拿出以前在学校演讲时的气魄,深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小女子不才,直至今日才得以与各位英雄相见,敬佩之情不足以言表。向日里对各位侠客都抱着尊敬之心,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唯有敬各位侠士一杯,但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她端着杯子,心一横,仰头一口喝干,眉头也没皱一下,然后将杯子一倒,昂然对所有人而笑。

“好!”早有人叫了起来,“果然是一门豪杰!干了这一杯!泉老,你找了个好媳妇!”

“而且谈吐文雅,姿态高贵。泉老,你未免吝啬!这么个好媳妇藏那么久不让我们知道!她是哪家书香门第的千金小姐?”

泉豪杰呵呵笑着,将这个问题敷衍过去。敬酒结束,宴会开始。习玉被炼红挽着手扶去椅子上坐着。

“妹子,身体还好么?”炼红担心地小声问着。她喝了一杯酒,即使是胭脂也掩不住苍白的脸色了,她真怕她当场昏过去。

习玉摇头,“没事,我没那么娇弱。姐姐放心,你陪着泉老爷吧,英雄宴怎么能光顾着看我?”

正好这时需要泉豪杰夫妇一桌桌敬酒,下面的人流水价地叫嚷起来,热闹非凡。炼红实在担心,只好回头轻轻叫念香,“念香,你过来陪着你媳妇。别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今天是你们的订婚宴!”

念香原本有些不好意思,却也只好走过去坐在她身旁,炼红这才安心地跟着泉豪杰敬酒聊天去了。念香定定看着习玉耳朵上的血红耳环,忽然哼了一声,小声道:“就是野猴子,打扮起来也终于有点人样了。”

习玉实在没精力和他斗嘴,事实上,她有一侧耳朵已经开始鸣叫,什么都听不见了。她微微一笑,“难道不好看么?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再没人样,我不如去跳海了。”

念香想不到她会这样说,不由一愣,仔细看了她一眼,突然发觉她双目失神,而嘴唇上即使涂了胭脂,也掩不住青白的颜色。他大惊,急忙握住她的手,只觉触手冰冷,急道:“你怎么了?该不会是喝了酒不舒服吧?”

习玉摇了摇头,悄悄捏了一下他的手心,“别声张,我没事。别扰了你爹的英雄宴。”

念香微微一皱眉,将手放去她的额头上,果然滚烫无比。他怒道:“你在发高烧!是那天光脚踩雪上受凉了吧!你疯了吗?生病了还在这里撑?!”

习玉眼前金星乱蹦,强忍着轻声道:“别说话,别喊,我头昏。不要为了我一个人让炼红和你爹难做。一天而已,我撑的住。”

念香真恨不得将她紧紧搂去怀里,但毕竟大庭广众,他只好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柔声道:“头昏的厉害么?”

习玉低声道:“我的眼睛看不见了……待会一定要帮我,如果打翻了什么,一定丢人极了。”

念香急忙把掌心贴去她背心,暗暗催动内力送过去,帮她长点精神,然后轻声道:“你需要喝点热的东西,我帮你盛一碗汤。”习玉摇头,“我什么都吃不下,怕会吐出来。”

念香紧紧环着她的腰,只觉细的几乎一用力就会断掉,心中怜惜之情油然而生,终于忍不住摩挲着她的脸颊,轻道:“没事的,一会就过去了。我在给你送内力,你一会就会长些精神。现在爹他们在敬酒,没我们的事,你可以靠我身上歇一下。”

习玉觉得眼前渐渐清晰起来,方才透不过气的感觉也减轻了好多,她忍不住笑道:“原来你也挺温柔嘛,我以为你只会和我作对呢。”

“胡闹!”他低斥,“别说废话了,闭嘴,给我好好养神。”

“对了,我还说要你给我介绍江湖大侠呢……现在我能看到一点了,快告诉我谁最有名,那个什么寒云仙子赵双双在哪里?一定是个大美人,还有天边明月朗无涯,你不是说他向来高傲自负么?我想看看他长什么样。”

习玉扯着他的袖子,念香真觉得她好像一只明明受伤却不肯安分的小猫,围着他一直讨好地叫着蹭着,偏偏令人无法拒绝,只好叹道:“你进来的时候应该在门口看到一个穿藕白色衣衫的女子,她在今天的酒宴上属于显眼而且过目不忘的人。那就是赵双双。”

习玉猛然想起刚进门的时候,确实有个美丽女子不太友善地看着自己,原来就是她?她笑了,轻声道:“那我知道了,我刚进来的时候,她还瞪我来着。老实说,她长得真的非常好看,和你站一起一定特别配。她好像喜欢你诶,因为她明显不喜欢我。”

念香有些恼怒,沉声道:“胡说!你大概是烧昏头了。长得好看有什么了不起,我自己都比她好看!”

如果不是头昏脑胀,习玉真想笑翻去地上,他居然会说这种话!是在夸自己还是干什么啊?

“你们以前认识吗?”她带着笑声问道,念香想了想,“大概在一年前吧,还一直有接触。她父亲赵振宇和我爹是过命之交,我和她小时候也一起玩过。但她脾气很娇纵,以前经常被我弄哭。后来她爹搬去了童山,我们就再没见过。”

习玉笑道:“你家人怎么没想给你们俩定娃娃亲?你个坏小子,那么小就把人家惹哭,果然不是好东西。”

念香更恼怒了,“我根本不喜欢她!她脾气那么娇纵,爹也不是很喜欢。你怎么总说一些让我生气的话?真是莫明其妙!”

习玉被他一吼,眼前又是金星乱蹦,她抓住他的手,柔声哀求,“别喊,好吗?你一喊我就难受。”

念香只好压下怒气,轻道:“你总喜欢惹我生气,那么希望我去喜欢别人?”

习玉捏了捏他的手,“别这么说,好像我欺负你一样,明明都是你在欺负我,生病了还和我吼。等我病好了,一定要报复回来的。”

念香懒得理她的挑衅,盛了一碗甲鱼汤,用勺子舀着送去她唇边,“现在应该能吃点东西了,喝点汤,等下再吃些糕点填肚子,待会我们要和爹一起去敬酒,你喝一两杯就够了,其他的都给我就好。”

习玉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小碗甲鱼汤,果然精神见长了些,念香又喂了她两块枣糕,见她唇上渐渐泛出血色,终于安下心来。

“酒宴散了之后,立即喝药,三天不许下床。以后如果再敢光脚踩地上,我一定不饶你!”念香故作凶恶地说着。

习玉抓着他的头发放去手上玩,一面说道:“根本不是光脚踩地上着凉的好不好?是你那天晚上把我的被子都抢走了我才受凉的,我是被冻醒的诶。你该检讨自己的睡相,太霸道了。”

一说起那天的事,念香的脸立即红了,嗫嚅了半天才低声道:“的确是我不好,以后我们该分被子才是,你一床我一床,这样就没问题了。”

习玉见他开始害羞,反而起了捉弄之心,笑道:“不要,你身上暖和,隔了被子我会冷的。”

念香瞪了她一眼,“那你以后就抱……抱着我睡吧……”

“你要我怎么抱?正着抱?斜着抱?背后抱?”习玉笑吟吟地,有滋有味地欣赏美男的羞态。念香被逼急了,捏住她的下巴恨道:“你是故意的!我什么也不要,你脱光了抱着我,我就开心了,你做么?”

“变态!色狼!”习玉撅嘴骂他,念香冷笑一声,“不错,我就是色狼,其实我一直后悔那天没能继续下去。不然今天就不是订婚宴而是大婚了!”

习玉顿时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念香显然也有些后悔提起那事,两个人陷入奇特的沉默中,好久都没说话。一直到炼红他们终于敬了一圈酒回来,才发现他们俩脸红红的,都不说话,神色尴尬。炼红以为是小儿女闹了什么别扭,笑了笑也没放心上。

“妹子,怎么样?好些了么?”炼红坐去习玉身边,摸了摸她的手,稍微温暖了一些,才安心笑道:“果然还是要夫君陪着你,你才舒坦。这丫头!”

习玉轻道:“是他帮我送内力,我才好些的。”

“是么?”炼红有些担心地看着念香,“过一会跟着你爹去敬酒,你还能撑住吗?”

念香笑了笑,“没事,费不了我多少内力的。倒是爹,他年纪大了,不能一直喝下去,待会我帮他挡。”

“你爹还担心你了,你们这对父子,真是……”炼红笑着摇头,握住习玉的手,柔声道:“待会去敬酒的时候,先喝一两杯,后面的姐姐帮你代,不用担心。很快就过去了。”

习玉笑着点头,还说念香父子,她其实和念香也很像,说的话也一样。

这时下面酒席上有人叫嚷了起来,大概是说要泉老爷介绍他儿子,念香赶紧扶着习玉站了起来,炼红也扶住她,柔声安慰,“去吧,姐姐陪你去,别怕。”

泉豪杰走了过来,喝得满面红光,笑容可掬,他大声道:“念香,习玉,去给叔叔伯伯敬酒!大伙都想看看你们呢!”他走过来,对习玉低声道:“你不会喝酒,先敷衍两杯了事,后面的我来挡。不用怕,跟着念香走就行。”

习玉终于忍不住咯咯笑了出来,念香和炼红也跟着笑出了声,泉豪杰有些讶异,“怎么了?笑什么?我还没喝多,只是小意思而已!”

炼红笑道:“老爷,你还是少喝点吧。你这话,念香和我都说过,你放心吧,绝不让人欺负你家儿媳妇。”

泉豪杰呵呵笑了起来,“原来我们都有这个心思。习玉,更不用怕了,许多大侠都想认识你,觉得你谈吐与众不同,你可别怯场。”

习玉说道:“泉老爷放心,我一定尽力。”

泉豪杰脸一板,“这个时候了,你还叫我泉老爷?你该叫我什么?”

习玉愣住了,不是她不叫,而是实在叫不出口,觉得很尴尬,炼红赶紧悄悄在她耳边说:“叫爹呀!傻丫头。”

习玉只好低头,小声叫了一声,“……爹。”

泉豪杰哈哈大笑,“好!好!今天是泉某人一生中最开心的一天!”

习玉跟着他们,一桌一桌地去敬酒,每一桌的客人都喜欢问她是什么地方的人之类的,全被炼红他们挡了回去。有几个年纪大的师母级别的女子,对她特别喜欢,拉着手问长问短,连夸泉豪杰找了个好儿媳。

这样一桌桌下来,光收的贺礼就已经来回送了许多趟。习玉心情很激昂,但身体却不允许她太激动。喝了两杯酒,她眼前又开始模糊,看不清周围的人脸。唉,难得有机会和这么多江湖人士聚在一起,她却发这该死的烧,老天真是欺负她上瘾了!

一直敬到最后一桌,如果习玉没记错,那桌应该坐了赵双双。希望她不会找什么麻烦,她偷偷想着。念香凑去她耳边,轻声道:“寒云仙子和天边明月都在这一桌,想看的话就睁大眼睛。”

习玉赶紧用力眨了眨眼睛,让模糊的视线清晰一些。泉豪杰端了酒杯,说了些场面话,然后就纷纷敬酒,习玉的酒杯被念香挡去喝了。她刚转身准备走,忽听一个娇嫩的声音有些挑衅的响了起来。

“泉伯伯,双儿听说习玉姑娘是书香门第出生的千金小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不由好生仰慕。不如趁这个机会,让她借景题一首诗,誊在纸上,岂不大雅?”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纷纷附和,泉豪杰为难极了,明知赵双双是故意刁难,却也不好当面回绝。她大概是想看习玉出丑,赵兄一向明事理,讲义气,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刁蛮的丫头?

他陪笑道:“习玉向来不善饮酒,今日喝多了一些,本就不适。不如改天再让她题诗,送去给双儿品玩?”

赵双双见他袒护习玉,不由竖了柳眉,刚要开口说话,忽听旁边一个人低声说道:“在下倒听的是另一个传闻。司马姑娘是异域来的女子,听说救了泉小夫人和公子的命。在下本来不信,不过今日见到她一头奇异的红发,却不由有些相信了。泉老,莫非令儿媳当真是异域人?”

这话一出,众人皆哗然。在场所有的人虽然都看出习玉是一头红发,但泉豪杰的面子在这里,大家虽然心里奇怪,却都没说出来,只当作看不见,他却这样直接问了出来,若问武林之中还有谁敢这样不卖别人的面子,也只有一向自负高傲的天边明月朗无涯了。

习玉乍一听这声音,如遭雷击,脸色顿时惨白。

怎么会?她问自己,怎么会?这个声音,这个在她梦里回响,在她灵魂深处震撼的声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静静回头,抬眼望过去。白衣,黑发,剑眉,星目,甚至连眼睛下面的红色小痔都一模一样。她浑身一阵冷一阵热,只觉全世界突然寂静下来,只剩她的呼吸声,慢慢地,渐渐地,化作虚无。

19.锦瑟

赵双双见有人附和自己,不由微笑道:“泉伯伯,习玉姑娘当然不会是什么蛮荒的异域人。让她题诗一首,不就都明白了?您就这么不愿让习玉姑娘出来让大家见见?”

泉豪杰见事到临头了,实在推脱不得,只好笑道:“那就让她献丑了,大家别见笑。”他转身对习玉低声道:“我去让人取纸笔,上去之前会有人帮你。千万小心,也不用怕!你是我泉豪杰的儿媳妇,谁也不敢嘲笑你!”

他朗声道:“来人!备案,取纸笔!”

他丝毫没注意到习玉惨白的脸色,事实上,他说了什么,赵双双说了什么,她已经完全听不见了。习玉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个人,眼前的一切都成为虚幻泡影。逃不掉,来了这里,还是逃不掉。这个诅咒的人,这个令她痛不欲生的人。

肩膀忽然被人轻轻一推,习玉一惊,念香贴去她耳朵旁,低声道:“你盯着朗无涯看什么?现在是发呆的时候吗?赵双双要你当众取景题诗!爹去想办法了,你不用慌,我也会帮你!”

习玉喃喃地,颤抖地说道:“朗……无涯?他是天边明月?你说的那个大侠?”

念香急道:“什么时候了你还问这个做什么?!”

原来不是他……只是,长得一模一样,连声音都一模一样。天边明月,果然是天边明月,无论如何也触摸不到的人物。这个世界为何如此讽刺,她好像怎么逃,怎么压抑,都躲不过他的影子。

在这个人面前,她永远是本能的反应,收敛呼吸,半垂眼睛,不敢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此刻,她也这样做了。这满眼的人,好像在一瞬间成了木头,根本无关痛痒,她连看都不需将他们看进眼里。

泉豪杰叫她,“习玉,你就献丑题一诗吧!”

她昂首,收腹,挺直腰身,在他面前本能地摆出最傲然的姿态,面无表情地淡淡走过去,嫣红宽大的衣袖拂过桌脚,不留一点痕迹。念香好像在对她说什么,她什么也听不见,耳朵里一片可怕的寂静,眼前也是一团可怕的模糊,只有他冷傲的眼神,钉子一样钉在她胸口,无法忽视,不能忽视。这是她用全身心爱戴景仰的男人,这是她苛责自己鞭策自己一定要赶上他步伐才能配的上他的男人。

习玉摞起袖子,熟练地拿起粗大的毛笔,蘸墨,行云流水一般在红色的宣纸上写下诗句。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斑马吟。

李白的《送友人》。按她丰富的历史知识,这里的人知道李白的可能性为零,她是现代人,不会作诗,借来一首应该不至于太丢人,何况,这里在座的都是江湖草莽,唬弄他们已经足够了。而且她从小苦练书法,相信自己的笔迹也绝对不至于让人看不起,这点自信,她是有的。

她将笔轻轻放去笔架上,在一片沉默中把宣纸翻过来举高。

“小女子献丑了。”她淡然说着,看也不看气极败坏的赵双双一眼。众人哗然,称赞的有,叫好的有,更多的是不可思议。其实谁都知道她司马习玉是个异域来的人,之前的话不过是客套。她明白,但在那个人面前,无论如何也要挺直腰身,傲然相对。别人怎么看她,都无所谓,只有他,她绝对不能让他看低了自己,即使明知道他不是他。

她痛恨这种本能,但十六年了,她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没有办法,司马习玉就是这么贱,世界上谁都可以看轻他,唯他不可以;谁都可以责怪他,唯他不可以。她一定要做到最好,最强,将其他人全比下去,让他眼里以后只能有她。

这,大概就是她那不知道姓名来历,抛弃她的父母给予她最后的东西。那种疯狂的血液,孤注一掷,不顾一切。

泉豪杰的惊喜交加,炼红的连声称赞,念香的奇异沉默,如今都撼动不了她。她……好像快撑不住了。

“砰砰砰”,天空中忽然传来连声巨响,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习玉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混乱中静静向外看,原来天色已经这么暗了,深蓝的天幕,无数朵火焰之花盛开灿烂。哦,这个时代的人原来也知道怎么做烟火,她想。

然后浅蓝的花朵,绿色的花叶,火红的星星,慢慢开始变形,忽地变做一只展翅而飞的仙鹤,栩栩如生。它挥了挥翅膀,仿佛就这样飞走了,渐渐消散开来,沉没在深远的天崖之中。

习玉只是静静地看着天空,事实上,她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眼前是一片可怕的雪花。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站在那里,听不到声音,看不到东西,她却依然能昂然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念香后来回想起这日的场景,只有两抹鲜艳的颜色:血红,漆黑。红色的是她被风吹拂的嫁衣和头发,那宽大的袖子,她看上去没有一点喜气,却有一种即将羽化而去的萧索。黑色的是她深邃的眼睛,看不到一点点反光,仿佛最幽远的深渊,揉成两点点缀在她雪白的脸上。

这样可怕的,寂寞的,傲然的神情,他从认识司马习玉以来,一次也没见过。她此刻完全是陌生的,不能靠近也无法靠近的。谁是真实的司马习玉?大大咧咧出言不逊的,还是现在这个安静到一碰就碎的女子?

念香快步走过去,在下面所有人都为仙鹤烟火惊惶失措的时候,努力向她走去。不喜欢这样的她,因为那种傲然不是为了他,是为了别人。司马习玉,我要你回来!留下来!不要走!他走过去,一把搂住她,众目睽睽,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她是他的人!他的女人!

“走吧,离开这里。”他淡淡说着,回头对神色肃杀的泉豪杰轻道:“习玉喝多了,恐怕撑不住。我带她先离开了。”

泉豪杰点头,“快带她离开,你也不要出来。鹤公子的人来了。”

念香微微一怔,转头看向炼红,她脸色惨白,但目光却极坚定,显然相信自己的夫君能保护自己。他点了点头,揽住习玉的腰,将她带去里面。

习玉浑身几乎没有一根骨头,完全靠在他身上。她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喃喃地说道:“带我走,念香……你,你别放手,别放手……”

念香将她一把抱起,把她的脑袋按在胸前,沉声道:“嗯,我不放手,一定不放手。”

他抱着她回到浣香搂,立即招呼楼外的下人,“去请大夫,马上!”习玉已经完全昏死在床上,脸色惨白,不省人事。

念香一根根将她头上的发簪摘下来,然后是步摇,饰花。他摘耳环的时候,才发觉背面染了许多血,她竟然是刚打的耳洞!念香低咒一声,早知这样,根本不该答应她让她参加宴会!他小心翼翼地脱去她身上厚重的嫁衣,只留中衣,然后亲自打了一盆热水,用毛巾仔细擦去她脸上的胭脂水粉。

她真正的脸色更加吓人,完全没有一点血色,嘴唇已经成了青色。念香拧了毛巾擦她的手脚,然后取来被子将她盖的严严实实。

为什么会这样?那天,他为什么要转身就逃?只是不敢面对自己的心情,所以将她一个人丢在那里,连她生了重病也不知道。

“别怕,没关系,习玉。我会负责的,我一辈子都负责。”他喃喃说着,第一次有了悔恨的心情。喜欢上一个人,所以也喜欢上欺负她的感觉,不知道怎么样才是温柔疼爱,又怕她发觉他的心情,于是加倍地欺负。

他们都没说错,他一直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湖心小阁初见的失望,听雪园的疑惑,后山的恼怒,万樱院的迷惑……他始终用一种孩子的方式去对待她,从未考虑过自己真正的想法和渴望。选择不去在意的后果,就是爆发,从头到尾不承认自己的心情,后果就是如此的痛苦。逃走的那两天,他竭力想让自己把那件事理解成冲动,亲她抱她只怪当时的气氛太暧昧。

但,其实不是的吧?睡熟之后,人还会在意身上的衣服吗?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后半夜自己居然会爬起来脱了她的衣服,只为了心底隐约的冲动,渴望触碰她一身雪腻肌肤。后面的冲动不可收拾,都暗示他沦落了。

不是没有对女子的身体产生过类似冲动,他也是血性少年,春暖花开之际便会气血翻涌,有时甚至情难自禁。但他一直严守界限,从不与任何女子过于接近,甚至,完全不与她们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小小的一个司马习玉,翻天覆地,破坏他所有原则和坚持。一个人的夜里,他甚至会产生去引诱她的狂想。

“习玉,我错了……”他把她的手放去唇边,轻轻一吻,“你什么都好,坏人是我。你病好之后,我一定不会再欺负你了。”

门外有人敲门,“公子,大夫来了。”

念香赶紧起身,“快请进来!”

老大夫搭了脉,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掰开嘴看了看舌苔,然后转身说道:“不打紧,是受凉外加过度焦虑,有些上火了。我开个药方,里面加点金银花。药可能有些苦,小姑娘不爱吃的话,可以就着蜜饯喝,不碍事的。现在让她好好睡一觉,发发汗,醒过来的时候让她喝药,一日两次。不出三天就能好啦。”

幸好,不是大病。念香松了一口气,给了赏钱打发走大夫,又吩咐唱月去抓药,屋子里又安静下来。他靠去床上,见习玉盖了三层被子还是冷得缩了起来,不由担心。

“你这么个人,怎么总让我操心呢?”他轻声说着,放下帐子躺去床上,脱了外衣,然后紧紧抱住她。大约是觉得他暖和,习玉几乎整个人都贴了上来,缠住不放。

“唉……”以后还是分被子比较好,念香想着,不然,她如果怕冷缠上来,那自己一定是别想睡了。他按住她微凉的后颈,柔声道:“睡吧,醒过来就所有痛苦都没了。”

×××××

「习玉,这个问题我已经说了两遍,我不希望你再问我第三遍。如果连这种简单的方程式都解不开,你会让我非常失望。司马家的孩子绝对不能落于人后。」

「不要叫我哥哥,你我没有血缘关系。以后就叫大哥。」

「爸妈不喜欢你动不动就在他们面前无所事事晃来晃去,司马家的孩子永远不可以露出无聊的神情。如果有时间闲逛,不如去练字或者学外语。你离标准还很远。」

「你还差的远,别这么快就骄傲。」

「还不够,习玉,你可以做得更好!」

「你到底有没有努力过?这种成绩也好意思炫耀?」

习玉张开嘴,用力喘息。她已经竭尽全力了,司马家的门槛简直如同龙门,她这只猫鱼无论跳多高,也跨不过去。成龙的天之骄子,看她的时候永远是怜悯苛责的,好像在说,你怎么永远这么懒散?再不努力,我一定会抛弃你,永远再不见你!

司马习玉一直相信,当一个人把另一个人当作神一样来崇拜景仰的时候,就是爱情到来的信号。所谓的爱一个人,就是信仰的过程,那种痛苦甜蜜,只有苦行僧能够体会。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灵魂上的折磨压榨,都能产生畸形快感。那是神秘且不可言传的感觉。

她一直在水里努力跳跃翻腾,试图穿越横埂两人之间的那道龙门,跳到筋疲力尽。在即将粉身碎骨的的最后,她终于跳过龙门,成为司马家眼中合格的天之骄子。然后是决绝的离开,头也不回。

她发觉自己没有胆量去实现爱情,一直把对象当神的结果就是不敢靠近。十五岁的夏天离开司马家,拒绝了国家重点高中的入学通知,就近进了一所三流高中,用以前集下来的零花钱艰难过日子,一直到现在。算了,她这辈子恐怕也没胆子靠近心目中的神,就连拼搏的勇气都无法凝聚。离开也好,司马习玉一个人生活,就算很卑微,至少很自由。玩命追逐爱情的下场是丧失一切勇气,包括生活。她的所有精力都在那十五年里花光了,从此也不能。

她不敢做梦,梦里永远是可怕的荒野,周围永远是要她努力的声音。所以,赶快醒过来吧,习玉!现在已经连司马家的轮廓都选择忘记,她还有什么是不能忘记的!醒来,醒在这个没有司马家的世界里,快醒过来……

习玉缓缓睁开眼,眼前是无数根流窜的光线,她什么都看不见。她想这大概是连续发高烧的后遗症,身体上的时冷时热很痛苦。她瑟缩了一下,不知道自己现在何方。

面前有人在对她说话,然后一只干燥温暖的手盖上她的额头,很舒服。

“……终于醒了,习玉,现在觉得怎么样?能坐起来么?先喝药再说。”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只觉得这个人应该是自己生命中非常亲密的一个对象,她有点讨厌,有点在意,有点喜悦,还有点心悸。但,那是谁?

有人扶着她,把什么冒着怪味的东西送去她嘴边。她本能地张口,乖乖把药喝了下去,然后苦到皱眉,一个劲忍耐。那人好像在笑,然后突然把她放了下来,起身打算下床。身边的温暖一下子空了,变得冰冷,就是盖了被子也没用。

念香轻轻把她放回床上,转身准备下床穿鞋。忽然,一股微弱的力道牵住了他的后襟,他一回头,就见习玉轻轻抓住自己的衣服,她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但面上却满是哀求的神色。念香有些讶然,“怎么了?我只是……”

“别……别走……”习玉喃喃说着,眼睛里忽然有什么东西在聚集,湿润的,透明的,“别走……别留我一个人……求求你。”她强忍着,豁了命去不让眼泪掉下来。哭泣永远是弱者的白旗,这是那人告诉自己的。所以,她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再没有掉过眼泪。现在当然也不例外。

念香有些震惊,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好,我不走。”他将习玉裹在被子里抱了起来,又笑道:“我现在倒像一个为人父的,要哄任性的小女儿。乖乖,别哭,我带你去拿蜜饯。”

她一直抓着自己的衣服,那种神情叫他无论如何也放不下手。干脆抱着她去外屋,取了一篮子蜜枣,先放一颗去她嘴里。

“含着吧,药很苦的。”他又提了一壶热茶,这才返回去抱着她一起去床上躺着。

“你要能一直这么乖就好了。”念香叹息,低头见她唇边还沾着蜜枣金色的粘汁,他也不知怎么的,竟然完全没有思考,轻轻舔了上去。甜甜的,还有一点药的苦涩与她身上特有的味道。

他有些忍不住,双手陡然一紧,按着她的后脖子,深深深深地吻了下去。他从未吻过人,但本能永远是最好的老师,含住她的唇,急切却又轻柔地吸吮。手里触到她纤细的脖子,只觉肌肤滑腻,形状纤细,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急速发芽,他无法控制。

很久很久,他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终于千万般不舍地放开她,她却已经昏睡过去了。念香怔了半晌,心里又是喜又是涩,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个滋味。他缓缓收回手,发觉她的拳头一直死死地攥着,手指都泛出了青白的色泽。他赶紧小心去掰,两根手指掰开之后,突然发觉她手掌有一团模糊的墨水印,好像有什么字被汗水冲得看不清了。

念香摊开她的手掌,却见上面用潦草虚弱的笔迹写着两行字,模糊不堪,很难分辨出来。他看了很久,才看出是一首诗句。

「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看她时,只觉神情无比倔强,即使凄苦,也决不服输的样子。他猛然放下她的手,满腹的怒气怨气发泄不出来,他想用力摇醒她,然后大声质问她究竟为谁相思。或者马上转身离去,狠狠打一套拳让自己一直疲劳下去。

然而,他现在能感觉到的,居然只有伤心。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直往下掉,好像心也跟着一直掉,觉得无力。他沉默良久,终于还是躺了回去,将她搂去怀里,闭上眼,将所有滋味压下去。

20.鹤公子的礼物

在念香心慌意乱的时候,朝霞厅里已经乱成一团。仙鹤形的焰火在江湖上只有一个含义,就是被玉阳鹤公子视为眼中钉,发誓必要除去的对象。驾鹤西去,表示对方命不久矣。这是被称为武林十大恐怖威胁,排行第四的必杀令。

江湖人有一句名言,西镜有临泉,南崎看玉阳。临泉泉豪杰与玉阳鹤公子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但泉豪杰广交侠士,为人光明磊落,向来为人所称道,素有泉氏一门豪杰之称。

玉阳鹤公子大约可以名列江湖头三名的神秘人物,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实容貌,他也从不参与任何武林聚会,完全自成一派,行事颇有点邪气,完全没有章法可言。这些年不断有不经事的少年侠客试图将他当作魔教魔头诛杀,闯进了玉阳仙鹤宫之后就再没出来过。从此玉阳鹤公子更成为一个禁忌话题,他手下一百零八士,举凡暗杀,谋反,叛乱,无一不精,且从未出过差错,素有南方阎罗之称。

听说鹤公子与泉豪杰之间本来就有些龌龊,互相不买账,从没有任何接触,但二人也从未如此正式地对上,鹤公子突如其来的挑衅不由令人怀疑他是否对除掉临泉泉氏一族信心百倍。

眼看仙鹤焰火远远飞了开去,厅里人叫的叫,躲的躲,闹得不可开交。好在泉豪杰一世英雄,还是有几个生死之交,纷纷走了过来,打听情况。

“泉老,你看这怎么办?人家都欺到门口了,你打算就这么忍下去?”一个黑袍老者沉声问着。

泉豪杰没来得及说话,身边的一个矮胖男子性子极烈,大吼道:“怎么能就这么忍了?!泉老!你儿子刚娶了媳妇,家里一团喜气别被这种下三烂的触了霉头,兄弟我替你出去讨个公道!”

说着他就要冲出去,泉豪杰赶紧拦住他,“赵兄不可鲁莽!此人行事诡异,但却也不是偷袭的鼠辈!我来处理!”

他昂首正色,朗声道:“来人,开大门,迎客!”那声音中气十足,明显用了五成内力,一直传去山脚下,余波袅袅。炼红有些担心地看着他,用这一手或许可以暂时震住鹤公子的人,但万一是鹤公子本人来的话……她几乎不敢想象下去,脑海里立即浮现一张如妖似魅的阴柔脸庞。她打了个寒颤,这人恐怕是她一辈子的梦魇。

朝霞厅的客人纷纷让去一边,一个个都盯着门外看,不知马上要来的是阎王还是修罗。没过一会,就见三两个人影缓缓而至,后面跟着十几个挑着箱子的担夫。为首那人面色蜡黄,形容古怪,穿着黑色的短打,头戴黑色头巾,腰上一把弯曲的金色短刀,身后跟着的那两人也作同样装扮。

那人昂首走去厅内,恭敬地一揖,朗声道:“玉阳仙鹤宫鹤公子,恭祝泉公子订婚大喜。特送上薄礼数份,望泉老爷子笑纳。”

众人议论纷纷,不知鹤公子葫芦里卖了什么药。泉豪杰哈哈一笑,“难为鹤公子如此诚心,老夫却之不恭了!来人,打赏!”他一挥手,后面的几个分部管家立即捧了银子上来。

谁知那人却推手拒绝,“泉老爷子太客气了!在下各位只是替鹤公子送礼来的,还有要务在身不敢久留。礼物鹤公子说了,泉老爷子给个面子就收下,倘若实在不喜丢了也没关系。”

他顿了顿,忽然又道:“鹤公子还有两句话是带给泉小夫人的,他说旧情不敢相忘,多情总被无情恼。他想看你能幸福多久。还有,鹤公子要在下转告新进门的少夫人,回头是岸,仙鹤宫随时欢迎少夫人的仙临。”

他冷冷说完这些,也不管在场所有人难看的脸色,又是一揖,沉声道:“话,礼,在下都已带到。那么,告辞!”

那几人转身就走,竟连头也没回一下。泉豪杰气到脸色铁青,强自忍住怒气,转身勉强说道:“今日天色已晚,宴会虽好,总有要散的时候。老夫已在山腰处备好客房,各位安心小住几日,让老夫能尽地主之谊。还请各位不要推辞!”

众人都客气了几句,跟着下人们去了山腰的行云别院,各自歇息不表。

鹤公子的四箱礼物被抬去后院,箱子上都贴了拜条,有两箱都是给习玉的,一箱给念香,一箱居然是给炼红的。泉豪杰抽出大刀,将箱盖砍碎,怒道:“欺人太甚!我的家人他居然还敢觊觎!”

炼红见他发火,也不敢劝慰,毕竟与她的过往有关。她默默站在旁边,见泉豪杰挑去给她的那箱礼物,里面全是半旧的少女衣物。她的脸色顿时惨白,忍不住失声惊呼出来。泉豪杰盛怒之下没注意妻子跟着自己,回头见她惊恐失措,赶紧过去扶住她。

“炼红!冷静!不要怕,他绝对不能再对你做什么了!”他将她的头按去自己肩膀上,安抚着她颤抖的脊背,“没事没事,你是我泉豪杰的女人,一辈子都是。不用为这种人感到害怕!”

炼红几乎失声痛哭出来,浑身发抖地说道:“那……那些衣服当年我离开的时候应该全部烧了的!为什么还在?为什么还在?!”

泉豪杰拍着她的脊背,柔声道:“不是你以前穿的,只是重新裁剪了一样的刻意刺激你罢了。别想太多。”

炼红点了点头,毕竟是江湖女子,惊慌失措只有一瞬间,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她轻声道:“不……不知道给习玉的是什么,那人……向来诡计多端,老爷小心些,别着了他的道!”

泉豪杰点头,“我理会得。”他用大刀将另两个箱子的盖子挑开来,却见一箱装着一些崭新的衣物,另一箱里却是些书画卷轴。泉豪杰取出麂皮手套,走过去挑了一卷卷轴展开,一看之下脸色大变,狠狠地将手里的东西丢去地上。

“混帐东西!”他怒到眼睛都红了,“好歹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怎么能做这种下作之事!是我当初将他看得太好了!原来根本是下流之辈!”

炼红用脚将卷轴挑开,原来居然是一副春宫图!她一脚将装书画的箱子踹倒,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除了那些春宫图画,还有许多房中术的秘笈,甚至箱底还有许多奇淫精巧的道具。炼红变了脸色,抬脚又将另一个装衣物的箱子踹翻,里面五颜六色的衣物落了一地,居然都是些坦胸露乳的奇装异服,基本上都是半透明的。

“这个混帐……!”炼红恨恨地低声骂着。这已经是直接的侮辱了!幸好习玉和念香先回去了,不然按那两人的脾气,恐怕会闹得更大。

“老爷,都烧了吧。念香的那个箱子里必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看了也是生气。”炼红将那些东西都堆去一处,然后在身上找火石。

泉豪杰拦住她,“等等,只怕在外面烧起来会有毒!此人毒辣异常,小心为上。待我先看看给念香的是什么东西!”他说着,一脚踹飞箱盖,然而,里面即不是想象中的春宫,也没有什么机关毒物,而是蜷缩着一个手脚被捆的年轻女子!

两人都是大惊,炼红赶紧过去将那少女扶起来,就着火光一看,居然是曲天青!她嘴巴被布条封着,双目紧闭,显然不省人事。炼红将她抱了起来,吩咐下人送回客房小心侍候着,就是醒了也别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老爷,你看,如何是好?”她沉声问着,在订婚之夜送来一个女子,鹤公子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是赤裸裸的挑衅。这一次,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和泉家敌对到底了么?

泉豪杰神色肃杀,过了良久才道:“先将这些东西送去密室焚烧。暂时别有任何动作,他先动了,我们再打击!”

“念香那里……”炼红顿了一下,“老爷,念香前些天来找您说了打算出门见识见识的事情了吧?我觉得……还是缓些时日比较好。习玉的头发颜色人人皆知,也不好换装。就这样贸然出去太危险了!”

泉豪杰摇了摇头,“刚才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但炼红,我毕竟老了,不可能让念香一辈子过着有我保护的日子。何况他还有一年就要行弱冠之礼,若再不趁这个时候出去历练历练,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只有越来越老的份。话说回来,这个时候离开或许反倒是好事,鹤公子明显冲着泉家而来,不如让念香带着习玉离开。”

“可是那孩子从来没离过你身边,突然让他下山,还带着习玉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孩子,这两人……唉,算我爱操心好了,我总觉得不放心。”

泉豪杰笑了笑,轻道:“小辈的事情,他们自己解决。念香不是没有主见的孩子,所谓人生的磨练就是这么回事。想当年,我下山的年龄可比念香还小!”

他回头吩咐几个手脚伶俐的下人戴着手套口罩,把那几个箱子抬去了后面的密室,焚烧的烟雾不许有一丝泄漏出来。一切做完,才安心地带着炼红回房,商量鹤公子的事,也商量念香出门历练的事情。

××××

“哦?有人送了礼物给我?”习玉的病好了大半,却被念香强行规定不许下床,只好无聊地趴在床上与坐在对面的念香大眼瞪小眼。

念香手里端着一碗小米粥,没什么好脸色地瞪着她,“没错,不过你先把东西吃了,我再告诉你具体情况。”他有些邪恶地笑,“或者,干脆别吃,我也什么都不说了。晚饭也省了吧,反正你也不想吃。”

“恶魔!”习玉悲怆地大叫,只好乖乖接过小米粥,一勺一勺送去嘴里,一面急急说道:“情况怎么样?你快说啊!”

念香点头道:“你慢点吃,当心呛住。这件事爹和炼红都没告诉我,还是我去问下人,逼着他们才说的。据说鹤公子派人送了四箱礼物,两箱是给你的,一箱给炼红,一箱……给我。”

习玉奇道:“那东西呢?我怎么没看到?”

念香的脸忽然一红,轻道:“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当然不能给你拿过来。而且鹤公子根本是在挑衅爹,礼物已经全部烧了。你就死心吧,要礼物,下次给你买一堆去。”

习玉想了一会,突然笑了起来,“我明白了,难不成他送了一些春宫媚药?哈,这个鹤公子,以为我没见过世面呐?他有胆子送,我就有胆子收。可惜,如果当时我在场,一定好好嘲笑他们一通!”

念香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忽然伸手用力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你又发烧了不成?胡说什么呢?一个女子怎么能如此……如此……粗鲁?!”

习玉痛得赶紧捂住脑袋,恨恨地瞪着他,“你才粗鲁!怎么可以打女人?!还是打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纤细柔弱的女子!好没良心!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嘛!”

念香见她小米粥吃的差不多了,便把碗收走,一面冷道:“手无缚鸡之力我承认,不过纤细柔弱一词你还是省了吧。下下辈子也轮不到你身上。”

习玉在床上伸着懒腰,叹道:“这两天有你陪我斗嘴,病好的还真快。对了……鹤公子送了你什么?你怎么不说啊?”

念香沉默了一会,才道:“送了一个女子……炼红和爹送去了客房,听说醒过来之后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习玉哇了一声,赶紧坐起来,“一定是个大美人吧?死小子艳福不浅啊?只是订婚人家就给你送女人,如果真的大婚了,估计他会给你送一打!为什么不收下来啊?”

念香冷下脸,森然道:“这句话你若再说第二遍,我一定生气。被送来的人是天青,我小时候把她当妹子,现在都长大了自然要避嫌。我对她并没有半点意思,也不想做坏人名节的事情!你未免把我看的太低了!”

习玉见他生气了,不由有些愧疚,笑道:“我开玩笑的,别生气。但居然是曲天青,我真没想到,鹤公子真是过分,居然把没出嫁的女孩子当礼物送出去,就是要送也该送他的自己人嘛!”她见念香还是板着脸,不由好生无聊,拉着他的袖子用力摇,“你还生气啊?我只是随口一说!谁让你不给我出去?我无聊了只好拿你开刀了!”

念香瞪了她一眼,怒气渐渐收敛,他说道:“三天不许下床,还有一天。这次病得那么重,怎么能不养好?不然出门在外再病倒该如何是好?”

“诶对了!你爹同意你出门历练了吗?我可以一起去吗?”习玉忽然想到这事,眼睛立即开始放光。

念香点头,“爹答应了,不过要等你的病完全好。天青会跟我们同行几天,她提出要回青州府,她爹在那里开镖局,很早就叫她回去了,正好趁这个机会一起去青州看看。”

“和她同行?”习玉的嘴角有些抽搐。不情愿,为什么要和她一起走?旁边没有了大人,念香又是个爱看热闹的,还不知道她一路上怎么出言讽刺她呢!不喜欢那种感觉!

正在胡思乱想,念香忽然坐到了床边,抓起她的手。“我知道你不喜欢天青,”他低声说着,“但我对她真的没有一点意思,充其量就是小时候一起玩的情谊罢了,何况我从十岁之后就再没怎么与她接触过。你若还不放心,我就答应你此后一个字也不主动和她说,好不好?”

习玉眨了眨眼睛,想悄悄抽回自己的手,但他握得那么紧,怎么也抽不出来。她只好笑道:“那个……你和她说话也没什么关系,不喜欢她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你不需要受我影响的!还有,那个……你最近一直都在陪着我,难道没有公事要办?不要耽误了正事……”

念香心底有些恼火,她清醒过来之后果然不可爱。他忽然微微一笑,有些恶劣地说道:“哎呀,我还以为某人一定会记得呢!如果不是一个爱哭鼻子的家伙拉着我求我陪她,我也不会空这么多时间待这里。”

他见习玉露出茫然的神色,显然想不起来了,不由又道:“拉着我哭着求我也就算了,最后还强行吻我。不过估计某人也是完全不记得了。算啦,我先走了,跟什么都不记得的人在一起说话真累。”

习玉的脸红成了猴子屁股,她手足无措地看着念香,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我真的求你了?真的……吻你了?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啊!太丢人了!司马习玉!就算你被高烧烧昏了头贪图人家的男色,也不可以做出强吻的动作啊!十六年的素质教育完全失败了!她难道进入发情期了吗?

“念香!”她犹豫着叫他,“那个……没关系,不用担心!我……我一定会负责!不会再有下次了!抱歉,吓到你了!”

念香闲闲地翘起二郎腿,“哦没什么,我当然不会吃亏的,你欠我的我都要回来了。不过我是要利息的人……”

他撑起身体,在她发愣的时候重重吻上她的额头,“我走了,你休息吧。早点把身体养好,我们就可以离开了。”他笑吟吟地,好像心情大好,转身就走了出去,留下发呆的习玉,摸着被亲的额头不敢相信刚才的事情。

21.出发

“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里花朵多鲜艳~~”习玉嘴巴里轻声哼着早已忘记歌词的不知道什么歌,一面揭开马车的窗帘,探头出去,大口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

今天的天气真是太好了!她眯起眼睛,望着碧蓝清澈的天空,古代的空气就是好,天空也这么蓝。璀璨的日光照在脸上暖洋洋地,路边已经有野花悄悄从冰雪里探出了脑袋。总之,一切只有两个字来形容——“极好”,究其原因,不过是终于离开了泉府而已。

是的,他们一行三人在三天前终于出发,现在已经离泉府千里之远,策马官道宽阔绵长,便似要延伸去天边一般。在习玉眼里,那是通向自由国度的大道。她反手熟练地从车厢的小案上抓了一块小点心塞去嘴里,一面悠闲地欣赏风景。虽然此时不过二月初,草木尚未发芽泛绿,可是策马官道两旁是无边无际的原野,尽头处是雄伟山峦,教人一望便心胸宽广起来。

点心很好吃,她反手再拿,谁知手背上被人轻轻打了一下,念香没好气地在后面说道:“把你的猴子脑袋缩回来!你的病刚刚才好,我可不想在路上还要照顾你这个麻烦的人!”说完,习玉还来不及反驳,后领那里被人一扯,念香提着她的领子轻轻巧巧地抓了过来。她跌坐去他膝盖上,嘴旁还有点心的残渣,看上去就像一只贪嘴的小狗。

“我的病已经全好了!”习玉点头保证,“我身体向来比牛还要强壮,放心吧!”

她七手八脚地从念香膝盖上爬下来,坐去软垫上,伸手又去抓点心。念香笑吟吟地看着她,本想出言讽刺她几句,但见她满面的心满意足,眼睛都笑弯了,突然便说不出什么煞风景的话。

“在家也没见你这么能吃……”他说着,抬手自然地拂去她脸上的残渣,“喝点水,小心噎着。”

一阵风吹起了窗帘,曲天青独自骑马的身影映入习玉的眼帘。她穿着简单的裘皮,面无表情地策马跟在马车旁,从出发那天到今天,除了天黑投宿客栈,她几乎没与念香说一个字,始终面无表情地,看不出喜怒。

二月的天气还是很冷,习玉好几次都有冲动想让她上马车,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外面吹冷风,她真的看不下去。可是,每次还不等她和念香提出来,他就好像看穿她心思一样,说道:“别做什么无聊的事情,泉府上下连仆人都炼过功夫。以天青的功力,这种天气冻不坏她。何况练武之人讲究的就是忍耐,若连这点寒冷都无法忍受,还炼什么武。”

习玉奇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出去冻上一冻?与我窝在这个马车里,大眼瞪小眼,很有意思么?”

念香居然没生气,他耸了耸肩膀,“身份不同。何况我应当与她避嫌,两人一起策马算什么?”说着他恶劣的本性又发作了,眼角不屑地看着习玉,哼道:“不过话说回来,过了青州府,我们便没有马车了。某人只怕连马也不会骑,唉,真伤脑筋!我怎么会娶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娘子?”

习玉瞪他,“你有多好!还不是什么也不会!”

念香可理直气壮了,“我会的比你多就行了!作为一个妇人,你不会裁衣绣花,除了念几首酸诗写几个破字你还会什么?”

酸诗破字?!习玉火了,“我这叫有文化!不像你,是个野蛮人!哼,我不和野蛮人计较!”

“我是野蛮人?”念香哼哼一笑,突然伸手抓住她,在她腋下不停搔痒,“你再说一遍?谁是野蛮人?”

习玉尖叫一声,笑得浑身发软,却不甘示弱,丢下手里的点心也去挠他痒痒,两人在软垫上闹成一团,笑声十里之外都能听见。

“野蛮人是你!是你!”习玉终于在挠痒痒大战中获胜,抓住笑到不行的念香,她得意地问道:“谁是野蛮人?说啊!”

念香忽然抬手,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温热的手,顺着她的头发,抚上她的脸颊。他的动作是那么温柔,习玉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习玉……”念香深深看着她。这小子的眼神有如此深邃过么?他为什么要这样看她呢?习玉忽然手足无措,忍不住放开抓住他领口的手,左右乱看,神色尴尬之极。

念香忽然哈哈一笑,抚上她脸颊的手忽然变抓,将她的脸皮拉出一个古怪的鬼脸,“野蛮人……当然是你!”他笑得像个小孩子,他对这种逗弄的游戏情有独钟,屡试不爽。

不出所料,习玉又暴跳如雷地与他争执。念香顺势躺去软垫上,趁她不注意,将她发上的簪子拔了下来。火红的长发,流水一般倾泻了下来,这颜色是如此鲜艳美丽,就像习玉这个人,新鲜,自由。

他看着这先前让他讨厌的发色,忍不住回想起出发时的情景。

他们出发的时候,刚好三更,泉府上下都是乌漆抹黑地。爹和炼红送去了1008级台阶那里,炼红一直拉着习玉的手,好生不舍。

“妹子,一定要小心保重!姐姐天天在家里盼着你们回来!”炼红说着说着都哽咽了,她一面抹眼泪,一面对念香说道:“好好照顾你娘子!她没有半点防身功夫,你千万不要贪玩丢她一人下来!”

念香笑道:“二娘,您多虑了。”

泉豪杰拍着炼红的肩膀,柔声道:“念香不是小孩子啦,他知道该怎么做的。你别太操心。”

大约是因为要离别了,习玉异常地沉默柔顺,乖乖听着炼红和泉豪杰的告诫,一个字也没说。念香正要带着习玉离开,忽见泉豪杰对自己施了个眼色,他立即过去,就听他说道:“英雄宴当日发生的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念香点了点头,爹想说的话他心里已经猜到了八分,果然,泉豪杰说道:“这次下山,小心鹤公子的人。此人向来阴狠狡猾,倘若不慎与他遇上了,立即逃!千万不要硬碰硬!不要说你不是他的对手,就连你爹我,也对他忌惮三分……”

“爹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这样一句简单的回答,没有任何多余的话。泉豪杰忍不住就着深沉的夜色打量自己的儿子,他真的是自己记忆里那个动不动就调皮捣蛋,一刻也不肯安生的小淘气么?虽然依旧形容稚气,可是眼睛里已经有了泉家男儿的坚定与稳重。念香向来聪明,与自己的顽固老成相比是另一番景象,说不定,他真的能闯出一番天下。他的孩子,终于长大了。

他重重拍了拍念香的肩膀,再也没说什么。

从1008级台阶走下去,对习玉来说是一个艰巨的任务。炼红听见她叹气,忍不住笑她,“上次来的时候是天青背着你的,下次回来只怕是念香背了吧?妹子,什么时候你能自己用双脚走上来呢?”

“那是不可能的。”习玉摇着手指,“除非我突然学会了什么神功秘笈,不过估计以我的资质,就算九阴真经放在我面前,我也只会看两眼就拿去垫桌脚了,那样还有点用途。”

她话音刚落,却听山道旁一个苍老的声音笑了起来,“少夫人还是一样的懒散不知悔改。”

炼红奇道:“成婆婆?您怎么来了?夜这么深了,您还没休息么?”

却见山道旁颤巍巍地走出一个拄着拐杖的白发老婆婆,习玉一看到她,本能地龇牙咧嘴,想起那根可怕的小竹鞭。

成婆婆走去习玉身边,忽然伸手,轻轻握住她垂在肩上的红发,沉声道:“老爷,少夫人这一头红发只怕太招眼了,老身也听说了江湖凶险,有心人太多。少爷纵然聪明,就怕防不胜防。老身想了又想,还是觉得替少夫人换个发色较好。”

泉豪杰“哦”了一声,奇道:“婆婆这样说,莫非有什么法子么?”

成婆婆点头,“老身有个好友,从前在宫里做过御医,有个秘方,原本是替那些花甲老人准备的。不过现在用在少夫人身上也一样。倘若老爷和小夫人愿意让老身一试,不出三刻,小夫人的头发便可变得与常人无异。”

“那是……什么法子……?”习玉颤巍巍地问着,不会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吧?她才不要做实验品!

成婆婆瞥了她一眼,立即看穿她的小小心事,哼了一声,“安心!只是药水而已,掩盖去你特殊的发色。没什么危险的。”

习玉有些不愿,嘟哝了起来,“我的头发本来就是黑的,不过在我原来的世界里染成了红颜色而已。等时间一长,黑颜色的头发自然会长出来的……”

成婆婆才不理她,泉豪杰笑道:“既然如此,甚好。那就麻烦婆婆吧?”

他刚说完,却听念香说道:“不需要,我不在乎。爹,成婆婆,我一定会小心的,把习玉放心交给我吧,我一定护她周全。我保证。”

他忽然紧紧握住她的手,握得那样紧,习玉甚至觉得有点痛。她抬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他,这个人,以前有过这么坚定的神情么?他,原来是这样的么?那一个瞬间,她突然觉得泉念香这个人很陌生,可是,这种陌生却让她的心小小被撞了一下,原本散漫不在乎的心情突然变得认真起来。

成婆婆还想说什么,习玉忽然笑了起来,“既然这样,我就相信他。泉老……爹,炼红姐姐,成婆婆。我不想换发色,我宁愿相信念香。”她反手握住他的手,露出一个与他一样坚定的笑容。奇怪,这一刻,她居然无比相信念香的话,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成婆婆看了她半晌,终于叹了一声,“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她忽然一步上前,苍老的手紧紧抓住习玉的另一只的手,轻声说道:“你……一定要回来!保重,完好地回来!在外面或许会遇到很多挫折,可是……老身却很希望能再在泉府里面看到你的笑容。就这么说定了!你若反悔,回来之后老身的竹鞭会洗干净了等着你。”

习玉不知道是笑还是哭。唉,成婆婆呀……要是喜欢我就直接说出来嘛!司马习玉是要人疼爱的,你那棍棒高压的爱,我可承受不起啊。

她对成婆婆眨了眨眼睛,正想说话,谁知念香忽然一把将她抱起来背去背上,她吓了一跳,赶紧抓住他的衣服,就听念香回头笑道:“时候不早了,再说下去天都亮了。我们走啦!爹,二娘,成婆婆……你们大家保重!告辞!”

他背着习玉,头也不回地跑下1008,动作轻盈流利。在泉豪杰的眼里,他像一只即将展翅的鹰,飞向属于他的那片天空里。

念香,习玉,保重。

×××××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马车也终于在天黑之前来到了一个小镇。

曲天青拉住缰绳,吩咐车夫把马车停去客栈前,然后她敲了敲车厢,轻声道:“少爷,客栈到了。今夜我们就在此投宿吧?”

窗帘被人轻轻揭开,念香的脸露了出来,他看了看那家简易的客栈,点头道:“就这样吧。麻烦你去要两间客房,吩咐小二动作轻点,习玉睡着了。”

他说到习玉这个名字的时候,声音都比平常要温柔许多。曲天青无言地下马,早有小二出来殷勤地牵马相问。她按念香的吩咐说了一遍,回头再看时,却见念香轻手轻脚地抱着睡得正香的习玉往客栈里走去。

三天了。她怔怔站在原地,只觉整个人都被抛去空旷无人的深渊。他三天以来几乎一句话也没和自己说。何必呢?她问自己,也想这样问问他。何必要这样?他有喜欢的娘子了,难道就意味着他们青梅竹马的感情就此消失?

就当她以前痴心妄想好了,可是难道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一个不知廉耻死缠烂打的人?他是怕与她说话惹得他新婚夫人生气,还是根本就是怕她缠上来?

不管答案是什么,反正想这些也没有意义了!曲天青默默走进客栈里,念香早已带着习玉去客房里了,甚至没有过来与她打个招呼。她觉得自己的存在很碍事,恨自己在这里莫明其妙,也恨他那样冷酷。

“嗯……嗯,x=12……我没算错……大哥……”习玉在床上哼哼着,眉头紧紧地皱成一团,似乎在做什么不愉快的梦。

念香趴在床边盯着她看,越看越觉得顺眼。奇怪,这丫头有什么妖法?他怎么觉得她越来越好看?他真想指去她鼻子上,大声说:就是你啦!司马习玉!不许逃!少爷我看上的就是你!有时候,他怀疑自己的眼睛可能出了什么毛病,什么大美人都没动心,偏偏对一个红头发的怪丫头情有独钟。

她有什么好?他也会这样问自己。可是答案却是诧异的:她什么都好。喜欢她傻傻笑着的模样,喜欢她皱着眉头思索的模样,喜欢她被自己逗弄的时候露出的气恼神情,更喜欢她手足无措害羞的模样。雪白的脸,一点瑕疵也没有,变得那样嫣红,肌肤几乎都成了透明的。

他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去摸她的脸,不料她忽然皱着眉头叫道:“杜甫是……唐代的!和李白是好朋友!我绝对没记错!大哥……你是不是在找我麻烦啊?!”她说着,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念香被她吓了一跳,赶紧收回自己那根想犯罪的手指,作出一付没什么的模样,正经地看着她。

习玉茫然地环顾四周,突然“哦”了一声,喃喃道:“对了,这里是古代,我怎么都忘了再没人会蹂躏我可怜的脑子了……”

她打了个呵欠,躺下去试图继续睡。念香没好气地抓住她的脸皮,往两边一拉,“给我起来!猪!至少吃了晚饭再睡!”

习玉大叫一声,捂住自己可怜的脸皮,哀怨地看着念香嚣张的模样,不甘不愿地从温暖的被子里一点一点蹭出来。念香干脆把被子一掀,抓住她的腰带将她整个人从床上提下来。

“去洗把脸,我让人把饭菜送上来。”

他拍了拍她的脑袋,丢去一件披风,“穿上,别着凉了。”

习玉瞪了他一眼,恨道:“你简直和老妈子一样罗唆。”

念香懒得理她,打开门正要叫小二上来,忽听隔壁天青房内传来一声闷叫,然后是几声沉重的脚步声。他微微一惊,张口叫道:“天青?天青?发生什么事了?”

没人回答。他越发不安,走过去敲门,“天青,开门!发生什么事了?”

还是没人理他。念香急了,一脚把门踹开,却见屋内地板上落着曲天青的剑,窗户大开,凉风一个劲灌进来,而曲天青却不见踪影,好像突然就消失了。

22.采花贼

习玉听他叫唤,也赶紧跑过去,一见屋内的情景,她吃了一惊。

“这是遇到强盗了吗?”她失声问道。曲天青的包袱摊去床上,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床,而她随身的宝剑则是出鞘的,丢在地上。窗户大开,难道强盗连人也劫走了?

念香奔去窗户旁,往外一看,却见黑暗里,对面的屋梁上一个人影一闪,虽然只有一瞬间,可是他还是看清那人背上似乎还负了一人。他心下恚怒,纵身一跳就要追上去。

习玉赶紧抓住他,“带我一起去!你不是说过一定不会丢下我的么?”

念香低低说了句抱歉,将她抱去怀里,纵身跳出窗户,朝着那人逃逸的方向追去。习玉靠在他怀里,只觉他奔得飞快,屋梁在他脚底就像平地一样,心下不由佩服。

“我说……”她突然开口,“那人只怕是个采花贼。”

念香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才道:“此事最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否则于天青名节有损!”

两人追了半天,谁知那人轻身功夫竟是一流,不一会念香便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了。他猛然停住,神色阴沉地打量着周围,四周都是民房,黑灯瞎火,街道上空荡荡地,没有半个人影。他心头有火,一拳砸去墙上。习玉骇然地看着那面土砖砌的墙就这样被他砸了一个洞,不由愣住。

念香转身摸了摸她的脑袋,“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习玉抓住他的袖子,轻道:“你别火,我对你们这里的采花贼是没有什么概念啦。不过一般干这种坏事的人都会去什么地方躲起来呢?那个……采花贼劫人自然是打算……那个什么啦。他应该会找一个安全而且不会被发现的地方办事吧?”

念香沉吟许久,忽然说道:“这个小镇在西郊附近有一片废墟,是以前失火烧毁的房屋。听说当时烧死了几个人,有人便传说那附近总会闹鬼。寻常人一般都不敢靠近那里……”他说着,皱起了眉头,想必也是不确定。当下不能浪费时间,否则只怕天青真的遭遇不测!

习玉拉着他就跑,“在这里想也没有用!快去看看!”

念香反手将她抱了起来,纵身跳上屋顶,在夜色中狂奔。

西郊鬼屋,其实就是几栋烧得漆黑的屋子。以前是当地某个小有名气的财主的宅邸。失火之后,由于闹鬼的传闻越来越严重,周围的邻人也纷纷搬家,渐渐地这里成了荒芜之地。屋子周围长满了野草,寒风阵阵,好似鬼哭狼嚎,甚是可怖。

念香将习玉放了下来,抓住她的手慢慢绕着屋子行走。前方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念香机警地将习玉护去身后,双眼紧紧盯着前方阴影处。

寒风吹过,树影摇晃,那人慢慢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衣衫褴褛,裙摆被撕开好大一个口子,袖子和领口上还有许多血迹。习玉忍不住低呼一声,她居然是曲天青!她果然在这里!

曲天青双目失神,脸色惨白,头发凌乱,看上去甚是狼狈。她怔怔地往前走着,居然没有看到念香和习玉。

念香再忍不住,踏过去一步,轻道:“天青……”

她吓得几乎跳起来,反手就是一掌,念香急忙让过去。她定睛一见念香,脸色顿时更加苍白,浑身都开始发抖。半晌,她忽然抱住脑袋,尖叫道:“走!你走!我……我不要看到你!”她嘶声哭了起来,眼泪将前襟都打湿了。

念香有些不忍,柔声道:“……先回去吧……你受伤了么?那贼人……逃走了吗?”

曲天青只是痛哭,几乎要将所有的伤心都哭出来,她蜷去地上缩成一团。念香再也忍不住,走过去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急道:“你别哭!我问你那人去了什么地方?!他长什么模样?”

曲天青一把甩开他,厉声道:“为什么要和我说话?现在怎么想起来和我说话了?!因为同情我?我被人玷污了?所以不会再有资格缠着你了?是不是?!”

念香几乎呆住,实在想不到她会这样指责自己。曲天青恨然地看着他,半晌,才吐出几句话,“我曲天青,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么?!你我认识了十六年,无奈你居然一点也不了解我!泉念香,就算我以前鬼迷心窍了,我也不是一个贱人!你未免将我看得太低!放手!我一个人能回去!”

她昂首傲然走了过去,经过习玉的时候,看也不看她一眼。习玉怔怔地看着她蹒跚的背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究竟能够了解到什么程度呢?她对曲天青第一印象超级恶劣,从此就认定她是一个坏蛋,可是在曲天青看来,她或许才是那个鸠占鹊巢的坏蛋。

你未免将我看得太低!曲天青的话一直回响在耳边。习玉有些茫然,原来她竟是一个如此倔强傲气的女子!了解一个人,到底需要多长时间?倘若没有泉念香,她与这个女子,或许能够成为很好的朋友。

曲天青走了几步,忽然栽倒去地上,习玉吃了一惊,赶紧过去搀扶,却见她双目紧闭,眼角还有泪水滑落,明显是晕过去了。

“念香你快过来!她……她昏过去了!”习玉大叫起来,吃力地将曲天青从地上扶着坐了起来,忽然发觉她的拳头死死攥着,她试图去掰,可是无论如何也掰不开。她掌心都流血了呀!

念香缓缓走了过来,静静看了曲天青一眼,什么也没说,抬手要去将她扶起来。忽听身后有衣袂擦动的声音,他反应奇快,抬脚踢起一块瓦片,往声音处用力踢去。

只听一声闷哼,那人显然被瓦块砸中了,念香双脚一跺,身形如电,张开五指往声音处抓去。一抓之下只觉那人身上滑不留丢,仿佛抓住了一块油布,竟然没有下手的地方。只听那人轻笑一声,声音低沉,显然是个男子!

念香心中愤怒,手下再不留情,反手一掌拍上去,用了六成功力。一掌拍下,只觉那人身体一震,似是受了伤。念香换手再去抓,却见那人身形飞快,一连转了好几个圈,跟着陡然窜高,竟然拔地足有五六尺高,一下便窜去树顶,轻身功夫实在吓人。

念香还要再追,却听那人咳了几声,含笑说道:“你这小子艳福不浅,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娘子!算啦算啦!那女子身上全是尖刺,小爷无福消受,就此告辞!”

他身形竟然再次拔高,月夜下,他修长的身影仿佛一只灵活的大鸟,袖子一展,便要跃去另一棵树上。习玉情急之下从地上捡起一块大石头,用力砸了过去。说实话,她也知道自己肯定砸不中那人,但是做盗贼也罢了,采花贼却是最卑劣的人!她不出一口气实在不甘心!

谁知那人刚好处于下降的姿势,一时竟然避不开那颗石头,生生被砸中脑袋,大叫一声从半空中摔了下来。习玉惊讶极了,她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同样不可思议的念香,突然正经说道:“念香,你难道没有想过其实我是个武林高手吗?”

念香白了她一眼,含笑跑过去,将晕头转向的那人从地上提起来,捏着下巴对着月光一打量,习玉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哇!居然是个帅哥!虽然脑袋上被砸了一个大包,有些滑稽,但是长眉入鬓,双目狭长诱惑,鼻梁挺直,居然是个阴柔俊美的人物。

念香点了他几个穴道,令他瘫去地上无法动弹。那人被擒之后一声不吭,一双狡黠美丽的眼睛骨碌碌乱转,满脸的精怪之气。他看了看晕倒在地上的曲天青,又看看一脸好奇的习玉,再看看面沉如水的念香,硬是没说一个字。

念香忽然轻轻推了一把习玉,“你转过身去,别回头,别看。”

他将腰间的剑抽了出来,眼中杀气一炽,立即就要斩下他的脑袋!习玉哪里肯不看,一见他要杀人,不由赶紧抓住他的胳膊,“你别冲动呀!”那采花贼连连点头,感激地看着习玉,桃花眼里水波荡漾,煞是诱人。

念香皱眉道:“这种败类还留着做什么?还要让他继续摧残其他良家妇女么?!让开!我来了结他!”

习玉摇着手指,“啧啧!一看你就是没脑子只知道打杀的野蛮人!杀了他?多没创意啊!一剑下去就死了也没痛苦。让他继续活着才是痛苦呢!”

念香无奈地看着她,“习玉,你到底要说什么?”

习玉叹道:“他长得好像我们那个世界里一个著名的明星,先别杀嘛,让我看个过瘾。反正他做采花贼也需要下半身,你直接把他阉割了,不就一了百了?让他就这么简单死了,多没意思!就是要让他一直活着,看着美丽的女人却没本事上,才有意思!”

她说完,见念香和那人都骇然看着自己,不由奇道:“怎么……?我说了什么不对的吗?”

念香怔了半晌,忽然用手推了一下她的额头,轻道:“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说话那么粗鲁!亏你想得出来这么个毒辣法子……”他耳朵都红了,“在我面前胡乱说说也罢了,以后这些话可不能随便说!”

拜托!这也叫粗鲁?习玉无语地看着念香,说不定,此人是个纯情少年呢!她抓住他的袖子,摇了摇,“好不好?你阉割吧!血淋淋的我才不看!”说着她就要转过身去。

却听那人哈哈一笑,念香大惊,只见他忽然奋力抬起上半身,往地上一撞,刚好地上有一颗小石子,他胸口要穴被这一撞立即解开!念香一把推开习玉,剑光一闪,挥向那人的脖子。那人身体柔软之极,猛然向后一仰,能活动的左手顺势解开腿上的穴道,一跃而起!

习玉见他跃上树顶,如同一只大鸟,漆黑的长发在月色下泛出幽蓝的色泽,不由暗暗赞叹,此人的轻身功夫实在是好!此人的样貌也实在是好!做采花贼实在太可惜了!

“好毒辣的小丫头!小爷我记住你啦,红头发的丫头!咱们后会有期!”那人哈哈大笑,几下纵跃,眼见地就消失在月光下,快到惊人。

念香沉着脸走过来,将剑收回鞘,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冷道:“什么时候你能不找麻烦?!那采花贼从此缠上来该如何是好?!”

习玉嗫嚅道:“我……我也只是不想看你……杀人么……再说,阉割了难道不比杀了好么……”

念香大约真的生气了,用力捏住她的下巴,习玉疼得“嘶”地一声,急忙要躲,谁知他的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用力揽去怀里,习玉甚至怀疑自己全身的骨头会被他的蛮横气力揉断。

“我……我对你已经没有办法了。习玉,你粗鲁也不要紧,信口开河也不要紧。但你绝对不可以受伤,一点点都不可以!”他闭上眼,想起方才曲天青浑身狼狈的模样,心中猛然一揪。天青那样,他惋惜而且怜惜。但他不能想象习玉变成那付样子。他怕自己会疯掉。

习玉几乎要窒息,无奈怎么也推不开他可怕的怀抱,只能苟延残喘地瞪圆了眼睛,低叫道:“快放开我!我快闷死了!”

念香沉声道:“今日开始,你一刻也不能离开我身边!一直到下次我手仞此人!你若是再不听话,我……我便脱了你的衣服将你捆起来!再不放你出来!”

哇!习玉好不容易从他怀里把脑袋挣出来,“你……你是变态啊?!”她有气无力地骂着。

念香瞪了她一眼,终于放手,然而一只手却始终抓住她的手,坚决不放。他将曲天青扛去肩上,牵着习玉慢慢往客栈走去。

走了半晌,他忽然轻道:“我很早以前就想问你了。变态是什么意思?你们那个世界的骂人话?”

习玉哈哈一笑,挤眉弄眼地说道:“就不告诉你!”

“说嘛!小气!不然我回去就真的要做变态的事情咯!”

“你学的不是很快么。变态就是……变态!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好,那我回去就继续变态!”

“你果然很变态……”

×××××

曲天青觉得有人在用湿润的巾子擦拭自己的身体和脸。她本能地抗拒——别!别碰她!她努力抬起手,一把推出去!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叫声,然后光当,哗啦,乒乓……一连串声音,曲天青不由吃力地睁开眼睛,却见习玉抓着一块湿布尴尬地站在床边,而地上狼藉一片,脸盆滚去了角落,地上全是水,想来她那一推,把脸盆推翻了。

她冷冷看了习玉一眼,过了一会,闭上眼睛冷道:“你来做什么?笑话我的吗?”

习玉坐去床沿,悠悠地说道:“你不是已经睁开眼睛了么?我是在照顾你呀。”

曲天青咬住唇,“你出去!我不要你照顾!我不想看到你们!”

习玉叹了一声,拿着毛巾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玩,“你这话说迟啦,我都替你擦了两遍身子你才跟我说不要照顾你了,那我之前干的不是浪费么?你说说该怎么赔偿我。”

曲天青这才发觉自己是光着身体的,不由大羞,赶紧抓紧了被子,涨红脸厉声道:“出去出去!我自己来!”

习玉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趁着她没力气,将胳膊扭了过来,她笑吟吟地指着她雪白胳膊上的一点殷红,“这东西还真的存在啊!我还以为守宫砂只是传说呢!真好看啊,这颜色!”

曲天青又羞又恼,偏偏也不敢真的对她怎么样,只得咬牙道:“你羞辱够了吗?少夫人?!”

习玉放下她的胳膊,替她把被子盖好,轻道:“你没有被那人凌辱,说实话,我很开心。虽然我很不喜欢你,但是我也不想看到你受这种伤害。既然你能对念香说出那些话,我想我之前是错看你了。”

她顿了顿,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半晌,她才嘟哝道:“好吧,我先说就是了!先前我一直误解你,是我不对啦!虽然我还是不喜欢你,但是我承认你是个很有个性的人。我还挺佩服你的!”

曲天青沉默着,还是没说话,习玉把毛巾丢去桌子上,笑道:“我想说的话都说了,心里舒服多啦!那个……你放心!念香要我告诉你,一定替你找到那淫贼,然后由你亲自手仞。”

她转身要走,忽听曲天青低声道:“他……我……”她似乎是在哽咽,却咬牙不发出任何声音。过了一会,她忽然说道:“之前在1008与你说的那些话,都是我不对。我擅自替少爷作主,认为你配不上他……都是我太狂妄了!可是我告诉你,就算你是个好人,我还是讨厌你!讨厌死你了!那个没眼光的少爷,我才不要去喜欢他!我……我……”

她说到后来,已经露出哭音。习玉露出一个微笑,摆了摆手,“好吧,我们果然还是两看两相厌。没办法,反正也快到青州府了,以后再也不用见面啦!那么我走了,你睡吧!念香今天会在走廊里休息,你放心吧!”

曲天青抓起被子蒙住脑袋,“啊!你快走吧!终于能分开我才高兴呢!你这个讨厌鬼!”

习玉笑嘻嘻地走出房间,这人,说不定真的很有意思呢!

23.采花贼的报复

一大清早,客栈下面摆摊子的人已经出来了,叫卖声嘻笑声不绝于耳。新鲜的包子也刚刚出笼,一揭开蒸笼盖,雾气大团大团地上升,香味顺着窗户缝钻了进来。迷迷糊糊的习玉翻了个身,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嗯,好香……”她喃喃说着,顺便抬手擦了擦快要流出来的口水。昨天因为急着去找曲天青,她晚上饭都没吃,饿着肚子上床睡觉,这会闻到香味,便再也睡不下去了。

“好冷好冷!这什么鬼天气!”习玉推开被子刚要下床,只觉奇寒彻骨,忍不住张口打了个大喷嚏,赶紧继续钻去被子里取暖。

门突然被人打开,念香含笑的声音传来,“醒了?快起来吧!外面下雪了!”说着他走了进来,习玉立即闻到包子的香味,急忙爬起来,果然,念香手里捧着一个纸袋,里面装了好几个白胖胖的包子。

“念香,你真是好人!”习玉感激得无以复加,伸手就要去拿包子。

“等等。”念香笑吟吟地把包子放去桌子上,“先起来梳洗了再说,哪里有在床上吃饭的道理?”他顺手拿起习玉放去床边的外衣,替她穿上,将微乱的头发理了理,然后笑眯眯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习玉手忙脚乱地系带子,穿鞋子,一边瞪他,“你看什么?曲天青起来没有?她好些了吗?”

念香抓过梳子替她绾发,说道:“她早就起床在后院里练功了,我们都打了两套拳,才不像你这个懒猪,太阳照屁股了才起床。”

“她……已经完全恢复了吗?”习玉由着他给自己绾头发,顺手拿过隔夜老茶漱口。

“天青不是娇贵的人,昨夜只是受了惊吓。倘若那人不是突然出现,只怕她也未必会那么容易被擒住。她我不用担心,倒是你……”他插了一根玉簪子,固定住她的头发,然后捏了捏她的脸,笑道,“你呀,什么时候能不让我操心?不如让我来教你一些功夫吧,自保就可以。”

“我才不要。”习玉大口吃包子,嘟哝着,“每天那么早起来打拳,根本是虐待。练武过度身上还会有硬梆梆的肌肉,还会变罗圈腿,多不美丽啊?我才不要!”

念香恶劣地笑了,“嗯,那也是,你身上都是肥肉。”

喝!前段时间还说自己是个猴子,现在又说自己全身是肥肉。唉,男人啊,真是没有口德的动物!习玉大方地摆手,表示不和动物计较。她一口气吃了两个大肉包,这才心满意足地拍着肚子站了起来。

“哇!下雪了!”她推开窗户大呼小叫,什么叫做鹅毛大雪,她终于有了概念。春天快来了,这大约是最后一场雪,放眼望去,天地之间都是白茫茫一片,街道上也是白皑皑地,令人想起一句话:瑞雪兆丰年。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念香,难道这里没有过新年的说法么?在我们那里,过年可是最大的节日,全家人不管有多忙,都要在年三十晚上聚在一起。南方人吃素什锦,北方人吃饺子……”

她想起在司马家过的最后一个新年,爸妈都不在家,她那神样的大哥也不在,空荡荡的屋子,只有她一个人吃着半冷的泡面。这样的情形,似乎已经成了定格,她记忆里,几乎就没有所谓全家人欢聚一堂的景象。司马家的人永远忙碌精致,没有任何节日。墙上的大钟在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发出可怕的声响,光光地,越发显得空寂。那年,她许的新年心愿就是——九月之前一定要离开司马家。

谁说许愿没有用?她微微笑了,她不是成功了吗?达成心愿的不是神,而是终于能够想通的自己。她这十六年来,唯一一次觉得对自己满意,就是提着箱子飞快走出司马家大门的那一刻。前面的路该怎么走,她不知道,后面的人会怎么看,她也不想管。可是,那一个瞬间,她真的喜欢上了自己。她终于成为了一个勇敢的人。

母亲在后面叫她,她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令她心惊胆战——「你……你果然是他们的孩子……!你走了,就别回来!」

她的亲生父母到底是什么人呢?恐怕穷其一生也得不到答案了。她头也不回,冲出了牢笼。留下涩涩的伤感,以及那一份令她神魂俱碎的虔诚信仰一般的爱情。啊啊,她的大哥……

一只手忽然搭上她的肩膀,将她纷飞的思绪扯了回来,“我和你说话呢!死丫头又给我装傻发呆!”念香的话几乎撞去她鼻子上,习玉嘿嘿一笑,“说啊,到底有没有新年?”

念香砰地一下关上窗子,一面说道:“当然有!想来你也不会去看皇历,今天就是年三十啊!”他点燃了火盆,小屋子里火光融融,顿时温暖起来,“其实炼红一直希望我们过完年再走,可是过年之后又会有一堆事情要处理,这样一直拖,只怕我行完弱冠之礼也没办法出来。所以爹才说要走现在就走,明年回家过年。”

他刚说完,门口小二就开始敲门,“客倌,今儿是年三十啦!小店可以提供年夜饭,要不要预订一下啊?”

习玉过去开门,却见小二身后还站着曲天青,她满脸的汗,想必刚刚才练完功。她一见到习玉,面上顿时有些尴尬,转身就想赶快进屋子。习玉笑吟吟地对她挥手,“喂!曲天青!你快过来!快过来呀!”

曲天青实在无法,只得板着脸走了过来,习玉笑道:“你会做饭么?”

她不妨习玉会这么问,愣住了,半晌才道:“……会,怎么?”

习玉也不理她,径自问小二,“小二哥,贵客栈可以暂时把厨房借给我们吗?当然,我们只要一个灶台就够啦!可以给你租金哦!”

小二一听有钱可赚,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当下流水价地点头,“当然当然!其实我们还有一个小厨房,在后院东角那一块,平时客人多了才会再那里加人。今儿是年三十,人一定不多,姑娘放心用吧!”

曲天青怔怔地看着习玉,不知道她打什么鬼主意,谁知她打发走了小二,却一把抓起自己的手,笑得讨好极了。

“曲天青,我们一起做年夜饭吧!对了,念香,你也要帮忙!”

“什么?”曲天青张大了嘴巴,“我才不要!我干吗要做饭给你吃啊!”她恶狠狠地说着,顺便白了习玉一眼,表示自己对她还是很讨厌。

习玉拖住她就是不给她走人,“不管!你一定要做!啊,我知道了,你一定做得难吃极了,所以你才不肯献丑?嘿嘿,我知道啦!”

曲天青果然和习玉一样冲动,张口就道:“谁说的!我就做给你看看!你小心不要把舌头都吞下去!”说完她就后悔了,悔得脸色都发青。

习玉笑眯眯地回头看着念香,“喂,一起买菜去吧。今天不许做你的大少爷,给我乖乖干活哈!”

念香只得无奈地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脑袋,低声笑道:“你果然还是一个小孩子。好吧,事先说明,我可是什么也不会做,把饭做焦了,你可别叫唤。”

于是三个人冒雪跑下去买菜。习玉突然觉得从未如此心满意足,她的第一个有人相陪的新年,居然是在这样一个虚幻的世界里,尽管曲天青别扭,泉念香毒舌,她却第一次有幸福的感觉。全家人一起出去买菜,为了哪个便宜吵嘴,回去之后一个淘米一个择菜,另一个在旁边插嘴,换来对方的一顿抢白。

明明是很吵闹的,明明谁也不让谁的,可是,却没有那种完美礼貌之下的冰冷彻骨。如果,她是与真正的父母一起生活,如果,她出生在一个简单吵闹的家庭里……所谓的家庭幸福,是不是这种感觉?

又是一只手不客气地拍上她的脑袋,曲天青在后面哼道:“发什么呆?刚才还说我淘米慢,你洗个青菜难道还要花上一个时辰不成?”

习玉赶紧把洗好的青菜递过去,回头却见念香正在一脸为难地看着案板上的鱼,他手里还拿着菜刀,显然找不到下手的地方。她忍不住想笑,这个人,用剑倒是一个好手,说要斩人的时候也毫不手软,偏偏一条鱼却让他呆住了。

眼看念香打算不顾一切先把鱼头剁下来,习玉笑道:“笨蛋!怎么不先把鱼鳞刮下来?难道你想吃一嘴硬壳吗?”

念香无助地回头看着她,习玉觉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习……习玉!”他支吾着,“我到底该从什么地方下手?鱼鳞怎么刮……?这把刀实在是不顺手……”

习玉真想笑翻去地上打滚。泉念香!你这个毒舌,终于也有今天啦!曲天青走过去轻道:“少爷,刀应该横过来用。不如让我来吧,麻烦您去把青菜切一下。”

念香松了一口气,赶紧把刀送出去。他瞪了一眼习玉,“你什么也不做,还好意思笑我!”他给她一个头捶,“快去把火生上,还发什么呆呀?”

习玉笑道:“才不要!看你们手忙脚乱比较有意思!”

此话一出,只见曲天青将鱼身一翻,刷刷两下将肚子破开取出内脏,她冷冷看着习玉,手上满是血,森然道:“给我生火去!还是你想来杀鱼?”

习玉连连摇手,赶紧跑去生火,谁知灶台下面空空的,也没柴火,她叫了起来,“念香!去搬些柴火呀!不然我怎么生火?”

念香正在切菜,好好的青菜被他切的如同狗啃,他正是手忙脚乱的时候,一听她叫,不由松了口气,“我去生火取柴。习玉,你来切菜,我真的不擅长。”

习玉接过菜刀,以前在司马家都是有厨师做饭的,可是在她上初二之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家人辞退了厨师。家里人没一个会做饭的,终于,在吃了两个月的外卖之后,再没人在家吃晚饭了。她无奈之下,只得自己买了食谱回来学着做。

她一拿起菜刀,过去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依然是空荡荡的厨房,她一个人切菜,没有一点声音。做好了饭,也是一个人对着电视吃。一个人吃饭总是没有趣味的,虽然以前全家人吃饭也没什么趣味。久而久之,她饭量越来越小,初三的寒假,因为肠胃病送去医院急救……

“……司马习玉!你要我叫你多少遍?!”又是曲天青!她急忙回头,却见曲天青脸色微微一红,怔了半晌才轻道:“抱歉,我不该直呼少夫人的名讳……”

习玉愣了一下,突然喷笑出来,抓住她的袖子一个劲摇晃,“你总算肯叫我名字了,我还当你打算把少夫人这个称呼用到天荒地老呢!曲天青,你真是有意思!”

曲天青瞪了她一眼,红着脸支吾道:“那个……你……司马习玉,这里盐不够了,你去问前面大厨房要点过来……”

这个曲天青,她怎么越来越觉得她很可爱?习玉哼着小曲子,快步往大厨房走去。天快黑了,雪下得更大,习玉心情奇好,孩子气地去踩那些没有脚印的平滑雪面,将地上搞的一团糟。

“你心情不错嘛!”

一个声音在背后突然响起,习玉微微一惊,急忙回头,忽然口鼻被什么香甜的东西堵住了。她顿时头昏脑胀,然而仅存的意识却让她不甘认输,双手胡乱地挥舞着。

那人轻易地抓住她两个手腕,低头在她脖子上轻轻一嗅,邪气地笑道:“好香!红头发的小妞!跟小爷我快活去吧!”

那个采花贼!这是习玉脑海里最后的五个字,她眼前终于一黑,颓然瘫去那人手臂上。

曲天青在小厨房里等了又等,念香把火生好,饭都快熟了,而盐还没有送过来。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心下一惊,急道:“不好!我不该让她独自出去!”

她猛然推开门,正在背柴火的念香吓了一跳,“天青?怎么了?”他见她神色惊慌,心下不由一紧,“习玉……在什么地方?”他沉声问着。

曲天青眼泪都要出来,恨道:“都是我不好!不该让她去大厨房取盐!”她的眼泪滚了下来,嘴唇几乎要咬破。

念香倒抽一口气,一把甩下身上的柴火,朝大厨房那里飞奔而去。曲天青急忙跟在后面,却见路上脚痕紊乱,而在一排篱笆下面,落了一根簪子。念香捡起来一看,却是早上他亲手替习玉簪上的!他心神猛然一乱,忍不住抬头四处乱看,却见旁边的屋顶上有一排新脚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突然极度后悔,为什么昨晚没有杀了那人?!

×××××

即使是年三十,城东的媚春楼依然敞开了大门招客。这里是个小镇,楼里的姑娘们多是寻常姿色,然而浓妆艳抹一番,加上娇声软语地呼唤,倒还真招来了一些浪子游人。

这会子雪下得更大了,老鸨正打着伞吩咐龟奴去把楼前的纸灯笼换成琉璃的风气死。今儿是年三十,本来客人就少,大街上空荡荡地,有家的人都团聚去了,倘若不是荒唐到极点的浪子,也不会在此时还流连烟花之地。

龟奴笨手笨脚,不小心打碎了一个风气死,老鸨本来就不高兴,刚张开了嘴要骂,忽见街头那里急急走来一个人,似乎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她赶紧回头大叫,“明月!可人!来人了!快去把他拉进来!”

两个姑娘欣然答应,赶紧跑出门去,就见那人身材倒是挺高大,只是全身上下罩了一件漆黑宽大的披风,连头脸也遮去了。他胸口那里隆起一块,似乎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那人却不理两个柔声叫唤的姑娘,径自走去老鸨那里,“啪”地一下,直接丢了一锭四两重的黄金。

“给我最好的上房,最好的酒菜。我不要姑娘,别来打扰我。”

这里是小地方,老鸨哪里见过这么大笔的钱,眼睛都直了,扯起嗓子尖叫道:“快……!快接客!上酒菜!”

龟奴低头将那人领去三楼的厢房,不一会上了酒菜,有个胆子大的人偷偷瞥了一眼床上的人,却见一头如火一般的长发垂在床沿,而那个出手阔绰的男子则坐在床边看她。龟奴不敢再看,赶紧关上门退了出去。

那人看了习玉好久,忽然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喂,快起来吧,别睡了!起来陪小爷喝酒作乐!”

习玉迷迷糊糊地“喔”了一声,茫然睁开眼,只觉脑子里昏昏沉沉地,全身都使不出力气来。她缓缓打量着周围陌生的环境,突然一惊,瞪向床边的那人。

“是你!采花贼!”

那人嘿嘿一笑,脱去身上的披风,那双阴柔妖娆的眼睛如同桃花春水一般,诱人之极。

“小爷有名字的,苏寻秀,叫我寻秀。”他抓起习玉的一撮红头发看了半晌,轻道:“真是古怪的发色,喂,你多大了?”

习玉瞪了他半天,越看越觉得他像那个明星,“关你什么事?”她反驳,胆子大得很。

苏寻秀哈哈一笑,“果然胆子很大。你这丫头太阴毒,小爷我岂能放过?”说着他轻浮地在习玉脸上一捏,见她没什么反应,不由愣住了。

“那个……我说,我已经嫁人了,我老公的厉害你也知道啦。当心他真的把你阉割了哦!”习玉慢悠悠地说着,虽然心下紧张,可是身体却不能动,不如干脆和他耍嘴皮子拖延时间。

苏寻秀啧啧两声,“好狠的心肠,算了,良宵苦短,说这些做什么!待你尝过销魂蚀骨的滋味,只怕你会抱着小爷求我再给你。”

他反手一掌,居然劈空熄了烛火!这一手让习玉看呆了,苏寻秀得意地笑道:“小爷厉害吧?还有更厉害的呢!”他扯下帐子,半压去习玉身上,伸手去解她衣服上的带子。

习玉苦于无法动弹,只能急道:“等等!你等等!做采花贼可以这么猴急吗?今天是大年三十,你好歹让我吃了年夜饭再说吧!”

苏寻秀皱起修长的眉毛,“说什么废话呢?做盗贼的,哪里有年夜饭给你吃?”他的手已经探去习玉的领口里,一触到她滑腻的肌肤,他不由心神一荡,低道:“好一身细皮嫩肉……”

习玉被他摸得浑身发毛,张口大叫道:“我……可是我饿了!我要吃饭!你让我先吃饭!吃完了随你做什么!你这点风度都没有?!”

苏寻秀叹了一声,支起身体看她,“你若是要耍花招,我劝你省省吧!这里是妓院,你家相公打破脑袋也找不来这里。算了,谁让我怜香惜玉……桌子上有饭菜。”

他坐去一边,等习玉下去吃饭,谁知她只是瞪着自己,动也不动,苏寻秀不耐烦地说道:“你还要做什么?”

习玉恨恨道:“我动不了!你那是什么劣制迷药?!要是有副作用,我一定找你算帐!”

24.强盗山寨

苏寻秀也不恼,瞅着她只是笑。习玉越看他的笑脸越不顺眼,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淫笑?果然长得再帅的人,淫笑起来都是很恶心的。

“原来你还会玩这种花样,嘿嘿,我真是小看你了。”他说着,忽然伸手,将习玉揽去怀里。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吓得浑身都硬了,谁知他只是将她拦腰抱去桌子旁边,拾起筷子夹了几块笋片,放去她唇边。

“要小爷喂你,怎么不早说?来,乖乖张嘴。”

习玉动弹不得,只能张嘴将笋片吞下去,至于那是什么味道,她根本没尝出来。晦气!她暗暗想着,好好的年夜饭没吃上,大年三十,还要和淫贼面对面坐着,被他露骨的眼光看得浑身发毛。

泉念香!你怎么还没找来?!她在肚子里大叫,眼看她磨啊磨的,一桌子饭菜本来就不多,都吃了七八,这人的眼神也越来越露骨,难道她真的要被采花贼强暴?

“那个啥……”习玉见饭菜吃得差不多了,不由再找一个借口,“菜好咸,我想喝点茶……”事实上,她根本没吃什么,东西都叫苏寻秀吃光了。这个死淫贼!连顿饭都舍不得请,还想占人便宜,简直做梦!

苏寻秀笑道:“喝茶?那么喝完茶你是不是还说要解手?解完手是不是还说要休息一下?嗯,给你这么七拖八拖地,天都要亮了。你口渴?不要紧,小爷保证让你马上就不渴!”

习玉一时语塞,眼看他的头垂了下来,竟然是要吻她!习玉大惊之下,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气力,猛然抬手挡住,“你有口臭!不要碰我!”她自己也不知道喊了什么东西,苏寻秀的身体一僵,冷笑了起来。

“真是不知好歹的丫头!”他再不打算和她磨下去,抓住她的领口,往两边一扯,竟然打算在椅子上就强上。习玉这下再也叫不出来,手脚渐渐能动了,她卯足了气力挣扎,手脚乱挥。

苏寻秀忽然挥手将桌子上的碗碟全部扫去地上,习玉只听一阵乒乒乓乓,然后整个人天旋地转,被他强行压去桌子上。屋子里漆黑一片,习玉的手腕被他制住,半点也动不得,只觉他口中的热气喷去脖子和肩膀上,然后胸口一痛,竟然被他咬了一口!她在极度惊恐之下,竟然冷静了下来,拼命思索着该如何反抗。

苏寻秀见她不再挣扎,不由笑道:“这样才乖,小爷保证让你爽翻天!”

他伸手去摸她的腿,习玉在黑暗中极力睁大了眼睛,试图寻找防身的物事,忽见旁边案上的铜制烛台,有两根蜡烛已经烧完了,露出下面尖尖的铜刺。她心下微微一动,正好这时苏寻秀用手去掰她的膝盖,习玉趁机用膝盖全力一顶,只听他惨叫一声,整个人跌去一旁缩成一团。

习玉翻身而起,飞快抓过铜烛台,对准他的脑袋砸下去。谁知此人虽然要害被伤,毕竟是练过武的,伸手居然挡了过去。习玉情急之下抬脚就踹,将他踢翻在地,然后她举着烛台,厉声道:“今天我非亲手把你阉割了不可!”

她把尖刺的那一边对准他的腿间,用力刺下。苏寻秀大骇,再也顾不得疼痛,一个纵身跃起,抬手就要扇她巴掌,将她打昏。习玉这时已是热血沸腾,见他抬手,便厉声道:“你敢打我试试?!你敢打女人?!”

苏寻秀被她这样一吼,倒愣住了,习玉趁机举起烛台砸了过去,转身就往门口跑。苏寻秀哪里能让到嘴的肥肉逃走,他三两步追上去,伸手刚要抓她,忽听门外走廊上传来急急的脚步声,老鸨在外面一个劲哭喊着。

“客倌!客倌!您不能硬闯啊!……哎哟!”她忽然痛呼一声,想必是吃了什么苦头,“杀人啦!抢劫啦!大虎子快去报官呀!”老鸨的声音直震九天,将屋内还在缠斗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只听有什么利器“铿”一声抽了出来,一个狂怒的女子声音叫道:“她在什么地方?!你这个混帐说不说?!不说我马上把你肠子抽出来!”

居然是曲天青的声音!习玉一听到她的声音如同见到亲人,虽然想不到平时那个别扭冰冷的人发起恨来居然这么可怕。她张口要喊,嘴却被苏寻秀捂住了。他在她耳边低声道:“居然连那个小娘也来了!你乖乖地跟我走吧!”

说罢他就要将习玉抱起来,她哪里肯干,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力气,奋力张开嘴,对着他的手指一口咬下。苏寻秀又是一声惨叫,心下不由恨极了,这女子怎地如此难缠!

习玉一把推开他,用脚把门踹开,大叫了起来,“天青!念香!”她冲出门去,就见曲天青拿着剑还在威胁老鸨,而念香已经将旁边几个龟奴都撩倒了。两人一见到她,都是大惊。

那一幕,后来很久了都还留在念香脑海里。他心急如焚地找了过来,耳朵里听到习玉的叫唤,回头一看,她却是衣不蔽体,雪白的肩膀全部露了出来。那一刻,他觉得天都塌了,只觉得恨。是恨那淫贼,还是恨自己,他不知道,也分不清了。他的习玉,他居然没有能够保护好。他第一次起了一种杀光这里所有人的冲动。

习玉刚跑了两步,却又被苏寻秀拖了回去,这次他用上了功力,无论她怎么挣扎也没有用。苏寻秀对着脸色铁青的念香嘿嘿一笑,“你娘子一身细皮嫩肉,滋味好的很呐!”他大叫着,抱起习玉转身进屋,从窗口跳了下去。

曲天青急速追了上去,几下纵横,苏寻秀和她都不见了踪影。念香却没有动,瘫在地上的老鸨心惊胆战地看着他阴森的脸色,动也不敢动。良久,他终于缓缓转身,抽出腰间的剑,森然看着她,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你们全部该死。”

××××××

小镇旁边有一座叫做龙虎山的小山,虽然山不高,也不是什么名胜,但是俗话说得好:有山的地方就有山寨。龙虎山上也有一座山寨,山寨中人平时靠打劫行路之人过活,小镇上的人都叫他们强盗山寨。

强盗也要过年,大年三十晚上山寨老大和一帮兄弟吃饱喝足,正躺在暖烘烘的床上梦美人,美人宽衣解带,对他款款而来。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破美梦,美人如同泡泡一样炸了开来。他恼怒地吼了起来,“哪个兔崽子?!给老子滚!”

门外却传来他兄弟苏寻秀的声音,“大哥!是我!快开门!”

山寨老大一个激灵,从床上蹦了下来,“二弟?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找人报仇么?”他嚷嚷着,开了门,苏寻秀劈头丢给他一个人,老大手忙脚乱地接住,定睛一看,却是一个红头发大眼睛,皮肤雪白的小姑娘。小姑娘的大眼睛正愤愤地瞪着自己,显然不怎么害怕。

“这……这是?”老大虽然很久没碰女人了,一见她雪白的皮肤就要吞口水,但是兄弟妻,不可戏,说不准这丫头是风流成性的老二看上的人,还是先问清楚比较好。

苏寻秀却不理他,先跑进屋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一屁股坐去床上,这才叹道:“小命差点玩完!”他伸手从背后艰难地拔出一根铁制飞镖,拿手上仔细看了看,确定没毒,这才丢去地上,恨道:“那小娘好狠的身手!差点被她用暗器打中要害!”

老大先把红头发的小丫头抱去床上坐着,一见镖上有血,不由大惊,“你受伤了?!什么人居然能伤了你后背?”老二可是山寨之中功夫最好,轻功最高的人!

苏寻秀狠道:“说来话长!大哥,这丫头可要看好了,她坏得很!”说着他用力去捏习玉的脸,见她张嘴又要咬自己,不由赶紧缩手,又恨又急地瞪着她。

老大奇道:“你还有制不服的女人?”这丫头看上去也不会功夫,直接打昏了就是!“你要下不了手,我来!”说着老大就扬起了蒲扇一般的大手,打算一巴掌就让习玉昏过去。

苏寻秀赶紧拉住他,“大哥!这丫头不一样,我非要她亲眼看着才好!”

老大很识时务地收回手,他名义上是老大,事实上,山寨的兄弟都很听这个老二的话,他虽然是新来的,但是武功最好,头脑也灵光,山寨的兄弟能过个肥年,多亏了他脑子灵光,做了几票大的。所以他也很顺着老二的意思。

“你摆平她吧,我找二狗子他们喝酒吃肉去!”老大哈哈笑着,大方地把自己的“豪华”卧室让了出来。谁知他刚走到门边,忽听一声怪响,听起来好像是饥饿的肚子才会发出的声音。老大诧异地回头,却见习玉捂住肚子,顿了好半天才说道:“有酒有肉也给我分点!想把我饿死吗?!好歹今天也是年三十,就是囚犯也有鸡腿能啃吧?!”

她的年夜饭!习玉想起来就气愤,都怪这个淫贼!她在年三十居然还要饿肚子!

老大愕然地看着苏寻秀,却见他冷笑一声,“我偏不给!什么时候你从了我,我一定好酒好菜供着你!”

“你做梦!发烧还没好吧?说胡话呢!”习玉冷冷回嘴。苏寻秀对她实在没办法,只觉窝火的慌,恼怒之下一把抓住她已经破烂的衣服,立即就要压下去强上。谁知她也不反抗,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根银簪子抵去喉咙上。

“你要是敢碰我一下,我马上就自刎。”习玉瞪着他,“强奸犯是世界上最该死的人!你就是个该死一万遍的混帐!”

这根簪子还是方才从荷包里摸出来的,临走的时候炼红送给她一些首饰,包袱里装不下了,就塞了一些去她荷包里,这下刚好派上用场。说实话,她才不敢真用簪子去划喉咙,不过么,听说古代的人对贞烈的女子都有一种油然的敬意,她只希望这番作态能够让苏寻秀不要再对自己虎视眈眈。

果然,苏寻秀立即缩手,起身让了开去,他不可思议地瞪着她,好像她是个怪物。老大一见她如此烈性,赶紧上来打圆场,“有话好说!姑娘不要这样!你……你先放下簪子!大过年的,别这样!”

习玉用簪子抵住喉咙,从床上坐了起来,顺手捞起放在床边的老大的外衣披去身上挡住暴露出来的肌肤。

“你不要过来!”她见老大轻手轻脚要过来,赶紧叫了起来,簪子往里一顶,痛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该死!她怎么能这么入戏?!一定流血了!

老大吓得停住,放轻声音柔声道:“姑娘……别这样!有话好好说!”

习玉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她吞了口口水,理直气壮地说道:“马上给我送饭过来!我要吃饭!”

那两人再也想不到她在这种时候还能提出这么荒谬的要求,老大只得连声答应着,出去找酒肉了。屋子里只剩下苏寻秀和习玉,他一直死死瞪着她,好像瞪着一只吃不到嘴的猎物。习玉觉得他眼睛都泛绿光了。

“看什么看?!告诉你,不要给我逮着机会,不然我一定把你阉割了!我司马习玉说到做到!”习玉学着电视上的恶人口气,凶狠地威胁他。

苏寻秀只是看着她,好像看一只从来没见过的古前生物。习玉被他看的渐渐发毛,却不敢松懈,只怕他突然上来抢走簪子,那自己可真的要被强暴了,而且还是轮暴……她一想起方才那个满身横肉的老大,不由一阵寒意。

“饭菜来了!姑娘趁热吃吧!”一阵脚步声传来,老大的粗嗓门响了起来,然后呼啦啦,门口进来了十几个人,一个个都看希奇似的看着她和苏寻秀,有人一见她抵在喉咙上的簪子,不由大笑起来。

“老二!你不是一向自诩摧花圣手吗?这么个小丫头都摆不平?你的名号我看该改一改啦!干脆叫做怜香惜玉圣手罢了!”

说着大家都笑了起来,苏寻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显然难堪之极。

老大端了两个大盆,砰地放去床前的小案上,习玉一看,一盆是红烧肉,一盆是烧青菜,都油腻腻地,要平时她看也不会看,可是这会饿得发慌,再顾不得许多。她直接用手抓起一块肉就塞嘴里,大嚼特嚼,一面唔唔称赞,“好吃!好吃!”

众山贼见她吃得香甜,忍不住欢喜,都围坐去她身边,问长问短,有人还带了酒过来,一时间屋内酒香肉香扑鼻。

“哦,你叫司马习玉啊?真是文雅的名字!读书人家的小姐就是不一样!”一个少年热情地说着,他马上被其他大哥敲了脑袋,“小四子就会说废话!你当她是镇上明月可人那种俗货吗?你看她头发颜色这么古怪就知道不是常人!”

少年被打了,却不甘心,咕咕哝哝地说道:“可人有什么不好,前些日子还送我馒头呢……”

习玉一边大吃大喝,一边随口应付着这些山贼的问话,不知不觉,她抵着喉咙的手放了下来,不过谁也没注意,她自己也没注意。她吃得太快,噎住了,旁边有人递了一碗凉茶,“要喝吗?”

她说了声谢谢,刚喝了一口,突然觉得不对,急忙回头,却见苏寻秀站在面前看着自己。她一惊,急忙要找簪子,谁知苏寻秀微微一笑,右手摇了摇,指间轻巧地捏着那根银簪子。习玉“啊”地一下叫了出来,她的簪子!完蛋!被这恶人抢走了!

苏寻秀哼了一声,“怕什么?小爷决定了,非要你这丫头心甘情愿跟着我!总有一天,要你亲口求我要我抱你!小爷可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

习玉愕然瞪着他,好像不能理解他想说什么。旁边的山贼们都哈哈大笑起来,苏寻秀红了脸,厉声道:“笑什么?!小爷我向来是个文雅的人!这一点大家有目共睹!”

笑声更大了。因为笑声太大,所以,大家都没听见山寨外隐约的惨呼,仿佛雪夜的狼嚎,凄厉之极。

门突然被人用力踹了开来,众人齐齐回头,只觉十几道银光直射而来,众人来不及闪躲,扑扑几声,许多人中了暗器,一时间惨叫声不绝。

习玉骇然抬头望向门口,却见念香提着剑,剑尖上的血一点一点滴了下来。他脸色白得几乎成了透明的,越发映得双目漆黑,深邃不可见底。习玉呆住了,这般杀气十足的人,这般凄厉阴森的人,真的是那个泉念香?

念香的目光在屋内扫视了一圈,从不明所以的山贼们,到脸色惨白的苏寻秀,最后,落在习玉身上。她手里还抓着一块肉,嘴边油光发亮,显然正在吃饭。可他清楚地看到她身上那件过大的不合体的衣服,看到衣服下面隐约露出的雪白肌肤,还有,胸口上那个触目惊心的红痕——是被人吻出来的。

念香举起剑,轻声道:“很好,一共三十二人。一人一只手。习玉,你等等,我马上过去接你。”

话音刚落,众人只觉他身形如同鬼魅,快到根本看不清。老大只觉眼前寒光忽然一闪,他的胳膊一凉,他茫然地低头,骇然地发觉自己的右手从手腕处被齐齐斩断!他惨叫起来,这时方觉得剧烈的疼痛。他满身冷汗,挣扎着抬头看去,却听众人惨叫不绝,那个人的身影就像鬼一样,寒光一闪,就是一只手落下。

老大几乎看呆了,他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厉害的身法。只听念香在那里冷冷地数数,“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

他忽地想起了什么,回头去找苏寻秀,可是屋子里哪里还有他的踪影!窗户大开,他居然自己先逃走了!他一瞬间只觉得不敢相信,耳边只听念香数到了三十二,他怔怔地看着他走过来,走过自己身边,看也不看自己一眼。

屋子里有着浓烈的血腥气味,习玉刚吃下去的东西此刻都急着涌上来。她弯腰张口就吐,吐到眼泪都出来。

一只手搭去她肩膀上,习玉痛苦地回头,就见念香静静地看着她,良久,他收剑,轻轻将她搂去怀里,柔声道:“没事了,我们回去。”

25.念香的眼泪

念香再也没有说话,将她轻柔地抱起来,仿佛对待一件最珍贵的瓷器。习玉不敢去看那些断了手哀号的山贼,紧紧闭上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居然不敢和念香说话。他的神情太沉静,太深邃,她甚至无法分辨他是愤怒还是伤心。

他的呼吸声很轻,轻到好像几乎不存在。习玉的耳朵贴去他胸口,只觉他心跳如擂。

出了门,曲天青等在外面,一见习玉,她咬住唇,似是想说什么,可是隔了半晌,她还是没说出来。习玉睁开眼睛,发觉她眼圈也红了,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她的表情是那么悲伤愤恨,习玉很想说点什么玩笑话缓和气氛,可是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念香的脚步越来越快,到后来成了飞奔,渐渐地,习玉看不到曲天青的身影了。她有些害怕,张口想让他停下来,可是一开口迎面的寒风就灌去嘴里,她被呛住。

这个大年三十,可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糟糕,她默默想着。先是采花贼,后是强盗山寨,念香又把人家山寨那么多人的手给斩了,害她把刚吃下去的东西给吐光。眼下他又不说话,实在摸不透他的心思。他心跳得那么快,呼吸却那么轻,一定是在生气。是气她那天阻止他杀了苏寻秀,还是气苏寻秀死缠烂打?

“砰”地一下,念香踢开客栈房间的门,无声地把她放去床上,然后反手一掌将门重重合上。习玉吞了口口水,怔怔地看着他俊秀的脸湮没在黑暗里。

他要做什么?习玉还来不及发话,胳膊一把被他抓住。他的手是冰冷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在发抖。

“诶?!等等!你要干什么?!”习玉突然叫了起来,他居然也要解她的衣服?!今天是怎么了?她和这件衣服犯冲吗?人人都要来脱!

念香还是不说话,三两下剥去她身上那件过大的外衣,她的肩膀立即露了出来。习玉气极败坏,厉声道:“泉念香!你发什么神经?!我要生气了!”

她吼完才发觉他不动了,只是静静看着自己。外面风雪好大,风砸在窗户上砰砰响,帐子也随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灌进来的风微微摇摆着。习玉忽然觉得这种异样安静情况下的风声令她恐慌,她看不清他的脸,听不到他的呼吸,他好像在一瞬间化成了冰山,无法靠近。

风从帐子外面嗖嗖地透进来,习玉忽然觉得奇冷,她抱住胳膊,喃喃道:“你要……要是没事……那个,能不能让我套一件外衣……”

她的话没有说完,念香忽然紧紧抱住了她。他抱得那样紧,习玉在那一瞬间以为自己会被他杀死,一口气没顺上来哽在那里,眼前金星乱蹦。她甚至能听见自己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泉念香!她张口想骂,可是她的肩膀忽然湿了,因为他的脸贴在她肩窝上。那是一种温热的湿,还在不停地汩汩流出来。习玉怔了很久很久,心里有些微微的酸楚,还有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

他居然哭了,为了她这样一个对谁也不上心的烂人。

她缓缓抬手,抚去他背上,上下抚摸着,无言地安慰。他在发抖,无声地哭泣。习玉心里难过极了,也愧疚极了。这种时候,她居然连一点好听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呆呆地看着帐子外那一点跳跃的烛光,心中无限感慨。

“……别哭了……好了,都是我的错……”

“都是我太任性,下次不会了……”

“下次一定听你的,让你担心了,都是我不对。”

“我没事,一点事也没有。谢谢你来救我,真的很谢谢你……”

她不知道自己把这些话反反复复说了多少遍,第一次看到少年的眼泪,令她手足无措,只能说出这些无聊呆板的安慰之词。心里其实也有些好笑,他们两个人,角色好像总是颠倒的,总是他情绪化地激动,她故作自然赧颜安慰。一般人,这个时候应该是女子哭得死去活来,男子在一旁安慰吧?

习玉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就这样跪坐在床上,被念香紧紧抱着睡着了。她是突然惊醒的,因为腿已经麻得不行了。她迷迷糊糊地去揉眼睛,这才发觉自己还是老姿势跪坐在床上,后背靠着墙,难怪腿会麻。而念香却环着她的腰,脸贴在她腰腹间,睡着了。

窗外已然大亮,习玉也不敢动,念香睡得很沉,只怕惊了他。他浓密的长睫毛下面还有一些湿润,想必哭了很久。习玉静静看着他,他睡着了之后一点也不像平时的泉念香,既不毒舌,也不恶劣,更不会像昨天晚上那样狂暴阴森。他现在看上去有点呆,毫无防备的模样,嘴唇微微张开,睡得极香甜。

习玉忽然觉得昨晚的一切或许是梦,晨光透过帐子洒在他脸上,勾勒出一个俊秀的金色轮廓,他的长睫毛微微颤抖,好像蝴蝶的翅膀。这个人,或许以后真的会成为她生命中的重要人物,她为了他的愤怒而沉默,为了他的眼泪而难过,只要他收起玩笑的嘴脸,正经起来,她就会情不自禁地关注,情绪也被他感染。

他的耳朵上还残留着昨天晚上的血,是斩人手的时候溅上去的。习玉轻手轻脚地替他去擦,谁知刚刚碰到他,他忽然“嗯”地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还带着睡意的眸子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习玉有些尴尬,不过还是露出一个自然的微笑,“哟,早上好啊。”

念香看了她良久,眼眸渐渐变得清明透澈,他忽然转过脸去,耳朵都红了。

“衣服……”他轻声说着,“把衣服穿上。”

习玉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身上还穿着那件被苏寻秀扯破的衣服,大半个肩膀露了出来,还有一边的胸部若隐若现。她涨红了脸,恨不得立即挖个地洞钻进去,赶紧七手八脚地从床头抢了一件衣服披起来,念香已经坐直了身体。

“那个……”习玉尴尬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问他昨天晚上睡的好吗?还是再安慰几声?还是干脆说我绝对不会记得你昨天哭过?

“是我不好,我的错。我没有能够保护你……”念香忽然低声说道,“你可以狠狠揍我一顿,甚至砍我几刀。可是习玉,我保证,绝对不会有下次,我用性命发誓,绝对不会再有下次!”

他说得那样认真,好像只用了一个晚上,他面上的稚气就大减,连习玉都发觉他眼睛里有某种东西在闪烁,不知道是晨光太亮还是什么别的,现在眼前的这个人,她居然无法像从前那样无所谓地去看。

心脏在用力地跳动,等她发觉的时候,脸几乎都烧起来了。习玉吸了一口气,结结巴巴地说道:“那个……我没有怪你……是我自己不小心……我……”她觉得自己好像在说绕口令,脑子里一团乱,尴尬极了。

念香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脑袋,霍地一下拉开帐子跳下床,他用力伸了个懒腰,回头笑道:“我饿了,起床吧,下去买早点吃。顺便叫上天青。”

习玉“哦”了一声,赶紧跳下床。奇怪,这个人,昨天还哭得和孩子似的,一夜过来完全变了,所谓的茅塞顿开,一夜醒悟,是不是指他这样的?他到底醒悟了什么?感觉,好像他在某个方面远远地抛下了她,如今他看上去清爽的让人很想揍一拳。

两人梳洗一番换了衣服去对面叫曲天青,习玉刚敲门叫了一声,门就砰地一下开了,曲天青满眼血丝,怔怔地看着她,似乎不能理解为什么两个人看上去都那么光鲜神气。

习玉笑道:“天青,下楼吃早点吧!”

曲天青喃喃道:“你……”

习玉摇了摇手指,“我什么事也没有!”她指着脖子上一块伤疤,笑着把昨天的经过告诉她,曲天青眼睛越瞪越大,念香眼睛越眯越小,习玉刚说到自己用簪子抵住喉咙的事,念香就一把抬起了她的下巴,端详着伤口。

“昨天太暗了,我居然没发现你受伤。不行,要上药,不然会有疤留下来。”他回头对曲天青说道:“天青,伤药在你那里吧?麻烦帮习玉包扎一下。”

说完他又摸了摸习玉的脑袋,轻声道:“下次绝对不要再这样,你的命最重要,不管什么情况也不可寻死!”

习玉突然发觉两人沟通成了问题,她好像不知道该怎么接口了。曲天青将她领进屋去,找来伤药布条替她上药包扎。伤药一涂去伤口,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习玉龇牙咧嘴地叫,“这什么药啊?!戳破的时候都没这么疼!”

曲天青突然沉声道:“叫什么?!不许叫!给我安静一点!”

习玉被她一凶,顿时毛了,正想反驳,却见她忽然低头去抹眼泪,她眼睛里全是血丝,想来是一夜都没睡。她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别哭了……好啦,都是我不好,以后我再不任性了。我知道你们都在担心,下次一定听你们的。”

曲天青的眼泪顺着指缝流下来,她哽咽道:“是……是我不好!不该对你吼!你受了那么多委曲……我昨天居然没能追上那淫贼……我真是没用!”

习玉叹了一口气,抓住她的袖子,轻轻摇了两下,“别哭咯,再哭真的成兔子眼了,难看死啦!”

曲天青瞪了她一眼,眼睛里面还有泪水,可是却忍不住笑了起来。替她包扎完之后,两个人亲亲热热地出门,和念香下楼吃早点去了。他们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人,少年人永远是直率而且天真的,在他们心里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做恨,天大的事情也是哭过一场就好,第二天照样阳光灿烂。

习玉再也想不到,这两个第一印象超级恶劣的人,最后居然都成为了她重要的人。湖心小阁初见的恼怒,1008出言讽刺的难堪,如今看来都很遥远。三个人坐在包子摊旁边,有说有笑,仿佛多年的老友。

街角突然传来一阵喧嚣,衙门的梆子哐哐一阵乱响,习玉回头一看,却见十几个穿着蓝色士兵服的捕快匆匆往前走去,包子摊的老板低声道:“这是抓了什么人回来呀?衙门难得出动这么多捕快呢!该不会是龙虎山上的山贼给抓了吧?”

习玉耳朵尖,一听山贼两个字就忍不住问道:“大叔,龙虎山上的山贼很厉害吗?”

包子摊的大叔点了点头,面上露出恐惧的神色,“年前他们也只是一些乌合之众,偶尔干些抢劫的勾当,却还不敢杀人越货。后来不知怎么的发了疯,两个月前下山抄了镇上富豪周员外的家,把他家老小二十几口人全杀了。衙门派了无数捕快去围剿,可惜都没抓住。县官大老爷又不敢把这事往上面报,只怕闹大了自己的乌纱帽不保,所以就一直拖着。唉……什么父母官!都是只顾自己前程的混帐东西罢了!我们这些做生意的,天天提心吊胆,经过龙虎山脚下的时候,就怕遇上那些山贼!”

习玉看了一眼念香,却见他低头吃包子,面上淡淡地,不甚在意。那些山贼,昨夜都被他削了手去,只怕以后再也做不了坏事了。可惜苏寻秀那个淫贼逃了……她想起那天的情形,只觉历历在目。

念香挥剑的时候,她浑身都僵了,忽然只觉一个人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头发,然后苏寻秀贴去她耳朵上说道:“丫头,小爷我先走一步!你男人发疯起来太厉害啦!我只能一个人逃命!记得我,以后我一定会来找你!”

她再急忙回头的时候,他已经悄悄从窗户那里跳出去自己一个人跑了,那些山贼不是他兄弟吗?他怎么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就丢弃?习玉简直无法理解。

她再看看念香,他虽然一直不说,可是一定很不甘心没有亲手杀了那人。

过了一会,街角又是一阵喧嚣,似乎是有人在嚷嚷着什么,三人同时回头,就见一群穿着红衣的捕头手里提着绳子,将许多人捆起来围在中间慢慢走了过来。习玉瞪圆了眼睛,正要说话,却被念香按住了嘴。

“别说,看着就好。”他轻轻说着。

包子摊的老板一见那些被捆起来的人,不由激动起来,大声道:“果然抓到了!就是他们!龙虎山的山贼!”他手舞足蹈,摊子也不看了,跑过去跟着人群看热闹。

却见那些山贼一个个垂头丧气,面色惨白,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右手被齐腕砍去,显然剧痛使他们连路也走不动。人群里爆发出叫好声,不一会,菜皮垃圾都纷纷砸向他们。

习玉有些不忍,毕竟昨天他们还请自己吃了饭,而且都没伤害自己。念香贴着她耳朵轻道:“他们和苏寻秀是一伙的,杀人抢劫,做了许多恶事。不值得你去同情。要知道,他们杀的人里面,甚至有八十老人和三岁孩童。这不过是罪有应得。”

习玉吞了口口水,问道:“你……你昨天什么时候去报官的?”他急急赶过来救了她,然后又抱着她哭了一夜,哪里来的时间去报官?昨天晚上抄了山寨,今天一早官府就抓到罪犯示众,速度也太快了吧!

念香轻道:“天青先去追了你,结果没追上。后来我收拾了妓院的那帮人,他们告诉我苏寻秀是龙虎山的山贼,所以我就叫天青去报官,然后我先去救你。这事也干得比较隐秘,天青只是丢了个纸条去县太爷枕头边,就当作送个功劳给他吧。”

果然,穿着红衣的捕头大声说道:“龙虎山山贼已围剿!大伙从此可以放心上下山!这都是县太爷英名神武……”

后面的吹捧之词习玉懒得去听,只是问道:“你……你把人家妓院的人怎么样了?其实……和他们没关系的,你怎么能胡乱迁怒?”

念香眼神冷了一下,半晌才道:“我当时几乎要气疯了,本来真的想将那些老鸨龟奴杀掉算了。可是就像你说的,那是迁怒。我斩了一个龟奴的手,然后逼着老鸨说出那人的身份。只怕那妓院要关门许多天,老鸨吓得不轻。”

习玉抿起嘴,“你真……毒辣……”她喃喃说着,“可是,我一开始看到你的时候,还以为你神经错乱了呢!原来还有理智叫天青去报官。”

念香微微一笑,轻道:“因为我心底始终觉得你这颗红头大葱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你是个怪人,只怕最后气到的人会是那淫贼。我只是怕他恼羞成怒伤害你……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

习玉听他前半句本来想翻脸,可是听了后半句又发不出火来,只好狠狠掐了他一把,他果然还是一样没口德!

人群渐渐消失在街尾,念香吃完包子,擦了擦嘴,说道:“我们也该赶路了。争取在年初三之前到达青州府。说不定能在天青家过上元霄节呢!”

天青笑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你们俩一定要留下来过节啊!不许反悔!习玉,上次的年夜饭你没吃到,这次我一定给你补回来!想吃什么,告诉我!我一定让你吃得舌头都掉下来!”

26.粉红小笺

曲天青的父亲是青州府亨通镖局的总镖头,在江湖上也算赫赫有名的人物。在青州府人们提起亨通镖局总镖头曲中胜都是一脸钦佩,就连县府老爷也尊他三分。曲天青的母亲就是前任县太爷的千金,不过自幼爱武,使得一手好双刀,有“金银娘子”的称号,只因她手里两把刀一包金一包银,甚是华丽。

曲中胜与泉豪杰兄弟相称,交情非同寻常,亨通镖局是泉豪杰属下最大的镖局之一,虽然曲中胜名为泉豪杰的下属,实际上两人犹如亲兄弟一般。曲天青很小的时候就经常被父亲带着去泉家玩耍,与念香可算是青梅竹马,在两个孩子六七岁的时候,两家大人也曾戏言长大后要结娃娃亲。后来曲天青的母亲因病去世,曲中胜另娶了三四房的小妾,只怕自己的女儿与她们处不来,便遣了女儿去泉家,说是照顾老爷夫人,实际上也是想看看泉豪杰的意思,趁早把两人的事办了。

谁知念香忽染重病,生命垂危,当中偏偏就冒出来一个司马习玉,顶着福星一说横插一脚,把这个娃娃亲的事情给黄了。曲中胜从信上得知这事情,心里自然不舒服,不过却没说什么,正巧女儿前几日来信说要回来,他只道受人欺负了满腹委曲,便在家中摆了筵席,吩咐所有的妻妾都三日内不得接近,打算好好开导一下这伤心的孩子。她对念香的感情,做父亲的岂有不知的道理。

却不料女儿回是回来了,居然是满面春风,显然比以前更加开心,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她竟然带着念香和司马习玉来自己家做客,三人笑谈殷殷,显然是老友模样,这番景象让事先做足了准备的老爷子反应不过来,只道女儿失心疯了,于是老人家找了一个安静的夜晚,打算和女儿秉烛长谈此事,希望她能放开。

“天青,爹知道你心里苦。念香他既然已经娶了妻子,你与他也是有缘无分,这是强求不来的。你别看不开了,爹一定给你找一个最好的人家,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曲老爷苦口婆心,只盼她痛哭一场,从此梦醒。谁知女儿莫明其妙地看着他,奇道:“爹,你老糊涂啦?我早就不在意这事啦!我还是很喜欢念香,不过已经不是那种一定要嫁给他的喜欢啦!再说,习玉和我是好姐妹,我更喜欢她呢!我现在觉得他和我一定不合适,我呀,还是喜欢爹你这样稳重威严的男子!”

她一番马屁,拍得曲老爷子呵呵笑,干脆把这事抛去了九霄云外,对习玉的态度也和善了很多,直把她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这几个毛头少年,哭哭闹闹,搞得大人们也跟着烦恼,谁知刚想好了对策,他们却早就亲热地玩去一起了。真是小孩子习性!曲老爷边笑边摇头。

却说青州府光景别是一番不同,到底是大城镇,房屋甚是气派,街上行人的服饰也光鲜得多。习玉最喜欢的集市上,东西种类也比其他小镇多得多。她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还没怎么好好逛过街,后来随着念香出来历练,也是忙着赶路,如今终于有了机会,怎么能够放过。

听曲天青说,元霄节前一天晚上,青州府会有庙会,习玉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这一天。一大早曲天青就来找她,说要带她去吃青州府猫耳胡同里最有名的炸面。

“炸面?是不是炒面啊?”习玉一边叽叽喳喳地问着,一边由着曲天青给她绾头发上头饰。

曲天青选了一根粉色水晶珠花,簪去她耳边,左右看了看,觉得满意了,才笑道:“不是面条!是一种和油饼很像的食物,外面看上去干干的,可是里面有很香的汁水。哎呀,我也说不清,反正去吃了就知道啦!”

她打开习玉床头的箱子,一阵乱翻,终于给她找出一件浅碧色的衣裙,袖口和领口都绣着美丽的花纹,看上去甚是雅致。她把衣服放去习玉身上比了比,笑道:“我还是觉得碧色适合你,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穿着这种颜色的衣服,当时我就在想,哟!这死丫头还挺好看!真不顺眼!”

习玉翻了个白眼,“喂!这话该是我说的哦!我第一次看到你就想,这女的漂亮!可漂亮的女人一定没好东西!按照我们那个世界一种叫做言情小说的规律,你这样的人一定是恶毒女配角,发誓不把我整死不罢休的!哼哼,天青,你认命吧!”

曲天青也不恼,用力揪了一把她的脸皮,笑道:“你还真说对了,今儿不把你整死我不叫曲天青!”

她把习玉压去床上,用力挠她痒痒,习玉尖叫一声,两人闹成一团,不一会就气喘吁吁。曲天青躺去她身边,轻道:“习玉,什么叫言情小说?女配角又是什么东西?念香说你是胡话大仙,我先时还觉得奇怪,现在却有些了解了。你真的很多胡话诶!我好多都不明白。”

习玉挥了挥手,“言情小说就是爱情小说!都是讲一些男女感情的故事,什么三角恋爱,什么门当户对,什么三妻四妾……还有很夸张的多角恋爱,爱到后来就成了多情种子,见人就爱。都是让人消遣的东西啦!女配角么,就是……大概就是和女主角抢风头的人吧……”

曲天青还是一头雾水,正要再问,忽听窗外念香的声音传了过来,“老远就听你们笑得叽叽喳喳,下人们还以为你们干吗呢!习玉,天青,你们到底要我等多久?再等下去,太阳都下山了!”

两人相视一笑,习玉赶紧起来换衣服,天青又加了一条貂皮围脖上去,再替她披上厚实的大氅。习玉不比他二人,毕竟没习过武,抗不得冻,所以穿得像个狗熊,出去被念香笑了个半死,她连砸了三四个雪球去念香头上,一个也没砸中,不由气得撅起了嘴。

三个人有说有笑地往大门那里走,经过曲中胜的书房,却刚好见到他开门送客。天青一见来的人穿着玄色衣,衣角和袖口都纹有金色云兽,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

却听那人对曲中胜拱手说道:“倘若能得曲总镖头的帮助,万家庄感激不尽!事后必定顶礼赠送,以谢老爷子救命之恩!”

曲中胜却是神色凝重,沉声道:“世侄不必多礼!此事老夫必然鼎力相助!请回去转告万家老爷,今夜子时之前,老夫一定亲自去万家庄,教他们安心,不必焦急!”

那年轻男子千恩万谢地拱手道谢,转身一见曲天青他们,他不由一愣。待得见到曲天青娇若桃花的容貌,他立即涨红了脸,唯唯诺诺地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狼狈告辞。

“喂,那小子好像对你有意思诶!”习玉贴去天青耳边小声说着,“他长得不错哦!眉清目秀的,好像很老实的样子!”

曲天青本来就觉得有些尴尬,被她这样一说更羞了。她狠狠捏了一把习玉的手,害她差点尖叫出来。曲天青才不理她,走上前问道:“爹,那不是万家庄的人么?他们找你什么事?”

曲中胜本来神色沉重,一见到女儿,不由放松了眉头笑道:“啊,天青啊!你们要出去玩?记得早点回来!天黑之前不要留在外面。今天……只怕会有异常。”

“什么异常?爹!你先回答我啊,万家庄的人来找你做什么?他们不是一向自诩是青州府豪门一派,根本不把我们放眼里的吗?现在有事了又来求你!你干吗要答应啊!”曲天青跺着脚,想起以前万家庄那些人高傲的嘴脸,心里不由有气。

曲中胜叹了一声,“此事不比寻常。对了,念香……”他忽然抬头唤了一声站在一旁的念香,说道:“你应该知道鹤公子吧?你出来历练,你爹一定让你小心提防鹤公子。是不是?”

念香见他突然提到这个大人物,心下不由一动,恭敬地说道:“的确如曲伯伯所说,我爹一直告诫我要小心鹤公子,如果不慎与他正面相逢,立即逃走。”

曲中胜叹道:“你爹说的对,江湖上谁人不忌讳他?所以我叫你们今日不要在外留得太晚,万家庄的二小姐被鹤公子留了条子,说今夜子时来取人。他们人人恐慌,自恃不是鹤公子的对手,这才想到联合起来对付鹤公子。”

三人都是大惊,曲中胜便将此事详细说了一下。原来,鹤公子是绝顶的好色之徒,手下专门培养了四大天王,定期为他物色天下美女,只要看中的,立即留下粉色小笺,说明取人时辰,无论被看中的人家如何防范,他们也从来没有失手过。

这次万家二小姐不过是去东良国枕山还愿,却不知怎地被鹤公子手下天王之一看上了,特地画了画像送去朝鹤宫,鹤公子一见惊为天人,命他一定要将人弄到宫内。于是万家庄在三日前接到粉色小笺,上下大是恐慌,事关二小姐的名节,又不好报官,考虑了很久才来求助曲中胜。他毕竟是总镖头,武艺超群,对付鹤公子手下的四大天王之一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曲伯伯,您怎么知道来的人会是四大天王之一?万一是鹤公子本人,那岂不是大不妙?”念香立即提出疑问。

曲中胜点了点头,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粉色小笺,约有巴掌大小,上面用狂草写了几行字。三人接过来一看,却见上面写着:【正月十四夜子时,鄙人将前来恭请二小姐。天香罗刹】

“天香罗刹?”习玉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奇道:“难道是个女的?”

念香摇头,“不,我听说过。鹤公子手下四大天王分别是:天香罗刹,捧珠龙子,逍遥天君和玉带公子。四个都是武功甚高的少年人,本身也是好色之徒,与鹤公子是同道中人。”

曲中胜叹道:“不错,这四人的轻身功夫甚强,真要逃命什么的,只怕连你爹也追不上。话说到这里,你们也明白利害了。今夜留在府中,千万不要出来。我去万家庄解决此事。必定不能让鹤公子来青州府猖狂了去!”

不料念香却沉声道:“曲伯伯,我要同您一起去!”

不只曲中胜吃惊,连曲天青也惊道:“念香少爷!那种地方不可以随便去的!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念香沉声道:“我出来就是为了历练,倘若遇到这种事情都不管,只知道躲避,还不如直接回去做我的大少爷了!曲伯伯,请让我同您一起去!念香绝对不给您添麻烦!”

曲中胜看了他一会,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泉兄有一个好儿子啊……好!今晚我们一同去!你娘子就由天青来照顾,你安心,老夫就算拼命也会护得你周全!”

谁知念香却摇头,“曲伯伯,我想带着习玉一起去。因为我曾许诺,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会再将她一个人留下。我自己会照顾自己,我也一定护得她周全。”

曲天青不等爹说话,抢着说道:“那我也去!我不小了,也已经十七岁了!爹,我也不想总是被人家说我是曲总镖头的女儿,然后让我三分!我也想历练一下自己!”

曲中胜默然地看着这几个少年人,谁说少年人懒惰贪玩?他们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成长着,虽然稚嫩依旧,可是渐渐地,他们会变得更加坚强稳重。他沉默良久,终于重重点头。

“好!今夜我们就一起去万家庄,生擒天香罗刹!”

念香展颜一笑,忽然一把勾住正在发呆的习玉的脖子,笑道:“喂,今天不出去啦!陪我留在屋子里吧。留点体力,晚上让你看好玩的。你不是最喜欢看江湖人的纷争么?”

习玉本来还想失望一下,但一听晚上要生擒天香罗刹,有热闹可以看,立即乖乖地被念香拉回了屋子。曲天青见他二人亲密离去,便微微一笑,不想打扰他们的甜蜜。她转身正要走,曲中胜忽然叫住她,“天青。”

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你真的不再喜欢念香了么?你若是心里难受,一定要告诉爹,或者去发泄一下。不要一个人憋着。”

曲天青粲然一笑,“爹!你又老糊涂了!我曲天青是什么人?一个泉念香,还不至于让我失意如斯!我去买炸面,回来找他们一起吃!”

习玉被念香勾着脖子拖进卧房,差点摔倒。她恼道:“你又要做什么?这样很危险!”

念香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紧紧地,习玉吓了一跳,再看他,他的眼睛里有火焰在跳跃,那是一种危险的信号,仿佛看中了猎物的狂喜谨慎。她奇道:“你想到什么了?”

念香将她按去椅子上坐着,然后捏了捏她的鼻子,“你这个笨蛋!方才曲伯伯说的话你都没往心里去?难道一点想法也没有?”

习玉转念想了想,忽然一笑,“啊,我知道了!你在想苏寻秀会不会是四大天王之一?”

念香拍了拍她的脑袋,“这样才聪明!你想想,都是轻身功夫高明的少年,而且都爱色。苏寻秀当时毫不留情就丢下了那帮山贼,只怕交情也不会很深。我猜他一定是专门为鹤公子物色美人的天王之一,事先等在那小镇里查看情况的!”

习玉又想了想,轻道:“你有没有想过,说不定来的人不只一个天王?曲伯伯说他们每次都能得手,只因为逃命快。可是我觉得,可能是来了两个以上的人,一个人看着周围的情况,另一个人去抢人。不然就算再怎么高手,也不可能有自信每次都得手。苏寻秀就算不是天香罗刹,也一定是天王之一。你不是与他交过手么?我看也不是很厉害啊!”

念香点了点头,“的确,我也一直怀疑来的是两个人。还有,他其实根本没有认真对付我,一直都是玩耍性质而已。大约因为他有要事在身,不能耽误太久。他抢了天青和你,一是为了劫色,二来只怕也是觉得无聊才做的。”

习玉忽然嘻嘻一笑,抓住他的头发甩了甩,“喂,你就不怕他再把我抢走?你又要去护二小姐,又要照顾我,大忙人呀!”

念香却正色道:“我说过,绝对不会再有下次!这是我许诺过的话,就算粉身碎骨我也会遵守诺言!”

习玉见他正经起来,不由心里又是一动。越来越多了,这个次数。随着他渐渐变得正经稳重,她的心就开始不安分。在他说笑磕牙的时候,她可以完全放松,可是一旦他要认真起来,她却不知如何面对。

念香忽然凑过来,轻轻摸着她耳边的珠花,轻道:“我很喜欢你这样的打扮。我听下人说过,你第一次来我们家的时候就穿着浅碧色的衣服,他们都说好看极了。起初我不相信,不过,真的……你今天好看极了。”

习玉涨红了脸,不知是该说谢谢还是该做什么。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只好一个劲低头玩手指,白痴都能看出她此刻的羞涩不安。

“我和你说话呢,习玉?”

他的手握了上来,然后一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习玉羞到几乎爆炸,结巴地说道:“那……那啥……别这样!我以为只有流氓才喜欢做这个动作!”

念香微微一笑,“你真是胡话大仙,总说些我不明白的东西。”他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只觉滑不留手,再见她面上晕红一片,如同三月桃花,心下不由微微一荡,低头向她脸颊上吻了去。

习玉只觉他靠了过来,当下已经躲去了墙角,再也没有可躲的地方,偏偏又有点不想去推,只得缩起肩膀,脸旁忽然一热,他的唇贴了上来。她鼻端充斥着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香味,淡淡的汗味,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味道。她胸口有什么东西在一直沸腾,手脚有些发软。

她脑后忽然一热,被他托住了后脖子,他的唇在她脸颊上辗转反复,亲吻得越来越深,越来越激烈。习玉浑身都开始发软,连手指好像都没力气了,只觉他将自己的脸轻轻转过去,他灼热的呼吸喷去唇上,一阵酥麻。她甚至能够清楚地看到他浓密的长睫毛,越来越近。她不由本能地闭上眼睛,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是期待还是喜悦,还是惶恐?

念香手上微微用力,将她按向自己,低头去吻她的唇,如同靠近一个甜美的梦。他在梦里做了无数次的动作,他是多么想认真爱怜地去吻她!

门口突然传来曲天青笑眯眯的声音,“喂!两只懒猪?炸面买回来啦!一起吃吧!我可要进来了哦?”

习玉如梦初醒,急忙推开他,脸上烧得滚烫。她压根不敢抬头,恨不得地上马上裂一个缝,自己好钻进去。

念香暗暗捶了一下床板,就差一点了!天青,你来的真不是时候!

曲天青推门进来,见两人离得远远地,脸上都是通红一片,不由笑道:“干嘛呀!原来我是打扰了好事。算了算了,炸面我留下来了,你们继续!当我没来过。”

她放下装炸面的纸袋,转身要走,习玉赶紧叫住她,“天青!一起吃!你……你别走!”

开玩笑!她要是再和这个人单独相处下去,只怕事情就无法控制了!她暗暗懊悔,司马习玉,你的发情期果然到了!居然浑身发软等待他的亲近……她想起他的呼吸和气味,脸不由又红了一下。赶紧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笑道:“你去买炸面也不带我一起!小气!”

曲天青分了炸面,一人一块,一面瞪着眼睛取笑她,“我?带你一起?那你们还怎么办好事?我是那种不解风情的人吗?”

习玉撇了撇嘴角,切!就知道她一定会拿这事取笑个够!

念香只是笑眯眯地,一句话也不说。反正炸面很好吃,当然,最好吃的还是那个他一直没机会吃到的司马习玉。

27.万家庄

万家庄在青州府城南,是一个百年的大世家,由于支族过多,便渐渐延伸开,城南有将近一半的地方都是万家的势力范围,因此称作万家庄。实际上它已经像一个小型的村庄了,本家宗家的人住在一起,足足有一百来号人。

万家庄以前是专门经营茶叶生意的,后来生意渐渐做大了,便开始开钱庄赌场,近来更是做起了绸缎和漕运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也难怪他们自恃甚高,谁也看不起。若不是这次本家的二小姐出了如此状况,向来鼻孔朝天的万家人也不会来求曲中胜。

戌时刚过半刻,万家庄派过来的马车已经等在镖局门口。来接人的正是白天的那个年轻人,他便是万家庄本家的大少爷,名叫万真贤。他一见曲中胜身后跟着念香等人,不由一愣,本来张口想问,可是一见到曲天青,他的脸又红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曲中胜呵呵笑了起来,“万世侄,我带几个小朋友去没问题吧?他们年纪虽然小,不过都挺能干的,说不定能帮上大忙。”

万真贤赶紧陪笑道:“曲老爷子说得哪里话!当然是人越多越好!只是事先不知您要带这么多人,马车只怕坐不下。这……”

曲天青昂首道:“这马车至少能坐四人吧?你们四人坐去,我骑马跟在旁边。”

万真贤连连摇手,“这如何使得!曲小姐千金之躯……这个,还是我驱马吧!”

曲中胜笑道:“万世侄,小女向来倔强,她也是习武之人,没那么多讲究。你与我们同乘,老夫还要你把详细的情况讲给我听呢。”

他实在无法,只得上了马车。曲天青轻盈地跳上马背,轻轻一甩马鞭,随着马车缓缓向前驶去。曲中胜只等着万真贤给自己说抢人一事,谁知他只是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的曲天青,目光专注而且痴迷。他心下微微一皱眉,沉声道:“万世侄,你们准备的如何了?”

万真贤赶紧回神,笑道:“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我妹子藏去了密室,没有钥匙谁也进不去。至于我妹子的闺房,已经让丫鬟装扮了等在那里。”说着,他从袖子里取出一把黄澄澄的钥匙,“钥匙在我这里,仅此一把。”

曲中胜笑道:“你倒心细。我听说万老爷子从小就开始请教头教你们武艺,却不知是哪一派的师父?想必世侄身手必定不凡。”

万真贤有些惭愧,“其实小侄不是练武的料子,总也练不好拳法,不过是瞎练,当作强健身体罢了。我家两个妹子更不用说了,只怕太阳大些也要烤焦了。我爹总说我们都是蠢才,只能专心做一件事,自从我随着父亲经商之后,以前学的武艺已经忘得差不多了。爹请的是南崎宁家的宁彩和师父,可惜我资质愚鲁,学不到他半点风范,真是惭愧。”

说着,他恋慕的眼神又蔓延去曲天青身上,轻道:“令千金英姿飒爽,武艺高强,才是真正厉害的。”

虽然曲中胜很不喜欢他一直盯着自己的宝贝女儿看,但听他夸奖她,心底还是很自豪的。江湖人没那么多规矩,曲中胜见他钟情天青,心底不由开始默默盘算要不要与万家庄攀亲。

这边两人各有心事,那边念香和习玉也陷入沉思。宁彩和,宁彩和……这个名字到底在什么地方听过?如此熟悉!念香忽然紧紧握住习玉的手,轻轻说了两个字,“师父。”

习玉恍然大悟,宁彩和不就是那个逼得成真秀隐居十四年的高手吗?原来他竟然一直留在西镜!而且是距离临泉不到半月路程的青州府!两人都骇然地对视了半晌,不知此人留在西镜是为了什么?如果是为了师父,那可不太妙!

四个人各想各的,半个时辰之后,马车行进了万家庄。万家庄好生气派,与泉家建在山上不同,它是被圈在极高的围墙里,门口还有十几个看守的人,想必是因为今天天香罗刹要来,特意加派了人手。他们一见自家的马车行了过来,立即恭敬行礼,揭开帘子看了看,万真贤亮出一块红色的腰牌,那几人便让了开来。

“大少爷,朗无涯先生和赵双双姑娘已经到了,老爷和夫人在大厅陪他们喝茶呢。同来的还有北驮长门派大弟子以及安山十八骑。”

万真贤显然吃了一惊,“我没有请他们啊!难道是爹请来的?他不知道曲总镖头要来?”

那人茫然道:“小人也不清楚……不过老爷吩咐了,曲老爷子一来,立即请去正厅。”

曲中胜心下有些恼怒,不过毕竟是来救人的,他轻道:“万世侄不必顾虑,我们赶紧去见万老爷吧。大家也好商量晚上怎么行事。”

习玉一听到朗无涯的名字,心中大震,浑身都不由一抖。朗无涯……那个天边明月?那个……与她大哥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他也来了?她只觉浑身的血都凉了下来,耳朵里嗡嗡直响,过去那些快要被她遗忘的回忆一一冲破束缚跑了出来,她脸色惨白。

她手腕上忽然一痛,原来是念香,他用力握住了她的手腕,却没看她,轻轻说道:“没有关系的人,你不要乱想。”他以为她不喜欢赵双双,便忍不住解释一下。

习玉不知如何是好,心里一团乱,忍不住用力回握住他。他的手掌温暖宽大,祈求可以从这里获得一点勇气和温暖。念香只觉她双手冰凉,手心里全是汗,还在微微发抖,不由骇然地转头看她。她紧紧抿着唇,眼睛里面是一片冰冷。这种神情他不陌生,那次订婚宴上,她这样的神情曾让他心惊胆战。

就是那一刻开始,他觉得司马习玉这个人离他极其遥远,远到连触碰一下都不可能。她拥有另一个世界,那是冷漠的,不近人情的,甚至是残酷的,那是她的另一种心灵,是她隐秘的一个秘密。那不是他可以接触到的世界。

“习玉……”他忍不住轻轻叫她的名字。她急忙抬头,勉强笑道:“没事没事!我好像有点紧张……啊哈哈!”

他握住她的手,捏了捏,柔声道:“不管什么事,有我在呢。我陪着你,什么也不要怕。”

习玉咬住唇,怔怔地看着他,喃喃道:“那……是你说的。你、你以后不可以反悔,要一直陪着我。不管发生什么事。”

念香笑了笑,替她将耳边的垂发顺去耳后,“那当然,我泉念香是一言九鼎的人。说好了,绝对不反悔。”

她什么也没说,可是脸色却渐渐恢复了,抬头对念香笑了笑,甚至还有一点狡诈的色彩。不管怎么说,泉念香,你说过要陪我的,你绝对不可以反悔。

马车很快停在万家正厅前,大约早已有人通知了万家老爷,一行人都等在门前,待曲中胜下了车,立即上来行礼客套。

习玉默默跟着他们走进正厅,一群人说客套话,也没什么意思。她转头往厅里望去,果然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椅子上喝茶。

她心里还是忍不住战栗了一下,忽觉厅里有人目光不善地射过来,她偏头一看,立即见到了那个寒云仙子赵双双,她穿了一身浅黄色的衣裙,映着雪肤乌发,真像立在水中俏生生的水仙。

美人就是美人,穿什么都好看,那颜色若穿去习玉身上,只会让她觉得自己像棵白菜心子。赵双双狠狠瞪着习玉,好似要将她看穿似的。习玉真不明白她为什么对自己那么敌视,天青和念香好歹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可是这个赵双双和念香有什么情谊?莫明其妙被一个陌生人仇视,是个人都不会舒服吧!

她本想瞪回去,可是一想自己眼睛没她大,也没她亮,就是瞪了也没效果。习玉干脆对她微微一笑,笑得挑衅极了,那意思大约是说:你羡慕吧?嫉妒吧?难受吧?

果然赵双双脸都绿了,立即快步走了过来。习玉吓了一跳,以为她要做什么,谁知她一上来就亲热地挽住曲中胜的胳膊,甜甜地叫了一声,“曲伯伯好!好久都没见你和天青妹子啦!我爹前几天还唠叨着你们呐!”

曲中胜呵呵笑了起来,疼爱地拍了拍赵双双的肩膀,“有些年头没见,双双都长那么大了!果然岁月不饶人啊!我也老咯!你爹还好吧?腿上的风湿好些了没?”

赵双双笑道:“早就治好啦!我爹说了,如果以后有机会见到曲伯伯,一定要转告你,下次有机会去我们那里玩!老兄弟聚聚,喝酒谈天!”

她说完又跑去挽住正在栓马的曲天青,亲热地叫了一声,“天青妹子!你也来啦!走,咱们进去说话!”

曲天青不解这个向来傲气的大小姐为什么今天对自己这么亲热,她转身一见念香站在那里,立即明白了,不由轻笑道:“好啊,大家一起进去。念香,咱们也有些时间没和双双聊天啦。离子时还早,咱们说说话解闷也好!”

她悄悄对习玉做了个鬼脸:看你怎么解决!

念香对赵双双点了点头,用从未有过的客套语气说道:“好久不见,赵姑娘。代我向赵伯伯请安。”

赵双双撅起嘴,这个动作令她看起来更加可爱,她跺脚道:“念香哥哥,你好见外!还什么姑娘大娘!以前的事情你都不记得啦?”

念香笑了笑,却不与她争辩,反手替习玉顺了顺头发,柔声道:“咱们进去吧,这里风大,小心着凉。”

说着他揽住她的肩膀,头也不回地往正厅里走。习玉悄悄回头,见赵双双脸色发白,好不尴尬,她偷偷对她做了个鬼脸,见她更加生气,不由一阵好笑。谁知肩上忽然被念香轻轻一捏,他低声道:“你们几个丫头别在今天晚上捣鬼,都给我安生点!来的人可不是普通的贼,是采花贼!你想再被捉去么?”

习玉学着他低声道:“你放心,就是采花贼来了,也不会捉我!今天这里美人多,他们看不上我的!那个赵双双一个人就够了。她才是大美人。”

念香又捏了她一把,有些恼怒,“你还来!再说她的事,我要生气了!”

习玉诧异地看着他,“奇怪,我说她美也不行?难道我非要说她貌若无盐才对?”

念香沉下脸来,“别说这些废话了。我要和曲伯伯他们商量今天晚上的事情,你找天青玩去,注意,绝对不许出这个正厅!要让我发现你不听话,回去之后一定打屁股!”

习玉对他做了一个奇丑的鬼脸,可惜他已经转身走了,看不到。她笑眯眯地转身,却见朗无涯正坐在椅子上看自己,她心里一惊,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朗无涯看了她半晌,终于点了点头,“好久不见,泉少夫人。”

他叫自己泉少夫人。习玉只觉怪异,同样的一张脸,同样的语气,可是他们居然是两个人。她早已习惯这样的脸,这样的语气冷冰冰地命令她:习玉,这题你做错了!如果再错一次,你就没有晚饭吃,关禁闭去!司马家没有你这么笨的人!

她愣在那里,居然连回礼也没有,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看到朗无涯目中终于浮现出讶异的神色。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在研判似在思索什么。过了一会,他忽然起身,将茶杯轻轻放了下来,小指微微一抬。

习玉如遭电亟。这个小动作,居然与他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她一时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浑身又开始发抖。她眼怔怔地看着他走过来,眼怔怔地看着他低头貌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今夜丑时,万家庄后回廊见。我等你。”

她愣住,猛然回头,他已经走过去与万老爷商量对付天香罗刹的事情了。

丑时,后回廊……她脑海里一片混乱。他叫自己,为了什么事?她正心慌意乱,肩上忽然被人一拍,却是曲天青,她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身后还跟着那个赵双双。

“一个人发呆呢?过来吧,我给你引见。这是赵双双,在江湖上很有名的哦!她有个绰号叫寒云仙子。”

曲天青唯恐天下不乱地笑着,其实她早等着看好戏了。赵双双对念香有一种近乎霸道的喜爱,加上她父亲与泉豪杰是生死之交,自己又如此花容月貌,向来都对念香势在必得。谁知中途突然插进一个司马习玉,长得比她好看也罢了,偏偏是个红头发的怪丫头,她哪里能够忍受!

其实曲天青就是想看看习玉怎么把这个高傲的大小姐的傲气挫倒,和她认识那么久,她太清楚习玉从不把人放心上的态度了。虽然她能闹能笑,但是眼睛里却始终没有那种融进来的神采,这样的态度一定能够让赵双双气个半死,以后再不敢对念香有什么妄想。

“天青妹子,你不用给我介绍了。我知道的,司马习玉,异域来的人,念香的媳妇么!我早见过啦!”

赵双双气冲冲地说着,一面又道:“泉伯伯还说她是什么书香门弟的千金,我才不信。喂,你那一头红发是怎么回事啊?你们异域人都是这么怪异?”

习玉没心情和她罗唆,淡淡抛下一句话,“我们异域人不光头发颜色好看,而且个个都是书香门第的人。你羡慕吗?嫉妒吗?”

赵双双顿时气得浑身发抖,张嘴就想反驳,习玉转身就走,坐去椅子上喝茶了。赵双双狠狠跺了跺脚,跑去找万家的人聊天,再不理她。曲天青坐去她身旁,轻道:“习玉,怎么了?你好像不开心。是为了念香和赵双双吗?他们其实什么也没有,从小时候念香就不喜欢她,她脾气是骄纵了一些,不过不是坏人。你别乱想。”

习玉勉强笑了笑,“不是啦!我只是有点紧张罢了。天青,现在什么时辰了?子时是不是快到了?”

曲天青看了看墙角的沙漏,“还有一个多时辰呢!你要是闷了,咱们就出去走走吧。”

习玉摇了摇头,“念香不给我出去,我也不想再添麻烦。只怕万一遇上什么事情,又让你们担心。”

话音刚落,却见念香走了过来,轻道:“大家商量好了,曲伯伯和朗无涯先生去二小姐的闺房等候,安山十八骑的兄弟们守去密室门口。我留在正厅陪你,万一出什么状况,我也不会担心。”

习玉微微一笑,心下感激。过一会还是找机会回绝朗无涯吧!沉溺在过去的回忆里实在没有意义,何况他根本也不是“他”。

“各位大侠请喝茶。”

一个低哑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习玉回头,就见一个灰衣的仆人端着托盘上茶。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

习玉心中忽然一动。等等!那双眼,那眼神,怎么有些熟悉?她定定地看着那人的背影,他是个驼背的老人,走路也有些蹒跚。可是他的眼睛却未免过于明亮了!那不该是一个老人的眼睛!

那人在大厅里晃了一下,忽然就消失了,习玉赶紧在正厅里四处张望,可是他上了茶好像就消失了,再没有踪影。习玉微微眯起眼睛,突然觉得今天晚上的事情只怕没那么容易解决。

28.吻

“在想什么呢?”念香送走了沈冰他们,回来见习玉在发呆,忍不住敲了敲她的脑袋。

习玉想了想,说道:“我觉得天香罗刹恐怕早就来了,一直潜伏在万家庄里。你们的计划只怕要改一改。”

她把方才送茶老者的事情说了一遍,念香沉吟了半晌,才道:“习玉……只怕这是你的错觉吧?计划已经定好了,不方便更改。再说,只凭你一句话,万一你看的不准确,那该怎么办?”

习玉有些恼,冷道:“是!我眼力自然没你们好!好!是我看错了!出了事你到时候别怪我没早告诉你!”

念香见她生气了,不由抓起她的袖子,笑道:“这么容易就上火,你今天是怎么了?和平常有些不一样。太紧张了么?都说了我在这里留着,你还担心什么?”

习玉正要说话,忽见万真贤往这里走过来,她急忙挥手,“万先生,请过来一下!”

万真贤正想着找什么借口过来和曲天青说话,一见她招手,赶紧便走了过来,“泉少夫人有何指教?”他一直偷偷瞄着曲天青,见她不看自己,不由好生失望。

习玉问道:“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一是问,你们万家庄有没有一个驼背穿灰衣的老仆人?”

万真贤想了想,“啊,是说福伯吗?他今天负责送茶端水。怎么了?他有什么冒犯的地方……?”

习玉摇了摇头,又道:“还有一个比较过分的问题,希望你不要介意如实回答。我问你,你二妹和赵双双姑娘比起来,谁更美?说实话。”

万真贤想不到她会这样问,不由呆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念香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有些冒犯了别人,习玉依旧不理他。

“说起来,不是我谦虚,我家二妹子真的比不上赵姑娘美貌……可是泉少夫人,你问这个做什……”

习玉摆了摆手,回头看了看大厅,人已经各自归位,去闺房的去闺房,去密室的去密室。正厅里只剩下几个仆人还有赵双双和曲天青。

她想了一会,才道:“万先生,麻烦你件事儿。把正厅门口和窗户外面地上的冰面弄滑,越滑越好。然后在门口和窗下洒上油。这事你别交给别人,自己来做,我也帮忙,你看行吗?”

万真贤见她说得正经,不由问道:“泉少夫人可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习玉把方才的事情又说了一遍,然后轻道:“当然,我也只是怀疑,可是万一事情真是如我所想,只怕天香罗刹会选择赵姑娘而不是令妹,毕竟赵姑娘的确美貌无双。我们能防范一点是一点,现在松懈了,说不定抱憾终生。”

万真贤连连点头,他立即回身遣散了所有厅内的仆人,然后径自去厨房取油桶。

习玉回头看了看发怔的念香,笑道:“你还愣着做什么?咱们去把冰面弄滑一点吧!这样再好的轻功也没办法施展啦!”

念香愣了一下,这才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她的脑袋,“我现在才发现你想的东西很多,以前一直觉得你是浆糊脑袋,真抱歉。”

习玉对他做了个鬼脸,两人提了水冲去门外地上,然后用扫帚一点点划匀。此时天寒地冻,水在地上不一会就结了冰。习玉只怕还不够滑,前前后后用脚蹭了几十下。月光升了起来,远远看去,门外那一条冰道闪闪发亮,如同镜子一般。

万真贤提了油桶过来,还带了好几双特制的草鞋,据说是防滑的。三人一人穿了一双防滑的鞋子,然后提醒曲天青和赵双双不要出门。万真贤和念香两人在门前门后窗台下面洒了许多油。天气冷,油很快就结成了白花花的一片,原来万真贤拿来的竟然是猪油。不过好在正厅地上铺的是白色的石头,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忙完这一切,习玉松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看沙漏,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子时差两刻。”念香说着,抓着她按去椅子上,“你坐好!从现在起不许动!”

习玉正要撅嘴抗议,忽听正厅后面一个人走了过来,高声道:“大少爷!老爷叫你去密室,说有事情商量!”

万真贤讶异地站了起来,“爹这个时候叫我做什么?”话虽然这样说,他还是乖乖走了过去。

习玉转头去看那人,却见他依然穿着万家庄仆人的灰衣,面容极其普通。可是那双眼……还是那双眼!太明亮的眼睛了!

她下意识地抓起茶杯,突然,头顶一声巨响,跟着哗啦哗啦,屋顶居然破了一个大洞,众人都吓了一跳,却见尘雾缭绕之中,一个人迅速跳了下来,犹如电光火石一般,向发怔的赵双双冲去。赵双双虽然脾气骄纵,但好歹还是有点江湖经验的,见那人冲向自己,她反手就要抽剑攻击,谁知那人出手更快,两手在她肩上连点数下,她顿时动弹不得。一旁的曲天青正打算帮忙,那人却一手挟着赵双双,一手虚晃一招,攻向她胸部要害。

曲天青毕竟没什么江湖经验,眼下又被一个陌生男子出手攻击如此部位,不由大羞,慌乱地抵挡过去,转身就想躲。那人却不再追,抱着赵双双连纵数下,眼看就要夺门而逃。

念香冷笑一声,将手里的茶杯掷了出去,那人听得脑后风响,下意识地往旁一让,谁知脚底猛地一滑,居然无法站稳,手里的赵双双也差点丢出去。他用手一撑地,只觉又软又滑,腻腻地,居然是猪油!他顿时了然,反手就要脱了鞋子。

念香哪里会让他得逞,早已一掌劈了上去,两人斗成一团。那人功力好生厉害,手里抓着赵双双,脚底不停打滑,居然毫不相让,与念香连拆四五招。念香心里记挂习玉,实在不耐烦与他纠缠,忽地伸手拔剑,寒光一闪,直点那人额头!

那人果然厉害,身体猛然向后倒去,硬生生避开了这一剑,起身刚要逃,却听耳边有如清风呼啸,剑声阵阵,他定睛一看,却见满目剑光,犹如被包围起来一般。他当下怔在那里,不知该往何处逃。

这一招正是当时难住念香的“清风拂面”,这还是第一次在实战中使用。眼见那人怔在当场,被剑光所惑,念香猛然扭转腰身,剑尖朝上,无声地,却凌厉地刺了出去——!

却说念香与那人斗在一处的时候,万真贤立即发觉不对,转身就要去帮忙,谁知手腕忽然一紧,竟好似被铁圈箍住一般。他顿时痛得浑身冷汗,抬头一看,却见那穿着灰衣的仆人对自己微笑。

“密室的钥匙,交出来吧,大少爷。还是你想断一只手再让小爷我把你妹子抱走?”

那人悠闲地问着,不急不慢。

万真贤咬牙恨道:“你……你折断了我的手也不会给你的!你这淫贼!”

那人啧啧两声,叹了一口气,“算了,今天小爷不想干这些龌龊事。你给我乖乖在这里等着吧。对了,帮我告诉你们请来的那些大侠,谢谢他们那么热衷,让他们白等一场,真是不好意思。另外,随时欢迎他们的妻子女儿去朝鹤宫喝茶聊天。”

他点了万真贤的穴道,伸手去他衣襟内找钥匙,谁知眼前忽然有什么东西砸了过来,他急忙让过,那物事落去地上光当一下碎了,泼了一地的茶水,居然是一只茶杯。那人看了半天,忽然苦笑起来,转头望去,却见习玉又抓起了一个茶杯,瞪着他,“你好无耻!居然强抢良家妇女!强奸犯都该死一万遍!”

那人叹了一口气,轻道:“连话都说的一样。你这丫头,为什么会在这里?不让小爷抱他妹子,那小爷可要把你抱走咯!”

习玉乍一听他小爷小爷的叫,不由眼睛瞪得更圆,“是你?!你真是四大天王?!”

那人摇了摇手指,“天机不可泄露。叫我逍遥天君,丫头。你居然是泉豪杰的媳妇!我实在没有想到……”他顿住了,似乎在想什么。

习玉举起杯子,冷道:“你给我放开他!不许你抢人家姑娘!”

苏寻秀,也就是逍遥天君笑了起来,他忽然放开怒容满面的万真贤,朝习玉走了过来。习玉吓了一跳,赶紧把手里的茶杯用力砸了出去。苏寻秀的头一偏,茶杯飞了过去,没砸中。习玉又抓了一个,急道:“你……你再过来,我真的要砸你了!给我站住!不许过来!”

苏寻秀笑道:“我偏要过来,你以为几个茶杯能挡住我?”

说着他几步窜上,习玉吓得手里的茶杯狠狠砸了出去,谁知这次他居然不让,生生被杯子砸中了额头,鲜血立即涌了出来。他摸了摸脸皮,忽然轻轻一揭,原来他脸上戴了人皮面具,揭开后顿时露出他原本那张精怪俊美的脸。

他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习玉被他笑得浑身发毛,不由后退了一步。苏寻秀突然一步上前,环住她的腰,然后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喃喃道:“你怎么会是泉豪杰的媳妇呢……?你是什么人都好,哪怕是公主,我也可以强抢过来……你偏偏是泉豪杰的媳妇……”

习玉用力去推他,一面大叫:“放开我!色狼!变态!淫贼!强奸犯!……”

她的嘴忽然被人堵住了,习玉惊得浑身几万个毛孔都战栗了起来。她瞪大了眼睛,怔怔看着苏寻秀,他的眼睛也睁着,近乎凶狠地瞪着她,眼底有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幽深地,混乱地,绝望地。

他吻了她,荒诞的时刻,荒诞的地点,荒诞的人物。他的吻和他的人不一样,居然有些生涩,而且急切,好似要将她吞下腹去一般。习玉觉得几乎要窒息,又觉得恶心,可无论她如何用力挣扎,也脱不了身。

唇上忽然剧烈一痛,习玉忍不住叫了出来,他居然咬她?!耳后忽然一阵风声掠过,她眼睁睁看着苏寻秀向后一仰,一柄剑从她头顶划过,削断他几绺长发。

“你好大的胆子!”念香森然说着,“居然还敢纠缠不放,当真以为我没本事对付你么?!”

苏寻秀哈哈一笑,几个纵身跃去窗下,“今日罢了!罗刹已经被你捉住,我孤军难战。改日再叙,告辞!”

他几个翻身,居然在冰面上行走自如,原来他不知什么时候也穿上了防滑的草鞋!想必他早就潜在正厅暗处将一切都看进了眼内!眼看他几下纵横,轻功实在了得,一下子就没了踪影。

念香却不去追,一把将习玉的脸捏过去,她下唇被咬破了,沁出一颗圆润的血珠子。念香心头狂怒,真恨不得提剑将苏寻秀砍成万万段!可是他现在最想做的却是吻回来!习玉是他的女人!他还没有真正地,认真地这样去吻过的人,如今却被其他男人强占了去!

可是,被制服的天香罗刹还在那里躺着,受惊的赵双双还在哭泣,万真贤还瘫在那里。原本埋伏去密室和闺房的众人如今正在赶过来。他忍了又忍,只怒得额上青筋乱蹦,狠狠把剑收了回去,一拳砸去桌子上,红木的桌子,立即裂了开来,众人皆骇然。

“你没事吧?受伤了么?”念香放柔了语气,轻轻抹去她唇上的血珠。

习玉茫然地摇头,至今还没恢复过来。那就是吻……吻!吻!!她的初吻!!!居然被一个淫贼夺走了!念香见她恍忽,终于忍不住将她搂去怀里,沉声道:“没事的!没事了!你没受伤就好!习玉……”

话没说完,曲中胜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天青!天青!你没事吧?!我方才听到好大的声响!”众人一齐奔进正厅,一见厅内景象,都是大惊。

曲中胜急忙奔去女儿身边,连声问怎么样了,曲天青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又指着被念香点了穴道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天香罗刹说道:“就是他,淫贼之一。是被念香少爷制服的,还有一个逃走了。”

万老爷子第一个冲过去,一脚将天香罗刹踢翻过去,正要厉声质问,却见他脸色铁青,早已气绝身亡!他吓了一跳,差点摔倒去地上。朗无涯扶了他一把,走过去蹲下来拔开他的嘴仔细一看,轻道:“是毒。之前藏在牙齿里的,一旦被人捉住就立即咬碎。鹤公子的门规真是严厉。”

众人各自感慨了一番,又庆幸了一番,最后纷纷感谢念香。虽然他心不在焉,可是他并不知道,因为他单独一人降伏了朝鹤宫的天香罗刹,单这一件事,就为他在江湖上传开了盛名。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为了对付淫贼,众人准备了一个多时辰,可是事情发生到现在,却连半个时辰也不到,这半个时辰煞是惊心动魄。由于太晚,万老爷子又要感激诸位侠客的相助,便殷勤留他们住了下来,打算明日办感谢宴。

仆人们带着众人往客房走去。习玉四处寻找朗无涯的身影,忽见他正随着一个仆人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她顾不得许多,高声道:“朗先生,我有话想和您说,您方便么?”

念香诧异地看着她,奇道:“你怎么会和他说话的?”

习玉摆了摆手,轻道:“回来再说。我有点事,请暂时不要管我。”

她朝朗无涯走了过去,他依旧面无表情,淡淡地看着她,习玉深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轻声道:“那个……朗先生,你或许误会了什么……抱歉,我无法遵守你的约定。请收回你的话。”

朗无涯看了她一会,才冷道:“我什么也没有误会,误会的人只怕是你。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为什么?从第一次看到你之后,我就发觉你总是盯着我看。还是说泉家的媳妇都喜欢盯着夫君以外的男人看?”

习玉咬了咬嘴唇,“那个……这是我的问题,请你不要和泉家扯上关系。因为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所以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让你为难了,真对不起。”

朗无涯冷冷说道:“什么故人?你爱的人?”

习玉脸色猛然一白,一针见血是什么滋味,她终于明白了。这个人的冷酷和尖锐,与他完全一样,甚至更过分。朗无涯沉声道:“我对你以前的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是想告诫你一句话,已为人妻者,还是检点些好!原本约你也是这个意思,看起来是你自己想歪了!我真的不能明白,泉豪杰那样一个英雄,怎么会同意儿子娶你这种媳妇?”

他还在说着,可是在习玉耳朵里,却回响着另一些语句——「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爸妈要收养你!你实在太笨了!这么简单的方程式也不会,你不配做司马家的人!不要以为自己考上国家重点高中有什么了不起,你这样就开始骄傲,以后一辈子也只有看着我的背影而已!想追上我,你就拼掉你那条贫贱的命吧!」

她突然觉得无法忍受,她做了许多,不是为了他!不是为了司马家!她只是为了自己!她不想让自己再被喜欢的人这样嗤笑!她有错吗?!想获得认同有错吗?!初三的学生解不开大学教程里的微积分有错吗?!

“你……你真是一个讨厌的人!”习玉忽然厉声说道,“肆意凭着自己的感觉去抨击别人!谁也不认同,谁也看不上眼!你凭什么否定我的努力!你凭什么否定我这个人?!你了解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不屑知道!你有什么资格这样指责我?!司马裴明?!”

这个名字一出口,她愣住了,朗无涯愣住了,念香也愣住了。半晌,朗无涯忽然笑了起来,“真好笑,你该不会是疯子吧?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么?算了,搞了半天你神智不清,是不是被吓到了?早点去休息吧。告辞!”

习玉怔怔地站在那里,整个世界好像都空了,脸上冰冷,眼睛里滚烫,滚烫的东西流了下来,然后变得更冷。

是她的错吗?她一直没有成长,缩在壳里面,一旦受到攻击就竖起刺,不管对方是谁。司马裴明的话简直是她的梦魇,每日刺得她寝食难安。她想长大,想自由,想独立。可是她一直躲到了没有他的世界,才发现自己一直只是在逃避而已。

司马习玉,为什么你是一个如此恶劣的烂人?

念香忽然走去她身边,他的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司马裴明是谁?是你……真正喜欢的人?”

习玉怔怔地看着他,好像不能理解他到底在说什么。念香叹了一声,替她擦去眼泪,淡然道:“你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动了真感情。他让你这个只会插科打诨的人上了心。我说的对不对,习玉?”

她还是没说话,只是怔怔看着他。

念香沉默了一会,轻道:“回去吧,早点睡。”语气淡然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转身就走,习玉忽然觉得他一走,自己就会当场疯掉,她追上去,用力抱住他,颤声道:“你,你别走!念香!”

念香轻轻问道:“来我这里,可以逃避伤心,找到安慰,对不对?”

习玉用尽所有的气力去拥抱他,只觉再也不能了。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念香,你说过永远也不会丢下我的!

长久,不知道过了多久,念香忽然转过身来,将她的手抓起来放去唇边亲吻,他低声道:“我一直在等,等有一天我成为爹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我才可以骄傲地拥抱你。习玉,你不喜欢我也不要紧,你要找安慰也不要紧。我已经不能去在乎了。”

他半跪了下来,抱住她的腿,将脸贴上去,轻声道:“我喜欢你,习玉。我喜欢的几乎要发疯了。”

29.拥抱

她不说话,只是默默流泪。念香站起来,将她一把抱起,走向客房。进了房间,他将她轻轻放去床上,在她头顶轻轻一吻,然后转身去点蜡烛。

回过身来的时候,她已经用被子蒙住头,不肯出来。念香坐去床边,轻轻拍着她的身体,一边轻道:“别蒙着头,会头晕的。”

半晌,习玉低哑地说道:“你……你别管我了。我是个烂人,不值得你对我那么好!你……忘了什么承诺吧!我、就当我我对不起你……”

念香微微苦笑,“承诺的事情,难道还能忘记么?我也是个烂人,老是欺负你。你看,我们俩半斤八两。我总是欺负你,可是现在我却喜欢上你了。你总是被我欺负不说什么,可是你却一点也不喜欢我……我们俩,不正好是一对烂人么。”

习玉蒙着脸,眼泪把被子都弄湿了,她哽咽道:“你不要喜欢我!那些事……我本来就没往心上去……我是个坏人,刚来这个地方,只想着找个可以安身之处……我,我不想出去一个人受苦……所以我才答应嫁给你……你不要喜欢我!比我好的人多的是……”

念香叹了一口气,轻道:“这样说来,我也是个坏人。当初答应娶你,只是为了让爹不要那么担心,也是为了避免谣言,省得那些喜欢嚼舌根的人整日怀疑我和炼红有什么。当初我还说一辈子都不会理你呢!习玉,你看,人是会变的,你真的一点机会也不愿意给我?”

习玉吸了吸鼻子,喃喃道:“其实你一点都不了解,我一点骨气也没有,遇到挫折就会软下去逃避。我、我也不喜欢和人家争,我一直想把你推给天青……被人说的时候,也只会发愣,不知道反抗……人家都侮辱到头上来了,我还只会哭。我这么没用,你干吗要喜欢我?”

念香忽然笑了起来,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说的也是。我那么英俊潇洒,聪明风流的人,多少女子喜欢我。我干吗偏偏会喜欢你这个死丫头?”

习玉终于受不了他的自夸,揭开被子瞪他,“你到底是劝我还是夸你自己?”

念香点住她的唇,然后手指慢慢上滑,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柔声道:“可是,我总觉得,你可以成长,总有一天,你一定能成为一个勇敢的女子。我想陪你一起等待那一天。习玉,至少,给我一个机会。以前你喜欢的人会伤害你,可是我一定不会伤害你。你现在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可是,不要再说让我离开的话。难道我们相处这么久了,你真的可以说放弃就放弃?”

习玉怔怔看着他,忽然眼中又流出泪来,她用力去擦,可是怎么也擦不干净。她垂头哽咽道:“我……我想变得坚强!我再也不要被人那样指责……我想做一个自己看得起的人。”

念香替她擦眼泪,一面轻道:“你一定能做到的。别人怎么说随他们去,只要自己喜欢自己,你就是一个勇敢的人。”

习玉用力点头,眼泪滴去他手上。念香摸了摸她的头发,忽然轻轻捧起她的脸,去吻她的眼睛,顺着眼泪的痕迹一直向下,然后他将她紧紧搂去怀里,柔声道:“别哭了,我在这里陪着你呢。”

习玉把脑袋埋去他胸口,喃喃道:“你……你真的一直陪着我?不会丢下我吧?我……我很烂的……”

她的话没说完,只觉唇上一软,他低头吻了她。这是一个轻柔的吻,他极温柔地舔着她唇上被苏寻秀咬出来的伤口,然后慢慢撬开唇齿,找到她迟疑惊慌的舌头。

习玉脑子里的东西都开始发糊,整个人被他紧紧拥抱着,他那样深深地吻着她,慢慢地,好像那些伤心的东西也没什么好在乎的了。她身体忽然一软,几乎要向后仰倒,后脖子那里一热,他的手扶住了她。

“你……这算不算趁人之危……”习玉喃喃说着,眼泪再也流不出来,脸上犹如火烧一般。她有些生气,可是偏偏又不那么气,有点喜悦,偏偏还加上一点期待。她静静地看着他,只觉他双眸粲然若星,带着微笑和专注,与她对视。

“我只是替你消除苏寻秀的气味罢了。”他轻轻说着,伸手去摩挲她嫣红的唇,“你是我的,只有我能吻你。”

习玉上半身被他悬空抱着,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她小声道:“你……你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来?一直抱着……胳膊不酸么?”

念香浮现出狡黠的笑容,捉狭道:“我偏不。除非你答应我,以后不可以再为这种事哭。还有,答应我,你愿意试着来喜欢我。不然我不放,咱们就耗一夜。”

习玉撅起嘴,“哪里有你这样威胁人的呀!你真的是趁人之危诶!”

念香也不说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她。半晌,习玉轻声道:“……好,我以后一定不会再哭了。还有,念香,你……你真的确定……你还是有机会考虑的……我没那么好……”

念香啧啧两声,手指点住她的唇,“还说?你是怀疑我的眼光么?我看中的人,一定是最好的。”

习玉喉咙里一酸,鼻子也开始发痛,她勉强把哭声压了下去,说道:“好……我,一定试着来喜欢你。”

喜欢一个人,或许真的没有那么复杂。它可以如同追求信仰一般圣洁高贵,不可亵渎,也可以轻松打闹,携手同行。习玉忽然觉得,有他陪在自己身边,她一定可以更勇敢。成真秀曾说过,他们谁也不能离开对方,那时只是嗤之以鼻,可是现在,她却真的有点相信这句话。

念香渐渐成熟了,那个只会取笑自己和自己吵架的孩子如今也会用坚强的胳膊拥抱她,给她勇气。

念香将她放去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刚要起身回自己的房间,忽然她抓住他的袖子,唤了一声,“念香。”

他回头,怀中忽然一暖,习玉紧紧地抱住了他,“念香,我真的觉得,有你陪着我,太好了。谢谢你。”

他愣了一下,半晌终于笑了,反手去拥抱她。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很久很久,都舍不得分开。

又是很久很久之后,沉默里面终于传出说话声。

“……这么晚了,看你可怜,我留下来陪你吧。往里面去一点。”

“只有一床被子!你又会霸占走!”

“……这次不霸占了,我抱着你睡……诶,不如脱了衣服吧?反正……”

“你做梦!给我睡觉!”

“你好狠心!我好歹是个男人吧?难道要我当枕头?”

“闭嘴,不然不给你被子了!”

“……”

“喂,睡着了吗?念香,我一直在想,既然万真贤的师父是宁彩和,那么厉害的人,为什么遇到这事他不出手呢?今天也没看到他……”

“我睡着了……”

“死人!”

帐子一阵摇晃,念香痛呼了一声,胳膊上被掐出一个红疙瘩。他抓起习玉的一绺头发叹道:“这时候说什么煞风景的话呢。睡觉吧!忙了一个晚上,我累死了。”

话音刚落,习玉却已经发出沉沉睡去的轻微鼻鼾。这个死丫头!念香本想捉弄她一下,可是低头见她睡得那么香甜,再想想她刚才哭得那么伤心,他终于忍不住去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做个好梦吧,习玉。

第二天两人都是被万家仆人敲门的声音弄醒的,那人在门口说道:“泉少夫人!泉少夫人!请快起来!泉少爷不见了!”

习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见念香披了一件外衣去开门。门口那人见念香留在习玉这里,不由一阵尴尬,连说了许多个抱歉。

习玉打了个呵欠,抓起温暖的被子盖去身上,闭着眼睛问道:“干什么呀?那人大惊小怪的……”

念香钻去被子里,在她脸上用力亲了一口,笑道:“这下好了,所有人都知道咱们是真夫妻啦……今儿出去一定被天青笑话。”

习玉瞪圆了眼睛,“谁和你做了真夫妻?!我们不过睡一张床上……”她的话被念香捂了去,他偷笑道:“你呀,没心眼。人言可畏没听过么?现在也不早了,只怕万老爷也是有事找我们,下人才会急急找过来。喂,起床吧!听说万家庄的厨子是西镜这里非常有名的烤鸭王,今天万老爷一定会款待我们。想早点吃到嘴,就快起来!”

习玉被他从床上架起来,仆人早在外面放好了热水和面巾。念香替她擦脸,一面说道:“你可真懒,偏偏能吃能睡还不长肉。我喜欢胖胖的媳妇,可不要你这瘦皮猴。”

习玉瞪着他,“你真没口德!我这叫苗条好不好?你以为你自己多好呀?不也是弱不禁风么!”

念香梳洗完毕,换上衣服,一只手就将她从床上提了起来,丢去梳妆台前面,替她绾发,“弱不禁风的我能一只手提起你,你呢?我看你一只手能抓一颗葡萄算不错的了。”

两人忙了半日,光鲜神气地出门去,刚走去正厅前,就见曲天青早早站在那里对他们俩偷笑,笑得可暧昧了。习玉翻了个白眼,“做什么笑得那么恶心!真是!”

曲天青刮了一下她的脸,笑道:“死丫头,昨天我还担心你被吓倒了呢!幸好我没去打扰你们……嗯,果然还是夫君最体贴呀!我说怎么今儿你们俩都起那么迟呢!爹都问了好几遍啦!”

习玉本来不心虚都被她说的心虚起来,想起昨天他吻自己,更是尴尬,她一把抓住曲天青的袖子,“走啦走啦!万老爷不是有事么!哪里有时间和你磕牙!”

男人们都聚集去正厅谈论昨晚的事情,念香也匆匆赶去正厅,剩下几个女孩子和万家庄的女眷们聊天喝茶吃点心。昨天一直藏在密室的万家二小姐也出来了,她和赵双双站在水池旁聊天,两人都是清雅绝伦的美人,站在一起更是赏心悦目。

习玉小口吃着枣糕,一面欣赏这道风景。她突然有些能理解为什么鹤公子爱色,谁不希望身边有美人呢!虽然赵双双的个性她不敢苟同,可是她不说话或者微笑的时候,实在是很好看的。

她正看着,忽然赵双双回过头来,狠狠瞪了她一眼。这一眼的威力与昨天相比简直就是手榴弹和核子弹的区别,习玉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差点被枣糕噎住。曲天青赶紧给她灌了一大口茶,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那……那个……赵双双……”习玉艰难地说着,“她做什么今天那样凶?”

曲天青笑道:“你真笨,习玉,昨天念香不是在你那里过夜了么?一早都传开来啦!万家仆人怎么可能错过这个嚼舌根的机会。赵双双当然会生气呀!她在嫉妒你呢!”

习玉只觉赵双双的怒眼几乎要把自己瞪出一个洞来,她无奈地背过身去不看她,一面小声问道:“她怎么不去厅里面和他们一起商量昨天的事情啊?她不是专门被万老爷请过来的么?”

曲天青“切”了一声,“怎么可能!凭她的本事,万老爷怎么可能专门来请她!原来你不知道,赵双双和朗无涯是表兄妹,朗无涯很喜欢这个表妹,一般都会带着她闯荡江湖。你没觉得朗无涯一直对你没什么好感么?那是因为他表妹喜欢你夫君!他这个人很古怪,好像不是按照常理来思考事情,他觉得你是破坏赵双双和念香好事的人,当然更加讨厌你!至于谁才是念香的媳妇,他好像根本不管这些。”

乍一听朗无涯这个名字,习玉心里又是一震,她暗暗捏起拳头,勇敢点!司马习玉!他不算什么!不过是个不肯承认你的坏人罢了!慢慢地,心里那种惧怕夹杂无奈的感觉平静了下来,她微微一笑,“谁管他喜不喜欢我呀!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这位一定就是泉少夫人吧!”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两人一齐回头,却见一个宫装罗裙的优雅妇人站在身后,两人急忙站了起来,“原来是万夫人!失礼失礼!”

万夫人微微一笑,坐了下来,盯着习玉看了好一会,忽然握住她的手,轻道:“真是个可爱的姑娘,皮肤和雪似的,头发的颜色也好漂亮。你多大了呀?”

习玉第一次接触这种优雅美丽的古代标准贵妇,气都不敢喘重了,她笑道:“我十六了,不过再过两个月就要满十七啦。”

万夫人柔声道:“年纪真小,这么小就嫁人了。当初我十八岁的时候才嫁给老爷呢。泉家那么大个世家,你做媳妇也怪不容易的。有空就过来玩玩,我两个女儿一直嚷嚷着想要一个妹妹呢。”

说着她笑了起来,转头看向曲天青,却是带了两分研判的神色,曲天青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看自己,不由有些尴尬。

“这位一定就是曲老爷子的千金,叫天青是吧?”万夫人笑着,抬手去摸她的脸,“真是个美人,难怪我家那不中用的儿子昨天向我一个劲夸你呢!曲老爷子真是有福呀。”

曲天青涨红了脸,当场就想发作,又想站起来走人,她忍了半天,才低声道:“夫人的夸奖,天青汗颜。不过江湖女子,容貌也没什么。倒是能力为第一重要,天青一直希望能够成为出色的侠士,接手镖局。”

言下之意,我对你儿子一点兴趣也没有!

万夫人也不恼,随口说了几句客套话,忽然回头对身边的大女儿说道:“叫你妹妹过来,顺便把赵姑娘也叫过来,咱们好好聚聚,聊聊天。”

这时习玉和曲天青才发觉原来万夫人身后一直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她穿着藕色的衫子,额前的头发几乎盖去半个脸,和万夫人的优雅自得比起来,她简直没有任何存在感。她淡淡答应了一声,转身去叫二小姐,三个人一起走了回来。

赵双双今天穿了一件粉红色的衫子,越发显得明眸皓齿,美艳无双,二小姐则穿着雪白的裙子,和她母亲如出一辙,不过更年轻一些。那个大小姐,和她们走在一起,简直像个模糊的人影。习玉还是第一次见到存在感如此弱的人,忍不住注意打量了过去,却见她有一张素静的瓜子脸,五官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她母亲那种千娇百媚,她好像一点都没遗传到。

二小姐爽朗可爱,赵双双直率天真,几个女人叽叽喳喳地聊着,习玉没兴趣听什么绣花心得,下棋手法,她微微转过身去,拿了手里的枣糕,搓碎了丢池子里喂红色大鲤鱼。

丫鬟们上来添新茶了,曲天青拉了拉她的袖子,似乎要和她说什么,习玉转头,刚好这个时候,一个丫鬟不小心踩去一团冰雪上,脚下一滑,惊叫着摔了下去,手里的茶壶跟着甩了出来,眼看着就往大小姐头上砸了过去。

习玉急忙提醒,“小心……!”

话还没说完,却见大小姐脑袋微微一偏,连一步都没有动,轻轻巧巧地让过那个茶壶。光当一声,茶壶砸去柱子上,滚烫的茶水洒了一地。习玉惊讶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大小姐,只觉不可思议。她会武功?!万真贤不是说他两个妹妹手无缚鸡之力吗?

亭子里闹成一团,二小姐指责的声音,赵双双劝慰的声音,还有丫鬟的哭声,这些好像都没传去习玉耳朵里,她只是看着大小姐,心里有一个疑团呼之欲出。

“好啦好啦,客人还在这里呢,闹得难看死了。”万夫人淡淡说着,遣了丫鬟下去,这才回头问大小姐,“没伤着吧?受了惊吓么?”

大小姐摇了摇头,“没事,差一点而已。”

这家人很奇怪,母亲只喜欢大儿子和二女儿,不喜欢大女儿么?过了这么久才不痛不痒地问两声。听说万老爷有好多妻妾,莫非这个大女儿是妾生的?

曲天青贴去她耳边,轻道:“万夫人好像不喜欢大小姐,我听说大小姐是万老爷和一个婢女偷情生下来的。她也怪可怜的。”

习玉问道:“天青,你没觉得她刚才好像闪过去了吗?动作好快!她是不是会武功?”

曲天青摇了摇头,“我看不出来,刚才也没注意呀。万家庄也不是武林世家,一个大小姐不可能学武吧?”

习玉再没说话。忽然想到,宁彩和是他们的师父,成真秀是念香的师父……宁彩和无缘无故留在西镜那么久,究竟为了什么?他那样一个高手,教出来的徒弟倘若都是万真贤那样的,岂不是太丢脸面!

她越想越觉得诡异,忽见正厅的门打开了,万老爷子领着念香他们走了出来,习玉眼光忽然一滞,人群里面有一个陌生人!是一个身材极其高大,须发如银的老人!那老者目光如电,飞快向这里扫了一眼,似乎是在找什么,一看到大小姐,他微微点了点头。

忽地,他发觉习玉在看自己,立即望了过来。习玉只觉他的目光仿佛一道刺眼的闪电,被他一看,背上本能地竖起了寒毛。

这人一定是宁彩和!万真贤口中的师父!

30.大小姐

念香很快走了过来,先对万夫人行礼,说了一些客套话,然后就拉着习玉跑去一旁。

“你看到那个老人了吗?”他低声问着,神色严肃,却又有点兴奋。

习玉点了点头,“是宁彩和吧?虽然我不会武功,可是他真的给我一种高手的感觉!”

念香叹了一声,“何止是高手!简直是遥不可及!满屋子的人,我谁的呼吸声都能听见,唯独他的一点也听不见。此人的内功已经登峰造极,只怕如今师父再也不是他的对手了。”

习玉抓住他的袖子,轻道:“你觉得这样的高手,可能为了万真贤那样不成才的徒弟在这里一待十四年吗?”

她把方才大小姐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道:“我总觉得,这个大小姐才是他真正的徒弟!还有,为什么昨天晚上他不来这里?有他这样的高手在,万老爷子根本不用担心任何问题!就是鹤公子本人来了应该也不会落败!”

念香沉吟了一会,才道:“真的有这个可能!或许这也是他在西镜留那么久的理由!宁彩和这种高手,根本不屑和鹤公子手下的人罗唆,他这人好像特别不注重名声地位。万老爷子也不觉得他是个如此厉害的高人,只当是一般的教头,昨天宁彩和借故离开万家庄,万老爷子今天还为这事不开心呢!”

“我觉得,他可能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里存在一个高手,所以故意隐藏实力。难道是为了忌讳你师父?”

念香没有说话,他沉默良久,忽然摸了摸习玉的脑袋,笑道:“算啦,不说这些。咱们去四处逛逛吧,待会就要开宴了,有你喜欢的烤鸭哦。”

习玉一听有烤鸭,忍不住喜笑颜开,两个人手牵着手跑去花园里散步赏景了。

“说起来,你昨天真的没抢我的被子诶!”习玉沿着河岸走着,孩子气地用脚去划地上的积雪。

念香苦着脸,挥了挥胳膊,“是啊,你一直都枕在我胳膊上,动也不动,我还怎么抢被子?早上起来胳膊麻得都抬不起来。”

习玉“切”了一声,用手去推他,“是不是男人呀!不过借你胳膊枕一下么!小气!”

念香勾住她的脖子,笑道:“我是不是男人,你又不让试!”他揉了揉她的耳朵,又道:“就你这瘦皮猴,压不坏我的。咱们以后还是盖一条被子吧,不过以后再睡,我可不会允许你穿衣服了。”

习玉涨红了脸,狠狠踩他一脚,“你的嘴里除了这些色情的东西,还能不能吐点象牙?!还说人家是淫贼,我看你也差不远了!”

念香捏住她的下巴,眯着眼睛笑道:“错,我这个淫贼只对你感兴趣。再说,是个男人都好色,你呀,别把人都想成圣人。”

习玉干脆不去理他,用力在他手上掐了一把,趁着念香大叫的时候,快步向前跑去,一面回头对他做鬼脸,“白痴!以后再说色情的东西,我就掐的你找不着北!”

念香微微一笑,追了上去,两人嘻笑着跑去梅花林,念香的手刚刚抓住习玉的衣服,正要将她抱去怀里,忽听河边传来一声惊呼,然后是破冰落水的声音。两人都是一惊,莫非是有人落水了?!

两人急忙跑了过去,却见一个青衣的丫鬟在水里挣扎着,高呼救命,想必是不小心滑了下去的。此时正值寒冬,河面上全是冰,如果不赶快将她救上来,只怕她会被困去冰面下。

念香情急之下扯了腰带,使出一招“白龙潜水”,腰带飞出去,一下子缠住那女子的胳膊,他轻轻一扯,那女子立即被拉了上来,早已脸色青白,浑身发抖。

习玉赶紧脱下身上的大氅披去她身上,一面拍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那丫鬟连连道谢,可能是吓得不轻,她一直在哭,一边哭一边道谢。

念香系好腰带,轻道:“不用谢。你还能走动么?赶紧去暖和的屋子里待着,喝点热水。”说着,他将那丫鬟扶了起来,转身要走,忽见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须发如银,目光如电,正怔怔地看着自己。

宁彩和!念香和习玉都是一惊,实在想不到会在这里遇上他,他那样怔怔地看着念香,好像见鬼一般,实在让人惊疑。

“你……”宁彩和忽然开口,声音低沉雄浑,“你那一招白龙潜水,是和谁学的?”

念香心中惊骇,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笑道:“和家里的师父学的,原来叫做白龙潜水么?我才知道。”

宁彩和看了他良久,方又问道:“你师父……是不是年约四旬,面容俊秀,左脸上有一颗红痔的男子?”

念香摇头,“不,我师父身高八尺,是一个铁塔般的壮汉。你说的人,我从来没见过。”

宁彩和怔了半晌,忽然目露精光,一言不发地看着念香,习玉被他那诡异的眼神看的浑身发毛,抬头看看念香,他面上还很镇定,甚至还有笑容。

宁彩和忽然转身就走,一面大声道:“你是泉豪杰的儿子?不错!不错!哈哈哈哈!”他最后几声大笑,简直比哭还难听,习玉只觉他的声音刺耳沙哑,心中忍不住一震,张口欲吐,头晕目眩难受极了。

念香轻轻捂住她的耳朵,柔声道:“没事,马上就听不到了。”这个人,明明知道习玉不会武功,还要用内力来伤人,实在卑劣之极!他冷冷看着宁彩和的背影,眼底有一团幽火簇簇跳跃起来。

将落水的丫鬟送回去之后,筵席也开始了。万家庄何等排场,何况万老爷子又是为了感谢众人救了自己的女儿,自然是山珍海味流水价地上来。念香作为大功臣,被无数人轮番敬酒,纵然他酒量再好,也终于红了脸,浑身酒气。

习玉自然是把烤鸭吃了个过瘾,还顺便尝了以前没吃过的熊掌。这一个筵席,一直办去日落西山,等万老爷子派马车送他们回去的时候,曲中胜早已醉得上了车就睡着了。

念香和习玉坐在一辆马车里,行了不到半刻,念香忽然握住她的手,贴去她耳边柔声道:“我好热,习玉,你抱抱我。”

他满身的酒气,平时清澈的眼睛也染上了一丝醉意,所以才能趁醉提出这个大胆的要求。习玉涨红了脸,喃喃道:“你……你说什么呢!你醉了呀!”

念香“嗯”了一声,忽然将她扯了过来,习玉跌坐去他腿上,被他一把捞去怀里。他把头埋去她头发里,深深吸了一口气。习玉只觉他呼吸滚烫灼人,喷去脖子上一阵酥麻,她面红耳赤地去推他,“你醉了!泉念香!你身上全是酒臭,快放开我!”

念香忽然张口去咬她脖子上的肌肤,轻轻地,吮吻。他紧紧地抱着她,仿佛抱着最珍贵的宝贝。他忽然轻道:“习玉,我真的好喜欢你……喜欢的不行了。”他的唇在她脖子上急切地吻着,最后落去她头发上。

习玉心中似被什么微微一触,忍不住张开双手去抱他,柔柔地抚摸着他的后背和头发。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轻轻问道:“念香?你是不是睡着了?”

他“嗯”了一声,“没有,这样抱着你,我能睡着就是圣人。”

习玉想笑,轻轻打了他一下,“醉了也不正经呀。你下次别喝这么多了,很伤身体的。”

念香轻道:“你是在关心我?”

习玉靠去他身上,“当然,我可不喜欢和一个酒鬼待在一起。”

念香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抓去胸前,十指交缠。“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你这个坏心眼的丫头,也不知道抚慰我一下。”

习玉只觉他心跳如擂,不由把手贴去他心口,念香将她的手放去唇边亲吻,忽然抬头去吻她的唇。他口中,呼吸,身上,全是酒的味道,连她也要被熏醉了,可是却躲不开,也不想躲。两人的唇纠缠去一处,他仿佛要她吞下肚去,她是一个甜美的梦,是他渴望了好久好久的。

意乱情迷之中,习玉忽然觉得他的手攀去她身上,要探去她领口里。她微微一震,急忙要躲,念香却按住了她的后脖子,加深了这个吻。他的手已经抚去她肩膀上,只觉手指触到的部分无一不细腻柔软,心中一荡,忍不住便要向下探去。

马车外忽然传来一阵踏雪之声,念香一震,急忙放开习玉,她还在七荤八素中,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地看他。

“有人追来了!”

念香低声说着,耳边忽然传来凄厉风声,他大惊,猛然将习玉按倒,只听“唰”地一下,一道寒光从窗口射了进来,飞快一转,擦过念香的脸颊,他只觉一阵生疼。居然是一把巨大的刀!

那刀轻轻一勾,只听“喀喀”几声,马车的半边车壁竟然被它生生扯断。赶车的马夫一见惊变,吓得早就跳马走人了,只剩两匹马在慢慢跑着。念香一把抄起习玉,打开车门飞身而出。习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等她能看清东西的时候,人已经被念香放去树下,而马车的车厢居然已经轰塌了下来,两匹马受惊,向前飞奔而去。

“这……这是……”习玉喃喃说着,怔怔看着眼前的情景。一匹浑身漆黑的巨马!她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巨大的马,而马上此刻坐着一个人,同样是一身黑衣短打,头发一丝不苟地全部盘上去,她是一个瘦弱的女子,面色偏白,眼睛里一点感情也没有,只是冷冷地居高临下看着他们俩。她手里还抓着一把巨大的青色大刀,竖过来几乎比她的整个人都高。

“万……万大小姐?!”习玉失声叫了出来!怎么会是她?!她果然是宁彩和真正的弟子吗?!

万大小姐也不说话,策马缓缓走向念香,忽然举起大刀,刀尖直指他的心口,半晌,才冷道:“出招吧,成真秀的徒弟!我们俩比试比试。”

念香看了她良久,才道:“这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你师父宁彩和的意思?”

万大小姐翻身下马,这时两人方看清她手里的大刀,比她整个人都要高,是用上等的青铜铸造的,她看上去那般娇怯怯地,拿起这个刀居然半点也不吃力。她将刀一转,摆好架势,淡然道:“都有。既然两个师父没有机会分出胜负,那么便由我们来分吧。谁死谁输。”

她这样年轻的女子,说起死这个字居然一点也不害怕,仿佛那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她的眼睛里既看不到兴奋,也看不到恐惧,只有漠然一片。

念香吸了一口气,缓缓抽出腰间宝剑,对身后的习玉轻道:“习玉,你躲远一些。千万不要过来。”

万大小姐不等他说完,手中的刀一横,无声无息地劈了过来,如同一道青色的鬼影。念香急急用剑去挡,只听“当”地一声,他只觉整条胳膊一震,宝剑差点脱手。这个女人,好厉害的内力!当下他再也不敢疏忽,她的刀又大又沉,偏偏被她用起来轻松而且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宁彩和的弟子,果然不简单!

习玉躲去一棵树后面,担忧地看着斗在一处的两人,她不懂武,只觉两个人动作飞快,根本看不清,只有一道青光在他们周身呼啸,如同一条盘旋的龙,好几次都要缠去念香身上,都被他险险避开。他喝醉了,动作似乎没有以前灵活,习玉担心地咬住手指,咬出血痕了也没发觉。

两人拆了几招,万大小姐刀锋忽然一转,横里劈,竖里刺,越来越快,大刀发出呼呼的声音,忽然她抓住一个破绽,将刀一竖,胳膊一展,那把刀直直刺了过来!念香急转身体,滴溜溜转了好几个圈子,腰上一痛,还是被擦伤了。他眼神一暗,抬剑将大刀格开,手腕忽地一抖,快若寒光地一剑!直点她握刀的手腕!

万大小姐忽地将大刀向上一抛,青色的大刀,如同蛟龙一般飞向空中,她身体一纵,生生翻了好几个跟头,腰肢柔软得不可思议,猛然向后倾倒下去,那一剑擦着她的鼻尖刺了出去,她手指一张,抓住落下的大刀,挡住转刺为劈的剑,只听“喀喀”几声,火花直蹦,她腰身一扭,从地上窜了起来,那把刀是如此粗犷冷酷,可是握在她手里却如同美人的眉一般婉约。万大小姐容貌虽然平淡,可是不知怎么的,战斗的时候居然无比柔媚,每一个动作都柔软到不可思议,仿佛砍,劈,刺的动作不是用来杀人,而是舞蹈一般。

念香与她斗了半日,胸口忽然一闷,脑中猛然发昏,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下去。他暗叫不好,酒力上来了!如果再不快点解决,只怕要就此落败!他招式忽变,方才规矩中正的姿势猛然变得潇洒轻快,手腕一抖,却是一招清风穿桃。

万大小姐见他变了招式,动作忽然加快,自己渐渐有些跟不上。她毕竟是个年少女子,提着沉重的大刀时间一长,便有些吃不消了,眼看念香动作越来越快,手里的剑犹如游龙一般,银光闪闪,她抬手用刀去挡,谁知他的剑忽然向上用力一挑,她只觉手指一震,大刀脱手而出,飞了老远落去地上。

她脸色微微一变,双脚一点,似乎是要逃走,谁知一脚踏去冰面上,顿时不稳,猛地摔了下去,半天也爬不起来。念香将剑横于胸前,冷冷看着她,淡然道:“是我赢了,万大小姐。我也不杀你,回去转告令师,成真秀早已隐退江湖,陈年旧事,就不要过于计较了!”

万大小姐也不说话,坐在地上垂着头,似乎是扭伤了脚,无法动弹。她毕竟是个女子,念香一时觉得愧疚,走过去轻道:“不要紧么?……”

谁知她忽然暴跳起来,念香只觉她袖子里寒光一闪,那里居然也藏了剑!他再来不及躲闪,胸前一痛,被她从肋下到锁骨划了好长的口子,万大小姐不等他拔剑,上前一步一掌劈去他胸口,念香脸色一变,张口喷出血来,倒退数步,终于还是撑不住,跪坐去地上。

他只觉胸口窒闷剧痛,连呼吸也渐渐不能了,眼前金星乱蹦,隐约看到那女子去捡了大刀,缓缓向自己走过来。他立即起身想躲,谁知一动胸口又是一痛,喷出大滩的血来。

万大小姐走去他面前,举起刀,冷道:“我赢了。你死吧。”

她刚要将刀劈下,谁知旁边的树下忽然跑出一人,她微微一惊,却见习玉飞奔而来,硬生生挡去念香面前。

“你耍赖!”习玉大口喘着气,厉声说着。她脸色本来就白,此刻更是白得犹如透明一般,眼里有恐惧,有挣扎,可她还是挡去了念香前面,一步也不退让。

念香大惊,艰难地说道:“你让开!习玉!不关你的事!”

“你给我闭嘴!”习玉大声喊了起来,她恨恨地瞪着万大小姐,厉声道:“比武应该是公平的斗争!他先前分明放了你一马,你却用这么卑鄙的手段!你不觉得丢人吗?!就算你是女人,也不能这样!你根本是耍赖!”

万大小姐横刀,忽然轻轻劈了过来,习玉只觉脖子上一寒,那把刀居然架去了她脖子上,她甚至能闻到刀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万大小姐淡然道:“让开,不然连你也杀。”

习玉这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恐惧过,杀人的利器就搁在脖子上,她只要手腕抖一抖,自己的脑袋就没了。她的腿开始发软,口干舌燥,真的想就这样转身逃走……可是,转身逃走之后,死的人就是念香!

她沉默了良久,才苍白着脸,沉声道:“我不让,我什么武功也不会,你要杀我太容易了!可是,我不许你杀他!死也不许!”

万大小姐眼神忽然一动,她的手向前送了送,习玉分明能感觉到脖子上的刺痛,然后热热的血流了下来。她动也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万大小姐,她脑子里什么也想不到,只有一片空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死也不想让开,这样固执的念头,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万大小姐看了她良久,忽然将刀抽了回来,转身就走,“练武的人不能伤害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师父是这样教诲的,所以我不能杀你。”她淡淡说着,提刀上马,双腿一夹,那匹巨大的黑马嘶叫一声,四蹄撒开,很快就离开了这里。

习玉怔怔站了很久,她耳朵里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比打雷还要响。她呆了半天,才僵硬地转身,低头看着脸色铁青的念香,喃喃道:“我们……走吧。”

31.离开青州府

她弯腰去扶念香,他一个字也没说,却推开了她的手,自己挣扎着站了起来,一个人蹒跚着向前走去。

习玉静静看着他的背影,这才觉得脖子上剧痛无比,她抬手轻轻一摸,一手的血。她的呼吸声还是那么大,可是周围的声音却渐渐能听见了,念香踏雪的声音,风吹过枯枝的声音,雪落在地上的声音,乱七八糟。

恐惧的感觉好像在这一刻才汹涌而上,她的腿一软,跪去了地上,大口喘息,鼻子一酸,忍不住要哭,她咬牙死命忍住。眼前忽然出现一双靴子,她怔怔抬头,却见念香低头看着自己,他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我……”她张口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声音沙哑到可怕。

念香跪去她身前,将手里的几片不知名的叶子搓碎,轻轻抹去她伤口上,然后扯下袖子替她包扎好。然后,他将她用力搂去怀里,紧紧地。他没有说一个字。习玉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要被他抱碎,可是这一刻,她却很希望他再用力一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上忽然一沉,习玉差点被压倒,她急忙扶住念香,却见他唇边的鲜血已经染红了胸口,而他身上那道长长的伤口,血水已经将自己的衣服染红了。

他昏过去了。

怎么办?习玉发现这三个字深深刻在心头。她忽然站了起来,用尽所有的力气,将他扶着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慢慢向前走去。他会不会死,万大小姐会不会改变心意追上来,这些她好像都考虑不到,恐惧过了头,就成了麻木。她只能用尽所有的力气,扶着他向前走,一点一点走。

习玉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一直到曲天青的声音突然从前面传了过来,“天啊!习玉!念香!你们怎么了?!方才我还在奇怪怎么你们的马车不在后面跟着!”

习玉只觉肩上一轻,念香被曲中胜扶了过去,而她一阵虚脱,软去曲天青身上。曲天青带着哭音在她耳边急道:“你怎么样?!习玉?!你受伤了?!你流了好多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习玉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先回去再说。”

接下来,她一个字也没有再说,曲天青替她重新包扎了脖子上的伤口,她动也不动,面上毫无表情,脸色惨白。曲天青再也不敢问什么,她这样的神情,令人无语。

念香受了内伤,需要修养半个月,而他身上那道伤,因为砍得很深,所以即使愈合了也会留下疤痕。这是大夫给出的结果。事发之后,曲中胜立即亲自去万家庄讨说法,万老爷子也是大吃一惊,派人去找大小姐的时候,她居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万家庄,宁彩和也从此不知所踪。万老爷子自是万般歉意,请了最好的大夫来看念香,又流水价地赔了无数银子。万真贤也是每天来看望,不过谁都明白,他不过是找借口来看天青而已。

大小姐消失,实在找不到一个说法,曲中胜只得作罢,每日安心替念香过宫疗伤。不过好在念香内力底子十分好,伤得不是很重,决不会有性命之忧。这大约是唯一的安慰。

他已经昏迷了三天,习玉坐在床边,怔怔看着他,忽然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她平静下来之后,只觉得不可思议。念香高出她一个头,她居然能将他拖着一直走了不下两百米,人的潜力果然无限,甚至她都不觉得累。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曲天青推开门,见习玉坐在念香床边发呆,不由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脑袋,“没事的,爹每天为他疗伤。念香内力本来就不差,只是一时不防才被那女子伤了的,很快就好啦,你别担心了。”

说着,她坐去习玉身边,轻道:“爹说要写信给泉老爷,可是我没让他写,因为我觉得念香一定也不想为了这么点事就惊动父母。”

习玉点了点头,“没事,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这件事情过去之后,我们的警惕心会更高。”

曲天青看了她一会,忽然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习玉,你好坚强,我原以为你会哭。”谁知她不但没哭,反而比平时沉默了许多。

习玉笑了笑,“我不是不想哭,可是好像恐惧的感觉还没过去,哭不出来,慢慢也就忘了。”

曲天青又叹了一声,忽然说道:“万家大小姐真是厉害,我看她那样娇怯怯地,实在想不到功力如此深厚。万家庄的人,只怕都不知道自己大小姐的秘密吧!哼,我真想把这事告诉他们!那个女人实在太卑鄙!打不过居然来阴的!这是武林中最忌讳的行为!她这种德行,她师父一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习玉点了点头,“这也是一种手段,不能全怪她,只能怪我们经验太浅。以后一定不会了。”

曲天青拍了拍她的肩膀,正要说点什么安慰的话,门忽然开了,曲中胜走了进来,笑吟吟地说道:“你们俩来的真早!少夫人,你不用担心,念香很快就会醒过来的。我马上要替他过宫疗伤了,你们先出去吧!”

习玉答应了一声,两人一起走了出去。

她要坚强,她想坚强,她不想永远只做一个哭鼻子的小孩,等待别人的安慰。所以她不要哭。她大哥曾经说过一句话,眼泪,就是你投降的证明,它们证明了你是个弱者。她已经不想做弱者了,为了那个温柔抚慰自己的人,她也要学会做一个勇敢的人。

习玉忍不住伸手去摸脖子上的绷带,那一刻,说不恐惧是假的,可是她还是勇敢面对了,不是么?没有什么困难的,任何事情,都那样挺起胸膛去面对,不畏惧,不胆怯,她想做的不就是这样的人么?她忽然发现,自己开始有点喜欢自己了,这是她活了十六年,第二次对自己满意。

曲中胜推门走了出来,他满脸都是汗,可是神情却是极喜悦的,匆匆走过来笑道:“好啦!醒过来啦!少夫人,他好像有话要和你说,快去看看他吧!”

习玉甚至连话也来不及说,就飞奔了进去。曲天青笑吟吟地看着她的背影,轻道:“爹,我越来越觉得,他们俩是天生一对了。”

曲中胜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柔声道:“天青,你是最好的。”

曲天青忽然有点想哭,她对念香十七年的感情,终于可以完全割断了。她抱住曲中胜的胳膊,轻轻说道:“那当然……你的女儿,自然是最好的。”最好的,却不是最适合的,她亲眼看着习玉从孩子气十足慢慢变得坚强起来,其过程令她感慨万千,习玉总有一天会成为一个勇敢坚强的人,她自己,也一定不会输。

“我的良人,一定也是最好的……”她喃喃说着,信心十足地勾起了嘴角。

习玉一进屋子,就看见念香在床上瞪圆了眼睛看自己,她心头猛然一震,好像一直被封闭的什么东西被释放了出来,身体突然活了起来。她慢慢走去床边,静静地看着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身上缠着大匹大匹的白布,脸色和布一样苍白,可是他的眼睛却依然明亮温柔,笑吟吟地看着她,还有一丝她早已习惯的狡黠味道。

“来,坐过来,我好像有一辈子都没看到你了……让我看看你。”他轻声说着,吃力地伸出手来,习玉赶紧握住他的手,坐去他身边,抓住他的手放去脸颊上。

“下次,不要再那样了。你知道么?当时我的心脏几乎都停了。”他的手指滑去她脖子的绷带上,轻轻抚摸,“我死不掉的,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他轻声问着。

习玉轻轻说道:“不是没有信心,而是……我没有办法阻止自己的身体。我当然很害怕,可是你要是死了,我更害怕。”

念香摩挲着她的唇,低声道:“你这样说,会让我误会的。那我宁愿再多被砍十刀,只要这样能让你喜欢上我。”

习玉鼻子一酸,眼泪立即涌了上来,她豁出命去压抑,喃喃道:“我……我说了要做一个坚强的人。答应了你,我一定做到!”

念香笑了起来,“傻瓜,”他弹了弹她的额头,“这种时候,还要什么坚强?我在这里呢。”

习玉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压抑了三天的恐惧,担心,焦急,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她哭得毫无形象可言,就像一个三岁的孩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啜泣道:“你……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一直做恶梦……梦到你被那女人杀了……你这个坏蛋!平时欺负我也算了,还要来梦里面吓我!以后……以后你要是再被人弄成重伤……我……我就再不理你了!”

念香又是笑又是劝,一阵手忙脚乱,好不容易这位大小姐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他叹道:“你这一哭可让我寿命减了十年。”他抓住她的胳膊,轻轻拉她,“抱抱我,习玉。我真的好像有一辈子都没抱过你了。”

习玉把脑袋轻轻靠去他没有受伤的那一边肩膀,哽咽着说道:“你……你的疤恐怕消不掉了……你难过么?”

念香摸着她的头发,笑道:“我是男人,有点疤算什么。这道疤也提醒我,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对手,都不可以随意放弃警惕心。”

他忽然低头在她脸颊上一吻,喃喃道:“也提醒我,以后随时会有一个傻丫头跑出来替我挡着,我怎么敢再乱来。”

习玉轻轻拍着他的胸口,“你……胸口还疼吗?曲伯伯说你内伤不是很严重,应该过几天就好了。”

念香叹了一口气,“我倒希望它好的慢一点,这样你这个丫头就会乖乖任我摆布了。”

习玉终于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做梦吧!给我乖乖养伤!”

念香身上的白布在七天之后拆了下来,他身上从此多了一道鲜红的疤,习玉那天摸着他的疤笑说他身上爬了一条大蜈蚣,那真的像一条血红的巨大蜈蚣,可是习玉却觉得一点也不可怕,这个人身上的一切,都开始让她感到亲切,无论是丑陋的还是美丽的,在她看来都变成了喜悦。

半个月之后,念香的内伤完全痊愈,终于到了离开青州府的日子。那天曲天青做了一桌子的饭菜,习玉和念香真的把舌头都吃掉下来了,习玉一边吃一边说道:“天啊!天青!你以后一定是个标准的贤妻良母!你儿子和老公太有福气了!”

曲天青眼里还含着不舍的的泪,嘴里却说道:“那是当然!现在能吃到我做的菜是你们的福气哦!好好享受吧!”

习玉忽然抱住她的胳膊,轻轻说道:“别难过,我们以后一定会经常来看你的。”

曲天青差点哭出来,她吸了吸鼻子,“那……你不许反悔!一定要来看我呀!我也会努力修行,争取早日继承镖局!”

习玉笑道:“错,曲大小姐,你呀,要赶紧找个良人!下次看到你的时候,我想叫你某某夫人,可不是天青天青这样的叫啦!”

曲天青啐了她一下,终于忍不住去抹眼泪。

这一次从青州府出发,再没有马车,曲中胜送给念香他们两匹马,无奈习玉根本不会骑马,只得挑了另一匹高大健壮的枣红色良驹,两人同骑。

临别之时,曲中胜拍着念香的肩膀,顿了半晌,只说了一句话,“你是好样的,绝对不会输给你爹!”

曲天青却拉着习玉的胳膊哭个不停,平时的端庄形象半点都没了。习玉无奈地说道:“你这是要把青州府的河水都哭涨起来,然后发大水么?”

曲天青哽咽道:“你……你们这一去,千万要保重!习玉你以后不要再贪玩了!念香你也多照顾她一点!千万不要再鲁莽啦!”

念香笑吟吟地看着曲天青,“天青,你放心吧。好好帮你爹走镖,我们总有一天能够再见的!”

他飞身上马,将习玉一把拉上马来,安置去身前,回头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曲伯伯,天青,告辞啦!”

他双腿一夹,掉转马头,两人终于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

“我来看看地图……”习玉靠去念香身上,优哉优哉地取出地图,却见上面红红蓝蓝画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她居然半点也看不懂,不由气馁,“这什么东西啊?念香,出了青州府我们会去什么地方?”

念香替她拢了拢大氅,顺便把她的脸蒙住,省得沾染上风尘,他笑道:“出了青州府是月弯渡,咱们会坐船去北陀国,那里是武学发源之地,江湖名士多出自那里。北陀的花山有爹的故人,我有爹的拜帖送去。”

“那我们还会去南崎和东良吗?”

“东良不会去,那里是鹤公子的地盘,避免麻烦。等我功力足够的时候才能去。南崎那里最近战乱,最好不要去。北陀是四国之中最大的,够你玩的,放心吧!”

两人边说边策马,竟然也不觉得无聊疲劳,互相只觉好像有很多说不完的话,两个年轻人在马上叽叽喳喳说了一路,渴了就去道旁的茶棚里喝茶,饿了就找个地方休息吃曲天青送给他们的点心,路上的颠簸他们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只觉自由快活。

行了一天,终于在傍晚的时候找到了驿站,习玉在马上颠了一天,只觉腰痛得厉害,恨不得赶快躺床上好好睡一觉,念香将马栓去马厩里,却见马厩里面至少已经栓了十匹马,不由有些吃惊。

“只怕驿站已经住满了,那咱们就只能露宿了。”他扶着习玉进驿站,一面奇道:“这里平时应该没那么多人的,最近是什么日子?江湖上有什么聚会么?”

一进驿站的客栈,却见一楼几乎坐满了吃饭的人,连习玉都吃了一惊。那些人先是见人进来了,立即回头警惕地看着他们,一见是一对年轻人,便不甚在意地转回去继续吃饭。他们身上几乎都带着武器,面上有肃杀之气,习玉跟着念香出来这么些日子,对江湖人也开始敏感,见他们的模样,立即轻道:“他们好像都是会武功的诶!不知道在这里聚集要做什么……”

念香示意她不要说话,他走去柜台那里,“掌柜的,现在还有房间么?”他问着。

那个有着两撇小胡子的掌柜打量了他们两眼,声音沙哑地说道:“只剩一间上等客房了,你们若是夫妻,应该没问题吧。”

念香笑道:“自然是没问题的,那么就上等客房吧。”说着,他装作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压低了声音轻道:“掌柜的,这里怎么这么多人啊?刚才吓得差点都不敢进来了呢!莫非是什么江湖聚会?”

掌柜的“哦”了一声,面上浮现出厌恶的神色,“天知道他们这么多人要做什么!那么一群人,吓得其他客人都不敢来了!听说是要一起去北陀找什么什么派,观战什么比试……江湖人事就是多!”

念香转了转眼珠子,陪笑了两句,便跟着小二上楼找客房了。习玉一进房间就急着躺去床上,一边用力捶着自己发酸的腰,叹道:“啊,我觉得我现在就像一个八十岁的老人!腰都快断了!”

念香要了热水,先替她洗了脸和手,才轻道:“你这就是平时懒惰的后果,我已经尽量让马走得慢了,这么点路就叫嚷,以后还有的你哭呢。”

他自己也洗了手脸,然后过来帮她揉着腰部,“你的腰力不够,当初师父每天都让我蹲三个时辰的马步,你要是有我一半努力,今天也不会在这里叫了。”

他顿了顿,又道:“方才楼下那些人,好像也是要去北陀的。咱们稍微避一避,别和他们一起走,省得惹麻烦。不知道北陀什么派别有比试,惹得这些草莽也蠢蠢欲动……”

习玉被他按摩得浑身舒服,叹了一声,“我饿了,能不能吃饭?”

念香哭笑不得地捶了一下她的脑袋,“你真的是猪诶!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

说着,他忽然一手去勾她的腰,轻道:“好细的腰,也难为你了,在马上颠簸那么久也没喊一声。明天咱们休息一天吧,听说附近有一处活泉,冬天无论多冷都不会结冰,去那里玩玩,如何?”

习玉乖乖地被他勾起来,懒洋洋地说了个好,两人正要起身去楼下吃饭,忽听楼下传来一阵喧哗,然后一个粗鲁的声音叫道:“孙老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打算来了?!他就那么害怕长云派的人?!”

念香心中一惊,“长云派?”那不是爹给他拜帖,要他去找的那人么?他是长云派掌门!

32.紫衣女子

习玉见他发呆,便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喂,想什么呢?”

他回过神来,笑道:“你喜欢热闹,咱们去了北陀可一定有大热闹看了。”他抓住习玉的手,悄悄开门,两人躲去楼道上,偷听下面的人说话。

“孙大爷说了,万事以和为贵。碧空剑诀到底是不是在长云派手上还未可确定,所以最好不要莽撞行事……”

这人还没说完,想必是被谁打了一拳,顿时哀号起来,然后一个粗鲁的声音吼道:“怕就怕了!何必还说什么漂亮话?!孙老九就是一个狗娘养的孬种!他不去,我们去!今次要把长云派灭门,拿到碧空剑诀!”

念香只觉手心湿漉漉地全是汗,回头一看,习玉也紧张地看着自己,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轻手轻脚地回到了屋子里去。

“碧空剑诀,不是你师父在你临走之前再三告诫你不要去招惹的东西么?那些人……是去抢剑诀的?”

习玉轻轻问着。念香点了点头,“碧空剑诀是武林宝典,觊觎的人无数,师父也是怕我们卷入这种纠纷里,所以竭力阻止我去插手。可是他不知道,爹一直对碧空剑诀如饥似渴……眼下偏偏遇到这些事情,我就是想避让只怕也让不过去。你知道长云派是什么地方么?我们去北陀花山要拜访的爹的故人,便是长云派的掌门人!原来剑诀一直在他那里……他保密的功夫做得太好了!”

“那……那你是打算和他们一样去抢夺吗?”习玉怔怔问着。

念香失笑起来,拍了拍她的脸颊,“你想什么呢?”他轻声说着,“我早就答应了师父不去抢夺,男儿说话一言九鼎,我怎么能失信。不过,我们可以不插手,只是观战。既然这些草莽都知道剑诀在长云派,江湖上其他人不可能不知道,爹一定也知道,必然会派人过来。我们迟些去北陀花山,躲去暗处看热闹不好么?”

习玉拍手笑了起来,“这样好啊!别去抢夺,怪没意思的!倘若长云派的是好人,咱们便暗中帮他们,如果长云派是坏人,咱们就暗中帮这些草莽!多好玩呀!”

念香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什么也不会,居然敢说这么自信!每次要上去打斗的人是我诶!”说着,他又道:“不说这些啦,我也开始饿了,我去叫小二,让他把饭菜送上来。”

楼下的那些人似乎是吵够了,纷纷散去客房里睡觉,念香点了饭菜,两人在房内痛快大吃一顿。待小二收走碗碟的时候,早已月照中庭,夜很深了。

习玉打着呵欠匆匆梳洗一番,脱了外衣便上床,抢先把被子压去身下,喃喃道:“只有一床被子……你、你别和我抢。”谁知她刚说完,念香也跳上了床,一把将被子抽出来裹去身上,笑道:“谁说的?被子是我的啦!谁动作快谁胜!”

习玉哪里会让,用力去扯,一面叫道:“你是不是男人啊?!居然和女人抢被子!”

念香才不理她,将被子紧紧裹着,装出熟睡的模样,喃喃道:“我是男人,你却不是女人……所以我问心无愧……”

习玉拽了半天,却怎么也拽不动,她颠簸了一天,早就累得手脚发软,实在没力气和他玩,只得气鼓鼓地放弃,转过去抱着枕头自顾自睡了。正在迷迷糊糊的时候,只觉他在耳边轻轻叫她,“习玉?习玉?你真的睡着了?你真不是女人诶!我睡你旁边你都没感觉的吗?”

她气恼地嘟哝道:“睡着了!我不是女人,我是人妖!你给我闭嘴!”

话音刚落,身体忽然一暖,原来念香裹着被子滚了过来,他手一抬,大半个被子将她罩住,习玉困到不行,揉着眼睛轻道:“你别闹了……我困死啦……”他却不说话,只在她耳后笑,呼吸喷去她脖子上,痒痒的,害她怎么也没办法睡,只好回头瞪他。

可是,她却是第一次见到散下头发的念香,以前两人也在一起睡过,他却从来没有把头发放下来,现在他长长的头发散在枕头和被褥上,漆黑油亮,如丝一般。他用手撑在耳旁,歪着脑袋对她笑吟吟地,白色的中衣滑了一点下来,露出小半肩膀锁骨。

这是一种接近妩媚妖娆的美色,带有诱惑的味道。她从第一次见到念香就不得不从心底承认他很清俊,大约由于生在富贵之家,所以气度里有一股贵气,一点慵懒。她一直刻意忽略他的俊美颜色,但这一刻,毫无防备,如同被雷一下子击中,她几乎看呆了。

半晌,她慢慢伸出手去,轻轻抓起他散落的长发,触感柔软而且冰凉,她轻轻说道:“第一次见你放下头发……很……好看。真的。”

念香本想逗逗她,一片孩子气,却想不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心下猛然一动,一把抓住她的手。他将她的手放去自己脸颊上,轻道:“你若喜欢,以后我睡觉的时候都将头发放下来。”

习玉的手被他紧紧抓着,脸上不由一红,啐道:“睡觉啦!你怎么精神还这么好?!”

念香“嗯”了一声,柔声道:“你睡吧。别管我。”

习玉瞪着他,“你那样看着我,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念香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一点诱惑的味道,还有一点点的伤感,他轻轻说道:“被我看着,你会睡不着?习玉,这是不是代表你已经有些在意我了呢?”

习玉微微哽住,她该怎么回答?是一点点在意么?他到底是成为了自己的一种习惯,还是一种特殊的存在?她面对司马裴明的时候,气也不敢喘大了,只怕给他不好的印象,可是和念香相处的时候,却只有开心,他教给她许多东西,都是学校里学不到的。

念香见她迟迟不说话,不由叹了一声,放开她的手,柔声道:“睡吧,别想了。我让你为难了真是抱歉。”

习玉见他有些微的受伤,心中不由一紧,忍不住抓住他的头发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她卡在那里,有些说不下去。

念香忽然抬头对她狡黠一笑,轻道:“其实什么?”

“其实……其实……”习玉怔怔说了半天,却不知该说什么。念香柔声道:“其实你是喜欢我的?”

习玉瞪了他一眼,把手缩了回来,“睡觉!你也太自大了!”

念香笑嘻嘻地环住她的腰身,贴去她脖子上轻道:“我明白了。欲迎还拒?”

习玉猛然回头,“谁对你欲迎还拒?!”念香趁机在她唇上偷了一个香,然后拍了拍她红通通的脸颊,“睡吧睡吧,明天还要早点起来出去玩呢!”

他把习玉的脑袋放去自己胸口,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习玉只觉全身都被温暖笼罩,他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仿佛麝香加上淡淡的说不出的香味,令她不自觉地安静下来。他的心跳声就在耳边,稳定而且强劲,习玉终于渐渐陷入梦乡,在梦中与他欢笑。

喜欢么……?或许真的开始有一点点了,念香。

其实驿站附近也没什么好玩的东西,只有一座小土山,天气还冷,没有草也没有树,光秃秃地。倒是山脚下那个活泉让习玉兴奋了半天,那是一处天然温泉,周围都是冰雪,可是泉水却是温热的,还冒着热气。

两人走了半天累了,便坐去温泉旁边,脱了鞋子去泡脚,互相聊些天南地北的东西。她对念香说了好些自己世界的东西,例如互联网,电视,电话什么的。可惜,他这个古人虽然万事聪明,却始终无法理解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构成原理,习玉也说不清楚,最好只好一句神仙仙法来解释一切科学。

“说到神仙,咱们临泉也有一个传说。”念香笑吟吟地用脚去拨水,一面说道:“临泉多山,传说山上原本住着仙人,后来他对凡间的一个拾柴女动了情,于是化身成为凡人男子,与她成亲生子。那个仙人就叫做临泉,据说临泉人,都是仙人的后代。喂,丫头,你嫁的男人是仙人哦!荣幸吧?”

习玉“切”了一声,用脚弄水去泼他,“就你那样还要做仙人?我看是闲人吧!”

念香被泼了一脸的水,热乎乎地,他一时玩性大起,从水里捞起她的脚,伸手去挠她脚底,笑道:“你有胆再说一遍,可别向我求饶!”

习玉尖叫起来,撑不住倒去地上,双手用力去推他,“我求饶!求饶啦!大人放过我这个没骨气的人吧!”她果然很没骨气地叫了起来。念香握着她的脚,只觉光滑柔软,雪白一团,大约由于他在挠脚底,她的五个脚趾在曲张着,纤细可爱。

他心下一动,忍不住将她的脚放去怀中,低头去她脚背上一吻。谁知习玉早已用手舀了水,用力泼去他脸上,他手一滑,她早已跳了起来哈哈大笑。

“你这丫头!”他笑骂,跳了起来,两人闹成一团。念香正要用脚将她绊去地上,好好治理一番,忽听山后传来说话声,他急忙捂住习玉的嘴,轻道:“别说话,有人来了!”

习玉眨着眼睛,连连点头,两人趴去温泉旁的大石头后面,偷偷探首,却见昨晚在客栈那里见到的一群汉子正叫嚷着什么,他们似是将一个人团团围住。念香微微皱起了眉头,“以多敌少,实在不是江湖人的规矩!”

却听有人粗声说道:“你这小娘,只说有要事相商,却把我们带来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是什么意思?!耽误了我们的行程,你要怎么赔?!”

过了一会,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响了起来,居然婉转娇柔,动人之极,她笑道:“各位大爷好大的脾气。小女子怎敢相欺,确有要事相商。”

为首的那人嘿嘿笑了起来,“什么要事?我看你是想汉子了吧?来这么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要大爷们好好疼你么?”

说着,他似乎做了什么,那女子轻轻叫了起来,有些惊惶。念香身体一动,立即就要出去相助。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强逼良家妇女!习玉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轻道:“你先别急!我觉得这女人有点怪!好好的把一堆人叫来这种地方,必然是故意的!”

却听那女子格格笑道:“大爷别急!我有一个请求,先听我说说好不好?”

那些人都道:“你说!你说!”

那女子柔声道:“我求大爷们,把命给我,好么?”她的声音竟然还是那么温柔婉转,好像在说求你们温柔点一般。那些人都是一怔,反应快些的早已拔出刀来,大骂道:“晦气!果然不是好东西!”

那女子身形一动,五指暴长,指甲上竟然套了五寸长短的铁套子!她笑道:“哎哟!急什么呀?一个一个慢慢来才有意思嘛!”说着,她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在中间一转,众人只觉她脖子上那条长长的丝绸围巾拂去脸上,一阵甜蜜的香气。

跟着便是痛声大呼,她的指甲寒光闪闪,如同暗夜的电光,轻轻一抓便是血雾飞扬,那些人在她面前竟如同纸扎的一般,毫无抵抗能力,几下纵横,地上已满是鲜血,那些人不知中了什么蛊,竟然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由她杀戮。她浅紫色的华服在圈子里轻舞飞扬,仿佛一朵紫罗兰,鲜血四溅,竟然没一滴溅去她身上。

念香习玉二人看的手心里全是汗,屏住呼吸,只觉她异常残暴。不出一刻,那些江湖草莽都被她扯碎脸或者开膛破腹,死状奇惨。她终于停了下来,缓缓环顾四周,随手甩去指甲套上的鲜血,笑道:“就你们这样的,也想去抢碧空剑诀?真是荒唐!”她的声音还是娇滴滴地,连大气也不喘一下。

习玉见她缓缓转过头来,居然是一张千娇百媚的脸,看上去异常年轻,大约二十岁上下,倘若不是她方才如此残酷地杀了那么多人,乍一看真的是一个娇媚柔弱的美人。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她身上那种妩媚妖娆的气质,赵双双和她比起来,简直像一个木头美人,半点灵气也无。习玉第一次见到如此残忍美丽的女子,不由看呆了。

那女子忽然低头,她白皙如玉的手背上溅了几点鲜血,她叹了一口气,“还是不行呀,总是避不开这些脏血。脏死了!”说着她转身向温泉这里走来。

习玉大骇,要被她发现了!怎么办?!她腰上忽然一紧,念香抱住了她,无声无息地潜入温泉里,沉去最底下。习玉还来不及反应,全身已经被热水包围,眼睛,鼻子,耳朵,全部进了水。她觉得几乎要窒息了。

那紫衣女子在温泉边洗了三遍手,又慢吞吞地理了理头发衣裳,完全没发现泉底的两个人。待她施施然离开了好一会,念香才抱着习玉从泉底猛然钻了出来,他们的唇是贴在一起的,习玉并非习武之人,不会换气,为了避免她窒息,他只能这般渡气给她。

可是,这个吻此刻却完全变了味,他近乎眷恋地吮吻着她的唇,将她压去温泉旁的大石上,深深吻下去。习玉几乎要窒息,手脚完全无力,被他紧紧压着,觉得自己快要变成糊烂的面条。两人的衣服都已经湿透,紧紧贴在身上,这般撕磨一番,几乎把持不住。

念香越吻越激狂,顺着她的脖子一直吻去锁骨,双手顺着本能解开她的领口,用唇去品尝她的身体。眼前仿佛是黑暗降临,两人都是意乱情迷,相互紧紧拥抱,渴望触摸对方的肌肤。

正在神魂颠倒的时候,温泉边忽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却听那原本早该走远的紫衣女子笑道:“我说怎么觉着怪异呐!原来是有一对小情人在这里偷情。”

习玉惊得头发都要竖起来,念香将她搂去怀里,冷冷回头,他长发尽湿,水珠顺着俊秀的脸庞落去温泉里。紫衣女子实是没想到会突然见到这样一个清俊文雅的少年人,不由看呆了。只觉他双眼清澈深邃,仿佛暗夜里一个华丽的梦。

33.前往北陀

她怔怔看了半晌,忽然笑了起来,就势坐去地上,撑着脑袋对他甜蜜的笑,却不说一个字。

念香本想张口要她离开,可转念一想这女子性情古怪,只怕三两句不合要发生冲突,他不想把习玉牵扯进来。他干脆不去理她,只是低头替习玉系着领口的带子,再将她湿漉漉的头发散下来重新理一遍,簪好簪子。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神情是那样温柔专注,仿佛对待自己最珍贵的宝贝。那女子越看越心喜,终于忍不住腻声道:“这位公子,尊姓大名呀?”

念香头也不回,冷道:“问别人之前,应该先把自己的名字报上吧?”

那女子愣了一下,有些想不到他对自己这般冷漠。她忽然笑得更欢喜,干脆半躺去地上,津津有味地看着他清俊的侧脸,一面轻道:“我叫花仙紫,叫我阿紫就可以啦。那,我说了名字,现在该你说了哦。”

花仙子?我还柯南呢!习玉忍不住喷笑了出来,忽然又觉得自己笑的时机不对,赶紧闭嘴。花仙紫的脸色已经变了,张口想对她说什么,却忍住了没说。她媚眼如丝地看着念香,娇滴滴地说道:“说话呀!人家都报了名字啦!作为交换,我要知道你的名字!”

念香转过去把头发散了下来,粗粗梳理一遍,一面冷道:“我有说要交换么?都是你自顾自在说而已。”

花仙紫脸色一变,正要发作,忽见他一头乌云似的长发披去背上,衣衫湿透,他宽阔的肩膀后背隐约可见,她忍不住心痒痒,娇声道:“你好过分!是你要人家先报名字的呀!现在又反悔!”

念香再也不理她,径自把头发扎了起来。习玉见这个女子也不走,念香也没有上岸的打算,她在温泉里泡着虽然舒服,却不能一直这样耗着吧。何况,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花仙子”看念香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好像要将人吞下去一般。她忍不住走去念香身边,挡住花仙紫的眼光,一面轻道:“相……相公……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啊?人家好饿!”

她这话一说完,念香差点摔下去,回头不可思议地瞪着她,相公?!这丫头发什么神经?可是一回头,却见到她嫣红的脸,脸上满是尴尬羞愧的神色,却硬是咬着唇不肯退让,他心中一软,这丫头在吃醋呐!

他微微一笑,伸手揽住她的腰,柔声道:“等碍事的人走了,咱们就回去。乖,别急。”

花仙紫忍不住急道:“你……他怎么会是你相公?!他这样的男子……怎会娶你……!”

念香面色一沉,正要斥责这个不知轻重的女子,却听习玉抢着说道:“他就是我相公!我和他成亲两个多月啦!我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你羡慕呀?!”

花仙紫脸色陡变,用手指着习玉的鼻子,“你!你这丑八怪!你根本配不上他!”

念香再也按捺不住,沉声道:“这位姑娘,请你不要出言不逊侮辱我的妻子!”

花仙紫见他发怒了,反倒欢喜起来,柔声道:“我就知道嘛!你一定也嫌弃她没有花容月貌。她有我好看么?喂,我说,你觉得我好看么?”

习玉一把推开念香,气鼓鼓地瞪着她,“我的相公,轮不到你来觊觎!你这胸大无脑的女人!”

花仙紫本来就厌烦她,此刻被她这样一说哪里还忍的住,厉声道:“相公如此人才,哪里轮得到你这种货色前来炫耀?!给我滚开!”她袖子一动,一道寒光朝着习玉的喉咙射了过来!

念香出手如电,抄起袖子捞下这枚暗器,仔细一看,却是一根生铁的指甲套,就是她方才套在手上杀了那些草莽的凶器。他终于动怒,森然看着她,冷道:“我只数三下,你若再不离开,别怪我不客气!”

花仙紫见他如此身手,又是一表人才,忍不住爱得心痒痒牙酸酸,当下只得站了起来,笑道:“哼,我就不信我抢不到你!总有一天我要你爱我爱得死去活来!不然,我花仙紫三个字倒过来念!”

说完她身形一动,浅紫色的衣衫轻轻一拂,仿佛一只大蝴蝶,几下纵横就窜了四五丈远,轻功实在了得。只听她娇滴滴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你要记得想我呀!相公!咱们一忽儿就要再会的!”

念香见她几下纵横就没了踪影,心下也不由惊骇,这女子的轻功实在不输给苏寻秀,到底是何方神圣?看她的服饰,似乎是南崎那里的,南崎多风沙,所以人人都喜欢在脖子上戴丝绸围巾防尘,特别是女子。南崎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个骄狂女子?

他还在沉思,却听习玉笑道:“这女子真狡猾,她的名字就是倒过来念,是紫仙花,倒也好听得很。比这个花仙紫强多啦!”

念香听她没头没脑冒出来这样一句,不由问道:“什么意思?”

习玉摇着手指,“她不是说如果你不爱她,她的名字就倒过来念吗?你自然不会爱她,所以,她就算名字倒过来也不吃亏啊!”

念香微微一笑,忽然起了捉弄的心思,捉狭地说道:“万一我真的爱上她了,那可怎么办?她那样风情万种,是个男人都不会由着自己做瞎子吧。”

习玉一呆,忽然觉得酸气直冒,急道:“你……!你怎么可能喜欢她!你不是……”她卡在那里再也说不下去,脸涨的通红。

念香见她急了,不由笑道:“你这呆子!全天下,我喜欢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司马习玉!别人都没你的红头发,也没你的坏脾气,更没你的懒惰自私!我才看不上眼!”

习玉先是感动,听到后面脸色却变了,她狠狠掐了他一把,“你是夸我还是骂我?!死人!”

念香哈哈大笑,将她紧紧抱去怀里,防止她的爪子再出来攻击人。他忽然觉得完全的心满意足,只要能将她这样抱在怀里,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了。天底下有那么多的美女,可是,司马习玉却只有一个。

在没有遇到她之前,他也是一个血性少年,想象过未来钟爱的女子会是怎生容貌体态性格,乍见到她的时候,只觉与理想中的女性完全是两个极端。她懦弱,懒散,没骨气,倔强起来让人头疼,而且也不是大美女,还有一头古怪的红头发。

可是,他就是喜欢她与自己针锋相对,也喜欢她明明已经没骨气地缩去了角落里,还要坚持自己的观点,好像一只被人欺负的小猫,没有锐利的爪子,只能故作凶恶地冲人喵喵叫。她一定不知道,她那样的叫声,在自己听来更像是哭泣,好像在求,有一个人可以来疼爱她。

那是一种小小的,可爱的倔强。他爱不释手。他只想将这只小猫抱去怀里,永远疼爱,等待她长出利爪,神采飞扬的那一天。他是这样的喜欢她,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与她在一起,是一种令人战栗的幸福,等待她,等待她伸出爪子,轻轻地触摸他……

“念香,谢谢你。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我一辈子都没那么开心过……”小猫凑去他耳边说悄悄话,他闭上眼睛轻笑。是了,他想要的,就是这个。

他低头去她脸颊上一吻,柔声道:“好啦,回去吧。不要着凉了。”

那些江湖草莽被这个古怪的花仙紫全部杀光,客栈里顿时冷清很多,第二天两人就出发去月弯渡,准备坐船去北陀。

两人一大清早出门,中午时分来到了月弯渡。月弯渡,正如其名,是一个弯弯的如同月牙的小港,那里通常停靠三到四艘船,摆渡一次大约要花一两银子。两人下马缓缓前行,却见临海的木头桩子那里站了许多人,习玉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才道:“好像都是背着刀剑的江湖人诶!大家都要往北陀赶呀!不知道会不会遇上什么认识的。”

念香敲了敲她的脑袋,笑道:“你才出来多久,有什么认识的人?”

习玉扳着手指去数,“当然有!你看,上次去万家庄遇到的那些人,还有万大小姐,她不是已经离家出走了么?一定是出来闯荡江湖啦!还有……还有苏寻秀,他不是鹤公子手下的四大天王之一么?”

念香摸了摸她的头发,轻道:“别提这个人,很晦气。”

两人一路说笑,牵马走去港口旁,却见那里的船只比想象的要多很多,船家都在吆喝着招揽客人,旁边还有数只小舟,上面有买饭菜零食之类的物事。来往的人络绎不绝,倒也热闹的很。

习玉先跑了过去,立即有几个热情的船家招呼了起来,“小姑娘!要出海么?是去东良还是北陀呀?”

习玉点头,“去北陀,能牵马么?我们包一艘船。”

那些船家都奇道:“怪了,这两天怎么都是要去北陀的?听说东良那里的向阳渡也是许多去北陀的人。北陀那里有什么好东西么!”

然后就有一个皮肤黝黑的船家把船撑着去习玉面前,笑道:“租一次二两银子,是要去北陀那个渡口呀?”

念香牵马走了过来,“去江厅渡口。”他把马牵着上了船,拉着习玉正要跟着上去,忽见岸口那里走来两个人,其中一人一身藕白的衫子,做男装打扮,背后背了老长一个布包,观其眉眼,竟然是万大小姐!

她显然也看到了他们,怔了一下,便走了过来。习玉一见她,本能地就害怕,紧紧抓住了念香的袖子,万大小姐看了念香半晌,忽然低声道:“你也是去找碧空剑诀?你师父的意思?”

念香冷道:“似乎不关阁下的事。”

万大小姐还没来的及说话,她身后那人却叫了起来,“喂,你这是什么态度?!对我家素真凶什么凶?!”

念香习玉两人都是一怔,却见万大小姐身后站着一个粉衣男子,面色雪白,色若春花,一双桃花眼似乎随时都打算去勾引人,满身的轻浮之气,倒与那个苏寻秀有点相像。念香微微皱起了眉,“你是……”

那人摇着手指,先对习玉抛了个媚眼,笑道:“我就是江湖上人称捧珠龙子的火行泽!吓到了吧?素真是我的女人,只有我能凶,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她施脸色……”

他话还没说完,万大小姐背后的大刀就直直砸了下来,吓得他赶紧躲开,一边笑道:“素真!你别生气啦!快!快把刀收起来!”

万大小姐冷道:“火行泽,我只是暂时同意一起同行去取碧空剑诀,你若有什么非分之想,休怪我不客气!”

原来,她那日打伤了念香之后并没有回万家庄,而是直接朝月弯渡这里行来。但她虽然一身好功夫,却也是个足不出户的大小姐,走了几天竟然迷路了,那时就遇上了出来为鹤公子收集美人的捧珠龙子火行泽。火行泽开始只是调戏她两下,谁想这女子一身好功夫,那把大刀差点要了他的小命,他从此就缠了上来,怎么赶也赶不走。听说她是要去北陀取碧空剑诀,便自认向导,打算协助她一起取得,所以两人才一同出发,来到了月弯渡。

习玉见那人虽然满面嘻笑地躲闪着,却分明没有使出真功夫。他也是四大天王之一呀……难道四大天王都是美少年么?

念香懒得与他们罗唆,将习玉一抱,抱去船舱里,又回头道:“我对碧空剑诀没有兴趣,不要用自己的心思去揣摩别人。告辞,下次再见,那一刀一掌的仇,我便会要回来了!”

万素真看了他一会,才淡然道:“是的,我们还没真正分出胜负。到了北陀,再见之时,便是分胜负的时候!泉念香,希望你不要忘了今天说的话。”

念香抽剑,割断拴去桩子上的麻绳,小船立即离港翩然而去,那两人的身影渐渐变成了小黑点,终于再也看不见。

念香回去船舱里,却见习玉正埋头吃着刚买的五香豆,一面说道:“原来万大小姐叫做万素真。这里人的名字真怪,上次是花仙子,这次又是白素真……下次该不会真的出来犬夜叉和法海吧?”

“你又说什么胡话呢。”念香坐去她身边,抢了一大把豆子放去嘴里,咬得个崩个崩响。习玉半开玩笑地推了他一把,然后便躺了下去,看着船头那里茫茫的大海,只觉之前的一切好像都是梦。高中,数学课老太,司马裴明……那些烦恼好像全部都离自己远去,她从未如此悠闲安宁过。

“你在想什么?”念香也跟着躺去她身边,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豆子,顺便在她脸颊上偷一个香。

习玉忽然笑道:“我想唱歌!你绝对没听过的歌哦!”

念香作出痛苦的表情,喃喃道:“魔音传脑?饶了我吧!”

习玉才不理他,清了清喉咙,正经地唱道:“啊~~大海~~啊~~我的故乡~~”

船头前忽然传来扑通的声音,船家惊骇地叫道:“乖乖!好可怕的声音!还以为遇到海妖了呢!”

习玉撅起嘴巴,转头去看念香,他正捂着嘴拼命憋笑,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她气极败坏,踹了他一脚,“你还笑?!不许笑!”

念香笑翻了过去,就差没在地上打滚,习玉再也不理他。哼!没有艺术细胞的古人!没有共同语言!她懒洋洋地撑着脑袋,望着船尾,天空是近乎透明的蓝,没有一丝云彩,大海也是一片蔚蓝,小船晃呀晃,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天空里翱翔。

“山清水秀太阳高……”不知为什么,她突然轻轻唱起了一首连名字也忘了的歌,“山清水秀太阳高,好呀么好风飘。三步两步跑呀跑,快赶到地庙。我情愿陪着他,陪呀陪到老。除了他我都不要,他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念香来到了身边,将她轻轻揽去怀里。习玉将脑袋靠去他胸口,心里无限感慨。除了他,我都不要……她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心情呢?

可是,真的想这样留在他身边,她是第一次产生如此的心情。习玉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喃喃道:“念香,你千万不要离开我呀……”

念香紧紧抱住她,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小船缓缓朝北陀行去,他们的另一段行程,就要开始了。

(上卷萌动完)


下卷: 情根1.初到北陀

却说这个世界的东南西北风土人情均大异,南方的南崎冬日严寒,夏日酷暑,还时常有风沙暴,环境是四国之中最为恶劣的,加上情势不稳,经常战乱,因此许多难民便纷纷涌向邻近的西镜和东良。

西镜多山,盛产宝玉明珠,是四国之中最富裕的,平民百姓也比其他三国的人大气许多,因此它虽然气候严寒,却依然让许多人趋之若鹜。东良人才风流,气候湿润,经商者颇多,素有东良多奸人一说,但骂归骂,生意还是要做。

相比较而言,北陀是四国之中领土最辽阔的,虽然不富裕,却是民风纯朴,是武学的发源地。人常说,习武不去北陀,便永远只能坐井观天。可以说,北陀是江湖人圆满自己江湖梦的圣地。北陀有四大派,双世家,习玉他们要去的长云派,便是四大派之一。

这一路在船上,念香给她讲了许多典故,两个人叽叽喳喳说了一路,也不觉得时间,待终于上岸的时候,天都黑了。

念香付了银子,牵马上岸。江厅渡在花山镇西边,要去镇里面,只怕还要走上一天,两人便商量着先去驿站休息一个晚上,第二天再做打算。毕竟是古代,没有路灯,可是大约是没有空气污染,月色无比明亮,四下里倒也清晰可见。念香纵身上马,环着习玉的腰,缓缓沿着小路向前走去。

“念香,你说,如果泉老爷亲自来了长云派,那该怎么办?你还是不帮忙抢碧空剑诀么?”习玉靠去他怀里,玩着他的头发,一边轻轻问着。

念香没好气地扯开她的手,“跟你说了多少次,要叫爹!没点规矩的小丫头!爹如果来了,我也只好躲开,不去与他见面。只盼剑诀一说是假的,他也好死心回临泉。”

习玉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回头瞪着他,“等等!我说怎么之前老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呢!你想想,碧空剑诀在花山的消息大约是全江湖的人都知道了,鹤公子不可能不知道!他如果也来了,那怎么办?你爹要是和他碰上,岂不是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她胡乱用形容词,果然脑袋上被轻轻敲了一下,念香叹道:“真是拿你没办法。鹤公子的事情我早就想过了,从在月弯渡见到捧珠龙子的时候,便知道他不可能莫明其妙随着万素真跑来北陀,必然是鹤公子要他出去探听情况。爹是个稳重的人,绝对不会贸然与人发生冲突。倘若真的冲突起来,我一定上去帮忙。”

说着他忽然笑了起来,“听说北陀这里有许多高人,说不定我能遇上一个,传我绝世武功呐!”他作出一付妄想状,被习玉翻了个白眼,“你真以为武侠小说里面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呀?那都是编故事呢!”

自从她给念香说起武侠小说之后,他天天就在自己耳边嚷嚷着要去学黯然销魂掌,然后找一个大雕跟在身后,多神气呀!

念香笑道:“也不能这样说。”他忽然抱住习玉,在她脖子上蹭了两下,“编故事也好,怎么样也好,总有真实的。你现在不就在我怀里么?你能说这是在编故事么?”

习玉反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良久,才道:“如果真的是故事,是假的,那么我也不想醒过来呀……”

念香在她耳朵旁轻轻吹了一口气,“别想那么多,看,驿站快到了。可以有热饭菜吃了。”

习玉抬头一看,却见前面果然有一个大驿站,竹子的篱笆墙还挺高,客栈里灯火通明,马厩里栓了好多马匹。她奇道:“还是那么多人!该不会以后投宿的客栈都是这样吧?”

话音刚落,却听客栈里面传来阵阵大笑声,然后是觥筹交错的声音,里面竟仿佛是在开宴会。两人都是惊讶地对望一眼,下马走了过去。客栈的大门半掩着,也没有小二来招呼。念香将习玉护去身后,轻轻推开门,却见客栈一楼的大厅里有许多人,倒没有多少江湖人,都是穿着北陀民族服饰的普通人,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笑语殷殷。

众人见客栈又来了两个客人,不由都笑道:“哦!又来人了!快!小伙子快过来!”

念香一时摸不准情况,只得陪笑走了过去,掌柜的迎了上来,笑道:“客倌两位?好在咱们还有一间客房,您二位来的真是巧了!要不要与大伙一起喝酒?”

虽然早听说北陀民风纯朴,念香还是装作不明白的模样,茫然地问道:“掌柜的,今儿是有什么喜事么?好热闹呀!”

掌柜的还没说话,一旁的客人早已笑道:“没有喜事就不能作乐了?小伙子一定是从西镜来的吧?西镜人最多疑啦!掌柜的今日生了一个女娃娃,一时没来的及请客人,咱们这些投宿的便做大替他办一个酒宴。喂,快来吧!你那小媳妇要是怕,就先上去睡觉吧!”

念香见他们都是没有武功的普通人,眉眼里一派纯朴忠厚,心下不由有了好感,笑道:“哪里的事!既然是掌柜的添了女儿,应当庆祝的!”他大步过去坐了下来,早有人给他添了大碗的酒,他端起来一口喝干,换来大声的叫好。

习玉本来还有点害怕,可是看了一圈却没那么害怕了,念香将她拉过去坐在身边,贴着她耳朵轻道:“不用怕,都不是坏人。你若不习惯咱们一会就上去。”

他话还没说完呢,旁边那些北陀大汉都笑了起来,“小两口有什么悄悄话要说呢!待会有你们说的!先喝酒!”那人给习玉斟了大碗酒,酒呈蜜色,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那人又道:“喝酒!我呀,最不喜欢你们西镜人的别扭了!一个个都小家子气似的,放不开!”

习玉不由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居然也不觉得辛辣,甜甜的,好像米酒一样,她不由一口全喝了下去,放下碗,笑道:“好酒!”

此举换来一片叫好声,当下添酒的添酒,叫嚷的叫嚷,念香习玉两人喝了几碗酒下去,都毫无芥蒂地放开说笑。这些北陀旅人尽捡一些旅途趣闻来说,什么出海遇到的巨大海妖,什么深山里挖到会走路的人参,习玉听得津津有味。

闹了半天,忽听角落里一个人扬声说道:“咱们都是为了掌柜的女儿庆生,来来!谁给唱个曲子!别光顾着说话呀!”

当下大家都说好,早有人用筷子敲着碗碟高声唱道:“喜你千娇百媚好容貌,怜你细弱杨柳好身腰。呀!我的乖乖心肝儿!咱不说鸳鸯比翼,神仙眷侣!只求日日看你,看到老!”

这歌还没唱完,早被人笑了个半死,角落里那人笑道:“混帐混帐!今儿是什么日子给你唱着无聊小调!我来唱一首吧!”

念香听他说话声音深沉有力,竟好似是有功夫的样子,忍不住回头望去,却见角落里站起一人,大约是兴起,竟然跳去了桌子上,他一头乱发,穿着一件褴褛的青色袍子,也看不出年纪来。当下他仰头一口喝干碗中的酒,放开喉咙唱起来。

“你道四国无风光,你道异域多宝藏!岂不知东良多风流,人杰辈出!你不想西镜如宝玉,珠色耀眼!南崎好地方,风沙阵阵,鬼哭桀桀;北陀聚豪杰,仗剑江湖,快意恩仇!”

他边唱边跳,看似杂乱无章,谁知动作里却诸多巧妙,无一点拖泥带水。念香只觉他声音豪放不拘,中气十足,心下不由惊叹。此人绝对是个高人!刚想到此,却不料那人脚下一个踉跄,从桌子上滚了下来,周围的人笑的笑骂的骂,纷纷上去搀扶。

那人却倔强得很,不给人扶,径自挣扎着站了起来,敲着碗又唱道:“小乌龟,爬呀爬!石头山,高又高!”竟完全是一首荒腔走板的歌,众人都拍桌子大笑,习玉也跟着笑,差点把桌子上的酒给拍翻了。

念香见她脸色嫣红,满身酒气,知道她是喝多了,当下说了几句客套话,揽着还在笑的习玉上楼。走到楼梯口,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人,却见他还在大唱大笑,花白的头发拨去了后面,露出一张满是皱纹的脸,虽然醉态可掬,但双目却炯炯有神,不知内力有多高深。

这样一个高人,自己先前竟然没看出来,可见他隐藏的有多深。此人年纪虽大,却是放荡不羁比年轻人更甚,想必也是个异人。不知他与师父,怎么高下?

习玉已经醉得只会笑了,赖去他胳膊上,一步也走不动。念香一把将她扛去肩膀上,轻佻地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笑道:“明明不会喝酒还抢着喝!下次再这样,我可真的要欺负你了!”

进了房间,他先将习玉放去床上,然后点了烛火,要了热水替她洗手洗脸。烛火下,她的脸白里透红,仿佛上好的温玉,由于不胜酒力,双眼更是如同水波一般,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乖乖地由他摆布。

念香替她脱了外衣,用被子盖好,坐去她身边轻轻拍着她,柔声道:“睡吧,你喝多了。”

习玉的眼睛却瞪得比铜铃还大,就是不闭眼,她也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念香被她看得好笑起来,捏了一把她的脸,“你看什么?人家喝醉了要么睡觉要么笑要么哭,你怎么就是发呆?想什么呢?”

谁知她忽然张口,轻轻地咬了一口他的手指。那一口,如同一只讨好主人的小狗,轻轻的,腻腻的,麻麻的。她的声音变得娇滴滴地,“……想你,”

念香愣住,却见她忽然笑了起来,眉眼如丝,头发有些凌乱地撒在脸旁,实在是诱人之极。他喉咙一紧,低声道:“你醉了,别说话啦。快睡吧。”

习玉忽然抓住他的手放去脸上,闭上眼,喃喃道:“我的脸是不是很烫?念香你摸摸我,我好热呀。”

念香只觉触感如丝绸一般光滑细腻,他再也忍不住,顺着她的脸抚摸下去,抚去领口,慢慢解开带子,揭开衣服,仿佛即将要开启一件珍贵的宝物。不知何处吹来的风,烛火忽然猛烈跳跃起来,明灭间,他的影子映在墙上显得那样紧绷饥渴。

他反手一掌熄了了烛火,放下帐子,将她揽去怀里,一点一点将她的衣服褪了下去。中衣,小衣,肚兜……当那具如同冰玉堆砌出的身体呈现在眼前的时候,他的呼吸几乎要停止。原来,这就是女子的身体,那般纤细柔软。他仿佛第一次掉入一个神秘的领域里,手足无措。

习玉早已醉的不省人事,“嗯”了一声,一把抱住他,喃喃道:“我……我冷,被子呢?”

他只觉自己几乎要死去,却不明白是哪种死法。颤抖着伸出手,他紧紧抱住她,低头去吻她的脸,渐渐狂乱,顺着脖子吻了下去。她的腰肢柔软到不可思议,是不是所有女子都是这般柔软?他不知道,只想将她这样拆解了吃下去。

一直吻去她小腹上,他已经无法把持,抬手便要去脱自己的衣服,谁知头顶忽然传来一阵沉沉的鼻息。她睡着了。念香只觉荒唐,有一个冲动要将她摇醒,告诉她自己现在的痛苦。可是她睡得那样香甜,他实在不忍心,只好深深叹了一口气,揭开帐子下床灌冷茶。

楼下传来叫赌之声,原来他们喝酒不尽兴,开始赌钱了。念香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那张床此刻简直如同龙潭虎穴,他再没有走近一点的胆量,只能静静地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看着它一点一点变亮,晨曦微露。

不知过了多久,他靠在椅子上几乎要睡着,习玉忽然呻吟出声,他一惊,立即醒了过来,却听她有些骇然地说道:“我……这是怎么了……?念香?念香?!”

他急忙走过去,揭开帐子,却见他那可怜的小媳妇正抱着被子,肩膀裸露着,惊慌无比。他有些做坏事后的心虚,赶紧坐去床边轻道:“没事……你昨天喝多了说热,我便帮你……脱了衣服……”

习玉怔怔地看着他,突然涨红了脸,“你……你赶快背过去!”她叫着,念香本来就无措,此刻只得乖乖转身,由着她笨拙地穿好衣服,“你一夜没睡吗?”她问。

念香咳了一声,只好撒谎,“不……我和他们在下面赌钱玩了一会。”

习玉揉着额头,只觉头痛欲裂,口干舌燥,眼前也是金星乱蹦,念香端了茶过来,她赶紧喝了一口,“我脑袋好痛……以后再也不能这样喝酒了!”

念香只觉气氛尴尬,他赶紧找话题,“对了,你还记得昨天那个跳上桌子唱歌的人么?”

习玉揉着额角下床梳洗,一面说道:“记得呀,那个穿的破破烂烂的人。他唱歌很好听!”

念香轻道:“他是个高人,只怕武功不在师父之下。”

习玉洗了手脸,又喝了一口茶,回头见他满脸的仰慕神色,不由笑道:“你要是想和他学一招半式,直接和他说就是了!”

念香叹了一声,“这人恐怕脾气古怪,还是不要触怒他老人家比较好。”说着他打了个呵欠,满脸倦色,“我困了,让我先睡一会。你别乱跑,吃了饭就上来吧。”

习玉答应了一声,穿好衣服,挽好头发,回头再看时,念香已经睡着了。她轻手轻脚地关门下楼,到了一楼,大厅里面没几个人,桌椅还维持着昨天晚上的凌乱,想必他们闹了很晚。掌柜的也不在,他儿子站在那里算帐。

习玉要了豆浆包子,正要转身上楼,忽然眼尖瞥见角落里坐着昨晚唱歌的老者,他还是没半点样子,瘫在椅子上仰头喝酒。习玉想起念香的话,不由微微一笑,转身多要了一份早点,朝他走去。

2.赌徒高人

“一大早喝酒,对身体不好的。老先生,吃点包子吧。”习玉坐去他对面,把包子推去他面前,一面偷偷打量他。他满头的花白头发,也不扎起来,都打结了,毛茸茸的,下面露出半张满是皱纹的脸,看上去就像一个落魄的浪人。

那人忽然抬头看了一眼习玉,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怪里怪气地说道:“无功不受禄,你这小姑娘突然过来示好必然没好事。我才不要!”说着他又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打了一个酒嗝,抬起他那满是泥泞乌黑的手掌,揉了揉通红的酒糟鼻子。

习玉笑道:“你老人家疑心病真重,难道我就不可以花钱请你吃一顿早饭么?”

那人哼道:“谁知道你安了什么心,好好的给一个陌路人花钱。我不要,拿走!”

习玉见他虽然口上坚决不要,可是眼睛却一个劲盯着热腾腾的包子,喉节上下滑动,显然垂涎之极。她想了想,干脆作出恼怒的样子,一把抢过包子,撅嘴说道:“不吃就算啦!好像我在里面下了毒一样!你这老头好重的疑心!”

她抓着包子正要转身走,谁知那人忽然叫道:“别走!嘿嘿!好好的送上门的包子,我老人家干嘛要拒绝!倒让小姑娘笑话我疑心病!拿来拿来!”

他甚至不顾形象地一把抢过包子,一把塞去嘴里,吃得狼吞虎咽,被噎得一个劲打嗝。习玉急忙把豆浆推去他面前,他直接端起来就喝,吃相可怕之极。

习玉见他吃得欢喜,不由笑道:“这样才对。好好的吃早点,才会健康。”

那人一顿猛嚼,直把两分早点都吃进肚子里去,这才心满意足地摸着肚子叹气,一面用力摇头,“不对不对!着了这丫头的道!我吃了她的东西,一定要为她做事!这顿包子不该吃的!”话虽然这么说,他还是快活地打了一个嗝。

习玉嘿嘿笑了起来,也不说话,只是歪脑袋看着他。那人嘀咕了半天,终于还是瞪向她,“说罢!要老头子做什么?偷宝贝还是抓人?”

习玉说道:“都不是,我看你老人家一个人闲云野鹤,怪自在的。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收徒弟呀?找个人来伺候你也好嘛。”

那人瞪圆了眼睛,“放屁!老子从来不收徒弟!更何况是你这个没半点本事的小丫头!不行不行!这事免谈!”

习玉见他站起来就要跑,一时顾不得他身上脏,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急道:“我又没说是我要拜师!再说,你吃了我一顿包子,花了我三两银子,难道抹抹嘴巴就想走人?”

那人勃然大怒,急急地在满是补丁的衣服里搜着什么,嘴里说道:“还给你就是了!不就三两银子么!老子多的是!”他掏了半天,除了从袖子里掏出一团漆黑的棉花,便再无他物,顿时奇窘,说不出话来。

习玉忍不住咯咯笑了出来,得意地说道:“你没钱还,就要答应我的要求,乖乖给人家做师父去。不然就马上还我三两银子。”

那人呆住,喃喃道:“三两银子的师父……我何尝如此廉价……”他忽然推开习玉的手,说道:“做师父是千万个不行,绝对没商量。你若是想要什么宝贝,我倒是可以给你偷过来。我周人英虽然穷,不过绝对不欠人的,特别是你这种刻薄小丫头的!说罢,你要什么?”

习玉急道:“我才不要什么宝贝!就要你做师父!”

周人英甩甩袖子,正要走人,忽见楼上下来几个昨夜的旅人,他赶紧凑了上去,陪笑道:“张老弟,你看……老兄弟最近手头紧,能不能先借我五两银子,改日一定加倍奉还。”

习玉见他向别人借钱来还,顿时也没了主意,谁知那几个旅人摇手道:“周老先生呀,昨夜你赌钱输了个精光,还欠着咱们五十两银子呐!这会又要借,我们哪里还有钱借给你?你说了今儿一大早一定还钱,五十两呢?”

周人英大窘,转身就要走,那几个旅人赶紧拉住他,急道:“这事怎么个说法?五十两不是小数目,您老人家难道拍拍屁股走人?出门在外闯荡,哪里有这种规矩!”

周人英与那几人拉扯着,一面叫道:“我马上出去接生意,午时之前就还你!别拉我的衣服!……我说别拉!你总得让我接生意才好还钱吧!”

那几个人只当他要逃跑,哪里有放的道理,一时间闹成一团,却听旁边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笑道:“我来替他还五十两吧。”周人英猛然回头,却见习玉笑得好像一只狐狸,他只觉头皮发麻,叫道:“不!我才不要你来还!”

习玉早走了过去,从荷包里取出五十两的银票,递给那些人,那几个旅人接过银票,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字号,那是真正的祥和银庄的印,他们立即将周人英放了开来,笑道:“姑娘好大方的出手!这帐就了结啦!周老先生,对不住啦,您老人家现在可以走了。”

周人英无奈极了,回头狠狠瞪着习玉,冷道:“五十两也不行!总之做师父是绝对没得商量!”

习玉也不急,伸出手来,慢吞吞地说道:“那好啊,把五十三两银子还给我,我立即走人,再不缠着你。”

周人英只觉上天无门,遁地无路,五十三两银子把他栓得死死的,一时火大,真想掉脸就走,可转念一想老子英雄半生,如今却欠一个黄毛丫头那么多钱,被人逼着立即还钱,实在太没面子。可是要做师父,那却是千万个不可能。这丫头看上去半点武功也没有,要是从头教起,只怕自己进棺材了她还是半调子,那岂不是气死人?

总而言之一句话,“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他发狠了,开始耍赖。

习玉见他开始耍赖,倒也真没了办法,两个人僵在客栈一楼,谁也不让一步。这会已经接近午时,昨夜的旅人们纷纷下楼吃早饭,一见周人英, 一群人急忙奔了过来,早有人抓住他的袖子,叫道:“周老头!昨天借的一百两呢?说了今儿早上还的,银子呢?”

一时间一伙人全部围了上来讨债,习玉都吓了一跳,昨天他们赌了一夜的钱,这个周人英居然七七八八借了三百两银子?!他的赌运未免太差,难道都是在输钱?

周人英被人群团团围住,只急得满头大汗,这一世英名,早已荡然无存。他被逼得实在没有法子,只得扯开了喉咙叫。“红头发的丫头!快帮我还钱!还了,我马上做你师父!老子一言九鼎,绝不反悔啦!”

习玉一听这话,不由笑了起来,“我可不敢答应!你老人家那么高的武功,还了钱你嗖的一下跑走了,我到什么地方去找你啊?”

周人英急道:“绝对不反悔!我都亲口答应了!难道你要我剁手指头发誓么?!”

他刚说完,习玉就取出了三张一百两的银票递了出去,“各位大哥,我来还钱吧。你们别为难老人家啦。”

众人一见有人帮忙还钱,立即放开了周人英,早有人叹道:“小姑娘,你还是小心点吧!这老头是个赌鬼,你善心用错地方啦!小心以后还债是个无底洞!”

习玉笑吟吟地走过去挽住周人英的胳膊,只怕他跑了,一面说道:“我才不怕。这叫做为人民服务么!”

周人英瞪着她,良久才道:“先说明啊,我很严厉的,你要是给我嘻嘻哈哈,我一定打屁股!唉,老子浪荡半生,到头来却要收你这丫头做徒弟!没资质又娇滴滴的……冤孽啊!”

习玉瞪圆了眼睛,“我早说过了,不是我要拜师,而是另有别人啊!”

“谁?”

习玉笑道:“你跟我上去吧,他一定会大吃一惊!”说着笑得更欢,眼睛里亮晶晶的。

念香忽然觉得屋子里有异动,他虽然睡着了,依然能感觉到陌生人的脚步声。他猛然睁开眼睛,却见一张满是皱纹的脏兮兮的脸凑在自己面前瞪着自己看,一见他睁开眼睛,那人大笑了起来,也不说话,挥手就是一掌拍了上来!

念香大骇,抓起被子挡住他这一掌,翻身跳下床,厉声道:“什么人?!”

那人还是不说话,只是反腿踢了上来,两人一瞬间拆了好几招,念香只觉他动作流利老辣,虽然怪异得很,却往往出其不意,他一时不防,被那人抓住胳膊反扭过去,登时动弹不得。正在惊骇的时候,却听门口习玉笑道:“周老先生,这个徒弟你还满意吧?”

却听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大笑道:“好!很好!非常好!这个徒弟,就是三两银子我也要啦!喂,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念香乍一听这人的声音,不由又惊又喜,他着实没有想到自己一觉过来,高人竟然自己找了上来!那人放开他的胳膊,念香急忙回头,却见周人英笑容满面地站在身后,还是一头乱发,狼狈不堪,念香拜了下去,恭敬地叩首三下,“徒弟泉念香拜见师父!”

周人英哈哈大笑,轻轻将念香提起来,看了他一会,说道:“你身体柔软,骨骼优良,小丫头没说错,你的确是个武学的好材料!看你方才的身法,你师父莫不是成真秀?原来这老家伙这几年人间蒸发,却是收了这么一个好徒弟!嘿嘿!真不错啊!”

念香惊喜地回头看习玉,她正倚着门对自己做鬼脸,悄悄说道:“都是我的功劳!你怎么感谢我呀?”

念香还给她一个鬼脸,新师父在面前,他不敢过于放肆,赶紧回头轻道:“徒弟愚鲁,还没请教师父的名讳。”

周人英点了点头,面上终于露出一丝严肃的神色,看上去终于有一点世外高人的味道了。

“我叫做周人英。我活了半辈子,从来没收过徒弟,这次收了你,也无法长期教导。我们一天算十两银子的教导费用,最多一个月。帐还清之后,我就要走了,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人,也别说你是我周人英的弟子,明白了么?”

念香一震,失声道:“您……您就是人称玉鼠的周人英周老前辈?!那个……还帐是怎么回事……?”

周人英又点了点头,“老称号了,现在提起来也没意思。具体的事情让你那坏蛋媳妇给你说明吧。今日也罢,明日寅时,西郊枣木林见。你只要迟了半刻,我便再不会等你,明白了么?”

他说完转身就走,经过习玉身边的时候恨恨瞪了她一眼,“你这死丫头!幸好他还是个人才,不然老子一定掉脸就走!”

习玉对他做了一个奇丑的鬼脸,周人英大怒,板着脸拂袖而去,走到了楼梯口才又道:“小子,你来习武,绝对不许把这坏丫头带着!不然我便不教了!”

念香一头雾水地把习玉抓过去,“你做了什么?我不过睡了几个时辰,怎么天翻地覆了?”

习玉笑吟吟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说到用三百两银子逼他收徒弟的时候,念香忍不住大笑出来,揉了揉她的脑袋,轻道:“亏你想的出来,你这丫头……知道他是什么人么?这样欺负他。”

习玉奇道:“他叫玉鼠?是做什么的?很有名吗?以前没听你给我说过呀。”

念香叹道:“武林中有那么多高人,我哪里有本事一一说给你听。何况这位师父的名声只怕不太好,他之所以被取了个玉鼠的绰号,是因为他是个专门潜入豪富家中偷窃珍贵宝物的大贼。他轻功已经是出神入化了,方才他要真想逃,客栈那些人哪里是他的对手。他这人有些认死理,加上嗜赌成性,赌运奇烂,终年欠债。他欠债又一定要把钱还了,所以便经常去大户人家偷东西。但被他偷的人,无一不是贪官污吏,搜刮了民脂民膏,所以,我师父曾经赞他是个义贼,虽然周老前辈始终不承认,可他确实是个正义凛然的人物。”

原来还是一个神偷!习玉忍不住抓着他的袖子问道:“为什么叫玉鼠?他身上哪里有东西可以称得上玉?”

念香笑了起来,“你又是以貌取人。他那样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穿的又破烂,脸上还戴了人皮面具,你自然看不出来。其实他今年刚好四十岁,正值壮年,有钱的时候会做十足的打扮,面若冠玉,是个玉树临风的人物。”说完,他又感叹了起来,“有幸得他的指点,不要说足足一个月,哪怕只有一天,我也受益匪浅!习玉,我真的要好好谢谢你!”

习玉得意地笑了起来,摊开双手,“我也不过是用你的银子把他买来一个月而已。但你如果一定要谢我,那我就不客气接受啦!你打算怎么谢我?”

念香嘿嘿一笑,一把抱住她,在她脖子上蹭啊蹭,“你要我怎么感谢你?……不如给你一个热烈的吻吧!”

他撅着嘴巴就要送上红唇,习玉又笑又叫,急忙去推他,两人闹成一团。

最后念香的烈焰红唇还是没能送出去,被她缠着说了许多武林典故,又要走了许多银子放身上,说以后遇到相同情况就可以用同样的手段去对付,让念香哭笑不得。

3.再遇花仙紫

念香从此每天天还没亮就去西郊的枣木林跟着周人英练武,习玉遵守约定,一次也没有去看过。还是后来周人英自己提出来的,嫌林子里只有两个大男人,实在没有意思,加上念香异常认真,一练就是一整天,自己也得陪着他饿肚子,便死皮赖脸地要习玉过来送饭。

可是周人英就是不允许习玉去看念香练武,每次她一来,便要念香停下来,三个人一起吃饭,吃完了就赶快赶她走,自己继续趴在石头上睡觉,留念香一个人练。习玉好几次想要偷看,无奈周人英的耳朵和眼力比狗还灵光,她始终没能如愿,只得作罢。

半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念香自从跟着周人英练武以来,每天回到客栈累得都是连吃三碗面,然后倒头就睡,话也没力气说。习玉每次问他究竟学了什么,他也不说,只是笑,揉揉她的头发,继续睡他的觉。

念香这个活闹鬼不在自己身边陪自己聊天嘻笑,习玉忽然觉得无聊起来,渐渐学会自己找乐子,和客栈的掌柜一家混熟了,天天跑去和他们聊天,顺便还与厨房大娘搞好了关系,以致于后来每次送饭的时候,周人英都会大叫今天多给了许多肉,然后连夸习玉聪明。

因为念香最近每天都睡得很早,习玉也不得不随着他调整生物钟,早早上床休息,省得自己上床的时候惊动这个感觉灵敏的家伙。今天也不例外,她早早睡去了床上,身边的念香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发出沉沉的鼻息。

习玉忍不住悄悄转过身来,看着他的睡颜。他瘦了,却更加精神,皮肤好像也黑了一些,只是睡觉的时候依然很呆,毫无防备的样子。习玉突然很想捏他一把,或者动他一下,这些天这个死人都不理自己,未免过分了点,可是想到他每天累成那个样子,她又觉得不忍。想了半天,她还是凑近了一些,把脑袋靠近他胸口。他的气息温暖馥郁,令人感到无比的安宁。

习玉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正打算翻身,念香忽然伸手将她抱去了怀里,眼睛都困得睁不开,却低头在她额上一吻。

“抱歉……这些天都没时间陪你。”他喃喃说着,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我会努力变得强大,然后从此再不会有人敢来欺负你。”

习玉有些窘迫,他刚才没睡着么?这人难道装睡?她轻道:“从来都是你欺负我,哪里还有别人欺负我。”话语里有一种小小的甜蜜的埋怨,却一点怒气也没有。

念香疲倦地笑了,“那我就变得更强一点,以后每天都争取欺负你。”

习玉在他肩膀上小小捶了一拳,忽然发觉他的肩膀更宽了,她不由比了比他的头顶,奇道:“念香,你好像又长高了诶。”

念香疲惫地抹了抹脸,轻声道:“那样不是更好?以后可以加倍欺负你了。”

习玉撅起嘴,“你除了欺负我,还会做什么?睡觉啦!罗唆什么!”她推开他,抓过被子翻身盖住耳朵,不打算再去理会这个没口德的家伙。谁知他缠了上来,从后面环住她的腰身,把脸贴去她后脖子上,喃喃道:“我只喜欢欺负你,那可怎么办……都成坏人了。习玉,还有半个月,你再忍忍,我很快就能来陪你了。”

习玉只觉他双手盘结在自己的腰腹间,滚烫的,心中不由微微一动,握住他的手,低声道:“你……你不要太辛劳了……”话音刚落,他沉沉的鼻息又传了过来,这一次,是真的睡着了。

一晃眼,大半个月过去了,念香面上的倦色少了许多,在习玉终于教会厨房大娘煎出一个完整漂亮的蛋饼的时候,念香又恢复了每日的生龙活虎,回来后只是缠着她玩,好像一点也不觉得累了。

最后一天晚上,念香正和习玉商量着第二天要好好请周人英吃一顿,窗户上忽然一响,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抛了上来,念香急忙去开窗,却见窗棱上钉着一根间陋的木箭,上面栓着一根字条。

两人急忙打开字条,却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行字:【老子走了,教了你一个月,我很满意。可是你让老子饿了好几天的肚子陪你练功,作为赔偿,老子拿走了罚款二百两。告辞,从此不见!】下面是一个鬼画符似的签名:周人英。

念香急忙去翻包裹,果然荷包里面少了两张一百的银票,两人顿时无语。

习玉哭笑不得,罚款这个词他还是从自己这里学的,因为他总是不让自己去看,所以她就说要罚款,要多教念香一些日子。谁知道这人说走就走,竟然还神不知鬼不觉偷走两百两,她终于知道什么叫做神偷了,他何时来的,何时偷了,他们竟然半点也没察觉。

念香叹了一口气,站去窗边感慨万千,“老人家真是一个高人,我跟了他一个月,有脱胎换骨的感觉。倘若还能再久一点就太好了……”

“算了,所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他呆了一个月,已经是极限了吧。”习玉把包袱扎好,一面又笑道:“他教了你什么我也不知道,神神秘秘,不过你倒是长高了不少,你爹和炼红看见了一定很欢喜。”

念香回头恶劣一笑,“我说呢,怎么最近越来越觉得你像个矮陀螺!拜托,你难道不会长高一点么?每次低头看你很累诶!”

习玉无奈地揉着额角,又回来了!这个恶劣的泉念香!他一旦恢复精神,第一件事必然是损她两句。她把包袱砸了过去,叫道:“你这个没正经的死人!少说两句会死呀?!”

念香一把接住包袱,笑吟吟地走过来,将她拉起来,两人一比,她足足矮了自己一个多头,习玉气恼地推着他,急道:“我就是矮!那又怎么了!这叫娇小玲珑!你这个没有审美观的原始人!”

念香忽然捧住她的脑袋,低头仔细看了半天,轻道:“习玉,你的头发颜色好像变了……以前我居然没注意。”发顶长出了半截黑色的头发,下面的红颜色好像也淡了许多,看上去怪怪的。

习玉抓了抓脑袋,“当然会变,我的头发本来就是黑色的,是用药物染成红色。时间长了,自然要掉色。”算算日子,她来这里已经有小半年了。她忽然有些感慨,原来她已经来了这么久了呀,她竟然一点感觉也没有。刚开始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会度日如年呢。

念香抓起她的一绺头发,放去唇边轻轻一吻,笑道:“黑色也好,红色也好,都好看,我都喜欢。”

习玉抽回自己的头发,弹了弹他的额头,“别说这些废话啦,周老爷子说走就走,也没办法。咱们下去好好吃一顿吧!花山长云派那里大概已经闹翻天了,咱们明天早点去看热闹呀!”

念香给她反弹回来,两人闹了半天,这才下楼吃饭。刚走去楼梯口,就听大厅里许多人在叫嚷,一个男子说道:“你先来招惹我们,这会又装什么千金?白吃了老子五两银子的大餐抹抹嘴巴就要走人?你真当自己是天仙呀?!”

却听一个娇滴滴的女声说道:“大爷你怎么那么大的火气呀,不就五两银子么。这样大叫大嚷,真是不像男人。喏,还给你就是了!”

只听“啪”地一声,她似乎是用力把银子拍去了桌子上,下面忽然变得极其安静,没有一个人说话。念香和习玉对看了一眼,那女子的声音,正是当日温泉边的花仙紫!她原来也来了北陀!

两人正在惊疑,却听花仙紫又腻声道:“请我吃一顿饭,是你们前辈子修来的福气,居然还敢给我唧唧歪歪。也罢,我本来想用柔和一点的办法来套话,看这个情形,你们非要尝点苦头才行。”

说完也不知她做了什么,几个男子痛声大呼,念香一想到她那数根尖利可怕的铁指甲,不由一阵发寒,不知这个恶毒又做了什么残忍的事情,他急忙下楼,厉声道:“住手!这里是客栈,你要做什么?!”

大厅中众人都是一愣,却见花仙紫端坐在桌子上,掌柜的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爬去了柜台下面,而地上翻滚着三四个男子,血流披面,不是耳朵被割了去,就是头皮被削去一大块,都躺在那里痛声呻吟,惨不忍睹。更让念香惊骇的,是当中一张桌子,一枚银子竟然生生嵌去了桌面里,显然是被花仙紫方才一拍拍进去的,这个女人好厉害的功夫!

花仙紫见自己一心仰慕的人平空而降,先是瞪圆了眼睛,然后欢呼一声,居然一下子从桌子上纵身而起,像一只紫色的凤凰,张开翅膀扑向念香怀里,一面娇声叫道:“相公!原来你也在这里!让我好找!”

念香实在想不到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种女子,脸色一沉,抬手打算将她推开,谁知习玉忽然跑了过来,挡去他面前,张开双手叫道:“来吧!要扑就扑进我的怀抱!”

花仙紫猛然停住,恨恨地看着习玉,几乎咬碎银牙,低声道:“你怎么还缠着相公?你这丑八怪!”

习玉笑道:“他分明是我相公,我们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父母高堂都认可。别人的相公,你叫着也不觉得牙酸!”

花仙紫这次却不生气了,款款依去凳子上,慢条斯理地说道:“那有什么关系?你没听过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么?就算你们明媒正娶,我也不在乎,不如你我都拿着镜子好好照照,看你好看还是我好看。我就不信相公眼睛瞎了,会喜欢你这样一个丑八怪。”说着她又媚眼如丝地瞥着念香,“相公,对不对?明明是我比她好看么!”

习玉不等念香发话,抢着说道:“说得好!不过你也要有让人想偷的欲望呀!像你这样动不动就割人耳朵削人头皮的野蛮人,你指望哪个男人敢喜欢!”

花仙紫瞪大了眼睛,定定看着念香,“相公,你莫非不喜欢我会武功?原来你喜欢柔弱女子……没关系,为了你,我可以从此再不出手伤人,必要让你欢喜才行!”

习玉还想说什么,却被念香捂住嘴揽去了身后,他正色看着花仙紫,沉声道:“闹剧也该结束了。这一路过来想必你毫不讲理伤了许多人,我只给你一个忠告,不要以为自己那点本事就可以为所欲为,在西镜也罢了,北陀不是你能够嚣张的地方。倘若想保命,还是低调一些吧!”

花仙紫柔媚地笑道:“说了这许多,原来是心疼我呐!相公你真是的。安啦,人家才不怕呢!那些臭男人见了我,魂都没了,我怕什么?相公,你倒是说说我和那丑八怪,谁更好看?我就不信你不爱我的容貌!”

念香忽然笑了,煞有其事地捏住习玉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喃喃道:“喔,的确,她确实没有你的艳光四射……”

习玉气恼得伸手就要揍他,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动弹不得。花仙紫面上登时放出光来,喜道:“我就知道相公不是没有眼色的庸人!你一定是欢喜我的!”

念香摇头,“错错!我生平最厌恶的,就是美丽女子。我偏喜欢她这样的小丫头,站我身边绝对不会抢了我的风头。你若真想我多看你两眼,先去把脸划花了再说。”

花仙紫脸色大变,咬牙道:“你这臭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信不信我立刻划花你那张脸?!”

念香笑道:“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来弄花我的脸。”

花仙紫狠狠跺了跺脚,对他那付漫不经心的样子又恨又爱,心里如同被猫爪挠似的,真想将他抢过来,又想将他狠狠揍一顿,一时间面上神色不定,诡异异常。

念香见她神情异常,只怕她突然发疯伤人,不由将习玉护去身后,暗暗警备。这时,客栈的门忽然打开了,走进三四个白衣男子,背后都负着剑,面容清俊,神态却冷漠。他们一进来看见客栈里的情况,不由一愣。

其中一人走去柜台那里,客气地问道:“老板,还有空房间么?”

掌柜的还趴在柜台下面直不起腰,只能连声说道:“有的有的!”

那人伸手扶了掌柜的一下,轻道:“如果有热汤面,请来四碗,麻烦您了。”

这些人谈吐清雅有礼,显然是名门子弟,经过花仙紫身边的时候,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待看到念香的时候,神情都是一变,却没说话,径自走去角落里坐了下来,低声交谈着什么。

花仙紫素来是个喜欢清俊少年的人,一见这么几个文雅少年,哪里有不搭话的道理,她先瞪了念香一眼,腻声道:“你这个没眼光的相公!没有你,我照样活得逍遥自在!让你看看什么是正常的男人!”

说完,她施施然向那几个白衣男子走去。

4.两情相悦

那几个白衣男子的热汤面已经端了上来,他们正斯斯文文地吃着。忽听身边一个妖娆的声音娇腻腻地说道:“面有什么好吃的,来北陀怎么能不喝酒呢?北陀的酒可是四国之中最好的呀!”

那几人抬头,却见花仙紫坐在旁边另一桌上,桌上只有一壶酒,一碟花生,她纤细白嫩的手指正拈着瓷杯,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乌黑的头发垂去脸颊两旁,她的媚眼如丝,白痴都能看出来。

一个年纪稍长的男子轻道:“谢谢姑娘好意,只是师门严令,不得饮酒。师尊教诲不敢违背。”

花仙紫见他们和和气气地与自己说话,心下更是欢喜,忍不住偷偷白了一眼一旁和习玉吃得更欢的念香,天底下的男人,就是他最不懂风情!她娇滴滴地说道:“出门在外,总有个例外么!反正你们师父也不在面前,偷偷喝一口难道还能教他发觉了?说起来,你们这样的名门弟子,都是这般死气沉沉地,好没意思。”

那年长的男子见她这般妩媚的姿态,只是一笑,不去搭理了,他旁边一个年纪略轻的男子却忍不住说道:“姑娘此言差矣,师门明令的事情,如何是死气沉沉?不然要戒律来做什么?”

花仙紫笑道:“还有酒肉和尚呢!你也戒律他也戒律,不如都去做和尚算了!人生在世,连酒的滋味都没尝过,岂不是太遗憾!说不定你们的师父喜欢一个人偷偷喝酒呢!不给你们享受,真是过分……”

她话还没说完,年长男子早已沉下脸来,正色道:“姑娘,请不要妄言!师尊怎能随意任人侮辱?!”

花仙紫就不信他们不动心,干脆站了起来依上去,轻轻说道:“你那么凶做什么?我妄言什么了?你倒是说呀。”

那几人急忙站了起来,纷纷避开她,年长男子见她痴缠不放,不由冷道:“姑娘请自重!不要让人看不起你!”

花仙紫笑道:“我重不起来,你倒是教教我怎么重呀!”说着,她的手就往那男子脸上摸去,谁知手腕忽然被那人一把擒住,反扭了过去,年长男子冷道:“好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子!不知蛊惑了多少人!”

花仙紫想不到此人说动手就动手,胳膊被他扭得生疼,不由心头火气,娇声道:“你这个相公,好大的火气!让我替你消消火吧!”

那人只见她另一只手忽然一抬,袖子里射出一道寒光,不由大惊,猛然偏过头去,手里不自觉松了开来,只听“噌”的一声,那道寒光钉去了窗棱上,竟然是一只生铁指甲!那人厉声道:“生铁指甲!原来你就是那妖女花仙紫!”

花仙紫咯咯笑着退了几步,柔声道:“连我名字都知道了,你这位相公看起来对我情意绵绵呀!”

那人沉声道:“此妖女从南崎来,一路害了许多人!弟兄们,上!将她擒住交去衙门!千万不要被她蛊惑了!”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数个白衣男子纷纷上前,将花仙紫团团围住。她不由恨恨跺了跺脚,恨道:“一个两个都是这样!你们都是瞎子么?!”

其中一个白衣男子忽然笑道:“原来如此,你只怕对自己的容貌自信的很,以为所有人都该神魂颠倒?我好心些,告诉你吧,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和我们的小师妹比起来,简直就是一团泥巴!省省吧,乖乖束手就擒,去衙门里面蹲大牢吧!”

说罢,那几个人就猛然窜上,眼看就要将花仙紫拿下!谁知她咯咯一笑,猛然跳起三四尺,跃上桌子,就势再一跳,竟然抓住了屋梁,跟着一翻身,站去了梁上,生铁的指甲在屋顶上轻轻一划,登时破了一个大洞,她快若闪电地从洞里钻了出去,只听她的笑声从远处传来:“想抓我花仙紫,你们几个还是太嫩啦!替我去向你们的小师妹问好,小心她美若天仙的脸!那个没良心的相公,你等着,我下次一定会将你抢走!”

习玉本来是想看热闹的,谁知她临走还对念香念念不忘,不由生气,撅起嘴说道:“我要是被你这女人抢走相公,我就不叫司马习玉!”

念香实在想不到她会和花仙紫真的斗气,不由苦笑起来,抓住她的手,正要安抚一下,忽见那几个白衣男子向这里走了过来,他急忙站起来,互相作揖一番,却听那年长的白衣男子说道:“这位莫不是生擒天香罗刹的泉念香公子?”

念香不知他们从何得知自己的名字,不由呆了一下,那人急忙笑道:“教泉公子吃惊了,是我鲁莽。不知公子是否还记得长门派的大弟子沈冰?”

念香猛然想起在万家庄的时候,万老爷子的确请过长门派的人,他见这几人服饰与沈冰当日一模一样,不由笑道:“原来是长门派的诸位大侠!失礼失礼!”

那人笑道:“在下秦风,沈冰是我们的师兄,他那日回到本派,对公子连连夸赞,正好我们几个奉了师命前来北陀调查事情,于是沈冰师兄便和我们详细说了一下公子的容貌特征,只说日后如果在江湖上见到了,一定要结识。方才我们一直不敢确定公子的身份,可是刚刚见公子腰上挂了一块龙玉,便确定是你,请勿怪罪!”

念香急忙客气了两句,长门派的人力邀念香过去一叙,于是习玉便不去打扰他,悄悄自己上楼梳洗准备睡觉了。

不知过了多久,习玉已经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忽然觉得有人在摸自己的头发,她微微一惊,急忙睁开眼睛,却见念香躺在自己身边,笑吟吟地看着她。他身上有些微的酒气,习玉不由揉着眼睛轻道:“他们……刚才不是说师令不能喝酒么?怎么你们却喝酒了?”

念香弹了弹她的额头,笑道:“笨,出门在外难免有例外,何况是结识新朋友。这点道理也不懂?”

习玉急忙抬手要反弹回去,却被他抓住手腕动弹不得,她急道:“你又欺负我!放手!我要弹回来!”

念香强不过她,只好放手,乖乖垂下脑袋,由着她用力弹了两三次,这才解气。习玉忽然哼了一声,“说起来我还要再揍你两拳!你居然当着花仙紫的面说我不好看!就算是实话,也不能原谅你!你已经伤了我的面子!”

她抬手就要捶上来,这次念香却不让了,笑嘻嘻地抓住她两个手腕按去床上,“你跟着生什么气?她不过是个疯女人罢了,纠缠不休。你以为我会喜欢她?没办法,谁让我这么没眼光,我就喜欢你这丑八怪,其他人我还看不上眼呢!”

习玉怎么也挣扎不开,不由恼怒道:“你又骂我!你以为自己多好!你这娘娘腔!”

念香脸色一沉,一手按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放去她腰间,轻道:“快对我道歉,不然我要挠你痒痒,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习玉用力挣扎,急道:“快放开我!你要是敢挠我痒痒,我……我一定再不理你!”

话还没说完,她就尖叫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叫,眼泪都流了出来,念香用力挠着她最敏感的腋下和腰间,她怎么也让不开,手腕又被他按住,只能拼命挣扎,最后半点力气也没了,只能连声求饶,“好好!我道歉!你快放手!”

念香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开她,谁知习玉喘了两声,就抓起被子盖住耳朵,翻过去再不理他了,无论他怎么叫唤,她也不说话。呀,小丫头真的生气了!他俯低身体,偷偷凑过去看,却见她嘴巴撅着几乎可以挂油瓶了,可是眼睛却倔强地闭着,作出一付睡着了懒得理你的样子。

念香忍不住失笑,抓着她的头发轻轻说道:“喂,习玉……习玉!好啦,别气啦。说点正经的,以后别去招惹花仙紫。她功夫很诡异,万一伤了你怎么办?”

习玉气恼地说道:“是啊!反正她是天仙,我是丑八怪,以后我看到她乖乖低头让路!不用你穷担心!”

念香轻轻摇了摇她,她就是不肯回头,他忍不住叹道:“女人可真难伺候,天上的神佛,教教我怎么才能让这个丫头给我好脸色吧!”

习玉才不理他,照样蒙头睡大觉,念香贴去她耳边,轻轻说道:“你真的在生气?我是骗人的,只是想气气她而已。她那样纠缠不放,实在很讨人厌。还是说,你宁愿她一直缠上来?这样你又可以把我推出去了,是不是?”

习玉猛然回头,却见他虽然在笑,可是笑容里却有一种惶恐,他一直在竭力压抑,可是它们还是从他眼睛里泄露了出来。习玉忍不住说道:“谁……谁说的!我只是看不惯她来抢别人的男人!你是我男人!她凭什么来抢!”

念香忽然失笑,一把将她揽去怀里,坏坏地问道:“什么时候我成了你男人?这是哪年哪月的事情?为什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习玉突然发觉自己说漏了嘴,不由大窘,涨红脸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话,只能用力去推他,轻叫道:“睡觉啦!哪里有这么多废话!给我闭嘴!”

“你喜欢我。”他轻轻说着。

习玉急道:“谁说的!我才没有……”

“你真的喜欢我了。”

习玉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好装睡闭眼,可是手脚却都在微微发颤,她的心几乎要跳了出来。念香的手忽然放去她心口,喃喃道:“你的心跳那么快,你还要骗我么?”

习玉粹然睁眼,却不料他却闭上了眼睛,缓缓凑了上来,她来不及抵抗,两人吻去了一处。纠缠,爱昵,那般绵绵的暗流,习玉还没准备好接受,它们一股脑涌了上来,教她手足无措。甚至帐子也来不及放下,月色直直照进来,分毫可见。

他的吻渐渐急切起来,呼吸间满是美酒的香甜气息,教她头晕目眩,软软地瘫了下去,又被他捧了起来揉去怀里。这样一个令人窒息的吻,不知过了多久多久,他终于放开,却渐渐向下吻去,一直吻到了赤裸的肩膀上,习玉才惊觉上衣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脱了。

“等……等等……念香!”她急切的轻叫,本想阻止这股热潮,谁知他忽然撑起了身体,衣衫凌乱,剧烈喘息,眼睛里却带着一点点戒备,定定看着她,她被这样的神情震住,忽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我,已经等了太久了。”他轻轻说着,抬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耳朵,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神情,温柔,危险,性感,掠夺……很多很多种表情糅合去一起,她几乎要不能呼吸。“习玉,你如果真的不愿意,我绝对不勉强。只是,你真的不喜欢我么?”

他问得甚至有些伤感,教她再也不忍心矜持,只好闭上眼睛,颤抖着说道:“我……我当然……喜欢你,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你,你别笑话我……”

他没说话,可是习玉忽然觉得脖子上一痒,他的气息喷去上面,然后他用牙齿轻轻咬开了她系在脖子后面的肚兜绳子。她不由又是一抖,急忙捂住他的眼睛,有些委曲,有些羞涩,说道:“你……你说过我是丑八怪的……不可以看……”

“我那是……骗你的……”他喃喃说着,一面将她的手抓住,放去嘴边亲吻,然后埋头,将脸贴去她胸口,轻轻一口咬了上去,“你太好看,好看到如果我不欺负你,就没办法把持了……”

情欲,它究竟是什么样的,习玉完全不知道,念香也完全不知道,只能慢慢去摸索,一点一点走进人类自古以来最神秘的领域。当两人赤裸的肌肤相贴之时,都震撼了,久久无法回神,只有怔怔地看着对方,互相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意乱情迷。

习玉在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努力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或许是一点点光明,或许是一点点空气,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的手忽然被念香抓住,五指交缠,垂去床沿,她再也抬不起来。

忽然如遭针凿,她惊得浑身的血都凉了下去,眼泪纷纷乱涌,她急急去推念香,她以为自己能大声叫出来,可是她发出的声音却是那样沙哑爱昵,切切去求他快点停下来。可是,停不下来了,念香额上的汗滴去她脸上,忽然低头狂乱地去吻她,在她耳边说着情人间的耳语。

习玉觉得自己好像躺在一艘船上,摇啊摇,满眼的蓝天白云,化成他温柔狡黠的笑容,他说:我爱你,习玉。她微笑,伸手去拥抱他,紧紧地,从此再也不分开。

终于,她渐渐睡着了,沉入香甜的梦里,在梦里继续与他携手笑语,天荒地老。

她是被一阵奇异的感觉弄醒的,好像有人用什么柔软温热的东西在轻划她的背。习玉“唔”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天色已然大亮,她只觉浑身都在疼,然而那疼痛却是喜悦的,仿佛包含着某种神秘的意义。

忽然,昨夜的记忆全部跑进她脑子里,她猛然涨红了脸,真想这样一直睡下去再不要醒过来。念香在后面眷恋地吻着她的后背,忽然发觉她浑身都僵硬了,手指还在微微颤抖,他微微一笑,凑过去一看,她的眼睛虽然紧紧闭着,可是睫毛却在不停颤抖。

这丫头!念香忽然恶作剧地捏住她的鼻子,小声道:“快睁开眼睛吧,我的睡美人!天已经亮了。是不是要我给你一个吻,你才能醒过来?”

习玉只觉奇窘,睡美人这个故事还是她那天没事讲给念香听的,他居然一下子就记住而且学会了。念香低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唇,柔声道:“睁开眼睛,看看我,习玉。”

怕什么,司马习玉!勇敢点!不就是做了一些事情么,没什么了不起的!她猛然睁开眼睛,立即对上念香温柔的眼神,他眨了眨眼睛,立即笑了。

“告诉我,你喜欢,没有后悔。”他抱住习玉,喃喃说着。

习玉握住他的手,慢慢转身,看着他清澈的眼睛,半晌,才道:“我为什么要后悔?做过的事情再去后悔,我不是那样的傻子。”

念香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道:“那你……喜欢么?”

习玉涨红了脸,半天,才咬牙勇敢地答道:“喜……喜欢……可是很痛。”

念香将她揽去怀里,柔声道:“我听说女子第一次都会痛,而且会落红。以后就好了。下次我一定不会再让你痛得哭起来,我保证。”

习玉正在感动中,忽然听他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还是我应该去窑子里学习一些技巧?以前听下人说那里的姑娘会教人许多秘技,很有用的……”

他还没说完就被习玉抓着脸皮拉了起来,她怒道:“你要是敢去妓院,我就真的一辈子……一辈子都不理你了!”

念香连连痛呼,一面陪笑:“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夫人请饶了我吧!我是说笑呢!”

他抓住习玉的手腕,低头在她撅起的唇上又是一吻,才道:“完蛋了,我现在才想起来昨天和长门派那些兄弟约好了今早卯时见,一同出发去花山……这会……只怕已经快午时了吧!”第一次闯荡江湖结识了朋友,却立即爽约,他以后的日子必然难过。

习玉咯咯笑了起来,刮着他的鼻子,笑道:“活该!谁让你这么色!”

念香见她笑得妩媚,心中不由一动,双手顿时不安分起来,翻身将她压倒,堵住她惊呼的唇,一面喃喃道:“不过我宁愿做色鬼……让他们等去吧……”

5.炼红的过往

习玉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迷茫地睁开眼睛四处看了看,案上的蜡烛早已烧去了根部,滩了一桌子的烛泪。

她的肚子忽然叽咕一声叫了出来,这才想起自己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她忍不住气恼地回头去看睡在自己身边的那个罪魁祸首,却见他一手放在脸旁,一手搭在她腰上,睡得正香。他的头发散了下来,披在枕头上,实在是难得一见的美景。

习玉的脸红了红,忍不住想去弹一下他的额头,可是眼睛一瞥,却看到了他胸口上那条血红的疤痕,从肋间一直延伸去左边的锁骨上,看上去狰狞可怕。他那个时候一定很痛……习玉情不自禁,用手轻轻去抚摸那道伤疤,它是凸出来的,手感可怕。

念香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揉了揉眼睛,喃喃道:“什么时间了……?”

习玉撅着嘴,“天黑啦!你浪费了一天!这下长门派的那些人一定认定你是个失信的混蛋了!”

念香坐了起来,伸一个懒腰,笑道:“你从昨天晚上就一直说我是混蛋,你倒说说我做了什么混帐的事情?”

可恶!这死小子是故意的!习玉涨红了脸,谁知肚子又叫了起来,她干脆披上衣服,揭开被子就下床,一面说道:“我饿了,懒得理你!你喜欢赖床,就赖去天荒地老吧!”

她一站去地上,忍不住双腿发软,面上又是一红。蜡烛已经烧完了,忽然熄灭,她赶紧从旁边的柜子里翻出新的继续点上,回头一看,念香正津津有味地看着自己,笑得让人很想抽他几个大巴掌。

“你笑什么!我都饿死了!给我下去买饭菜!”她跺脚,忍不住要发飙。

念香一边笑一边穿衣服,摇头道:“奇怪奇怪,现在再看你,好像和以前有些不一样,果然还是我滋润有功呀!”

他话还没说完,“嗖”地一下,放在架子上的大氅就砸了上来,他急忙用手抄住,轻松地笑道:“简单!我接住了……”话还没说完,额头就被习玉丢过来的鞋子砸中了。“你给我闭嘴!”习玉大吼,光着一只脚依去桌子旁,脸色晕红。

“靠,还是两连镖!”念香穿戴完毕,走过去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一吻,又弯腰替她穿好鞋子,笑道:“好吧,我去买饭菜,说吧,今天想吃什么?小的任凭夫人差遣。”

习玉转了转眼珠,嘿嘿笑了起来,“我要吃鱼翅熊掌,你能给我弄来么?”

“这么高要求!”念香怪叫了起来,把自己的爪子伸去她面前,“鱼翅没有,熊掌还有两只,夫人笑纳。”

习玉哼了一声,“嗯,那就勉勉强强吧,我先看看熊掌是否新鲜。”她抓住念香的爪子,张口作势要咬,念香急忙抽回来,笑道:“你还真咬!死丫头!”他顺势把习玉抱过去,两人又闹成一团,又笑又跳。

突然有人敲门,两人都是一愣,却听掌柜的在门口说道:“二位醒了么?我见二位一直没有动静,也不敢来打扰。今早长门派的诸位大侠有手信要我转达给泉少爷。”

念香急忙去开门,笑道:“真是麻烦掌柜的了!今儿贱内身体有些不适,我便一直没来的及出门,倒教掌柜的担心了。”

两人说了一会客套话,念香又要了两份饭菜,接过那封信,便关门走了进来。

“他们说了什么?一定是在信里说你不守信用呢!”习玉凑了过来,念香展开信,却见上面写道:【泉兄,万分抱歉,突然收到师尊的紧急传信,有要事需要急速前往花山。卯时之约不能守信实在汗颜。倘若有缘,他日再聚,小弟一定做东请泉兄好好喝一杯。秦风】

习玉奇道:“他们有什么急事?你倒挺幸运诶!”

念香想了一下,“既然有要事去花山,只怕是长云派出了什么事情。不是碧空剑诀被找到了,就是发生了什么争执。”

习玉轻道:“那……我们也赶紧过去吧,连夜赶路,明天一早应该能到花山吧!”

念香摇了摇头,摸了摸她的脸颊,“不急,咱们今天晚上早些休息,明早出发。我不想让你颠簸。”

习玉听他话里有话,红了红脸,轻轻说道:“我……我才没那么娇弱呢!”

念香还是摇头,“你不似我这皮糙肉厚的,连夜赶路一定吃不消,而且不知道情势如何,万一有危险,也没体力逃命了。现在花山那里一定聚集了武林各路人士,我们也该先避避风头。”

饭菜送了上来,厨房大娘足足堆了三碗的菜,还送了好几张习玉教她做的蛋饼,两人都饿了,赶紧埋头大吃,习玉塞了一块肉去嘴里,口齿模糊着说道:“你说,咱们要是真的遇上了鹤公子或者你爹,那该怎么办?最近我老想这个。”

念香替她夹了一筷子鸡翅,说道“我猜不会,他们都是那种躲在暗处观察了,不到最后一刻不出来的大人物。何况爹比我能沉的住气,就算他看到我,只怕也不会动声色。何况鹤公子要来,目标一定是碧空剑诀,他不会节外生枝,在这个节骨眼和爹发生什么冲突,那是因小失大了。”

习玉兀自想象了半天,忽然笑道:“诶,你见过鹤公子本人吗?我们一直在忌讳忌讳的,我却很少听你提起他,他长什么样?多大了?”

念香想了想,“印象中,炼红刚嫁给爹那一年,鹤公子来过,还是在大婚那日来的。那时候我还小,记得也不清楚了,但是大婚之日,只有新郎新娘才能穿全红的衣物,可是鹤公子来的时候,穿的居然也是全红的喜服。当时爹非常愤怒,差点就要和他打起来。后来炼红以死相逼,说死也不会再回朝鹤宫,鹤公子才转身离开。他当时的笑声,我一直忘不了,简直比哭还难听。至于他长什么样,我居然给忘了,只记得他有一双非常明亮的眼睛,不输给任何我见过的美丽女子。”

炼红还有这么一段过往!习玉发觉这里面有八卦可以挖掘,立即讨好地凑过去,笑道:“从来没听你说过炼红的事呢!她以前与鹤公子认识?莫非还是旧情人?”

念香叹了一声,“这些事情,没有知道的必要。炼红现在很幸福,那也够了。鹤公子是她的梦魇,你日后也不要在她面前提起这个人。”

习玉哪里肯放,转了转眼珠,笑道:“那好,我问,你只要回答是还是不是就可以啦。我才不会去炼红那里乱说!不过你没听过么?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多了解一点鹤公子,万一真遇到了,也好对付呀。”

念香无奈地点头,刮了刮她的鼻子,“拿你没办法!什么都要知道,根本就是一个小孩子!不懂得大人的辛苦。”

“炼红以前是鹤公子的……诶,情人?”

念香怔了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忽然长叹一声,“算了还是我说吧!要你来问,还不知道问去猴年马月。”

念香于是把炼红以前的事情说了出来,原来炼红曾经是朝鹤宫的弟子,以前朝鹤宫还是收女弟子的,虽然不多,但个个都是武艺精湛,炼红是其中一个最为出色的。鹤公子彼时年约三旬,相当于从小抚养炼红长大,两人的感情不只是师徒,更类似父女。炼红长去十四岁的时候,容貌日益娇艳,外加使得一手好鞭子,在江湖上也是越来越有名气,明里暗里来向鹤公子提亲的人不在少数,但都被他婉拒了。

当时鹤公子还不像现在这样被江湖上人人视做魔头,欲处之而后快,甚至还颇有侠名,乃是东良数一数二的大侠。可是谁想得到这个外表风光的大侠,竟然会爱上自己的女弟子,从此就变了一个人。炼红在一次意外中结识了丧妻的泉豪杰,为他的气魄所倾倒,这个热情的女孩子不顾矜持地表白了爱意,泉豪杰也对她很有好感,于是泉豪杰备了厚礼去朝鹤宫提亲,又被鹤公子拒绝。为了此事,炼红与鹤公子大吵一架,准备连夜出逃,与泉豪杰私奔的时候,被鹤公子发觉,将她软禁了起来。

听到这里,习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轻轻问道:“那……那鹤公子是不是……那个,欺负了炼红?他怎么能下的了手?炼红对他来说应该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啊!”

念香叹道:“所以,这是冤孽,炼红恨他入骨,不是没有道理的。他软禁了炼红近一年,待她有了身孕快要临盆的时候,才肯放她出来稍稍透气。炼红就趁这个机会从朝鹤宫逃了出来,半路由于颠簸,在山野间小产了,生下一个死婴。这件事是炼红最不愿意回想的,若不是她上次喝醉了与爹聊天,我也不会知道这么伤心的过往。她生子的时候,年仅十五。比你还小一岁。”

习玉只觉浑身寒毛倒竖,喃喃道:“才十四岁就……这是强奸未成年啊……鹤公子应该被抓起来枪毙!”

念香摸了摸她的脑袋,轻道:“她的命很苦,由于在野外生子,没有好好调理,加上一路从东良强撑着赶来西镜找我爹,当她来到泉府的时候,早已不省人事。大夫说她从此再也不能生孩子了,爹也不计较,等她身体恢复了之后,就明媒正娶,将她娶为二夫人。鹤公子听说了这事,就发了疯,跑过来要强行带走炼红,然后就像我前面说的,炼红以死相逼,他只得怅然离开,回去之后遣走了所有的女弟子,从此性情大变。”

习玉沉默了一会,才低声道:“我……我绝对不会和炼红说起任何关于她过往的事情的……”可是,生活果然不像小说,按照狗血的剧情,炼红应该对鹤公子一奸生情,再奸钟情,从此两人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可是她却恨他入骨,习玉简直无法想象,她那一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每天都被一个自己恨到极点的人蹂躏侮辱,倘若不是怀着对泉豪杰绝对的信仰钟爱,只怕她也撑不过来。

念香将她搂去怀里,放她坐在自己腿上,喃喃道:“所以……鹤公子现在已经不是人了,我绝对不能让他将你抢走,我宁愿远远避开,习玉,你也不要因为好奇而去凑热闹。只要你能平安无事,我什么都可以不要的。”

习玉握住他的手,两人良久无言。不知过了多久,习玉忽然笑道:“怎么突然伤感起来了,我们出来了那么久,也没遇过什么危险,你别多想啦!我是个丑八怪,鹤公子看了一定大失所望,绝对没兴趣来抢我的,你放心!”

“谁说你是丑八怪……”念香轻轻揭开她的领口,在她洁白的脖子上轻轻一吻,低头瞥见她靠近肩膀的位置有一块青红的吻痕,不由用手轻轻摩挲了上去。

习玉显然还没习惯这种亲昵的方式,可是却很享受地眯起了眼睛,好像一只被人爱抚的猫。她懒洋洋地说道:“除了你还有谁……哦,还有那个花仙紫……”

念香忍不住失笑,“别提那人,真煞风景。”然后他又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道:“除了本少爷,谁也不许说你是丑八怪。不然通通掌嘴!”

习玉咯咯笑了出来,抬手去揪他的脸皮,“我才要掌你的嘴呢!没口德的家伙!”

念香由着她去抓自己的脸皮,替自己摆出各种鬼脸,他只是静静看着她笑得那么开心,半晌,才低声问道:“习玉,你欢喜么?和我在一起,真的幸福么?”

她故作正经皱着眉头想了好久,念香的脸从青到白,又从白到青,和变色龙似的,习玉忽然笑了,“笨蛋!”她刮了刮他的鼻子,“倘若不开心,我才不管什么命运一说,半途就跑路啦!而且会带着你身上所有的钱,叫你做叫化子去!”

“哇,这么狠!”念香怪叫,“不行,这丫头心肠歹毒,我要狠狠治理她一顿!”

他们俩又在凳子上闹成一团,差点把碗筷都打翻了,一直到隔壁客房的人用力敲墙,大声骂道:“现在什么时辰了!鬼叫什么东西?!要叫回家叫去!”

习玉的手还留在念香脸上,念香还挠着她的痒痒,两人同时僵住,互相看了一眼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念香起身关了窗户,柔声道:“早点休息吧,明儿一早咱们还要赶路呢!”

6.情况扑朔迷离

花山位于北陀西南,是北陀三大峰之一,当然,这只是它名扬天下的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花山有一座据说无比灵验的神庙,每天去上香祈祷的游人无数。而最重要的原因,则是花山有个长云派。

说起长云派,就不能不说这次念香将要去拜访的人物,泉豪杰在儿子临走之前特地写了拜帖给此人,倘若念香在北陀能得他照顾,行走会更加方便。此人便是长云派掌门欧阳惊风。他在江湖上是与玉阳鹤公子,临泉泉豪杰齐名的人物,但既没有前者的乖张刁钻,亦没有后者的豪放大气。

是的,欧阳惊风此人用现代话来形容,就是非常低调内向,几乎不参加任何江湖聚会,与他那威风的名字刚好相反,他沉默起来,简直就是一团空气,让人根本注意不到他。尽管如此,三十年前一个小小的长云派却在他手上发扬光大,成为北陀四大派之一,不能不说此人的手腕一流,头脑也是一流。

要去长云派,必要先去花山镇,这是花山脚下的一个大镇,平日都是人来人往,热闹之极。当念香二人的坐骑终于踏上花山镇的青石板路时,刚刚是华灯初上时分,路边的酒馆饭馆热闹非凡,粗粗瞥一眼过去,几乎都是江湖中人。

习玉的脑袋从大氅里探了出来,左右看,一面轻轻说道:“好像没有什么异常啊,我还以为会打起来呢!”

念香失笑,“笨蛋,长云派还在山上呐!怎么可能在花山镇打起来!眼下这些人一定是刚到的,咱们得快点去客栈投宿,省得没了客房,那你只有陪我上山睡树下了。”

骏马行过街角,却见拐角处耸立着一栋碧绿色的建筑,雕栏玉砌,粉色的纱帐甚至从二三楼的半圆形窗户那里透出来缓缓摇动,看上去甚是华贵富丽。那建筑门前挂了一溜十二盏朱红大灯笼,人来人往,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习玉一路行来也住过不少客栈,哪里见过这么富丽堂皇的,当下忍不住伸长了脖子看过去,谁知脑袋又被念香敲了一下。

“不许往那里看。”他淡淡说着,硬是把习玉的脸给转了过去。习玉哪里会听他的,干脆转去另一边看,一面问道:“那不是客栈么?你为什么不去那里投宿?会很贵么?”

念香低声道:“你真是什么也不知道!绿色的窗子,粉色的帐子,那里根本不是客栈好不好!”

习玉见那些窗户里隐约有人在摆手,门前站了好些穿着红衣服的男子在拉客,还有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妩媚而笑,不由立即想到以前看的电视剧,难道……这是传说中的——妓院?!她两只眼睛登时放出光来,猛地回头看着念香,也不说话,只是对他怪笑。

念香被她笑得浑身发毛,干脆抓起大氅劈头盖住,一面板着脸说道:“不许打任何鬼主意。我不会去那里,也绝对不许你去!明白了么?”

习玉吃力地推开他的手,努力从大氅里面伸出脑袋,急道:“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冤枉我!”

念香哼道:“不用你说,看你的脸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了。总之五个字:不准!没商量!”

习玉只得蔫了下去,一直到了客栈她都懒得说话,上楼就赌气躺床上了,无论念香怎么叫唤也不动弹。

“真拿你没办法!”念香坐去床边,硬是将她扳过来,习玉干脆闭起眼睛,不去看他。念香笑道:“好,你不下床,我也不下了,咱们就耗着,也别吃晚饭啦。”

习玉撅嘴道:“你太霸道!我不喜欢这个样子!我的话还没说,你就一味来否定!”

念香无奈,只好说道:“那你想说什么,说罢,我听着。”

习玉立即睁开眼睛,笑道:“咱们换装去那妓院……”

“没商量,不行。”念香眉头也没皱,一口否决。

习玉急道:“我又没要干坏事!我长那么大,还从来没看过古代的妓院呢!难得有机会,让我去看个新鲜也好么!我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一句话也不多说!好不好么?”

念香叹了一口气,捏了捏她的脸,“姑娘,我比你大一岁,还不是一样没去过妓院!那种地方好人家的子弟是绝对不会去的!你要瞧新鲜,什么地方不可以瞧?去那种地方,脏兮兮的。我才不要被一堆女人围着摸啊捏的,想起来都恶心!”

习玉见他语气坚决,知道他是绝对不允许的了,只好作罢。忽然又笑了起来,伸手去他肩膀上又揉又捏,一面笑道:“大爷,我服侍的如何?你会觉得恶心么?看,我不是又摸又捏么!”

念香干脆享受地闭起了眼睛,连连点头,“对……就是那里……诶,再下面一点,用点力气!左边一点!”

习玉气急用力捶了他一拳,“这样舒服么?!”她咬牙问着,却被念香笑着抓住手腕,两人闹了半天,最后还是撑不住肚子饿了,才下楼吃饭。

“说起来,长门派那些人不是比咱们早一天来这里么,居然没看到他们。该不会早就上山了吧?”

习玉用筷子戳着碟子里的香菇炖鸡,把自己不喜欢吃的鸡胸肉丢给念香,一面问道。

念香先夹了两筷子茄子去她碗里, “不许挑食,给我吃点茄子。”然后才接着说道:“那也说不定,只是平时要去长云派,除非有拜帖,不然不是那么容易可以进去的。长门派虽然也是北陀大派,但毕竟与长云不可同日而语。你没发现么,他们两个派里面都有一个长字,听说是同源的,但是长云派如今已然成了本家正宗,长门却日渐衰落。现在就是长门派的掌门想贸然去长云派,只怕也进不去呢!欧阳老前辈脾气古怪,好像不很喜欢别人来打扰自己。所以,咱们倘若真的要去,就算有了爹的拜帖,也要步步小心,千万不要惹得主人不开心。”

习玉正要接口说话,忽见门口进来数个男子,不由猛然一愣,那不是长门派的人么?他们是怎么回事?除了带头的秦风,其他人都是狼狈不堪,身上还有血迹,甚至一个人额头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哪里还有当时驿站见到的那种清俊气质,每个人看上去都好像在泥里滚过一趟,白衣服上脏兮兮地,惹得客栈一楼的众人连连回顾。

秦风先走去掌柜的那里,语气还是那样客气,“老板,有客房么?”

谁知那掌柜的却是个势力眼,眼看这些年轻人如此狼狈,料得也是无名无派的小卒子,不由翻了翻白眼,怪声道:“客房?只有两间了!一个晚上五两银子,你们出得起么?”

秦风身后一个年轻男子急道:“一个晚上五两银子?你抢钱啊!你家客栈的地板难不成还是金子铺的?!”

掌柜的笑道:“嫌贵?那就走吧!笑话,住不起店,还怪价钱高么!”

秦风面色一沉,正要说话,却听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老板,给你二十两银子,我马上要四间天字号房。”

众人一齐回头,却见念香笑吟吟地站在那里,秦风急忙说道:“原来泉公子也在这里!太好了!如何能让你破费!我来!”念香却阻止了他掏钱的动作,将二十两银子放去柜台上,对掌柜的说道:“如果没记错,你们这里的天字号房还没人住吧?二十两,够不够?”

那掌柜的见他衣着清贵,面容俊朗,只怕不是富家子弟便是什么名门弟子,他也不敢得罪,只得乖乖收钱了事。

念香对秦风笑道:“当日驿站匆匆一别,甚至也没来的及打声招呼,实在遗憾。今日能遇见诸位,真是太好了。不如我们去那里一叙?”

众人一齐坐了下来,见到习玉,都是一怔,念香急忙解释,“这是内子司马氏,一直没有机会告诉各位小弟早已成婚。”

秦风急忙拱手作揖,“原来是泉大嫂!失敬失敬!”

习玉第一次被人叫大嫂,感觉新鲜的很,不由对他们微微一笑,摆出正经的模样,一个字也不说,乖乖低头吃饭,一面竖起耳朵听他们说什么。

秦风坚决要还给念香那二十两银子,念香强不过他,只得收了回来,却笑道:“至少让小弟做东,请诸位兄弟喝上一杯。”

他吩咐小二撤了旧的饭菜,上来一桌新的,又从酒窑里取出一瓶陈年女儿红,众人先寒喧了一番,敬了一轮酒,念香才问道:“不知秦兄路上是否遇到什么颠簸?难道是今日刚赶到花山镇么?”

秦风长叹一声,神色不豫,“此事说来话长……”

原来他们在接到师尊的急信之后,立即就出发,彼时天还未亮。行至半途中,忽然出来了两个人拦住了他们,其中一人劈头就问是不是去花山找长云派的。秦风哪里会如实回答,只让他们让路,谁知那两人一言不和,竟然立即动手。

“他们的武功路子很是怪异,不知从什么地方学来的,与我们缠斗了半日,渐渐快要落败,他们居然转身就逃。我们当然是追上去,谁知他们的轻功好生了得,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后来其中一人大笑道:‘回去告诉你们掌门老头子,长门派想与鹤公子抢碧空剑诀,还早了八百年!’”

“鹤公子?”念香忍不住动容,“难道那两人是鹤公子的手下?秦兄还记得长相特征么?”

秦风想了想,“其中一人蒙面,我看不清,但另一人身量较高,长相阴柔,有一对妖娆的桃花眼。我听得他同伴叫他天君,也不知是什么意思。结果被他们那样一缠,我们足足迟了一天,想起来都恼火!”

念香回头看了一眼习玉,她微微点头,低声道:“苏寻秀,一定是他。”原来他也来北陀了!真是阴魂不散。

众人又说了几句,秦风身边一个年轻的男子忽然叹道:“也不知沈冰大师兄他们究竟到了长云派没有,怎么到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我都等的心焦了!”

念香奇道:“怎么,沈兄先去了长云派?”

秦风点头,“大师兄早我们两天,先去长云派探听情况,师尊吩咐过,只要大师兄一旦让飞鸽送信过来,我们便立即上山。可是一路过来都没有收到来信,我们现在也是手足无措。”

他身边那年轻男子又道:“不如我们明天一早也上山吧!再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不知道长云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秦风叹了一口气,“刑湘,你别冲动……不如这样,你和张宣二人在这里守着,随时注意情况,等待大师兄的信。明日一早,我带着林云和泉公子上山去。无论发生任何异状,都先不要理会,等我们回来再说!”

众人又说了一会话,长门派四人便告辞上楼了。习玉依然沉默着,她还在已经空了的碗里用勺子慢慢刮着,显然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什么。

脑袋上忽然被人轻轻一拍,她懒洋洋地抬头,却见念香轻道:“不用担心,这次绝对不会再让那淫贼碰你一根头发的。”

习玉摇头,“不,我不是在想苏寻秀。我只是觉得这事有些诡异,你看,一定是有人比咱们来的早,可是现在你不觉得一切太平静了么?整个江湖都知道碧空剑诀在长云派了,但现在却和没事一样。还有,长门派那些人被攻击的也是莫明其妙,我怎么听怎么觉得苏寻秀他们是故意拖延时间的……你不觉得奇怪么?”

念香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你不要想这些事情了,我的习玉只需要每天和我笑嘻嘻的说话就好。江湖会变成怎么样,我都不在乎。大不了咱们找个没有人烟的地方躲起来生孩子去……”

习玉白了他一眼,“谁给你生孩子!臭美!人家说点正经的也不行!你要我做傻子么?”

念香笑道:“这事你就是烦恼了也没有用,一切都是扑朔迷离,倒不如留点精神,明天早上去花山看个明白。”说着他将习玉拉了起来,“你不是常说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么?来来,咱们出去散散心,把你脑瓜里那些胡思乱想都给我忘了。”

×××××

粉色的帐子重重叠去地上,这富丽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香甜的味道,好像是花香,又好像是女子身上的体香。

帐子忽然动了动,一个人从里面钻了出来,赤裸着上身,正要下床,腰上忽然缠了一双雪白的胳膊。

“这么急匆匆的,官人莫非是嫌弃奴家了?”一个娇媚的声音在后面轻轻抱怨着,一把青丝从床沿垂下,映着雪白的皮肤,分外扎眼。

那人嘻嘻一笑,妖娆的桃花眼风情万种,色迷迷的,可是他的那种色,却不让人觉得猥亵,更甚者,倘若失去那种色迷迷的神情,他会失色不少。他捏了一把那女子粉嫩的皮肉,柔声道:“谁说的?小桃红的玉臂,小爷我最喜欢了。”

他双手一伸,将那赤裸的女子抱去身前,开始不规不矩。正在急切之时,忽听窗外传来一阵笑声,他只觉浑身一震,登时失去了所有的兴致。

是她?她怎么也来了?!他呆住,手劲不自觉地加重,引得他身前那女子发出痛楚的声音,急道:“官人!你抓痛奴家了!”

他恍若不闻,只听楼下传来笑语,那个银铃似的声音在欢喜地叫着:“念香!咱们不进去,就在外面看看么!这里就是妓院啊!你说叫一个姑娘要多少银子?”

他苦笑起来,果真是她。这个丫头,好像永远都出现在不适当的时机。他眼前仿佛出现幻景,那火红头发的少女,精力十足地瞪着自己。无论是想让她欢喜或者伤心,似乎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她对不在乎的人,真的就是不在乎。真是拿她没有一点办法。

念香似乎说了什么,那丫头一边笑一边骂,两个人终于慢慢走远。他却呆呆地坐在原地,茫然若失。

“官人……官人……?”

小桃红缠了上来大发娇嗔,他微微一笑,忽然翻身压了下去。

很好,很好!他想着。这,大约就是叫做飞来横福了。

7.花山巨变

“丫头?丫头?”

有人在轻轻拍她的脸,习玉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唇上忽然一热,被人重重亲了一口。

“起来了!不是说好了一早去花山的么?快!你这小懒猪!”

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闭着眼睛胡乱穿衣服,一面努力说道:“好!我知道了!马上走!”

念香“嗤”地一声笑了,伸手替她把乱糟糟的外衣穿好,系好带子,将她拦腰一抱,放去椅子上又替她穿鞋,一面轻道:“待会骑马的时候靠我身上再睡一会吧,上山还要一段路呢。”

她用冷水洗了一把脸,稍微恢复了一点精神,两人收拾停当出门,天还没亮,秦风和林云两个人早已等在客栈门口。习玉被念香抱上马,没一会又开始打盹,靠在他身上睡得不亦乐乎。

念香低头替她掖好大氅,却听秦风说道:“好安静,听说平时长云派弟子晨练的声音甚至可以传去山下。今天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

念香见他心神不宁,不由安慰道:“秦兄不要着急,现在还早,或许未到晨练之时。”

秦风摇了摇头,“不,我也不愿多想。可是倘若碧空剑诀被鹤公子那种魔头抢走,只怕江湖从此就无法安宁了!何况大师兄到现在都没消息!我……唉,教我怎么不担心?”

念香又安抚了几句,没走一会,已经经过了花山神庙,平时香火不断的神庙今日居然也是大门紧闭,半个人影也无。念香忍不住伸长脖子向墙内看去,依然没有半个人,青铜的巨大香鼎里面半点火星也没有。奇怪,现在也差不多该点卯了,怎么没动静?

呼啦啦,一阵山风忽然猛烈地刮了过来,刮下树叶上的露水,淋了习玉一头。念香赶紧低头替她擦,却见她动了动,睁开眼睛用力吸了吸,奇道:“什么味道?……你们没闻到什么臭味吗?”

秦风皱起眉头,“的确……好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好臭!”他掩住口鼻,又道:“风从什么地方吹过来的?这味道有些不对!”

念香将马头一转,沉声道:“庙里面出事了!这是尸体腐烂的味道!”

众人大惊,急忙策马转头,急奔向神庙。秦风跳下马来,用力敲着庙门,半天也没有动静,心下不由更是惊疑,高声叫道:“有人吗?!快来开门!”

还是没有动静。

念香上去一脚踹开了庙门,谁知门居然没锁,沉重的铁门被他一踹,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猛然打了开来。众人涌进去,却见庙前空地上一溜排的暗红色痕迹,似乎是早已干涸了,从走廊尽头那里一直蔓延来庙门口。

“是血!”年纪比较小的林云惊叫了出来,秦风不等他说完,首先冲向走廊,顺着那斑斑点点的血迹一直追踪,谁知刚跑去大殿门口,却见台阶上大滩大滩的暗红色血迹,可是却没有半个人,大殿里供奉着三尊神像,面无表情地看着地板,仿佛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它们都没有看进眼里。

“人呢?!”秦风本来就有点神经质,在大殿里面疯狂跑了一圈,只看到满地的血,却连根手指头也没找到,不由更加急躁,抽剑就往神案上面砍去,将水果馒头之类的贡品砸了个稀巴烂。

习玉被吓了一跳,鼻子里面忽然闻到一股怪怪的臭味,中人欲呕。她急忙捂住鼻子,连连叫道:“味道是从那里传过来的!那里!”她指着大殿后面的一排厢房,不等她说完,念香他们早已奔了过去,却见其他厢房的门或大敞或虚掩,最边上放杂物的小厢房却紧紧关着门,上面还加了锁,更可怕的是,锁上有血。显然是杀人凶手沾着满手的血上的锁。

秦风一把抓起锁,看了一会,急道:“不行,这是九曲锁,没有钥匙没办法打开!”

念香拔剑就砍,却听“叮”地一声,他的手被震得发麻,那把生铜造的九曲锁却纹丝不动,众人顿时束手无策,念香轻道:“习玉,你退开,我来把门踹破!”

习玉急道:“这房间没有窗户?从窗户进去不行么?何必费力踹门,万一破坏了里面的东西,报官的时候就不好调查现场了!”她看多了侦探片,通常杀人现场都要保持完好,不然警察不好推理破案,不知道古代是不是也这样,反正注意点总没错。

念香听她说的有理,不由点了点头,众人向厢房后面跑去,却见那个堆放杂物的小房间上面只有一扇极小的窗户,一个成年男子根本进不去,念香轻轻抱起习玉,“习玉,你站去我肩膀上,打开窗户看看里面的情况。如果有死人,就证明神庙的人被杀了。”

他把习玉举了起来,让她站去自己肩膀上。习玉还没推窗,就闻到里面传出的阵阵恶臭,她差点吐出来,赶紧用袖子捂住鼻子,一只手猛然推开窗户,探头往里面一看——“……什么也没有!念香,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好多血!满地的血!”她叫了出来,不小心吸了一口臭气,差点晕过去。

念香急忙把她放下来,扯下腰间的香囊塞去她手里,秦风沉声道:“臭味是从这屋子里传出来的,一定没错!只怕是把尸体藏去什么地方也未必!我们还是要进去看看!”

他话音刚落,却听山顶传来一阵阵响亮的钟声,当当地。念香脸色一变,“这是点卯的钟声!长云派的晨练开始了?!”

可是,钟声响过之后,依然是一片死寂,只有风过的泠泠声,四野遍地安静到诡异。众人惊疑不定地对望着,习玉嘴唇动了动,正要说话,却听山顶突然传来哈哈大笑的声音,那声音是如此响亮,凄厉,而且绵长,简直不是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更类似雪夜的狼嚎,一阵比一阵凄凉,那样连绵不绝,甚至都没有喘口气,此人的内功实在可怕!

长云派一定出事了!所有人脑子里瞬间浮现出这个念头,秦风甚至连话也来不及说,转身就跑,一直奔出庙门,纵身上马,在马肚子上用力踹了一脚,那马嘶鸣一声,撒腿就向山上狂奔而去。

念香他们急忙跟上,一路狂奔,习玉在马上颠得五脏六腑都要出来,可是神经却紧绷着。花山神庙出现不测,找不到尸体;秦风的大师兄沈冰上山至今未归;花山镇的异常平静;苏寻秀的刻意拖延时间;还有山上那怪异的笑声……她越想越觉得事情要坏。念香常说长云派是北陀大派,它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对整个武林来说影响都是巨大的。难道……真的是鹤公子做的?

念香忽然一把勒住缰绳,那马高鸣一声,扬起前蹄,习玉差点被掀翻下去,头昏眼花中被念香抱着下了马,却见眼前矗立着一道朱红色大门,门上四个金色大字:【崇德长云】。原来长云派到了!

秦风这次再也不敲门了,直接用脚去踹,谁知长云派的大门也没有上锁,被他一下踹开,却见一行宽阔的台阶一直通去山顶,上面干干净净,既没有血迹,也没有脚印,仿佛刚刚才被人打扫过。

秦风心急如焚,一路叫着大师兄沈冰的名字,拔腿狂奔,林云紧跟在他身后,两人一下子就窜了上去。习玉不会武功,跑不了那么快,念香将她背去背上,轻道:“抓紧,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怕!”

他将身体一纵,没两下就追上了秦风,其身法之灵巧快速,简直让习玉吃惊。这……就是他和周人英辛苦了一个月所学到的东西么?

她正在胡思乱想,忽见秦风猛然停了下来,弯腰去捡地上的东西。那是一根白色的丝绦,上面有一些褐色的血迹,丝绦地下拴着一块裂成一半的玉。秦风浑身发抖地瞪着那块玉,半晌,忽然颤声道:“这……这是大师兄身上的……他,他果然早已来了这里……”

林云年纪还小,一见上面的血迹,不由悲从中来,登时泪流满面,哭道:“大师兄他……他必然已经遭遇不测了!”

他这一哭,连秦风也撑不住了,哽咽道:“这……大师兄!”他将丝绦和玉紧紧攥去手里,哭得哽咽难言。

念香和习玉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怔怔站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念香正要开口劝慰两句,忽听山顶又传来了钟声!此时天色已然大亮,日光直直照去秦风的脸上,他的泪水斑驳闪烁,眼中染起冲天怒火,厉声道:“一定要找出伤害大师兄的凶手!报仇雪恨!”

众人匆匆赶去山顶,却见练武堂前纤尘不染,大门紧闭。堂前大鼎中青烟袅袅,显然是有人在,可是左右一看,却没有半个人影。秦风厉声高叫道:“不要装神弄鬼了!都给我出来!把大师兄交出来!”

余音渺渺,没有人答应。秦风大怒,一脚踢翻铜鼎,拔剑在手,冲去练武堂,将大门砍了个粉碎。一阵乒乒乓乓,大门塌了下来,众人猛然安静,只有秦风的呼吸声,越来越重。习玉倒抽一口气,倒退好几步,胃中忽然一阵翻涌,她张口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觉血腥气扑鼻,眼前金星乱蹦。念香急忙揽住她,伸手捂住她的眼睛,轻道:“别看!不要怕!”

原来练武堂正中的匾额上挂了一颗人头,不知挂了多久,沁下来的血液将匾额染成了古怪的褐色,而练武堂的四面墙上分别挂着这人的四肢,他的身体竟然被摆正了放去案上,鲜血淋漓。习玉第一次亲眼见到如此可怕的场景,呕了半天却吐不出来,只惊得眼泪纷涌,紧紧抓住念香的胳膊,浑身发抖。

秦风只觉双膝发软,慢慢走过去,抬头一看,那人却非沈冰,看上去年约三旬,十分面生,也不知是什么人。他忽然惊觉,仿佛从恶梦之中脱身,急急提着剑四处狂奔,看见门就砍,一直把能看到的房间全部看了个遍,却再也没有发现一个人。

偌大的长云派,原本有上百个弟子,如今却成了一座空观,除了练武堂的那具被分尸的人,再也找不到一根头发。不要说长云派的人,就连其他武林人士也没有一点踪影,好像一夜之间,长云派就平空消失了,只剩一块空地。

秦风和林云二人又在山上找了半日,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发出笑声的人,山顶高阁的钟还在当当响着,可是下面却没有半个人。这种景象实在诡异,秦风他们纵然心里再悲痛,却也不敢久留,只得悻悻上马下山。

习玉已经不记得她是怎么被带回客栈的了,她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床上。她一睁开眼,仿佛那血腥的景象又浮现了出来,她赶紧闭上眼睛,心头乱跳,浑身阵阵发冷。念香坐在床边,见她确实被吓得不轻,不由紧紧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没事了,咱们回来啦。我不该带你去的,是我的错……”

习玉吞了一口口水,喃喃道:“我……我以为我不会怕的,以前看电视电影,都没觉得什么……可是……那个人……好残忍……”她忽然想哭,压了半天也压不下去。

念香叹了一声,将她抱去怀里,缓缓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安慰。不知过了多久,习玉终于平静了一些,她忽然抬头看着念香,奇道:“你……你难道不害怕?你没被吓到?好不公平!”

念香抚着她的脸颊,低声道:“我来不及害怕,我更害怕你被吓到,没精神去恐惧那尸体了。”

习玉吸了一口气,叹道:“不知道是什么人那么残忍……长云派是不是已经被灭门了?”

念香摇了摇头,“应该不是,没有打斗的痕迹,而且长云派明显有人在,却不知躲去了什么地方。方才回来的时候,我和秦兄商量了一下,估计是下面有秘道密室之类的。只怕有机关,我们不好擅自去闯。秦兄已经飞鸽传信给长门派掌门了,他很快就会亲自赶来。长门和长云原本是一家,长门派掌门应该很清楚长云观里那些机关密室。到时候再去一探究竟。”

习玉顿了顿,又道:“你说……那些比咱们来的早的人,是不是也看到了一样的景象?所以花山镇才会那么安静,大家都在等待吧……”

念香揉了揉她的脑袋,“或许是吧。你别想这些了,先好好睡一觉,我陪着你。”

习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轻轻说道:“可是……可是我没事啦!真的没事了,也不想再睡了。”

念香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没事就好。你能一个人待在这里么?我该下去和秦兄他们商量接下来的事情了。”

习玉急忙抓住他的袖子,念香有些疑惑地回头看她,她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道:“那个……你……你能不能……迟点下去……我……不现在还不想一个人……”她说完,好像有点后悔了,悄悄把手缩了回去,又抓起被子盖住耳朵,喃喃道:“我……我……你不用管我,下去吧!我只是无聊而已……”

她用被子裹住脑袋,好像这样就能舒服一点。等了半天,屋子里忽然没声音了,或许念香已经出去了吧……她忽然有些失望,心里空空的,忍不住想叹气。谁知腰上忽然一紧,却是被人抱住了。

念香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去了她身边,贴着她的耳朵轻道:“好,那我留下来陪你。”他轻轻把她扳过来,柔声说道:“来,习玉,抬头看我。”

习玉惭愧地抬头,急急说道:“我……我真的没事的!你当我任性好了!真是不好意思!”

念香用手指点住她的唇,轻笑道:“口是心非的丫头。这个世上,什么事情都比不过你的要求。”他将她搂去怀里,“我就是喜欢你对我任性,我的习玉应该是想说什么就说的,我才不要那种善解人意……我更喜欢你完全信赖我。”

习玉忽然叹了一口气,喃喃道:“这可怎么办?你要再这样对我,我可要变成任性的大坏蛋了。”

念香低头去吻她的脖子,声音变得更低了,“那就再坏一点,也没关系……”

习玉猛然涨红了脸,“我……我让你留下来……不,不……不是为了……”

“有什么关系?你都任性了……难道不许我任性一下么?”他解开她衣服上的带子,用自己的肌肤代替衣服,去温暖她。

暗香浮动,日落月升,屋子里渐渐暗了下来。习玉仅存的一点点理智告诉她,她好像做了一笔吃亏的帐。至于吃亏在什么地方,她却想不出来了。

他任性的时间,明显要比她久。不愧是从小帮忙算帐的世家孩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吃亏的。念香偷偷笑了起来。

8.妓院惊魂

两天后,秦风收到了师父的回信,长门派掌门有要务缠身无法出行,特地画了一付长云派地下密室的构造图交给了自己的女儿,另外又派了三个弟子随行,三日之内四人将到达花山。

这日,习玉和念香两人正在屋内聊天,林云忽然跑上来敲门,一面叫道:“泉大哥!泉大嫂!快下楼啊!小师妹他们已经到啦!”

习玉原本就觉得“小师妹”这个词听起来无比熟悉。当年在金庸先生笔下,小师妹可是将那个潇洒的令狐冲折磨个半死的人,却不知这个小师妹是怎样的人物?

她怀着这样的疑问跟着念香他们下楼,刚走去楼梯口,就听见一个女子嘤嘤的哭泣声,声音娇嫩婉转,居然动听之极,教人听了只盼她再多哭久一点。习玉第一次听到有人哭起来还那么好听,忍不住先把脑袋探了出去。

却见客栈一楼那里站着长门派那些弟子,当中有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衫的年轻女子,她正捂着脸痛哭,一面轻轻叫道:“大师兄……大师兄他真的遭遇不测了么?”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是她手上肌肤的颜色白得几乎透明一般,长发蜿蜒,光是第一眼便让人忍不住流连。

习玉只顾着看美人,也不去管脚下,差点把脖子伸成了鹅儿,谁知脚下一滑,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念香赶紧从后面揽住她,埋怨道:“下楼还东张西望的!怎么这么不小心!”

长门派的人听见了动静,纷纷回过头来,习玉只觉那黄衣女子一抬头,仿佛一屋子的光芒都集中去了她身上,周围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她眼角还挂着几滴晶莹的眼泪,朱唇微颤,那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实在教人心也要化了。

世界上居然有这样的美人!习玉几乎呆住,路也不走了。那女子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脸上不由微微一红,对她轻轻笑了起来,面上满是友好的神色。习玉眨了眨眼睛,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长门派上下对花仙紫不理不睬,他们说的一点也不错,什么花仙紫,什么赵双双,在这个小师妹面前简直连泥巴也不如!

天香国色,原来就是如此。

秦风急忙走了过来,将念香二人领过去,“泉兄,这是我三个师弟,还有小师妹。师尊有事无法脱身,便让小师妹带着密室的构造图赶了过来。”

习玉根本没听见他们叽叽咕咕说了什么,她只顾着看美人,一面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把照相机穿越过来,越想越后悔。小师妹忽然走了过来,轻轻说道:“这位一定就是泉嫂子,小妹有礼了。”

习玉急忙摇手,“那个……不!我、我才是有礼了!”

小师妹微微一笑,牵着习玉的手,柔声道:“姐姐,咱们去那里说话。难为你啦,我都听说了,那天去长云派,你被吓得不轻。其实我很佩服姐姐你的勇气,什么时候我也能和你一样自由自在闯荡江湖就好啦!这样,至少,我也不会刚刚才知道大师兄他……”

她说着,眼眶就红了,眼泪摇摇欲坠。习玉早就忘了要安慰,只顾看着她发呆。

小师妹被她看的又是一阵脸红,柔声道:“姐姐芳名?我叫思意婉,五月就要十八啦。”

习玉急忙回神,“我叫司马习玉,你别姐姐的叫了,我……我还没满十七呢……”

思意婉轻轻握住她的手,笑道:“原来是妹妹!太好了。你嫁人好早,泉师兄英雄少年,你们真是佳偶天成。”

习玉第一次接触这种温柔可人的美女,从她穿过来之后,便没遇过如此友好的女子,曲天青开始也是恶声恶气的,更不用说刁蛮的赵双双和妖女花仙紫了。当下对她狂生好感,两个人叽叽咕咕说了好一会话。这个思大小姐原来是个单纯无比的人物,很快就说出自己和大师兄沈冰感情特别好,因此方才一听说他遭遇不测,心神大乱,所以不顾形象地哭了出来。

习玉柔声道:“你别想太多,长云派不是有地下密室么?说不定他不小心在里面迷路了呢!沈大侠武功高强,你要对他有信心!”

思意婉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念香却走了过来,说道:“事情有变,刑湘他们说方才在春香院看到了长云派的掌门。不知长云派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先暂时不好去花山,我们商量着要去春香院找人,思姑娘,你怎么看?”

思意婉一听春香院三个字,登时面红耳赤,喃喃道:“这……这……如何是好?难道,要去那种地方找人么……?”

习玉双眼忽然一亮,看向念香,“春香院?”她一个字一个字的问着,念香瞪了她一眼,用口型告诉她:“就是你一心念着的妓院!”

习玉笑道:“那我一定要去!”她抓住思意婉的手,“咱们换装一下!扮成男子,去嫖妓!”

思意婉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念香狠狠瞪了她一眼,低声道:“你再胡闹,我便陪你留在客栈,哪里都不去!”

习玉撅起嘴,正要抗议,忽听旁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含笑说道:“泉大嫂好生风趣。”

三人一齐回头,却见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男子站在身后,正是长门派的四弟子刑湘,念香问道:“刑兄,欧阳老前辈在春香院,你真的看清楚了么?可是据我所知,欧阳老前辈不是如此贪恋女色的人……”

刑湘点头,“千真万确,方才我和张宣去外面打探风声的时候,亲眼看到欧阳老前辈在春香院二楼饮酒!其实我当时也觉得不可思议,长云派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掌门人却在妓院饮酒作乐。我还当自己看花了眼,可是问张宣,他也看到了。所以我才赶紧回来告诉大家。张宣还在春香院前面守着呢!”

思意婉瞪圆了眼睛,奇道:“三师兄在妓……妓院门口守着……?”三师兄一向是个和女子说话就会脸红的腼腆性子呀!叫他在那种地方站着,无疑是折磨他!

刑湘微微一笑,“所以,小师妹,动作快一点。上去换件男子的衣服,咱们好快一点去解救三师兄呀!”

思意婉脸又是一红,低头拉着习玉的手,却不说话。习玉赶紧站了起来,一面上楼一面说道:“念香!你有没有小一点的衣服?借我们两件,记住,我可不要太寒酸的!不然怎么讨姑娘们的欢喜呢!”

话还没说完脑袋就被敲了一下,念香没好气地看着她,“胡说八道!再闹,真的不带你去啦!”

话虽然这么说,他还是乖乖从包袱里翻出两件衣裳,一青一白。习玉和思意婉在房间里穿上衣服,可是还是太大了,习玉干脆把过长的袖子卷了好几道上去,搞得乱七八糟,最后思意婉实在看不下去了,才替她整理一下,又替她束起了男子的发髻。两个人装扮一番,对着镜子看了看,虽然衣服看上去还是过于宽松了,不过也不算很突兀,端的是两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子。

“说起来,我怎么觉得这事有些怪异呀。”趁着思意婉束发的时候,习玉忍不住说出心底的疑惑,“这个欧阳惊风,明明知道自己是整个江湖窥视的对象,而且长云派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夜消失,他居然还有心思去妓院喝花酒。万一是刑湘他们看错了,那就乌龙了。”

思意婉顿了一下,轻道:“四师兄他……今天好像话特别多。以前他从来不会和我说玩笑话的。习玉,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点害怕,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害怕。”

习玉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是怕让欧阳惊风逃走?没关系,咱们这么多人去,就算打不过他,也应该可以让他累个半死啦!你别担心!至于那个刑湘,我怎么觉得他一直是那种似笑非笑的样子啊?你一定想太多了!”

思意婉犹豫着点了点头,没说话。

说实话,虽然之前被苏寻秀强行虏去过妓院一次,可是要这样大摇大摆从正门进去,被老鸨一叠声的招呼,对习玉来说是生平第一次。她手里握着不知从什么地方捞来的扇子,啪地一下打开,潇洒地摇了摇,神色自若地回头对浓妆艳抹的老鸨笑道:“我们今儿是第一次来花山呐!妈妈,庸脂俗粉我可不要!”

老鸨一见这一行年轻人个个都是衣着清贵,面容俊美,心里早就欢喜的不得了,虽然其他的公子爷看上去都挺沉默,不过那也没关系,几杯酒下去,姑娘们哄一哄,立即就会放开啦。

她立即笑道:“那是当然!公子是要雅座还是包厢?要酒还是茶?想吃点什么吗?”

她肥厚的手掌有意无意地在那几个长门派弟子身上捏着摸着,他们脸色都变了,又红又白,根本连头都不敢抬,只能支吾着,不知该说什么。习玉见老鸨的肥手朝念香身上招呼了过去,急忙拦了上去,扇子轻轻敲去她手上。

“妈妈,我这几个兄弟都生嫩着呐,你这样急吼吼地,当心吓着他们!”习玉装出一派风流倜傥的模样,沉声道:“咱们要最好的女儿红,至于菜色么……就来几个拼盘吧,要清淡一些的。”她瞥了瞥那些站在楼梯上对他们咯咯娇笑的女子们,又道:“安排几个安静些的姑娘,我不喜欢吵闹。”

老鸨流水价地答应,立即扯开喉咙叫道:“碧云!红烟!快带客人去二楼包厢!小兰!把你那四个姐姐叫出来陪客!”

话音刚落,就有两个香气扑鼻的美人笑吟吟地走了过来,一边一个,把习玉他们拥着上了楼。习玉哪里享受过这种待遇,当下嘴都笑得合不拢,左摸摸,右拍拍,在座没一个真正的男子有她放的开,而思意婉早就涨红了脸缩去后面了。

好容易那两个姑娘下去了,习玉哈哈笑道:“真是有意思!喂,你们怎么都和木头一样?咱们是来嫖妓的好不好?都这样死气沉沉当心人家起疑哦!”

刑湘干笑道:“泉大嫂……说的是。”

念香坐在习玉身边,从桌子下面狠狠捏了一把习玉的手腕,痛得她差点叫出来,他低头和她咬耳朵,“你再这样放肆,小心我回去收拾你!”

习玉正要反抗回去,忽见门口走进四个绫罗裹身的美女,笑语殷殷,坐去那些拘束的长门派弟子中间,婉转相问,更有人开了酒,三巡过去,众人都放开了一些,刑湘甚至开始和一个女子打情骂俏起来,思意婉也终于不再脸红了,甚至会偷笑。

习玉见气氛差不多了,回头对念香使了一个眼色,忽然笑问道:“方才我进来的时候,看到临街二楼窗户那里似乎是有一个故人。却不知他现在在不在了?不如一起叫过来乐一乐?”

一个妓女柔声道:“不知官人说的是哪一扇临街窗户?今儿客人特别多,奴家一时也说不清呢!”

习玉装模作样喝了一口酒,还顺便捋了捋根本没有胡须的下巴,这才说道:“就是那个人么!大概五十多岁的样子,穿着黑色的衣服啊!他姓欧阳。”

那女子恍然大悟,“原来是说欧阳先生!对啊,他今天也来了!最近他几乎每天都来呢!原来是公子的故人!不如奴家去请他过来一叙?”

众人一听欧阳惊风真的在这里,不由都紧张起来,习玉转了转眼珠子,笑道:“别,怎么能麻烦姑娘你?喂,二弟,你去把欧阳先生请来一叙!”她对念香挤了挤眼睛,换来他一个白眼。

当下念香起身去外面看情况,只要一旦确定是欧阳惊风本人,众人便立即行动。刑湘给众人都添了一杯酒,轻道:“别顾着发呆呀!喝酒喝酒!难道让欧阳先生也跟着过来坐冷板凳么!”

众人无法,只得随意嘻笑两句,仰头喝酒。虽然老鸨说这酒是极品女儿红,可是在习玉看来它就是有颜色的辣水而已,为了不扫兴,她在唇上轻轻沾了一下,放下杯子,刚要说话,忽然满桌的人,突然全部倒了下去!

习玉大吃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刚站起来要去看个究竟,眼前忽然一花,所有的东西都开始模糊,脑子里嗡地一声,只觉浑身都没了力气,只想软绵绵地瘫下去好好睡一觉。

不好!是被人下了药?!她强撑着,支在桌子上不让自己倒下去,一面想放开喉咙叫,把人全部叫进来。刚张开嘴,却被一个人轻轻捂住了。

“看来我下次该注意,你是不喝酒的,难怪迷魂香对你没作用。”

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轻轻说着,习玉大惊失色,挣扎着回头,却见刑湘站在身后,他正对自己微笑,而他身边站着张宣,手里抱着晕过去的思意婉。

“你……你们是……”习玉以为自己会大喊出来,可实际上她的声音听起来更像轻声叹息。

刑湘捏了一把她的脸,笑道:“小爷失算了,居然忘了迷倒你那碍事的男人。没办法,咱们换个地方风流快活去吧!”

“苏……苏寻秀!”习玉只觉身体一轻,被他拦腰抱去怀里,她没有气力挣扎,只好喃喃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长云派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欧阳惊风他……”

苏寻秀低头在她脸上一吻,轻道:“我为什么不可以来这里?碧空剑诀的事情,整个江湖都知道。至于长云派么……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把你们请过来呀!这个小师妹天香国色,身上又有长云派密室的构造图,都是我们极想要的。那个欧阳惊风,当然是假的……”

他话还没说完,却听那个假张宣在后面冷道:“天君!你说的太多了!东西既然拿到,快回去吧!主子吩咐了不要惹事!”

习玉艰难地回头去看他,却见那个人不知什么时候扯下了面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冷峻俊朗的脸,这人也是四大天王之一?她原以为四天王都是苏寻秀这种色鬼,当初那个捧珠龙子火行泽也是这副德行,但这个人……似乎有些不同。

苏寻秀笑道:“玉带,我的事情你别管。你方才抢先一步抱走了思家小姐,我都没计较了。”

原来那人是玉带公子,却听他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抱着思意婉转身就走。这包厢还有一个后门,是通向走廊的,也不知他要带着思意婉去什么地方。习玉这会已经顾不上担心别人了,她吃力地看着苏寻秀,只觉脑子越来越昏。

这样下去不行!她用力咬了一下舌头,剧痛使她恢复了一些精神,恍忽中觉得苏寻秀带她绕啊绕,不知绕去了什么地方,然后她被放去一张柔软的床上。

“你……你……”她茫然地说着什么,然而舌头也已经不听使唤了,一直打结。

“还能说话呀,你真顽强。”苏寻秀轻轻摸着她的脸,张口去她鼻子上咬了一下,喃喃道:“你这丫头,三番四次都落在我手上,这次我可绝对不放过你啦。趁着还有时间,陪小爷玩玩吧。”

习玉只觉身上越来越冷,似乎有人在脱自己的衣服,一直到一双手贴去她肌肤上,她不由猛然一惊,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凄声道:“放开我!不要用你的脏手碰我!”

苏寻秀叹道:“又嫌小爷脏?你计较的太多了吧!”

他轻而易举地将习玉的手压去床上,一把扯下她的肚兜,怔怔看了半晌,方喃喃说道:“你……很漂亮……”他忍不住用手轻轻去揉捏她的肌肤,只觉触摸到的地方无一不柔软细腻,心下不由一荡,动作渐渐用力起来。

习玉只急得五内如焚,忽然厉声道:“苏寻秀!你是天下最卑鄙无耻的小人!王八蛋!不许你用脏手碰我!你……你不要碰我!你不知道碰了多少女人!谁知道你身上有什么病!”

苏寻秀愣住,他沉默了半晌,才轻轻说道:“你说的不错,我是最卑鄙的小人。我不求你一辈子,反正只要一亲芳泽就好,我非要得到你一次才会死心。你既然不喜欢我用手碰你,那也没问题。”

他脱去习玉的衣服,将她的肚兜攥去手里,隔着肚兜压住她的手,然后低头用唇舌去亲吻她的身体,从脖子到锁骨,从胸口到小腹。习玉只觉仿佛是有一条又凉又滑的蛇在自己身上爬,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动手去解她的裤带,忽听习玉在头顶凄然道:“苏寻秀!你不要让我恨你!”

他愕然抬头,却对上她漆黑的眼睛,她从来没有用如此冰冷深邃的眼神看过人,那般森然,愤恨,冷酷。

他沉默半晌,忽然笑了,抬手将她翻了过去,他顺着她光滑的后背一路吮吻下来,轻轻说道:“恨也不错。我是真小人,小人最不怕的,就是被人恨。特别是被你恨。”

他扯下她的裤带,一点一点,缓缓褪去她的衣物,顺着白嫩的肌肤一路吻下去。

这是习玉一辈子受的三大耻辱之一,已经完全超越了她的忍耐底线,她的尊严和人格被人践踏去脚底,很久很久以后,她都忘不了这一天。他的舌头像蛇一样,在她身体上蔓延爬动,她无论如何也避不开,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没有一个地方逃过。她一面极度渴望自己马上晕过去,一面又死命撑着不能晕过去,心跳一阵一阵凉了下来,她觉得自己吐出来的空气都是冰冷的。

他的舌头终于离开了她,习玉紧紧闭着眼睛,不敢去看马上将要发生的事情。忽然,他在床头用力捶了一下,骂了一句粗口,“来的真快!妈的!每次都这样!”

然后他开始飞快地穿衣服,习玉始终没有睁开眼睛,她只是紧紧咬着牙,既没有哭,也没有闹,安静得可怕。

苏寻秀穿好衣服回头看了她一眼,忽然苦笑起来,将她的肚兜放去鼻前轻轻一嗅,然后放去怀里,柔声道:“我可走了。记得想我。”

喧嚣声从走廊上传了过来,苏寻秀一把推开窗户,纵身跳了下去,几下纵横,瞬间没了踪影。门突然被人用力踹开,念香的声音暴烈地吼了起来,“习玉!你在么?!”

然而他忽然沉默了,他的习玉,身上盖着一件外衣,她雪白的肌肤从衣服下面微微露了出来。他的心跳在那一个瞬间停了下来,只觉无法呼吸,胸口剧烈疼痛,有什么东西要炸出来。

他轻轻走过去,坐去床边,伸手将她抱去怀里。她没有说话,只是垂着眼睛,面无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开口,声音低哑疲惫,“带我……回去。”

9.秘道

念香飞快脱下身上的大氅,将她紧紧裹住,一把抱起,甚至都没有来的及去想长门派的人该怎么办。他怀里的人是那么重,重的令他几乎再也走不动一步;她又是那样轻,好像一阵风吹过来,她就会像羽毛一样飘走。

地下,天上,周围,仿佛有火在雄雄焚烧,火舌舔在他身上,一直舔去心底,鲜血淋漓的痛楚。然而他此刻却只觉得茫然,火焰腾起的烟雾模糊了视线,不知道该向哪里去。

恍若隔世,只有那短短的半个时辰。

一直回到客栈,他将她放去床上,正要取被子盖住她,谁知习玉忽然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她中的迷药药力还没过去,手脚都在剧烈发颤,却扶着墙向门口走去。

念香终于再也忍不住,用力抱住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没事了。习玉,没事了……”

习玉怔怔看着地板,忽然低声说道:“帮我去要热水,多一些。我要洗澡。”她身上仿佛爬满了毒蛇的粘液,那种感觉令她恶心到恨不得立即把皮肤撕下来。

念香见她始终面无表情,既不哭也不闹,心下不由更是惶恐,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叫了小二送热水上来。不一会,两大桶热水就送进了房间里。

“习玉,你有没有受伤?不如我帮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她已经走去了屏风后面,钻去了木桶里,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她生平第一次将一个人恨到如此地步,哀求无用,斥责无用,痛恨无用。她真的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对于苏寻秀来说,他只是想要征服一个女人的肉体,可是他却是在将她的尊严踩去脚底践踏。他那一厢情愿的痴缠,他自己或许会觉得是恩惠,对自己来说,却是附骨之蛆。

将自己的想法强行加注于别人身上,她好像总是受到这样的对待。那半个时辰,是她活了16年以来,所受的最大耻辱。这种强烈耻辱的感觉,令她口不能言,泪不能流,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她在水里泡了很久很久,一直到水慢慢变凉。她起身,再去另一个桶里。那种粘腻的感觉,似乎怎么也去不掉,习玉忍不住用力擦洗身体,忽然低头看到左边的胸脯上有一块红色的痕迹,她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下去了,一直在下落。

这种下落将她的五脏六腑都勾动起来,隐隐作痛,痛得她眼泪慢慢涌了出来,一滴一滴落去水面上,涟漪开。忽然无法再压抑,她捂住脸,泪如泉涌。她太弱了,一点保护自己的方法都没有,每日只是活在念香的羽翼之下,便以为那是全世界。一旦受到直面的打击,她只会缩回去,没有力量反抗。

不可以再找借口,不可以再逃避,司马习玉,你应该成熟一些了!

她忽然被人轻轻抱去怀里,念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水凉了,小心生病,出来吧。”他的怀里有她熟悉无比的温暖味道,习玉终于忍不住张开双手,紧紧抱住他,把脸埋去他胸口,泪流满面。

念香低头轻轻吻着她的头发,然后取过大氅,也不管她浑身湿漉漉地,将她裹起来,抱去床上。

“……受伤了么?”他低声问着,将她潮湿的头发拨去一旁,用被单替她擦拭脖子上的水珠。

习玉沉默地摇头。

“……是苏寻秀?”

点头。

“……他对你做了什么?”

习玉闭上眼睛,没有说话。念香抚着她的脸,轻道:“我……我替你看看,有没有受伤,或许需要上药什么的……”他轻轻去揭大氅,却被习玉按住了。

“没有,他什么也没做。”她低声说着,忽然抱住念香的胳膊,喃喃说道:“你……你别走,念香!你不要离开我!”

念香将她捞起来,低头去轻轻吻她,大氅滑了下去,她雪白的身体露了出来,依然那样白皙无暇。念香心中忽然一痛,这样的痛楚令他无法把持,翻身将她压倒,狂乱地在她面上身上亲吻着。

忽然,他看到了她胸脯上的那块吻痕,然后是肋下,小腹,甚至大腿内侧都有一点一点的红色痕迹。他恍然大悟,心中又疼又酸,又怜又爱,竟不知是什么滋味。习玉颤抖着去遮他的眼睛,哽咽道:“别,你别看。”

念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在她手上细细亲吻着,然后俯身贴去她耳边,张口含住她的耳朵,腻腻舔舐。然后顺着脖子,一点一点吻下去,将别人的痕迹全部抹去。他是那样虔诚专注,仿佛对待圣器一样小心翼翼,每一个细节也不放过。

“习玉,你是我的!”他喃喃说着,将她紧紧搂去怀里,把自己完全地,深深地投入进去,他从未这样狂烈,温柔,痛楚,激昂过,忽然将她汗湿的身体抱着坐在自己身体上,急切地去吻她的唇,将她战栗的呻吟声吞下去。他仿佛在和什么物事搏斗,用尽全身的气力,不停的奔跑,奔跑,搏击,搏击……

那是一种闪烁着光华的欲望光点,她身上的小汗珠将它们反射出来,她仿佛是一只被折了翅膀的鸟,完全被他困住,无路可逃,后背贴去冰冷的墙上,却也凉不下奔腾的火焰。不停的攀升,攀升,仿佛烟火放去最高空,袅袅一线,终于,猛然绽开,闪烁出最绚烂的色彩。

“你是我的……”念香剧烈喘息着,筋疲力尽地瘫去她身上,贴着她的唇,轻轻说着。是他的宝物,是他的生命,是他的整个世界。

她紧紧闭着眼睛,整个人似乎在旋转着下落。她用尽所有的气力去拥抱他。幸好,还有念香。他在这里,真的是太好了。

“我……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好不好,念香?”什么电脑,什么网络,什么四个现代化,什么司马裴明,都不要去管了!倘若一个世界里面没有他,那个世界还有什么意义呢?

受伤之后还有他,他就是她的希望,让她不会觉得伤口痛不欲生。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成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是她的太阳。

“好,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很久很久。就算你厌烦我了,我也不走。”

他喃喃说着,抬起她的左手,在无名指上一吻,轻道:“你愿意把一辈子给我么?”

这还是她告诉他的,左手的无名指上的血脉是直通心脏的,所以恋人会用戒指去拴住,表示拴住对方的心。原来她平时随口说的话,他全部都记得。

她也抓住他的左手,在上面一吻。两人相视而笑,只觉心中平安喜乐,那种只能意会无法言传。

终于累极睡去,他们似乎更懂得了一些什么,好像更确定了什么,却是不可言传的。第二天一早,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醒过来,一见对方的脸,都有些羞涩,昨夜那场激狂的欢爱,还是第一次,抛弃了所有的矜持,原来是这么快乐的。

念香看了她许久,终于笑了笑,轻道:“再这样下去,我也要和你一样变成懒猪了。根本没时间晨练。”

习玉悄悄对他做了个鬼脸,“自己懒还要把责任推去别人身上。”

念香失笑,揉了揉她的头发,忽然叹了一口气,“完蛋了,我把长门派的那些人完全忘记了。不知他们现在如何……”

习玉轻道:“昨天苏寻秀在酒中下了药,我只沾了一口就浑身无力,他们都是一口喝干的,只怕现在还没醒过来,不如我们赶紧过去啊!”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失声道:“不对!我想起来了!昨天来了两个人!一个是苏寻秀,还有一个人我听苏寻秀叫他玉带,我猜一定是四天王中的玉带公子!他们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扮成刑湘张宣骗我们!还把思意婉抢走了!”

念香脸色一变,急忙起床穿衣服,急道:“赶紧去春香院!只怕他们不光是劫色,更是先去了长云派秘道!”

习玉也急急忙忙穿了衣服梳洗一下,两人冲去春香院,果然不出所料,长门派的那些人还在地上呼呼大睡,屋子里一股甜蜜的香味。念香急忙捂住鼻子,轻道:“这是迷魂香……我明白了!迷魂香只有令人感觉困乏的作用,可是一旦沾了酒气,就会变成效力极强的迷药!”

他赶紧用桌子上剩的冷茶泼去众人脸上,习玉打开窗户透气,没一会,众人都醒了过来,秦风迷茫地看了看四周,喃喃道:“这……这是……咦?小师妹呢?刑湘呢?张宣呢?”

念香心中有愧,却也不好明说,只得轻道:“我们都中了迷药,我醒过来的时候,他们就不在了。”

秦风心中一惊,脸色都青了,“迷药?!这可怎么办?!小师妹是师父的独生女儿啊!”

他从地上跳起来,一脚把旁边几个还在迷糊状态的师弟踹醒,一面吼道:“快起来!要睡到死么?!咱们是真的要死了!”

众人都惊得跳了起来,习玉见他们闹哄哄没头苍蝇似的,不由说道:“我……我昨天喝完酒就觉得头昏,可能喝的不多,所以还有一点意识。贵派刑湘和张宣两人是鹤公子手下的四天王假冒的,他们把思姑娘抢走了……很抱歉,我当时实在无力喊叫,就晕过去了……”

秦风一听鹤公子三个字,脸色登时惨白如纸,口中只是说着这下完了完了,显然已经六神无主。好在新来的三个长门派弟子中有一个比较稳健的,只问念香昨天有没有看到欧阳惊风。

念香摇头,“那是假的,我一过去,那老头就要逃,被我一把抓住。他说有人给了自己十两银子,要他装扮成这付模样。我问了半天,见事情和他无关,就将他放了。回来找你们的时候,忽然闻到一股香味,脑子一下子就昏了,也是刚刚清醒……”

他说起慌来脸不红心不跳,和真的似的,习玉忍不住佩服。却听秦风厉声道:“他们劫走小师妹,只怕是要得到秘道的图,先去长云派!不行!我们得赶快去!刑湘和张宣也不知被他们藏去了什么地方!你们快下去找一找!”

当下长门派弟子四处寻找刑湘他们了,妓院老鸨昨天被发怒寻找习玉的念香吓到,也不敢来管,这一顿好酒好饭,竟然分文未要,由得他们扬长而去。最后刑湘二人在客栈的柴房里被发现,身上的衣服都被脱去,一直昏迷不醒。用冷水泼醒之后,秦风气极败坏地询问,原来早在秦风他们那日上花山的时候,苏寻秀就已经动手将他们制服,捆了个结实,塞来柴房里。每日又用迷药来熏,只怕他们大嚷大叫,因此一直昏睡到现在。

当下长门派众人更不多言,立即策马向花山长云派赶去。长门派被人闷头敲了一棍,简直如同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又要担心师尊的怒火,小师妹不是被一般人劫走的!是那个臭名昭著的鹤公子!江湖上随便一个人都知道鹤公子有多好色,小师妹被四天王带走,哪里还能完好回来!

秦风心急如焚,一路加鞭,只把自己的坐骑抽得道道血痕,恨不得一瞬间就赶去长云派。念香跟在后面,习玉悄悄抬头看他,轻道:“我们……是不是做错了?昨天如果追上去就好了……”

念香摇了摇头,“我说过,你的事情比任何人都重要。就算错了我也无法,我只有一个身体一颗心,没有能力去管其他事情了。只盼苏寻秀他们还在秘道里待着,这次我一定杀了他!”

习玉轻轻握住他的手,半晌,才道:“让我来杀。”

念香想不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来,忍不住低头去看她,却见她眼底满是憎恨的光芒,他从未在习玉脸上看到如此冷酷的神情,心中明白她将苏寻秀恨极了。他忍不住嗟叹,轻轻抱了她一下。

这次经过花山神庙,臭味更浓了,大约是天气越来越热的缘故,这次连念香都无法忍受,直接捂住了鼻子。一直在前面领路的一个长门派弟子忽然轻道:“我看过秘道的构造图,似乎花山神庙下面有直接通向长云派的秘道。咱们可以从这里进去。这臭味不寻常,你们上次来又没看到尸体,只怕是从秘道里面传出来的。”

秦风一听此话,立即掉转马头朝神庙奔过去,众人纷纷跟上。念香见说话的那个弟子语声沉稳,面色平淡,显然是个稳健之人,不由上去轻道:“这位兄台尊姓大名?”

那人急忙抱拳还礼,“在下陈雨,泉公子有礼了!”

念香笑道:“陈兄还记得构造图么?听说长云派地下秘道构造极其复杂,一旦被困就无法脱身,只怕沈大侠也是被困在其中。倘若没有构造图,前途要艰辛很多吧。”

陈雨微微一笑,“泉公子多虑,在下练武不太行,不过记性倒还是不错的,看过的东西必然不会忘了。构造图我在临行之前特地看了一个晚上,如果泉公子不放心,我可以马上重新画一张。”

说着他就从包裹里取出了纸笔,用舌头舔了舔笔尖,立即埋头开始画,到花山神庙门口的时候,他已经画好了,将图递给念香。念香见他画工虽然粗糙无比,可是却条理分明,秘道里的主道,岔道,机关,各个出口,全部仔细列了出来,不由叹服。天底下能人异士何其多!

却说花山神庙的秘道入口竟然就在那间散发恶臭的小房子里,习玉早就领教过它的威力,当下不敢掉以轻心,把香囊抓起来放去鼻子前面嗅着。秦风和念香一起上去,用力踹了两三脚,小房间的门立即塌了下去,惊动了里面的无数绿头苍蝇,一团一团嗡嗡飞了出来,叫人好不恶心。

恶臭,真是恶臭!众人全部皱着眉头捂住鼻子,陈雨缓缓走进去,用脚把墙角的一个箱子拨开,却见箱子下面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果然是秘道入口!洞口露了出来,恶臭更甚,众人都是掩着鼻子慢慢走下去。

即使有香囊,习玉也被熏得眼前金星乱蹦。脚下粘粘的,都是已经干涸的血块。念香紧紧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去身前。

地道里漆黑一团,半天亮光也没有。秦风从包裹里取出火石和蜡烛,啪啪点了两下,将蜡烛点燃,谁知没有亮光还好,一有亮光,众人都被吓得差点跳起来!

尸体!地道里堆满了尸体!密密麻麻地,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习玉急忙把头埋去念香怀里,不敢去看。秦风皱眉走去那些尸体前,看了看,回头说道:“看起来是死了十天以上的!好像有长云派的弟子!”他指着几个穿着长云派服饰的尸体,“还有一些道士术师,一定是神庙的人!尸体果然在秘道里!”

陈雨向四周看了看,沉声道:“看样子长云派的确出现了巨大变故,咱们先往前走。从第一个岔道口向左拐,是通向长云派练武堂的。其中有许多机关岔道,大家一定跟紧我,不要走散了!”

于是众人立即跟着陈雨向前走去,这秘道里面一点光也没有,而且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有阴风吹过来,一阵阵鬼哭狼嚎,实在是可怕之极。习玉根本不敢回头去看那堆尸体,只埋头向前走,忽听陈雨急道:“小心!这里有一些机关!先停下来!”

她急忙停住,陈雨说道:“不行,这里太暗了,秦师兄,还有蜡烛么?最好人手一只。”

秦风急忙从包裹里取出数根蜡烛,每人都抓了一只点燃放去手里,陈雨指着脚下的地砖说道:“走路的时候,一定要看准地下。颜色比较深的地方千万不要去踩,那都是机关。当年长云派被其他三派围攻了一个月都没有攻下来,都是靠了这个秘道。所以千万小心!”

这下众人更加小心翼翼,几乎是走一步看一下,好在深色的地砖并不多,这一条路走了下来,平平安安,没人出事。

陈雨向左拐去,一面又道:“这里的墙壁千万不要触碰,墙上全是机关……”

他话还没说完,脚下却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猛然朝前面摔了下去,好在他身手还算灵活,双足一点,抬手在墙上一撑,总算稳住了身体,正要松一口气,忽听秦风惊恐地叫道:“师弟!快放手!你碰到墙壁了!”

众人大骇,只见陈雨的手刚好按下一块凸出的小岩石,下一刻,秘道里面登时发出轰隆隆的声音,灰尘到处飞扬,也不知这机关到底是什么东西。

10.欧阳惊风

习玉正在惊骇间,腰间忽然一紧,念香将她拦腰抄起,跟着就听“轰隆”一声巨响,方才脚下的地板竟然塌了下去,露出一个漆黑巨大的洞。

念香落地之后立即回头叫道:“秦兄!陈兄!你们没事吧?”

秘道里尘雾飞扬,什么也看不清,对面好像很远的地方传来秦风的声音,听起来惶恐而且急切,“没事!泉公子,你在什么地方?!”

念香用手拨开尘雾,一面替习玉掩住口鼻,两人缓缓向前走了一步,却见地上陷了一个巨大的洞,里面漆黑一片,发出一种阴森的霉味。习玉急忙把手里的蜡烛凑过去,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

原来洞里面全是倒过来的刀尖,大约年代久远,刀已经全部锈了,浸在漆黑的泥水里。可想而知,如果他们方才没有躲过去,只怕早就掉下去被戳成马蜂窝了。习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听念香说道:“秦兄!这个陷阱好像很宽,将路隔断了,你们能过来么?”

尘雾渐渐散开,众人都看清了这个洞有多宽,将念香习玉二人和长门派众人隔开起码有五六丈,就是轻功再好的人,也跳不过去。秦风他们在对面只急得抓耳挠腮,只恨背后没有翅膀,飞不过去。

正在焦急之时,陈雨忽然说道:“既然如此,那只有分开行动了。咱们顺着这条路走下去,会到练武堂,如果我没记错,泉兄那条路走下去,应该是通向后院的。万幸,地图在泉兄那里!泉兄,此后一路行走,千万不要触摸墙壁,深色的地砖也决不可踩下去。待你们穿过一个类似大厅的宽敞地方之后,便不可以再说话,那之后的机关非常繁杂精妙,千万千万!”

念香见此情形,也知道分开行路是不可避免的,当下小心将陈雨的告诫记了下来,双方都鼓励安抚了一番,彼此作揖告别。

习玉低头看了看手里剩下不多的蜡烛,叹道:“不知道这秘道还要走多久,没有火,咱们难道要在黑暗里面摸索么?”

念香在怀里掏了半天,只掏出两块火石和一个火折子,他抬头看了看墙上那些只作装饰用的烛台,忽见每个烛台之间都有一条细细的绳子连着,上面油光发亮,似是涂了一层什么东西。他眼睛一亮,笑道:“原来如此!马上我来点灯,不用担心!”

他取过习玉手中的蜡烛,走去墙边,小心摞起袖子,用火去点燃那条绳子,没一会,只听“卒”地一声轻响,习玉忍不住张大了嘴巴,却见眼前猛然一亮,仿佛有一条火龙自暗处窜出来。那条绳子被火一点,立即燃着,一阵劈劈啪啪,当下墙上所有的油灯全部被点燃,一溜排过去,简直如同奇迹。

不一会,那条绳子就自己烧断落去了地上,顶后面隐约传来秦风他们的欢呼,显然那里的油灯也被点燃了。念香吹熄蜡烛,将它用油纸裹住小心放进怀里,与习玉相视一笑,两人手牵手向前走去。

“唉,古代没有电就是麻烦呀!如果有电灯,才不用那么麻烦。”习玉感慨着,以前日常生活都习惯了,也没觉得电灯有什么好,可是现在才突然发觉自己以前身在福中不知福。

念香握住她的手,奇道:“什么电?天上的雷电能点灯?你们异域好奇怪!”

习玉得意地笑道:“那是当然,我们那里可比这里先进好多好多!电也不是天上的雷电,它是……是……”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干脆说道:“反正是很有用的东西!有了它,夜晚也可以变成白天,有娱乐,有休闲,有忙碌。人类是很恐惧黑暗的动物啊。”

念香听她说的玄乎其玄,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反正这丫头向来胡话很多,他不由笑道:“说到雷电,我倒想起你以前给我说的那个传说,就是那个女子背叛了自己的丈夫,偷了仙药独自成仙,然后一个人在月亮上面待着,从此永远孤单的故事。你们那里真的很奇怪,月亮也好太阳也好,甚至闪电下雨,都要有一个典故。”

习玉“啊”了一声,“你是说嫦娥!我们那里不只传说多,而且版本也有很多!光是这个嫦娥的故事,就有好几个版本呢!有说她是天性贪婪,有说她是被丈夫逼迫,还有说是她丈夫与别的女人偷情所以她一气之下离开。我倒宁愿相信是因为后羿的背叛!女人才不会那么无情呢!”

念香刮了刮她的鼻子,“说的真好听,如果长生不老的药放去你面前,你可说不出这大话了吧!”

习玉撅起嘴,“小看我!告诉你,我们现代人才不要什么长生不老!没事活那么久做什么?生命都没意义了!你这人,乱说!叉出去打板子!”

念香却忽然叹了一声,“我却是很想长生不老,这样我们就真的可以永远在一起了。不用担心生老病死。”

习玉心中微微一动,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好半天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她才轻轻说道:“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一定。”

念香笑了起来,捏了捏她的手,点头道:“也对,咱们一定能永远在一起的!咱们不是怜香惜玉么?连名字都这么有缘分呐,大约就是叫做天生一对了吧?”

习玉哈哈笑道:“你这自大的家伙!谁和你是天生一对!臭美!”

如果不是担心触动了机关,两人差点又要闹成一团。秘道里虽然阴暗潮湿,而且还泛滥着一股难闻的霉味臭味,两人却觉得心中喜乐温暖。两只手牵在一起,手指紧紧相扣,一丝一毫也不放松。永远是多远,他们这些少年人都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在他们心底,心爱的人是永远不会老,也不会死的,明天永远是充满希望的,只要能够牵住对方的手,一直走下去,便是至上的幸福了。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起来,狭窄的秘道尽头,却是一个大厅,甚至还堆放着一些残破的桌椅。大厅靠南的墙上还有已经老旧的雕刻,似乎是一条龙,上面还有一些字,可是无论两人怎么分辨,却也分辨不出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大厅四通八达,一共有好几条岔道延伸出去,念香从怀里取出地图,轻道:“看看该向哪里走,陈兄说了,过了大厅咱们便不可以再说话,你也要记得。”

习玉做了一个拉拉链的手势,然后凑过去和他一起看地图。

“向右边那条岔道下去,喔,似乎可以直接到达长云派的后院。这一路机关精妙之极,千万小心。”念香轻轻念着地图上陈雨加上的话,然后将它小心收去怀里,拍了拍习玉的脑袋,低声道:“千万把嘴巴闭紧,陈兄既然如此慎重告诫,那些机关一定不容小看。咱们万事小心为上。”

习玉咬着舌头,只怕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两人蹑手蹑脚在秘道里走着。这里墙壁上的烛台少了许多,越发阴暗,可是却比方才的暗道干净许多,地板上再也看不到青苔或积水,一片可疑的光滑,甚至墙壁也不再是嶙峋的岩石,而有了各种雕刻,或是花鸟,或是各色祥云,形形色色,莫可名状。

走了大约半刻,突然扑面而来一阵阴风,风里夹杂着一股腐烂的臭味,中人欲呕。习玉急忙捂住鼻子,抬头望向念香,他点了点头——前面一定又有尸体了!可见近期这里有人来过!

不出所料,刚刚拐了一个弯,就见前面的暗道里七七八八躺了许多尸体。和神庙暗道入口不同,这里的尸体都是分散开来的,看起来更像是逃跑的过程中被杀害。

念香走过去用脚将一具尸体拨正,那是一个年轻的长云派弟子,胸口被利器穿了一个大洞,面上的神色惊恐而且慌张,仿佛临死的时候见到了什么可怕的物事一般。粗粗数去,这里的尸体竟然全部是长云派的弟子!难道入侵者竟然能追进暗道里杀人?

两人惊疑不定地向前走去,越向前,烛台越少,到了后来几乎就等于是漆黑一片。习玉手心里全是汗水,紧紧抓住念香的手,只觉心跳的奇快,偏偏又不能大口呼吸——这里实在太臭。

念香忽然全身震了一下,似乎是脚底绊住了什么东西,她吓了一跳,谁知脚下也是一绊,不知踩到了一个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向前栽了下去。两人一起跌去地上,习玉撞到了手肘,痛得她差点就要张嘴大叫,岂料她还没叫出来,耳边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呻吟,然后是急促的喘息声。

是一个陌生的声音!鬼?!

习玉惊得浑身血液倒流十八遍,头发全部竖了起来,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短促的声音,忽然又想起来这里是不能说话的,又手忙脚乱地死命捂住嘴,憋的她差点窒息。

地下那人忽然剧烈喘息,声音凄厉,“别……别杀我!师父!师父!你为什么?!”

是活人?!习玉还没来的及想明白,忽然听到墙壁发出一阵古怪的声响,不好!那人的说话声触动了机关!她急忙要站起来,谁知念香比她反应更快,一把将她抄起,在令人窒息的黑暗里猛力向前纵身。

只听“卒卒”一阵闷响,习玉只觉有什么东西迅速地从墙壁里面钻了出来,冰冷锋利,贴着她的后背擦了过去,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她闷哼一声,只怕自己发出声音再招来什么机关,急忙咬住嘴唇,忍了下去。

念香抱着她又向前跑了两步,这才停下。他忽然抓起她的手,在她手心慢慢写了几个字:「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看。」

习玉只觉背后的伤口奇痛无比,偏偏又不能发出声音,只能咬牙忍住点了点头,乖乖闭上了眼睛。念香取出火石,“啪啪”打了好几下,点燃了蜡烛,一看眼前的情景,不由倒抽一口气!

原来墙上有无数孔,刚才那人说话的声音触动了机关,孔里面钻出无数利刃,此刻已将一个长云派弟子戳成了马蜂窝,想必刚才说话的人就是他!念香惊疑不定,此人方才还没死透,可见长云派出事的日期并不早,甚至可能就在这两天!更甚至他们那天来的时候还是有活人的!

他说了师父不要杀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长云派的事情,和欧阳惊风有什么关系么?他只觉眼前疑团遍布,似乎要摸索一点光亮,偏偏又找不着准头。正要熄灭蜡烛,忽见习玉脸色苍白,额上全是冷汗,他大骇,急忙向她身上摸去,却摸到了一手血湿。

这一下,才真让他魂飞魄散,急忙撕开她后背的衣服查看伤口,原来那孔中射出的利刃还是擦伤了她的后背,贴着肩胛骨,大约有五寸长,伤口不深,流出的血也是鲜红的,幸好没毒!

念香深深吸了一口气,在怀里掏了半天,才想起金创药没带出来!他气极败坏地将习玉抱去怀里,张口用舌头去舔她的伤口,她忽然一颤,显然觉得疼痛。他几乎想当场狠狠揍自己两拳,居然让她受伤了!?

他轻轻舔去伤口上的血水,然后将撕开自己一截衣角,用力包扎起来,这才贴着她的耳朵,用极低微的声音轻轻说道:“别怕!伤口不深!咱们不管长云派的事情了,待会去了后院出了秘道就回去!”

他将习玉打横抱去怀里,疾步向前走去。没走多远,墙壁上的烛台却多了起来,秘道里又是一片光明。他低头去看习玉,她也正抬头看他,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念香摇了摇头,习玉却点了点头,挣了一下,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站去地上。

「我没事,刚才只是吓到了。咱们继续走吧!」她在他手心写着,然后抓住他的手,向前走去。

谁知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张狂的笑声,凄厉而且绵长,两人都呆了一下。这声音他们并不陌生!正是当日他们在神庙中听到的从山顶传来的笑声!是谁?!莫非是欧阳惊风?!

念香耳力好,立即听到前面似乎有拳脚相交的声音,只怕有人在前面打斗!他急忙拉着习玉向前跑去,七拐八绕拐了许多拐角,打斗的声音更加明显,还有人在说话。

“你们这些贼子!全都想觊觎我的碧空剑诀!你们都不是好东西!都给老子去死!”

声音暴烈粗犷,竟然真是欧阳惊风的声音!念香只觉疑团越来越大,但他似乎抓住了一点什么线索。长云派的突然消失,秘道中的尸体,苏寻秀的异常举动——如果他没有想错,难道一切是因为……?

“疑心病。”

习玉忽然在后面低声说着,“这个欧阳惊风一定是个疑心病非常重的人!一切都是他自己做的!从有人传出碧空剑诀在长云派那一天开始……不!或许更早!”

念香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抓着她的手,没跑几步,眼前又是豁然开朗,光亮大盛。两人都是本能地捂住眼睛,却听前面欧阳惊风的声音厉声道:“很好!又来了两个贼子!老子一起收拾了!”

习玉不顾光线刺眼,眯起眼睛望过去,这是一个类似房间的空间,墙角有一张床,一些破烂的瓦罐。而此刻床上躺着两个人,墙角趴着一个人,站着一个人。欧阳惊风微微转过身来看着自己,他是个须发银白,双目炯炯有神的的老者,然而此刻他的双目中尽是疯狂的神色!

习玉忽然倒抽一口气!床上那两人不正是沈冰和思意婉么?!墙角站着的人是当日抱着思意婉逃走的玉带公子!他此刻浑身狼狈,显然之前与欧阳惊风一番苦战,吃力不已。

她甚至不用去猜,都知道趴着的那人是谁了。苏寻秀……她在心底冷冷响起这个名字。

11.疑心病

“啊!”床上的人忽然叫了起来,却是思意婉,她双手双足皆被麻绳牢牢捆住,眼中满是泪水,一见到习玉他们,忍不住叫道:“习玉妹妹!泉公子!大师兄他……请快来救救大师兄!他被那疯老头打伤了!流了好多血!”

念香一惊,急忙定睛望过去,原来沈冰早已昏迷过去,脸色苍白,嘴角还有血迹,胸口也有大片的血迹,只怕是被人打成了内伤。可奇怪的是,他身上居然没有绳子捆着,而且还盖着被子。思意婉被放去他身边,压住一边被角,捆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这是怎么回事?

欧阳惊风忽然狂笑了起来,指着念香的鼻子厉声道:“原来是你!泉豪杰的儿子也来了!好啊!好啊!个个都为了碧空剑诀背叛老子!你越想要,老子偏就不给!老子杀了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

说着他五指变抓,直直朝念香抓了过来。念香不敢与他硬接,将习玉一抱,躲了过去,一面叫道:“欧阳伯伯!您误会了!我不是要来抢剑诀的!”

“放屁!”欧阳惊风凄声吼着,双目赤红,嘴角抽搐,哪里还有从前那沉默淡漠的大侠风范!他一抓不中,更加拼了命地追上来,口中嘶声叫道:“你们一个个都会说好话骗老子!等骗得老子听话了,就要从我这里把剑诀偷走!你以为老子不晓得你那一套!老子死了把剑诀撕了吞去肚子里也不会给你们这帮奸诈小人!”

念香被他逼去角落里,实在无法,只得将习玉轻轻一抛,抛去床上。眼见欧阳惊风疯了一般抓过来,他头一偏,腰身一扭,竟然轻轻巧巧躲了过去,也不知是什么古怪身法,欧阳惊风动作纵然快若闪电,竟然也抓不住泥鳅一样滑溜的他。

念香一面躲一面又说道:“欧阳伯伯!您冷静一点!我真的不是来抢剑诀的!我父亲和您做了那么多年的兄弟,您难道一点信任也没有么?”

欧阳惊风嘶声道:“老子谁也不信任!就是因为信任了你们这帮狗崽子!老子才落到如今这地步!老子待他情同父子!结果呢!知道碧空剑诀在我这里之后还不是一样露出贪婪的嘴脸!现下老子想明白啦!只要把你们这些觊觎剑诀的贼子杀光就好!来一个老子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念香见他状若疯癫,显然已经神智混乱,说话也颠三倒四,可是话里面却隐约露出一些端倪,他说“待他情同父子”,说的是谁?他转念仔细一想,正要套话,谁知一直站在一旁的玉带公子忽然冷道:“和这疯子说这么多做什么?!泉家小子,咱们联手杀了这老匹夫,把剑诀抢过来!”

念香不由又惊又怒,此人分明是故意的!果然,欧阳惊风大怒,干脆丢下念香不管,直朝那人抓了过去,两人又斗在一处,欧阳惊风快若鬼魅,玉带公子轻若翩鸿,互不相让,斗得颇为热闹。

念香回头,见习玉早已将思意婉身上的绳子解开,心下不由大慰,轻道:“习玉,你带思姑娘和沈大侠躲去角落里,别出来!这里危险的很。”

思意婉当下再也顾不得哭泣,急忙抱起昏迷的沈冰,三人躲去床后的角落里。习玉见苏寻秀爬在前面,心中一颤,真恨不得上去给他一刀,可是此人向来狡诈多计,只怕他耍花招,到时候反而被他所制,那才真是要完蛋,只有强忍住。

念香见玉带公子渐渐落去下风,被欧阳惊风逼得连连踉跄,他忽然心生一计,当下也不动弹,只是高声叫道:“欧阳伯伯!你说的不错!我就是为了剑诀而来!快把剑诀给我!你也知道天下人都觊觎碧空剑诀,只要我在长云派中大喊三声掌门人有碧空剑诀,只怕再和你情同父子的人,也要来算计你啦!”

欧阳惊风忽然狂笑起来,可是听起来更像在嚎哭,凄厉异常,在场众人习武的还好,习玉不会半点武功,只觉他的笑声刺耳绵长,忍不住心口一阵狂跳,气血沸腾,难受之极。思意婉见她脸色陡变,立即将手贴去她背心,渡真气给她。习玉这才缓了一口气,心下却也忍不住骇然,这个老头子,疯归疯,内力还真厉害!

却听他叫道:“那个畜牲早被老子大卸八块供去练武堂啦!老子待他不薄!平生绝学全部传授给了他!可是一旦给他知道剑诀在我这里,这个绝顶的秘密,他居然第二天就传了出去!传得整个长云派都知道老子有剑诀!这般可恨人物!老子早看出来那些人眼睛里都有绿光,一听到剑诀就像苍蝇一样缠上来!嗡嗡嗡嗡!吵死了!老子打死你们!打死你们!”

他一边叫,一边忽然朝玉带公子肩上抓去,玉带公子不防,被他生生抓下一块血肉,当场痛得嘶声大叫,又被他一掌拍去胸口,立时喷出一口血来,倒去地上不省人事。

念香一听他说把人大卸八块放去练武堂,不由立即想到那具被分尸的人,原来那人是他的弟子!只怕就是他口中的情同父子之人!这个欧阳惊风,已然疯狂,疑心病太重,既告诉了人家自己有剑诀,却又疑心人家传出去这个秘密,最后终于把自己逼疯,杀了长云派上下几百人,连花山神庙的人也不放过!

欧阳惊风一见玉带公子倒了下去,又大笑起来,凄声道:“好!又死了一个!看谁来和我抢剑诀!”

念香趁他大笑的时候,忽然几步窜上,轻叫道:“还有一个人呐!”他也不知何时出了手,竟然在欧阳惊风胸口拍了一下,却见欧阳惊风立即如触电一般跳将起来,死命扯住自己的领口,竟然连退三步!

念香见他反应如此大,更加确定剑诀在他身上,不由笑道:“欧阳伯伯!你杀了自己所有的弟子,甚至连花山神庙的道士也不放过。他们死后要变成鬼来找你的!你看!你身后就有一个鬼缠着你不放呐!他说你胸口有宝藏,是什么宝藏?”

欧阳惊风大骇,连声道:“你胡说!你胡说!老子宰了你这兔崽子!”他刷刷地攻上来,与念香斗成一团,但念香始终不与他正面交锋,只是用出周人英交给自己的步法,灵巧地左右避让。实际上,他二人功力相差甚是悬殊,但一来欧阳惊风心神大乱,二来念香的身法奇妙,一时间,欧阳惊风竟然拿他不住,反而被他带着兜圈子转。

念香还在说着,“啊呀!你身后又来了一只鬼!他被你卸了四肢砍去头颅,剖腹掏心啦!你看!他在和你说话呢!你听不见么?他叫你师父!他问你为什么要杀他!”

欧阳惊风红了眼,一边没命地追着念香一边手舞足蹈,仿佛真有鬼缠住他一样,他忽然凄厉地叫道:“有种你就来咒我!碧空剑诀老子死也不会给你!你生前被我杀了,死后还想骑到老子头上?!你做梦!”

他这一阵手舞足蹈,胸口忽然掉下一个小包裹,他竟然也丝毫不觉,依然在语无伦次地大喊大叫着。习玉眼尖,见欧阳惊风不小心将那小包裹踢去角落,她急忙低下身体,悄悄爬过去,急急将那包裹塞去怀里,连看一眼的时间也不敢有。

她转身正要回去,忽见苏寻秀不知什么时候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抓起思意婉,正要从后面的暗道溜走。她情急之下,忽然高声叫道:“欧阳老爷子!你掉东西啦!是不是一个蓝色的小包裹?”

欧阳惊风急忙回头,厉声道:“在哪里?在哪里?!”他低头拼命地找,将地下的尘土都踢了起来。

习玉急道:“被他捡走啦!他塞去怀里了呢!你快找他要!”她指着正要转身逃跑的苏寻秀。他脸色铁青地回头看着她,眼里满是不可思议和震怒。欧阳惊风当即丢下念香不管,直朝苏寻秀那里追去,一面吼道:“老子宰了你这兔崽子!”

苏寻秀一见他来势汹汹,自己早已受了伤,决计不是他的对手,当下只有丢下思意婉,转身就逃,一面厉声道:“你给我记住!司马习玉!小爷只要活着,总不会放过你!”

他的叫声和欧阳惊风似鬼哭的笑声混杂在一起,听起来是那么可怕。习玉心中一震,来不及害怕,便被念香一把抓了起来,他回头急急对还在哭泣的思意婉叫道:“思姑娘!咱们赶快离开这里!”

他将昏迷的沈冰背去身上,思意婉轻功不错,便背着习玉,飞快地从另一边的秘道逃走。

幸好另一边的秘道机关不多,念香对照着地图,朝练武堂那里跑去,没有一会,便听见秦风的声音,他在那里焦急地喊道:“这里没有半个人!不行,得再往里面去!我方才听到了那人的笑声!只怕泉公子他们会出事!”

念香不由叫道:“秦兄!我们在这里!”

话音刚落,长门派那些弟子纷纷跑了过来,一见思意婉好好地站在那里,大师兄也还活着,都只觉恍然如梦。

秦风抓住念香的袖子,激动到不知道说什么,立即就要给他跪下叩首。念香急忙拦住,“别!秦兄!如此大礼小弟不敢受!这里不好久留!咱们赶紧回客栈再说!”

当下众人急忙从练武堂的暗道出口出去,那具被大卸八块的尸体还放在那里,众人却再也顾不上害怕,急急出了长云派,一路奔跑去花山神庙,他们的坐骑还在神庙门口悠闲吃草。

这一趟回程真是风驰电掣,眨眼就到了客栈。念香把遇到欧阳惊风的事情说了一遍,待说到他因为疑心病太重,觉得所有人都觊觎碧空剑诀,因此把本派弟子全部杀了的时候,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寒颤。

秦风忍不住说道:“那……那个被分尸的人,莫非就是欧阳惊风口中情同父子的徒弟?他……怎么做得出来!竟然连自己的弟子都不相信!”

念香摇了摇头,叹道:“他一世为人都小心谨慎,其实是谁也不信任的,终于把秘密说了出来,便要疑神疑鬼,见到一些风吹草动便再也坐不住。我爹曾告诫过我,说欧阳惊风生性多疑,说话行事一定要小心,可见他因剑诀而疯狂并非不可能。”

众人嗟叹了一回,便有人问思意婉被劫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如何会和沈冰一起。

思意婉红了红脸,小声道:“那天咱们去妓院……我喝了一杯酒,然后便不省人事了。醒过来的时候就被……那个叫什么玉带公子的人提在手上,人已经在秘道里了。后来遇到了欧阳伯伯,那个叫苏寻秀的直接上去问他要剑诀,两人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玉带公子就把我放去床上,那时我才发现床上躺的人是大师兄,他当时还是清醒的,只是穴道被点不能动。我急忙问他发生了什么,他说自己当日来到长云派的时候,正好遇上欧阳惊风大开杀戒杀本门的弟子,他避之不及,被欧阳惊风抓住,本来以为必死无疑,谁知欧阳惊风却抱住他大哭,说他是自己的孙子。大师兄见他认错人,而且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便想好言相劝,谁知却被他点住要穴,被带去秘道之中,一直被关到现在。”

秦风奇道:“欧阳惊风有孙子?和大师兄长得像么?”

思意婉摇头,“我不知道。”

念香轻道:“他以前有过孙子,长到十五岁的时候暴病去世,他的独子也没活过二十岁。这些事对他打击很大,大约也是令他如此偏激的原因。”

思意婉的脸忽然红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我正和大师兄说话的时候,欧阳伯伯忽然发疯了,要来打我,说我是狐……狐狸精,来害他孙子的……我那时刚把大师兄的穴道解开,正准备逃,大师兄见他要伤害我,便挡在我面前,替我受了一掌,结果就被打晕过去了。欧阳伯伯十分伤心,然后找来绳子把我捆住放去大师兄身边……后来,后来泉公子他们就来了。”

众人又谈了一会,都觉此次虽然没能拿到碧空剑诀,可是大家都没受伤,大师兄的伤只要养两天就好了,不由十分庆幸。长门派各位弟子对念香自然是十分感激,拉着他说了许多话,一直到天色暗了下来,才依依不舍地放念香他们回客房。

一直回到客房,习玉都没说话。念香不由好生奇怪,这丫头,平时要是遇到这头等的刺激事,早就跳起来兴奋个没完了,今天怎么变哑巴了?

他见习玉坐在椅子上发呆,手里端着茶杯,却也不喝,只是怔怔地用唇去摩挲杯口,不由走过去揽住她的肩头,柔声道:“你在想什么?方才闹了半日,也没来的及给你看看伤口,来,让我看看伤口,给你上药。”

习玉由着他把自己的上衣脱了,用清水清理早已麻木的伤口,然后上药,包扎。他的手渐渐有些不安分,从背后绕去胸前。她忽然一震,急忙抓住他的手,低声道:“念香,碧空剑诀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你担心么?”

念香想不到她在此时会说出这种正经话来,呆了一呆,才道:“这也没什么,我本就不是为了剑诀而来。而且,你不是看见是苏寻秀抢走了剑诀么?欧阳惊风追了上去,想必剑诀也不会落入他人之手,你我不必担心的。”

习玉在袖子里掏着什么,低着头轻声道:“如果它真的……在别人手上,那可怎么办?”

念香见她有些不对劲,不由干脆坐了下来,将她抱去胸前,正对着自己坐在自己腿上。他低头直直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你想说什么,习玉?你在想什么?”

习玉咬着嘴唇,偷偷地,有些畏缩地,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蓝色小包裹,慢慢举到他眼前,小声说道:“怎么办,我把它拿过来了……”

念香猛然僵住,不可思议地瞪着那个蓝色小包裹,他的下巴差点要掉去地上,半晌,才喃喃道:“习玉!你……这……什么时候……”

习玉小心解开包裹皮,里面果然是一本青皮书,上面用古体字写着“碧空剑诀”四字。她将剑诀递去他面前,轻声道:“我想着,不能给鹤公子,那老头儿也疯了,留着更是没用,不用我拿过来……那啥,你要是觉得不好,就丢去一边吧……”

念香忽然接过剑诀,却不看,只是就手将她搂去怀里,柔声道:“你希望我去修炼?想让我再变强一些,是么?”

习玉低声道:“也不是啦……俗话不是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么……我是不是很坏?”

念香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她的头发,“你真是个小笨蛋,也鲁莽的很。倘若教欧阳惊风看到了,那可怎么办?”

他看了看剑诀,过了一会,又道:“此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不然咱们可真的要历经风浪了。明白么?”

习玉撅嘴瞪他,“你以为我是白痴啊?你要是不要,就还给我!还是我拿的呢!”

她伸手就去抢剑诀,却被念香含笑让过去,他柔声道:“既然给了我,便是我的物事啦!你如求我,我可以考虑给你。”

习玉用力掐了他一把,趁他大叫的时候一把将剑诀抢过来,得意地笑道:“求你?你再说一遍?我掐不死你哟!”

她把剑诀小心翻开,先看了看第一页,好像在找什么,然后又翻去最后一页,胡乱翻了一通,这才放心地把书合上。念香奇道:“你在找什么?”

习玉“哦”了一声,“我看看有没有欲练神功,必先自宫的字样,或者练到最后了来一句若不自宫,神功不成。还好没有。”

念香先是吃惊,然后忍不住大笑起来,抱着她直打颤,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习玉涨红了脸,急道:“这又不是我说的!我们那个世界有书上是这样写的呀!你笑什么?……别笑啦!再笑我生气了!”

念香忍不住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低声道:“既然要练神功必先自宫,你还等什么?还不快点把衣服脱了?待我练了神功之后,你就再没机会享受了……”

习玉还想去掐他,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环去他脖子上,她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12.云族花衣

沈冰受伤不是很重,静养了几日就恢复了。这次事情也算暂时过去,长门派上下自然对念香感激不尽,分别之日依依不舍,念香和习玉一直送去城外三里,他们也舍不得走。

思意婉只是拉着习玉的手泪眼汪汪,什么也说不出来,秦风和沈冰几次三番要给念香下拜,都被他极力阻止。这一送,一直从早晨送去中午,长门派的人才依依离去,老远了还在摇手。

习玉拉着念香的手,两人走回客栈,她抬头笑道:“你为什么不答应他们去长门派玩玩呢?反正欧阳惊风也拜见不了啦,咱们接下来去什么地方?”

念香摇了摇头,“我还太年轻,如此跟着他们大摇大摆去长门派,只会被人说成居功自傲,何况我本来也没做什么。听说长门派的掌门人也比较难相处,还是算了吧。”

他从怀里掏出地图,看了一会,才道:“马上要五月了吧,不如咱们朝东走,去四佩玩。那里是云族人的地方,云族人最好客了,而且五月初五是他们的火堆节,很热闹的,咱们去看看?”

习玉拍手笑道:“好啊!是少数民族吧?我们那里也有少数民族!各种各样的节日,我还从来没参加过呢!”

念香揉了揉她的脑袋,叹道:“我倒真分不清,咱们到底是出来历练,还是游玩的了。”

习玉歪着脑袋笑,“这叫做寓教于乐!一边玩一边历练才有意义么!天天和江湖人打打杀杀称兄道弟有什么意思?”

“你总是有歪理可说的。”念香捏了捏她的脸。两人嘻嘻哈哈地回客栈简单收拾了一下包裹,当日就骑马朝东边走去。

天气渐渐变暖,越向东走,便越来越热,习玉终于脱去身上厚重的大氅,换上了轻盈的春衫。她肤色比常人白,穿浅碧色尤其鲜艳美丽,一路上倒也引来许多男子的注目,让念香吃了不少干醋。

大约走了半月不到,前方忽见连绵不绝的山峦,奇峰层迭,最高峰仿佛要插入天际一般,甚是雄伟壮丽。念香对照地图,笑道:“咱们到啦!这是太云山,四佩就在山中!眼下一定有好多人都去那里玩了。”

习玉见这太云山高耸绮丽,上半截都隐没在云雾中,雪白一片,不由叹道:“真是太好看了,这么高,不知道和珠穆朗玛峰比起来怎样。人家都说,高山里面一定有龙,以前我还觉得是胡说,现在看到这么奇妙的景色,我倒宁愿相信龙是真的存在的。”

念香笑道:“云族人就自称是龙的后代,他们的服饰上面都绣许多龙。都说山顶的雾气浓厚之时,就是龙回来了。不过这山太高,从来没有人能攀登上去。云族人有一个传说,住的越高的人,越能够与他们的神灵龙接近,所以他们的房屋都是建在高高的树上的,他们每一个人都是爬树高手。”

习玉被他说的心痒痒,急急拉着他的袖子,“你还废话那么多做什么?赶快去啊!这不是存心折磨我么!”

念香轻轻踢了一下马肚子,那马立即加快了步伐,满目的绿都在飞快向后退。习玉被颠得头昏眼花,有些害怕,可更多的却是兴奋,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这样不知跑了多久,念香忽然拉住缰绳,笑道:“到啦!快,下马!原来来了这么多人!”

习玉抬头一看,却见眼前立着两株高树,树上搭着两个小棚子,里面分别站着人,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对他们两人作揖行礼,其中一人笑道:“远方来的客人!欢迎你们来四佩!今天晚上就是火堆节啦!要玩得开心。”

两人下马还礼,顺着路走进去,却见里面道路干净,也有青石板的路,可是路边没有房屋,只有一株株高大的树,树上都搭着房屋,居然很是牢固,不停有人从里面进出,每一株树下都放着一个梯子,方便外来的人攀登。

习玉第一次见到如此奇异的景象,忍不住看呆了,这一路过来,迎面而来的人都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身上挂着许多银饰,腰上系着长长的彩色腰带,走起路来甚是潇洒。他们一见念香他们,都友好地微笑,一点也不胆怯,还有人热情地邀请他们住自己家里,参加火堆节,都被念香婉拒了。

这样拐了好几弯,绕啊绕,忽然眼前豁然开朗,前面竟然是一个巨大的湖泊!湖水碧绿清澈,倒影着高耸如云的太云山,真真应了那句湖光山色。湖边也种了许多高树,密密麻麻的全是房屋。湖边有许多人,熙熙攘攘,甚是热闹,看起来似乎是有什么集会。

“这是火堆节前的大市集,可以买到许多外面没有的好玩物事。咱们过去看看!”念香随手把马拴去一棵树下,立即有小孩子过来喂草,亲热地抚摸那匹马的脖子,回头见习玉看着自己,他虽然害羞的脸红,却依然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给了她一个最纯粹的笑容。


市集还是摆在地下而不是树上了,有许多外来的人和念香他们一样在各个摊位上挑选各种小东西,虽然很拥挤,习玉却心情大好,逛了一大圈下来,她买了两根木头雕刻的精致项链,几个银子做的首饰,还有一块花花绿绿绣了许多龙的手绢。她见路过的少女们都把手绢别去胸前,于是也学着她们,将手绢随意塞去胸口,拉着念香只是往湖边走。

“啊,这真是个好地方!”习玉蹲去湖边,将手绢浸了水洗脸,擦去脸上的汗。湖水微凉,立即将些微的暑意消了下去,她叹道:“真是景好,人好,人间天堂大约就是这里了吧。”

念香坐在树下,随手拔了一根草放去嘴里咬,笑道:“晚上更好玩呢。你不知道么,火堆节还有一个别称,叫赶郎节,是姑娘们挑选男子的节日。被挑中的男子绝对不可以拒绝姑娘的要求。”

习玉愣了一下,回头看他,他笑得狡猾邪恶,摸着下巴说道:“怎么办,如果有女孩子挑中了我,你的相公可就要无法拒绝被迫献身了啊。”他在湖边扫了一圈,许多云族年轻女子都脸色赧红地看着他,眼中满是迷恋和倾慕。

习玉心里猛地不是滋味,用沾了水的手绢往他脸上一拍,急道:“你想的美!你要是敢碰别人一根寒毛,我永远都不理你了!”

念香笑吟吟地把她拉去身边,“这是风俗,也没办法。要不想我被人家霸占一个晚上,你就努力一点!这里如果两个姑娘看中一个男子,可以决斗,赢的人才有资格霸占那男子。你可不能输啊,习玉!我的贞洁就在你手上了!”

他把脑袋凑去她肩膀上,作出小媳妇的模样,满脸的委曲,“奴家舍不得你呀~~!”

习玉又气又笑,一边去推他,一边笑道:“好嘛好嘛!放心吧!你的贞洁我一定帮你保住!”

两人又闹了半天,忽然身后一个慈祥的声音响了起来,“两位远方来的客人,晚上是要参加火堆节的吧?”

两人急忙回头,却见一个穿着云族服饰的年老妇人笑吟吟地站在他们身后,两人急忙站起来,习玉问道:“老婆婆,方才我听说火堆节还叫赶郎节,是不是真的呀?”

老妇人笑道:“是呀,你们这对小夫妻也要参加?还不赶快去换衣服?不打扮漂亮一点,丫头的相公真的要被昨儿来的大美人抢走了哦!”

习玉奇道:“大美人?”

老妇人挽着她的胳膊,将他二人往后面带去,一面笑道:“是啊,昨天来了一个大美人,她也是来参加火堆节的呢!咱们这儿好多姑娘都因为她来了所以使劲打扮自己。丫头,走吧,小伙子也跟我来。远方来的客人要换我们这里的衣服。”

习玉和念香两人一头雾水,跟着她走去树后,却见那里聚集了许多外来的年轻人,都在嘻嘻哈哈地挑选挂在架子上的彩色服饰,旁边还有许多云族的年轻人帮他们戴首饰,热闹极了。

老妇人将两人推去许多年轻人那里,立即上来许多男男女女,分别将习玉和念香拉了开来,习玉莫明其妙地被一群人摸头发摸脸,一群云族少女对她半红半黑的头发羡慕不已,还有人喜欢她雪白粉嫩的肌肤,用手不停摩挲。习玉被摸的浑身发毛,早有人拔下她的簪子,替她编辫子,女孩子们叽叽咕咕地替她脱了身上的衣服,挑了一件花花绿绿的云族服饰套去她身上。

她被当作了洋娃娃,编了许多小辫子,上面绑着长长的丝带,胸前挂了许多漂亮的首饰,腰上围着红色腰带,上面还坠了铃铛,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响。这般打扮一番,许多云族的女孩子都会捧着她的脸说好可爱,然后热情地在她脸上亲一口。

习玉莫明其妙地被换了衣服,又莫明其妙地被推了出来,又被一群云族青年男女围住说话,夸她可爱,可是没有镜子,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到底是什么样子,惹得她心痒痒,真是折磨。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然后一只手抓起她的腰带,晃了晃,笑道:“你看上去好像陶瓷人偶,习玉。”

她急忙回头,却见念香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袍,上面绣着金色黑色的龙,腰上同样系着腰带,头上还戴着云族的传统帽子,看上去多了许多英气,引得她周围的云族少女低呼惊叹。习玉嘻嘻一笑,抬手替他扶正帽子,“我的大帅哥,满足了吧?今儿你可真是艳惊四座啊!”

念香摸了摸下巴,故意笑道:“谁说我满足了?还没让那个大美人为我倾倒呢!”

习玉作势给他一拳,却被他笑着揽去怀里,和她咬耳朵,“你这个大美人也没有夸我,我伤心死了!”

习玉哈哈笑了起来,“好啦好啦!你很好看,让我眼珠子都掉下来了。满意了么?大帅哥?”

念香低头在她脸上一吻,“我才不满意。好看的是你,幸好今天不是赶女节,不然我要疯了。”

两人正在那里笑着说悄悄话,忽听后面传来云族少年惊叹的声音,他们一回头,却见一个穿着花衣的艳丽女子缓缓走了过来,习玉一呆——花仙紫?!那个大美人就是说她?!

花仙紫原本只是过来和几个俊秀少年调情,谁知居然在这里见到了念香,登时狂喜地跑了过来,口中娇声道:“相公!原来你也来这里玩了!咱们果然有缘!”她张开双手去抱念香,他急忙抱着习玉让开。


花仙紫撅起嘴跺了跺脚,急道:“相公!你怎么总是对那个丑八怪情深意重?难道我没有她好看么?你好不公平!”

念香皱了皱眉,不想理她,习玉却笑道:“我知道啦,你是来这里找美少年的?这里遍地都是为你倾倒的美少年,你何必单恋一根草?他可是名草有我这个主了,你死心吧!”

花仙紫瞪了她一眼,正要发作,忽然却又笑了,她慢悠悠地玩着胸前的银铃,腻声道:“你大约不知道今儿是赶郎节吧?我就看中相公了,你乖乖滚一边去吧!还是你以为自己拼命打扮,就能比我好看?”

习玉昂起脸,才不输给她,“很好!我就是不让!看你有什么本事来赶郎!”

花仙紫白了她一眼,对念香嫣然一笑,“相公,今儿晚上你可要等我呀!你一定会是我花仙紫的人!”说完,她转身就走,还顺便勾搭了一个清秀少年,和他风流快活去了。周围的云族少女对她又羡又怒,她来了这一天,已经勾引走了许多少女心仪的男子,偏偏她又不当真。云族人虽然热情,但却讲究专一,所以都对她这种戏弄的行为很是反感。

习玉看着她的背影,轻声道:“别人的相公,她叫的倒亲热!真是过分!”

念香捏了捏她的脸,忽然正经地说道:“习玉,今天晚上你死也不能输!”

习玉用力踩了他一脚,撅嘴道:“你不是要大美人为你倾倒么?她早就倾倒……哦,不是,是躺倒等你去临幸了!开心吧?!”

念香吃痛,龇牙咧嘴地去摸自己可怜的脚背,习玉转身就走,他急忙追上去,一把将她抓住,低头看了看她的脸,忽然笑了起来。

“好酸好酸!小丫头你这醋劲好大啊!”他捧着她的脸摇啊摇,习玉撅着嘴,恨恨瞪着他,“你没事长那么好看做什么?!到处勾引狂风浪蝶!讨厌死了!”

念香只有苦笑,将她抱去怀里,“我的脸长这样我也不愿意,难道是我的错么?”他轻轻摇着她,“我要是丑八怪,只怕你也不会喜欢我了吧?”

习玉急道:“谁说的?!你就是丑八怪我也不在乎!我又不是喜欢你的脸!”

“那不就行了?”他捏了捏她的下巴,“我也不是喜欢你的脸,那还忌惮那疯女人做什么?为了她生气,好不值得。”

习玉哼了一声,“总之你是我的人!我才不准别人来觊觎!放心吧,今天晚上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贞洁!”

念香喷笑出来,把下巴放去她肩窝上,娇滴滴地说道:“那,奴家的身子,就全权交给你啦!”

13.赶郎

习玉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个节日要叫火堆节了,原来一到晚上,湖边就堆起了许多一人多高的木头堆,里面放着容易燃烧的柴草之类,一经点燃,顿时火光冲天,哔哔剥剥,火舌乱舔,倒映着湖水,只觉天上地下都是明亮的。

湖边许多年轻男女都围着火堆说笑弹唱,热闹非凡,还有人在湖边烤了肉,分发出去,另外还有云族美酒青果酒供应。习玉和念香没走几步,手里就被热情的云族人塞满了食物,只得边走边吃。

烤肉很软很香,青果酒有点酸,可是后味却是极甜蜜的,一点也不辣。习玉一边努力吃着,一边抬头问念香,“什么时候开始赶郎?现在已经不早了吧?”

念香一口喝光碗里的酒,抹了抹嘴巴,说道:“等月亮照去湖中心的时候,就会开始唱歌跳舞,然后姑娘们回去自己心仪的男子身边,追着他们。要绕湖跑一圈,然后这一夜,无论那男子是谁,都不得拒绝姑娘的要求。”

“还要绕湖跑一圈?”习玉哀叫了起来,这简直比学校跑八百米还要残酷啊!

念香笑道:“其实不一定要跑完的,如果男子也喜欢那个姑娘,就会很快停下来。一般来说,跑满了一圈的,都是男子不怎么喜欢那姑娘,这样是很丢面子的,所以一般姑娘只追一会,看他没有停的意思,便不追啦。”

他摸了摸习玉的脑袋,“你要是来追我,我一定原地不动,等你来扑。”

习玉涨红了脸轻轻捶他一拳,“谁要扑你!臭美!”

两人走去湖边,却见早有一对一对的情人在湖边喃喃细语,当真是花前月下,浪漫无比。没一会,忽然听火堆那里有人大声唱起歌来,曲子古朴缠绵,习玉见月亮已经映去湖中心,原来赶郎已经开始了!湖边那些恋人也纷纷跑去火堆前,加入跳舞的人群。早有人过来拉念香习玉两人。

习玉不会跳他们的民族舞蹈,也不会唱他们的民族歌曲,旁边的云族少女满脸笑容地教她,先出左脚,再出右脚,然后双手摇晃做火焰状,转三个圈。慢慢地,她也跟着哼起那缠绵的曲调,“天上的明月啊,地上的湖水啊,花前的爱人啊……”她转了好几个圈,早有云族的少年跑过来围着她跳舞,大家一边唱一边跳,火光熊熊,映在每一个人脸上,都闪烁出耀眼的光芒。

不知跳了多久,曲调慢慢低了下去,唱的人却越来越多,大家都手拉着手,围着火堆转圈跳舞,欢乐的声音仿佛要冲破云层,一直传到天际,一直传去山顶的龙神那里。

习玉刚转了一个圈,旁边的人忽然松开手,一群少年涌了上来,先对自己心仪的少女跳舞。她呆了一下,却见花仙紫那里围了许多男子,至于念香,早已被一群热情的女孩子团团围住,根本出不来。

习玉刚要走去念香那里,腰上忽然被人轻轻一搂,她急忙回头,却见一个戴着半截面具穿着云族服饰的男子站在身后,他对她微微一笑,忽然放开她,然后围着她跳起舞来。

他跳的是那样认真优美,习玉无论如何也无法抹脸离开,只好对他微笑,学着他跳起来,他微微抬起手,动作柔软如绵,一面轻轻唱道:“花前的爱人啊,月亮是你的脸,湖水是你的眼,花儿再娇艳,也不如你的容颜。”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仿佛在说着情话,习玉脸微微一红,再也跳不下去了。她尴尬地笑了笑,转身要走,谁知那人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低头在她脸上轻轻一吻。习玉吃了一惊,急忙回头瞪他,可是回头看时,他却已经不在了。人群熙攘,这个神秘的男子也不知消失去了哪个角落。

旁边忽然涌过来一堆人,习玉被挤的差点摔倒,一只手用力抓住她的胳膊,然后念香气极败坏的说道:“刚才那人是谁?!”

习玉摸了摸被那人吻的脸,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他突然就走了……”

念香恼火地低头在她脸上狠狠亲了好几口,这才怒道:“居然敢碰我的女人!下次一定让他吃点苦头!”

习玉轻声道:“不要吧,人家也没恶意的……”

念香怒的脸色都变了,“你说的什么话?!就因为人家对你跳了一支舞唱了一首歌你就偏袒他?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就打算由着他继续亲热下去?”

习玉撅起嘴,“你才是说的什么话!我又没怎么!不过是过节大家开心么!你好好的发什么火?”

“不可理喻!”念香甩开她的手,转过脸去生闷气。习玉冷道:“你才是不可理喻!动不动就要教训人家!暴力狂!”她踹了他一脚,转身就要走。念香虽然恼火,却还是用力去抓她,习玉急道:“你不可理喻!乱发脾气!我不要理你!”

念香铁青了脸,将她揽去胸前,瞪着她看了半晌,才道:“你是觉得被人亲一下脸没什么了不起?”

习玉哼了一声,不理他。念香又低声道:“我是暴力狂?你动不动踹我又掐我,是什么?”

习玉顿时语塞,支吾了半天,突然恼火起来,她用力去推他,“我什么都不好!你还抓着我做什么?我又花心又会打人,你去找那些温柔体贴的女人吧!刚才不是还被许多女孩子围着很开心么!我都没计较呢!”

念香用力抓着她,她怎么也挣扎不开,急得连连跺脚,抬脚要去踹他,想起他会说自己是暴力狂,又踹不下去了,两个人只是干站着,也不说话,互相倔强。

人群忽然分了开来,赶郎开始了!只听一个婉转甜蜜的声音突然高声唱起情歌来,然后周围的人纷纷让开,一个花团锦簇般的美艳女子一边柔媚地跳着舞,一边朝念香这里走过来。看起来,花仙紫今天晚上是一定要赶到念香这个“郎”了。她本就生得柔媚,刻意装扮一番,更是如同天仙下凡一般,在场本来有些少女也是看准了念香的,一见她出来了,都不敢再上,深知自己绝对不是她的对手。

习玉见花仙紫笑吟吟地飘过来,不由酸气直冒,哼道:“你的大美人来了!还不快点过去!人家要赶你这个郎呢!”

念香冷冷看了她一眼,忽然点头道:“好啊,你别后悔。”他撒手朝花仙紫走去,花仙紫再也想不到心上人会主动向自己走来!她激动的脸都红了,一连转了好几个圈,轻轻挽住念香的手,依去他胸口,腻声道:“相公,你终于开窍啦?”

念香也不说话,由着她拉住自己,朝湖边走去。没走两步,忽听后面习玉冷冷说道:“给我等等!”

众人一起回头,就见习玉快步走过去,一把甩开花仙紫牵住念香的手,她昂首瞪着花仙紫,一个字一个字说道:“你要我和你说多少遍?!他是我男人!你要抢,也得看看我同不同意!别人的男人你说抢就抢,好大的胆子!”

花仙紫恨恨瞪着她,半晌,才道:“这是在赶郎,你若不服气,咱们就决斗!让云族的朋友们来作证!赢的人,相公就归她!就看你有没有胆子和我决斗了!”

周围的人纷纷附和,习玉说道:“你要我怎么和你决斗?要是比武,那也不用比了,我什么武功也不会!要换个法子!”

花仙紫笑道:“谁和你比武!没的破坏了好气氛!咱们比谁漂亮!看是你好看还是我好看!”

习玉冷道:“这也不公平!你明显有优势!换一个!”

花仙紫瞪起眼睛,“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想怎么决斗?!难道想耍赖皮?”

旁边一个云族少女忽然怯生生说道:“咱们云族人……都是用歌舞来决斗的,不如看看谁的歌舞好……这样,如何?”

花仙紫笑道:“就这样!我倒要看看你这丑八怪怎么打赢我!”

习玉昂首道:“好!就比歌舞!没什么了不起!”

她抬脚就要走,却被念香抓住手腕,他低声道:“你当真要比?你不是在生气么?”

习玉甩开他的手,也不说话,跟着众人来到一个最大的火堆前,大家都围成一个圈,等着看大美人和小美人对决。

花仙紫自信的很,摘下发上的一朵花,拈去手上,袅袅婷婷地走去中间,朱唇轻启,张口就唱了云族一首经典的情歌。月光下,她缓缓转着圈子,裙摆也舞成了一朵花,眉眼顾盼生姿,举凡弯腰,转身,无一不柔媚到了极点。人比花娇,真不知她手上的花是点缀还是陪衬。她声音本就娇媚,唱起情歌来缠绵之极,一音百转,倒教在场众人都看呆了,一曲结束,都没人叫好。

花仙紫哼了一声,腰身忽然一扭,如同一只花蝴蝶,飞去念香身边,将手里的花递上去,对他温柔一笑。“哗”,众人这时才拍手叫好,少女们都担心地看着习玉,同情的同时,却也暗暗佩服她的勇气,居然敢和这个大美人交锋。

“到你了,丑八怪。我倒要看看你跳什么螃蟹舞。”花仙紫轻佻地说着,干脆挽住念香的胳膊,显然把他当作了囊中之物。

习玉呆了半天,终于还是大步流星走了上去,她忽然转身对人群里一个漂亮的云族少女招手,“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那少女不知她叫自己做什么,不过还是乖乖走了过去。习玉将她带去场中心,轻道:“你站着,别动就好。”

她走去她身后,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然后睁开。然后双手抬了起来,轻轻唱道:“寻遍山外山,走遍水中水,谁能比,云族的少女。”那歌居然甜美婉转之极,然后她转身,笑吟吟地看着那少女,一边柔媚地跳着,手指顺着那少女的眉滑了下来。

“她的眉啊眉,像双雁飞过长江水,”手指滑去她的眼角,“她的眼啊眼,好像西湖水含烟。”

众人都想不到她居然会当众称赞本族少女的美丽,忍不住喜笑颜开,纷纷拍手叫好,那少女更是红了脸,腼腆地跟着她一起跳了起来。习玉轻轻转了一个圈子,拉着那少女的手,笑唱道:“她的唇啊唇,像栖霞山上枫如醉,她的心啊心,天山雪般晶莹。”

殊不知,云族人最喜别人夸奖自己,习玉这一招可谓投机取巧,正中他们下怀,何况她面相本来就偏可爱,比花仙紫更有亲和力,无论男女都很喜欢她。当下更多的人跟着她跳了起来,纷纷学她唱这首改编过的歌。花仙紫来这里之后,大家虽然为她艳丽的容貌所震撼,但了解一番之后,发觉她的个性不好相处,云族人讲究真心待人,她却玩了一个又一个,因此无论男女,对她都是略有微辞。当下习玉这般当众夸奖云族少女的容貌,实在让他们欢喜之极,最后竟然所有人都围上去跳舞,随着她唱云族少女如何如何美。

习玉轻轻盈盈地转了个圈子,终于停了下来,她含笑握了握那个少女的手,抱了她一下,然后转身对四周弯腰行礼。众人都喜欢她以礼待人,纷纷拍手叫好,早早有人叫了起来,“第二个好!第二个好!”

这一叫,所有人都跟着叫了起来,早有云族的少女把习玉推向念香,对他们嘻嘻笑。花仙紫早已气的脸色铁青,恨恨跺了跺脚,转身就跑。热情的云族人拥着念香习玉去湖边,要他们绕湖跑。

念香只得走去湖边,作势快步走了两步,回头见习玉却不追过来,他愣了一下,忽然反身走过来,一把将她搂去怀里,死也不放手了。

众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又是笑又是闹,早有人把他们涌去一棵高树下,告诉他们上面的屋子是为客人准备的。两人被一群人闹哄哄地涌上了梯子,打开树上屋子的门,里面居然十分干净,有一张柔软的床,应有的家具都有。

念香在一片叫好声中关上门,回头去看习玉,她却冷着脸,从水缸里面捞了水洗脸洗手,也不理他。他走过去,一把将她揽去怀里,贴着她的耳朵有些生气地说道:“你还和我生气?到底是谁先错了?”

习玉冷道:“当然是你先错了!什么都是你错!”

念香叹道:“说的我好像是个大坏蛋一样。”

习玉终于忍不住用力去踩他的脚,急道:“你就是坏蛋!你不是要和花仙紫赶郎么?!真不好意思我来煞风景了!你现在可以去找她,我没一点意见!”她口是心非,吼完眼睛里一热,差点就要哭了。

念香“啧”了一声,忽然将她抱起来走去床边坐下,将她往自己腿上一放,低头看她。习玉低头不去看他,只是赌气绞手指。念香轻道:“你也知道这样难过,你怎么不想想我会不会难过?看到其他男人对你那么亲密,我就是木头人?还是说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感受?”

习玉撅起嘴,“谁说的!那个人亲我是意外,但你去找花仙紫是自动的!不管,都是你的错!我不要理你!”

念香见她难得发女儿娇嗔,不由心中一荡,柔声道:“好么,都是我的错。我错啦,别和我赌气了好不好?”

习玉哼了一声,矜持的很。念香低声道:“你再和我闹,我可要惩罚你了。”

习玉急道:“你又来威胁我……”

话没说完,却被念香急切地吻住唇。他的手微微一紧,习玉只觉背后一软,被他用力压去床上,他的身体立即俯上,沉重无比,习玉几乎要窒息,急急地去推他,却被他抓住手腕按去床上。

“说了要惩罚你的。”他贴着她的唇喃喃说着,虽然手劲奇大,可是他的吻却无比温柔,贴着她的唇辗转反复,蔓延下去。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扯去,炽热的气息喷去她身上,习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喘息着说道:“你……弄痛我了……轻一点……”

念香撑起身体,压去她身上,恨不得将她揉去身体里。月光从小小的窗口里透进来,他怀里少女的肌肤比珍珠还要美丽,他急切地在上面撒下亲吻,一面脱去身上累赘的衣服。习玉急促地喘息着,忽然抬手,抚去他脸上,轻轻抽走他发上的带子,他一头丝绸一般的长发披泻下来,垂去她身上。

“轻一点……念香,你不可以欺负我……”她张口去咬他的手指,酥酥麻麻,舌尖在上面一卷,眉眼间竟然有一丝娇媚神色,仿佛在引诱他。

念香扶住她的后背,轻轻一揽,习玉惊呼一声,被他从床上抱了起来,跨坐去他腿上。她的手指忽然一紧,脖子情不自禁向后仰去,念香按住她的后脑勺,重重吻上去,声音里面有一种近乎诱惑的颤抖,“偏要欺负你,你能怎么样?”

他进,她让;他逼迫,她躲开。可是怎么也不成功,他简直对她的每一寸了若指掌。倘若不是他的手臂一直强有力地环住她的腰身,她几乎要瘫下去。疯狂的潮水扑面而来,她觉得自己被卷了进去,旋转,瑟缩,发抖。她的手指紧紧插入他浓密的头发里,学着他,在他眉间脸颊印下亲吻。

念香忽然停住动作,捧着她的脸深深吻着,然后向上,吻上她湿润的脸颊,轻声道:“弄痛你了么?”

习玉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流出了眼泪,满脸的湿润。她气息凌乱地摇头,颤声道:“我……我不知道……”

他不再说话,俯下身体将她放去床上,轻柔地吻她。他们的唇是那样眷恋对方,几乎不想离开,纠缠在一起,渐渐狂乱起来。习玉陷入凌乱的被褥里,双手痉挛,无处可逃,他们都陷入这古老神秘的怪异节奏里无法自拔,用尽所有气力去爱对方,淋漓尽致,抵死缠绵。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女子的凄厉尖叫声惊破了他们的梦乡,习玉茫然地睁开眼睛,窗外晨曦微露,凉风习习。她揉了揉眼睛,推了推念香,轻道:“你听见什么声音了么?”

念香也是一脸睡意,两人茫然地看了许久,忽然,远方又传来一个女子哭喊的声音,凄厉异常,似乎在与人做什么搏斗,凄声叫道:“救……救救我!相公!”声音忽然断开,再没了任何声音,这下两人再无睡意。

是花仙紫的声音!她出了什么事情?

习玉急忙穿衣服,两人匆匆梳洗一番,下树朝声音发出的地方跑去。这时天色刚亮,湖边没有一个人,两人跑了半刻,习玉脚下忽然踢中一个什么物事,低头一看,她却呆住了。

是面具!昨天晚上那个亲吻自己的陌生男子的!她弯腰去捡,忽然发觉脚旁有一片血红,沾染在青草上,还没有凝结。是血!习玉唬了一跳,急道:“这是怎么了?她遭劫了吗?!”

念香左右看了看,又从习玉手里接过那个怪异的面具,沉声道:“昨天我就觉得那男子有些不对劲!此事与他绝对脱不了干系!”

习玉咬住唇,半晌才道:“会不会是……苏寻秀……?”

可是昨天晚上,那男子是如此温柔儒雅,一点也不像苏寻秀啊!他的声音也比苏寻秀低沉温柔许多,难道是四天王里的人?但四天王死了一个,剩下的三个她都见过,她可以确定绝对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她忽然打了个寒颤,抬头去看念香,他也露出一丝恐惧的神情。三个字,同时浮现在两人的心头。

难道竟然是……鹤公子?

14.峡谷神医

“不管怎么说,我们在附近找找。”念香将面具放去怀里,然后紧紧抓住习玉的手,“不管遇到谁,都别丢开我的手。”习玉点了点头,两人顺着青草翻倒的方向跑去。

草上血迹未干,证明两人离开没有多久,说不定还能追上,只是如果追上了,发现是鹤公子,那该怎么办?她忍不住抬头看念香,自从得到碧空剑诀之后,他只是没事翻翻,并没有做任何修炼,她去问,他也只是笑,说剑诀太奥妙,需要仔细参透。

鹤公子是与泉豪杰齐名的高手,对付他们俩,一定比吃豆子还容易……习玉兀自想的心慌意乱,谁知念香忽然停了下来,凝神向四处听去,过了一会,他忽然轻道:“前面好像有人在叫,过去看看!”

真的有人在叫吗?习玉竖起耳朵,却什么也没听到,这家伙耳力也太好了吧!

一直跑了好久,习玉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忽然,一阵微弱绵长的呼救声从顶前面传了过来。习玉一下子叫道:“真的有人在叫救命!是花仙紫吗?”

念香将她背去背上,摇了摇头,“不是女子的声音,应该是个男子,而且年纪只怕很大了!你抓紧,我要跑快一点了!”

前面是个小峡谷,呼救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是有人坠崖了吗?习玉趴去崖边,眯着眼睛往下看,隐约看到一片灰色的衣角挂在悬崖的枝头上,那人只是不停地叫着救命。念香大声道:“老先生!不要急,我们马上来救你!”

他背着习玉缓缓从崖上攀下去,没一会,就见下面突出一棵树桠,一个穿着灰衣须发尽白的老者卡在中间上不上下不下,甚是尴尬。他一见念香他们来了,不由喜的直叫:“来的好来的好!多谢多谢!”

念香纵身跳去树枝上,只轻轻一扯,便将那老人提了上来,一面问道:“老先生是住上面的么?我把你送上去。”

谁知那老者一个劲摇头,“不!我住峡谷里面!你将我送下去就可以了。”说着他正要作揖道谢,一抬头,看到念香身后背着的习玉,她正瞪圆了眼睛看自己。老人脸色登时变了,急道:“女人留在这里!不许进入我的峡谷!年轻人你送我去下面就好!”

习玉嘴巴一撅,“什么女人留在这里?你歧视女性啊?峡谷又暗又臭,谁要去!”

那老者瞪了她一眼,“老夫不与女子计较!年轻人,麻烦你送我下去。”

念香回头看了看习玉,她正对那老人做鬼脸,他为难道:“老先生,我媳妇不会一点武功,留她在这悬崖上我实在担心。不如一起下到峡谷里,我让她等在原地,绝对不踏入你屋子一步,好么?”

谁知那老者却是个固执无比的,连连摇头,“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我那药园是洁净之处,怎么能被女人的阴气玷污!”

习玉大怒,“切”了一声,“那你就留在这里吧!念香咱们上去!谁希罕他的什么破药园!估计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那老者也怒了,急道:“什么破药园?!小丫头信口开河!你知道那里面有多少珍贵的药材么?就算你死一百次老夫也能救活你!”

念香见习玉还要和他辩,急忙说道:“好了,不管怎么说先下去!”他一把提起那老者,不顾他的严重抗议,轻轻巧巧地顺着悬崖攀了下去。谁知从上面看峡谷里面阴暗潮湿,一旦身处其中,却是鸟语花香,一片绿意。一条小道上还铺了黑色小石子,尽头处是几间很大的木屋,旁边种了许多花树,风过时,落英缤纷,分外美丽。

习玉还来不及赞叹,那老者便甩开了念香的手,怒道:“快走快走!不许玷污了我的药园!”

她顿时恼了,张口道:“谁要进你的破茅草屋!念香,咱们走!以后他再被卡去树桠里面也别管了!根本是个不知好歹的老头!”

念香对那老者拱了拱手,转身就走,习玉抓着他的手,两人叽叽咕咕地,不一会就走远了。

“你说那老头是不是很讨厌?明明救了他诶!那什么态度!”习玉晃着念香的手,还是一肚子火。念香笑了笑,“他必然是个医者,或许还是个神医。神医脾气古怪些,也很正常。再说,有些药材的确不能近阴气,不然会失去药效,他的顾虑也不算过分。”

习玉用力踩了他一脚,怒道:“什么叫近阴气?!我是一团阴气吗?!这根本是歧视!女人就不是人?!”

念香“啊”的痛呼一声,一把揽住她,笑道:“好好,我不歧视!你不但是女人,还是大女人,好了么?习玉,你再这样踩下去,我的脚迟早有一天会扁掉。”

习玉嘻嘻一笑,“不如让它更扁一点,我不介意的。”

她作势要去踩,念香一把搂住她,两人闹成一团。不一会走去悬崖旁,正要攀登上去,忽听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那老者竟然追了回来,连连叫道:“等等!先别走!”

习玉撅嘴道:“我们马上就上去啦,你就守着破药园吧!”

那老者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忽然一把抓住念香的袖子,急道:“看你佩剑,你武功很高吧?快!快跟我回去!帮我打发一个人!”说着他拉住念香的胳膊就要跑,习玉才不干,抱住念香的另一边胳膊,叫道:“不去!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

那老者瞪圆了眼睛又要骂,不知怎地又软了下去,“好……带你那恶媳妇一起来吧!老夫实在被逼得无法了!”

习玉嫣然一笑,“这才像样么!不过我可不是恶媳妇,我是好媳妇!”

念香喷笑一声,刮了刮她的鼻子,正要取笑两句,却听那老者连声道:“对!对!好媳妇!快!快过来帮我赶走那人!”

念香见他如此焦急,甚至顾不得和习玉斗嘴了,当下便跟着他往药园走去,一路上只听他絮絮叨叨,原来那人三天前就来了,他求的却不是救人,而是求一味毒药的解药。那解药十分珍贵,此刻还没提炼出来,他怎么好给,结果此人缠了上来,他只得借口采药攀去悬崖上,本打算爬去上面遁走,谁知竟然卡去枝桠间,如果不是念香他们来了,自己只怕还要挨一天的饿。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那美丽的药园,远远看去,就见一个白衣男子负手站在一株石榴树下。习玉忽然眯起眼睛,不对……这个人……难道是……?

那人听到脚步声,立即回头,习玉一惊,果然是他!朗无涯!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看上去似乎憔悴了许多,眼底也有深深的黑色,失去了以前那种傲然自负的神采。朗无涯显然也很惊讶,似乎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念香二人。

那老者拉着念香,底气足了许多,昂首叫道:“你快走吧!我说了一时炼不出药物!你再不走,我便要动手赶你走了!”

朗无涯缓缓走了过来,对他深深一揖,沉声道:“请求方神医,救人如救火,你当真忍心见一个人因此丧命么?”

念香忍不住吃惊地望向这貌不惊人的老头儿,他竟然就是名震四国的方神医?!他不是在东良么?怎么会来到北陀太云山?难怪当初炼红为了求他来救病危的自己,却找不到他,原来他早已离开东良!

方神医只是摇头,“我纵然有心,却无力!解药需要的一味药草,要到九月间才能成熟,没有材料,你让我拿什么去救命?只能说你妹子运气不好,实在爱莫能助!”

念香急道:“是赵姑娘中毒了?!”

朗无涯深深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习玉,终于慢慢直起腰,傲然道:“是又如何?与你何干?你早已良人在旁,何必担心她的死活?!”

念香知他误会很深,自己也不好辩解,只得沉默。习玉忽然轻道:“方神医,如果药草还不成熟就用作药材,难道一点用也没有么?”

方神医沉吟半晌,才道:“这我当然也想过,只是真的无法十拿九稳。秋叶黄还未成熟的时候含有剧毒,我只怕反而害了那姑娘。她中的那毒虽然痛苦,但只要乖乖躺在床上不要动,活个半年却是没问题的。那时秋叶黄已然成熟,你再来取药,不是两全其美?为什么急在一时?”

朗无涯沉声道:“妹子……岂是那种肯乖乖待在家里的人……何况毒发之时痛苦难忍,实在教人看了心酸。”

方神医叹道:“那能怎么办?她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我就是神仙也没办法!”

朗无涯被他一冲,顿时无话可说。习玉见他眉宇间满是绝望,忍不住想起自己那神样的大哥,突然有些不忍,忍不住轻轻扯了扯方神医的袖子,轻道:“方神医,不如你就试试没成熟的秋叶黄吧,然后再配一味解秋叶黄之毒的解药……说不定可以的……”

方神医瞪了她一眼,“胡说!你当这是加减乘除?!那是药!哪里会这样容易!”

朗无涯不待他说完,便深深一揖。朗声道:“既然如此,算我叨扰了。告辞!”

他转身就要走,习玉忍不住又道:“你算什么神医?就会拒绝人家!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哪怕多配几味药也没问题!那是人命诶!你当久了医生怎么也开始麻木?!”

方神医正要骂她两句,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懒得与她废口舌,干脆捋着胡子开始冥想。

朗无涯冷冷转身看着习玉,半晌,才道:“不需要你的假好心,你这么费劲来讨好我做什么?在你心中,不是盼着她早些出事么?何必现在还要假惺惺地做好人?!”

念香眉头一皱,忍不住就要上前理论,谁知胳膊却被习玉一抓,她走过去,直直看着朗无涯,突然发觉自己已经可以毫无任何心理波动地凝视这张脸了,那曾经令她痛苦仿徨的人,如今看来也没什么。

她看了他许久,才正色道:“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要来讨好你的,也不是每个人都需要看你的眼色。我告诉你,我不是为了任何人,我只是在乎那条人命,无论那人是谁,都是一条生命!我尊重生命,你呢?你懂得什么叫做尊重吗?!”

朗无涯无言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习玉还要再说,忽听后面的方神医用力拍手,大笑了起来!

“好啦!我总算想明白该用什么药了!丫头,你的胡言乱语倒提醒了我!朗无涯,你等一会,我马上去配药!包你妹子没事!”

他大笑着,手舞足蹈地跑去后面药园,戴着手套去摘还没成熟的秋叶黄草。朗无涯一听有救,眼中顿时有了神采,他看了一眼念香,再看看满脸欣喜笑容的习玉,良久,才低声道:“……谢谢。”

习玉随意摆了摆手,“这有什么好谢的!”她早就跑去方神医旁边,问道:“这是秋叶黄?怎么是绿色的?”

方神医小心翼翼地连根拔起三株秋叶黄,一面瞪她,“秋叶黄秋叶黄!到了秋天才会变成秋叶一样的黄颜色!你这个没常识的丫头!快给我让开!谁准你来我药园的?”

习玉嘻嘻笑着跑了回来,抓住念香的手,摇啊摇,“他好像有很多好玩的东西诶!当大夫的就是不一样!”

念香摸了摸她的脑袋,两人手牵手去树下说悄悄话了。不知过了多久,习玉靠在念香身上几乎要睡着了,忽听方神医大叫一声,然后他从屋子里冲了出来,手里用力搓着两丸还在冒热气的黑色大药丸。

“好啦!药配好了!”他用一个小瓶子装好药丸,递给朗无涯,一面说道:“我加了三味不同的药来抵御秋叶黄的毒性,只怕这药有些猛,吃下去之后会腹痛三到四天。这三四天绝对不可进任何肉食,只能吃稀粥小菜。待腹痛缓解之后,毒便完全解了!”

朗无涯双手接过小瓶子,呆呆看了半晌,忽然伸手入怀,取出一个小匣子,轻轻打开,里面居然是两颗龙眼大小的明珠,玲珑可爱。

他把匣子递去方神医手上,沉声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两颗明珠是东良翠海底捞上来的极品,请笑纳。”

方神医随意把匣子夹去胳膊下面,挥了挥手,“走吧走吧!赶快回去救你妹子!”

朗无涯对念香微微一揖,又深深看了一眼习玉,这才转身飞快离开,不一会就消失在小路尽头。习玉笑吟吟地伸了个懒腰,站起来笑道:“总算圆满结束啦!咱们也该告辞了!”

她拉着念香的手,正要走,忽听方神医在后面叫道:“别走别走!老夫今天心情好,留你们吃一顿饭!不许不给我面子!”

念香看了看习玉,她笑成了一朵花,回头说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神医你会做什么菜?”

方神医吹胡子瞪眼睛,“什么都会做!包你吃的舌头也掉下来!别废话了,快进屋子坐着!”

两人跟着他进了屋子,却见里面倒也整洁清雅,有好几个巨大的书橱,上面放满了书,另一面墙上则挂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字画。两人正在四处打量,方神医早已端了茶进来,用珐琅的杯子装着,揭开盖子,茶色微红,异香扑鼻,连一向不喜欢苦涩茶味的习玉都忍不住陶醉。

“这是成熟的秋叶黄根泡的茶,可以明目清肺,年轻人多喝些。”他说着,却自顾自端起来喝了一大口,享受地眯起了眼睛,这才离开屋子去后面摘菜做饭了。

习玉喝了一小口,味道有点甜,还有点涩,并没有一般茶水的苦味,她忍不住喝了许多,回头忽见念香站在一幅字画前发呆,她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奇道:“你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念香怔了半晌,才道:“这幅字画……上面写的……是碧空剑诀里面的内容……!”

习玉一惊,却见他从怀里掏出剑诀,翻去后面,两边一对照,果然一字不差!念香喃喃道:“他怎么会有剑诀的内容……?这是怎么回事?”

习玉转了转眼珠,笑道:“先别想这么多,咱们待会吃饭的时候问问他!”

15.剑诀的秘密

虽然方神医信誓旦旦说自己做菜一流,但当他端上两盘炒糊的青菜时,习玉还是忍不住想笑。这一顿晚饭,大约是她吃得最痛苦的了,明明菜忽咸忽淡,还得装出一付很好吃的样子。方神医自己显然也觉得不好吃,不过还是厚着脸皮替习玉夹菜。

“多吃点肉,你太瘦了!”

啪,一块黑乎乎的肉放去她碗里。习玉在肚子里大叫,忍不住抬头去看念香,他面上毫无表情,可是眼睛里满是忍耐之意,大约是吃到盐块了,他脸色一变,急忙捞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水。

“怎么了?”方神医关切地问着,他急忙摇头,“不!没事!很……很好吃!太好吃了!”

方神医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吃就多吃点!我好多年都没有人陪着一起吃饭啦,今儿真是开心!”

习玉同情地看了一眼念香,轻道:“您老没有儿女么?一直一个人多寂寞啊。”

方神医眼神一暗,挥了挥筷子,“吃饭吃饭!说这些做什么?!老夫一个人才快活呐!要那些不肖子孙来只有气我的份!”

习玉转了转眼珠,又道:“说的也是,只可惜了您老一身医术和绝世武功,都没有传人啦。”

方神医吹起胡子,“小丫头胡说什么呢?老夫要是有绝世武功,还会来找你们帮忙赶走那人?不过老夫别的不敢说,医术倒还是有些信心的,没有传人……那也罢了。老夫生平所学的一切,都写进了医学总论里面,供后人参考也好。”

习玉故作自然地笑道:“怎么没有武功?我刚才看墙上那些字画,不是武功心法么?难道那不是你写的?”

方神医一愣,“哦,那些啊……那是老夫一位故友相赠的。当年他发誓要参透一本所谓的武林宝典,可是怎么也参不透,于是来找老夫一起研究。只可惜他一直到去世也没研究出来,最后只留了一些遗墨,老夫加了一些批注,当作缅怀而已。”

习玉张口就想问是不是碧空剑诀,可是又怕自己沉不住气,只得向念香使眼色,要他自己问。念香又喝了一口茶,去除嘴巴里面的咸味,这才说道:“那也真是可惜,只是不知那武林宝典最后落去何处了。研究了一辈子也没研究出来,只怕是当世奇书了。”

方神医叹了一口气,放下筷子,“他去世之后,我将那书连同他的尸首埋去一起。可是第二年我去上坟的时候,却发觉他的坟不知何时被人刨开了,书自然早就不见。只可怜他为了宝典追逐一生,到头来死了也要曝尸荒野。武林啊……江湖人追求的到底是什么,老夫始终不明白。”

念香轻道:“武学境界高深,一旦踏入其中,便身不由己。方老先生,那部奇书当真那么难参透么?”

方神医摇了摇头,“其实他去世之后,我闲来无聊,将他的遗墨看了一遍。此书不只是武学招式,更包含了奇门八卦,百脉气血等等高深的东西……怎么说,不是无法参透,只是所知太少。我花了近十年的时间,也不过写了一小半的心得,便再参不下去。只有等待高人了。”

说着,他脸色忽然一暗,沉声道:“只是老夫实在不明白,我一介医者,与武林纷扰向来没有任何牵扯,在东良的时候,却不断有人前来骚扰,要我把什么什么剑诀交出来,真是可笑!”

习玉和念香对看一眼,都不知是否该把剑诀拿出来请教他,正犹豫间,却听方神医淡淡说道:“你们两个小鬼,自从进了我的屋子就开始神色慌张,眼珠子乱转,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两人都是一惊,也不知该怎样说,方神医悠闲地喝了一口茶,又道:“不说也没关系,反正老夫早已在菜里面加了一些料。毒不死你们,不过腹泻个十天八天却是在所难免的。老夫生平最厌恶鬼鬼祟祟谈人口风的人,原本觉得你们是好孩子,却想不到也给我玩这套把戏,真让人失望!”

习玉一听要腹泻十天八天,脸都白了,当场拍着桌子跳起来急道:“你好毒啊!我们又没害你!你居然给我们下药?!”

方神医挥了挥手,“别急,别跳。你不说话不跳或许还能撑个半天,给我乖乖坐下来。有事说事,不然休怪老夫狠毒。”

习玉撅嘴坐了下来,念香沉吟半晌,最后还是从怀里掏出了碧空剑诀递过去。

“方老先生,其实我们只是看到墙上字画与这书的内容一样,所以才觉得奇怪,又不知该怎么问,所以让你为难了。”

方神医一见碧空剑诀四字,悚然变色,一把抓过那书,厉声道:“是你们……!你们去刨他的坟墓?!”

习玉急道:“谁要去刨死人坟墓?!这书是长云派掌门欧阳惊风掉下来的,我不过运气好捡了回来而已!”

方神医喃喃道:“长云派……?原来是他……原来是他!当初我怎么会没有怀疑他呢……?”

他颓然放下书,想了一会,才道:“你们俩大约不知道这些缘由,我便告诉你们。这本剑诀是上古时候流传下来的一本奇书,著者是谁至今也没有定论,而且至今也没有人能够完全参透它。至于欧阳惊风……唉,老夫与他相交那么久,竟然没有看出他是如此阴险之人。当初我曾邀他一起来参透剑诀,却被他回绝了,说不感兴趣。最后我的故友去世,他也不过随口问了一句剑诀参透的如何,我如实相告,他便不再提起,只说花山那里幽静,故友的尸体葬去那里比较好。老夫半点怀疑也无,听从了他的话……唉……谁想他竟然能做出刨坟取书的事情!既然他想学,当初为何不与我们一起呢?老夫实在不明白!”

念香摇了摇头,“他已经疯了,将自己门下所有的弟子都杀了,只因为怕别人来抢夺剑诀。我想他是个深思熟虑的人,而且疑心很重。他不想与你们参透剑诀,不是不感兴趣,只是想一人独占而已。我猜,当时如果老先生你说已经参透,只怕也活不到现在。”

方神医长长叹了一声,将剑诀抛去桌上,“一本武功秘笈而已,几张破纸,却能把人看透。天真的人原来是我……”

习玉看他感慨万千,半个字不提解毒的事,不由急道:“那个……您老是不是忘了什么事?什么时候给解药啊?”

方神医瞪了她一眼,忽然笑了起来,捋着胡子很是得意,“哪里有什么毒!不这样吓吓你们,你们俩小鬼怎么肯和我说实话?”

习玉一呆,转头去看念香,他也笑道:“我早知饭菜里没有毒,方神医盛名在外,还不至于对两个小辈下暗手。”

习玉撅起嘴,恨恨地说道:“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玩!我被吓死了诶!”

方神医起身去内屋,不一会,取出了两三本线装书。他把书递给念香,“这是老夫花了数十年时间参透的小半剑诀,或许对你这个年轻人有帮助。留我这里也没用,不过招来一些贪婪之辈。给你吧。”

念香实在想不到他说送就送,不由呆了一下,急忙推辞,“这怎么行?我二人并无像老先生来讨要的意图!”

方神医笑道:“我当然知道你们没有这个意图,你真当老夫是白目先生?我是看你资质不错,为人也不错,何况剑诀在你手上,证明与你有缘。你救了老夫,老夫也没什么东西好送,这些遗墨留我这里没什么用,对你却是大有裨益。不要推辞,拿去吧。他*****若能习得剑法,也是一桩美事。”

念香满心感慨地接过那几本心得,翻开一看,上面用小楷写满了各种解释。他拿到剑诀之后,不是不想修炼,只是实在参不透上面的句子,如今见这里一一写上详细的批注,不由茅塞顿开。

他站起来对方神医深深一揖,“如此,小子却之不恭。多谢老先生的好意!”

方神医叹道:“我不是武林中人,也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重要的。但你还是年轻人,我不得不给你一些忠告,千万记住藏拙,以免招来疯狂之徒……像欧阳惊风那样的……他拿到剑诀之后必然也是参不透,加上成天疑神疑鬼,所以才会变疯。你……千万不要学他!”

习玉不等念香说话,便笑道:“他敢!有我这个恶媳妇在呐,他要是疑神疑鬼,我就把剑诀藏起来,再不理他!”

三人都笑了起来,又说了一会闲话,此时天色已然不早,念香提出告辞,方神医再不阻拦,一直送他们到了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叫道:“丫头,等等!我有东西给你!”

他跑进屋里,一会出来的时候,手里却拿着一盒胭脂。

“拿去,你面带桃花,想必色祸不断。这东西对你有好处的。”

习玉实在不明白什么叫面带桃花,忍不住搓了搓脸,奇道:“你……怎么知道?”真的能从面相上看出她被淫贼缠上了么?好神奇!

方神医把胭脂放去她手上,故作恼怒地说道:“说给你听你也不明白!白白浪费我的口舌!总之,你万事小心。这盒胭脂是特制的毒,一半有颜色一半没颜色。他*****一旦遭祸,便将有色的涂去唇上,无色的涂去身上。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用它!这玩意是剧毒!一下子就要了你的小命!我这里只有两颗解药,你放好,不要弄掉了。”

习玉接过胭脂和解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是货真价实的毒药!可是看上去却和一般的胭脂没什么区别,闻上去也十分香甜。她终于对这个疯老头刮目相看,从心底开始敬佩起来,收起胭脂,对他嘻嘻一笑,“谢谢您啦!我们走了,有机会一定会来来您!”

方神医又开始吹胡子瞪眼睛,“快走快走!下次也别来了!我的药园都沾染上了你的阴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散呢!”

习玉对他做了个鬼脸,终于和念香手牵手离开了这个美丽的药园。一直攀上悬崖,月亮已经高挂天崖,她叹了一口气,“出来找花仙紫,却遇到这么多事,看样子是再也追不上啦。怎么办?咱们明天去哪里?”

念香却不说话,只是一本正经地盯着她的脸看,左看看,右看看,还在喃喃自语着什么。习玉被他看的浑身不舒服,捶了他一拳,急道:“你看什么?好讨厌的眼神!”

念香喃喃道:“奇怪奇怪,就算是桃花,也该我带才对,怎么会说这丫头面带桃花?”

他捧起习玉的脸,揉了揉,“难道桃花是说她皮肤有红有白?”

习玉又捶了他一拳,“你嫉妒啊?烂桃花我才不要!如果是好桃花,让我遇到一个绝世温柔英俊的帅哥,我才开心!”

念香捏了一把她的脸,“做梦吧!你这一辈子就是我泉念香的女人了!我才是绝世温柔的英俊帅哥!”

习玉笑的差点翻过去,刮着他的鼻子说他自卖自夸。两人闹成一团,最后追的累了,便躺去草地上看星星。远处湖边依然火光冲天,隐约的有缠绵的曲调从那里传过来,婉转甜蜜,映着满天璀璨的星星,令人心也要醉了。

她忽然叹了一口气,轻轻说道:“再有什么绝世帅哥,我都没兴趣啦。”

念香摸了摸她的头发,“再有什么绝世美女,我还是有兴趣的……”

习玉挥拳就要揍上去,急道:“你这个煞风景的人!一点好听的都不会说吗?!”

念香笑吟吟地抓住她的手腕,低头在她气鼓鼓的脸上一吻,轻道:“我才不要绝世美女,谁也没有我的习玉可爱。”他皱了皱眉头,忽然又道:“谁也没有你暴力,没有你大胆,更没有你那么弱老让我操心。我没精力去为别人操心啦……”

“啪”,习玉又是一巴掌拍去他胸口,两人在草地上闹成一团,滚了半天,衣服头发上都沾满了青草。终于累了,习玉靠在念香的肩膀上,打了个呵欠,轻道:“我困了……咱们明天到底去什么地方呢?”

念香缓缓抚摸着她的脑袋,柔声道:“咱们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我想把方神医给我的心得看完,尽快学会碧空剑诀。”这样,你就再也不会被任何人抢走欺负了……他在心底轻轻说着,低头再看她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像一只小猫,紧紧粘在他身上。

他微微一笑,将习玉轻轻抱了起来,朝湖边树上的房屋走去。

16.与万素真的重逢

由于念香说要潜心修行碧空剑诀,所以他们就不再到处游荡。太云山很大,出了云族人的四佩城,便是无边无际的森林。穿过森林,是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庄,大片大片碧绿的农田,令人心旷神怡。

念香在村庄向质朴的村人租了一间屋子,每日便去屋后的小湖边修炼剑法。这样一来,做饭的任务就落去了习玉肩上,这里只是一个偏僻的小村子,没有饭馆,何况总不能老让别人请自己吃饭。于是念香忙着练功,习玉就忙着做菜的修行。

好在村民都非常善良热情,很愿意教这个可爱的小丫头一点做菜诀窍,渐渐的,习玉从一开始的不会用灶台被浓烟熏,发展到能作出一道让眼睛一亮的好菜,每次吃到兴起,念香就会揉着她的脑袋,笑说她终于不再荼毒自己的胃了。

“知道什么叫天才吗?天才!做饭的问题怎么可能难倒我!”习玉得意地说着,鼻子都翘上了天。她坐在湖边的石头上,拿着一张很大的叶子当扇子,一边扇风一边赶走旁边的蚊子。

时值正午,日光毒辣,两人刚刚吃饱了饭,念香嫌热偷懒不练剑,和习玉两人坐在大石头上说笑。他见习玉这么得意洋洋的样子,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是,你这个大天才!前几日不知道是谁哭着鼻子和我抱怨不会用灶台呢!”

习玉正处于得意状态,懒得和他计较,随手把他放在石头上的剑诀拿过来看,一面念道:“人之生,端于行,正于礼,则应运天道轮回……这什么拗口的东东啊?”

念香懒洋洋地抓回剑诀放去脸上,叹道:“倘若单看这些句子,谁也不知道它说了什么,和剑法完全没一点联系。你去翻翻方神医的心得,里面解释的很详细,可惜只有一小半,剩下那一大半,我只怕穷其一生也无法领会其中奥妙了。”

习玉翻开方神医送给他们的几本书,却见上面用端正的楷体在方才那段话下面批注道:“剑之道,发乎欲,恪于心,即为武学大礼。”她“啊”了一声,轻道:“我明白了!是借人如何如何,来评说剑的用法!是说不该胡乱杀戮么?”

念香刮了刮她的鼻子,声音从书下面懒洋洋地透出来,“总算聪明了一回,不愧是我媳妇。”

习玉一把揭开他脸上的书,笑道:“装模作样!你自己一开始不也什么都不明白么!”

念香闭着眼睛,脑袋动了动,枕去她腿上,脸颊靠着她的腹部,轻轻蹭了蹭,喃喃道:“别说话啦,我好累,让我靠着睡一会……”

习玉轻轻替他把头发解开,理顺,好像对待一只宠物猫,她轻道:“刚吃饱就睡,当心肚子痛。过一会再睡。”

念香张开双手抱住她的腰,紧紧贴去她小腹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听起来好像在撒娇,“你身上好香,我一闻到就想睡觉,老实交代,你到底装了什么迷香?”

习玉笑了出来,轻轻弹了弹他的额头,“我哪里有迷香来迷你这只懒猪?自己懒还要从人家身上找理由。”

念香没有说话,他鼻息有些沉,似乎真的睡着了。习玉轻轻摇着扇子,一阵微风从湖面上吹过来,蝉鸣越发响亮起来,这般悠闲慵懒的夏日午后,比任何诗歌都要美好。习玉忍不住也打了个呵欠,靠去树上,将念香的脑袋扶正,让他睡得更舒服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又醒了过来,日光已经不像正午那样毒辣,可是地气却渐热,她出了一些汗,低头一看,念香还睡得很香,额头上也有一点汗水。她掏出手绢去擦拭,他却“嗯”了一声,又将她抱紧了一些,喃喃说道:“别走……再让我抱一会……”

说什么梦话呢!习玉失笑,拿起那片大叶子用力扇风,忽然,她眼角好像瞟到有人从村头那里走了过来。奇怪,这个时候,村民们都在睡午觉,谁会突然跑来这里?

习玉眯起眼睛仔细望过去,却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慢慢从村口走了进来,四处打量着。那人的动作有些犹豫,好像心不在焉,最重要的是,那人背后背了一个极长的包袱,比他的身高还要高许多。

习玉一惊,记忆提醒她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东西。啊!是万家的大小姐!她的武器就是一把极长的青铜大刀!习玉几乎是立即想起她曾经用多么卑鄙的手段伤了念香,她立即推了推念香,“醒一醒!念香!”

念香迷茫地睁开眼睛,习玉指着那人急道:“你看看那个人!是不是万家的大小姐?!”

念香也是一惊,急忙从石头上跳了下去,眯着眼睛仔细看去,不一会,他脸色铁青地转头,“你待在这里别动,我去!”

习玉急忙拉住他的袖子,“是她吗?你……你别去!她好狡猾的!”

念香轻道:“我不怕,这次一定不会被她骗了去。我和她之间的事情,总要解决,这也是帮师父了结一件事情。”

习玉从石头上跳了下来,“那我也去!”

念香知道她向来固执,只得点头,两人向村口走去,谁知还没走两步,万素真似乎看到了他们,愣了一下,立即快步朝这里跑了过来!两人见她朝这里走过来,立即警惕起来。习玉跑回石头那里,把剑诀和心得先塞回怀里,念香抽出剑,原地等待她过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万素真急急跑了过来,习玉有些吃惊,她竟然比几个月前在渡口见的那次瘦了许多,脸色越发的苍白,而且……怎么说,她曾经的那种漠视一切的神情消失了,此刻的万素真,满脸的焦急失神,竟如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

万素真焦急地看着念香,仿佛没有看到他手上的剑一般,急道:“你!你们俩……有看到火行泽吗?”

她这样一说,两人才想起当时的确有一个四天王捧珠龙子粘在她身后嬉皮笑脸。念香沉声道:“没有,他不是跟着你么?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只是一个普通的小村庄,没有任何江湖人。”

万素真明显心神大乱,压根没有听出念香语气中的警惕敌意,她慌乱地四周看,急道:“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就走了?我到处找也找不到!他难道是骗我的?难道他真的在骗我……?”

念香一愣,回头看向习玉,她也是一头雾水。他干脆横下心来,拈了个剑诀,沉声道:“万大小姐,在下一直记得那个承诺,你我再见之时,必要分出胜负。废话少说,出招吧!”

万素真怔了半晌,脸色苍白,忽然望向念香,她的眼睛里满是张皇恐惧。半晌,她默默取下背后的大刀,轻道:“对,我差点忘了,竟然会来向你们问火郎的行踪……”

火郎?习玉一呆,忽然有些反应过来。难道他们日久生情了?!可是当时在渡口看到他们的时候,万小姐明明很冷酷的啊!火行泽那样缠着她,应该是喜欢她的吧?难道他竟然抛弃她了?

万素真将大刀一挥,腰身一扭,飞快地攻了上来。念香轻松地用剑格开,心下也忍不住吃惊,这几个月不见,到底是她变弱了,还是自己变强了?以前这女子的大刀可是沉重无比的呀!如今他竟然觉得很轻松,以前看不清的动作如今看来也清楚无比。

他心知两人差距已经极大,便丧失了斗意,不过随意应付了几招,正打算挑一个破绽将她击败,谁知她脸色忽然一白,手里的大刀光当一下掉去地上,她捂着肚子缓缓跪了下去。

念香早先吃过她的亏,哪里还会上当,当下横剑于胸,厉声道:“万小姐!比武讲究光明正大!那些下三作的手法还是少用为妙!你若再不起来,这场比试便算我赢了!”

万素真没有说话,她抽搐了半晌,忽然晕倒在地,念香一呆,却听习玉在后面急急叫道:“不好!念香!她好像是流产了!快去请大夫!”

念香大震,却见万素真白色的裙子下面已经被染红,他急忙丢下剑,跑过去小心将她扶正。习玉也追了上来,又叫道:“不可以摇晃她!轻轻抱起来,你带她回家!我去叫隔壁的王大娘!”

念香轻轻将她抱起来,只觉她下身的血仿佛没有尽头地流出来,不一会她的半边裙子都红了。他哪里遇过这种事,哪怕是人被砍了手脚脑袋也好,偏偏是女人流产,他手脚都有些发软,急急往屋子里跑去,将她放去床上,也不知自己能做什么,只急得团团乱转。

不一会,习玉就拉着隔壁做稳婆的王大娘跑了进来。王大娘剪开万素真的裙子,低头一看,急道:“这样不行!要找真正的大夫!再这样下去,母子都危险!”

“这里那么偏僻,去什么地方找大夫啊?”习玉打来热水,浑身发抖地替万素真擦洗腿上的血,“大娘,有什么药可以暂时停止流血?也好给我们一点时间去找大夫啊!”

王大娘急忙跑回自己的屋子,不一会拿了几颗绿色的药丸,泡去水里化开喂万素真喝了,她又低头仔细看了看万素真的身体,才道:“看这个样子,孩子大概有三四个月啦!正是容易出事的时节,她怎么还能到处跑?!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呢!”

三四个月?他们是大约半年前在渡口见到万素真的,也就是说,那之后不到两个月,万小姐就被火行泽“攻陷”了么?

王大娘还在嚷嚷,“这药治标不治本,最多可以维持两个时辰不流血!快点带她去看大夫!”

习玉用力摇了摇头,把自己的胡思乱想丢出去,她大声叫道:“念香!快!咱们赶紧带她去看方神医!不然会死人的!”

念香脸色苍白地跑进来,张手就要去把万素真背起来,王大娘急忙拦住他,“小伙子没经验不可以胡来!怎么能用背的!我家有一辆柴车,我马上推过来,上面铺着被褥才好放上去!”

趁着王大娘去推车,念香腿软地坐去椅子上,喃喃道:“天啊……简直比打仗还可怕……”

习玉把盆里的血水倒去外面,叹道:“孩子都三四个月啦……也不知道万小姐自己知不知道,她一定是四处奔波寻找火行泽,才会动了胎气。”

念香摇了摇头,正要说话,隔壁王大娘夫妻俩已经把柴车推了出来,习玉急忙抱了一床干净的被褥铺上去,念香推着车,两人急急朝方神医的小药园跑去。

万素真的嘴唇青白,一点血色都没有,脸色更是白的和死人一样,习玉骇怕起来,低声道:“她……她不会死吧……?”

念香脸色比万素真的还白,抖着声音说道:“别胡说!不会死的!”

习玉看他比自己还害怕,便再不敢问,显然对念香来说,第一次见到女人流产那是比第一次见到杀人还要可怕的事情。两人一路狂奔,原本要走好几个时辰的路,竟然给他们花了一个时辰就匆匆到达了。

习玉气喘吁吁地跑去敲门,大叫道:“方神医!快出来救命啊!要死人了!”

她连叫了三四声,方神医才披着外衣睡眼迷蒙地跑出来开门,一见是念香习玉两个人,他的嘴巴咧了开来,忽然瞥见柴车上的万素真,他立即沉下脸,急急走过来一搭脉,便沉声道:“推进去!赶快!”

又是一通忙碌,等方神医终于关门在里面诊断的时候,习玉一屁股瘫去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念香跟着瘫去她身边,两人相视苦笑,互相握住手,对方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生孩子,好可怕……”习玉心有余悸地说着。

念香将她的脑袋揽去自己肩头,揉着她的脑袋轻道:“天,真是好可怕。那么多血……”

习玉忽然有些害怕,喃喃道:“念香……我们……我们也……我会不会……?!”

念香忽然紧紧抱住她,低头在她额上一吻,沉声道:“如果真的有孩子了,咱们立即回家!绝对不在外面颠簸了!”

习玉抿起唇,没有说话。她一直没说,她这个月的月事迟了好几天,先前一直没在意,可是万素真的事情却让她开始害怕,是不是……真的怀孕了?她忍不住把手放去小腹上,真的有一个生命在里面孕育么?她和念香的?

那是一种新奇微妙的感觉,却一点也不讨厌。在以前,打死她也不相信自己会在十七岁时候就生孩子,可是事情一旦发生,她却坦然了。她愿意,愿意为念香生孩子,甚至一想到自己会为他孕育孩子,就会多爱他一点。

正在胡思乱想,门突然开了,方神医满头大汗从里面走了出来,念香急忙拉着习玉站了起来,方神医瞪了他们一眼,“你们一来就给我找麻烦!不过幸好送来比较早,没事啦!母子平安。”两人一听平安无事,都是一阵欣慰的虚脱,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把装着银针的袋子收去袖子里,对两人招了招手,“让她睡吧,起码明天才能醒过来。咱们去前面喝茶。”

三人去前面坐了一会,方神医叹道:“她是由于心神大乱,加上不停奔波,所以动了胎气。幸好她原先是习武的,身体比常人健壮,要是一般的女子,只怕小命也丢啦!”

习玉终于忍不住小声道:“那个……方老爷子……我……我有个问题……”

方神医瞪了她一眼,上下看了看她,忽然笑了起来,“你呀,水土不服,过几天会来的,不要担心。”

水土不服?习玉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她可是已经做好了做母亲的准备诶!大约是她的脸色太古怪,方神医又抿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道:“两个小娃儿,想做父母还早呐!你们命中子嗣比较单薄,丫头要上二十才可能怀孕。这种事,急也急不来的,慢慢等着吧!嘿嘿!自己还是小娃儿呢,就想做父母?”

念香松了一口气,跟着又叹了一口气,摸了摸习玉的头发,也不知该说什么。习玉摸着自己的脸,奇道:“方老爷子,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我面带桃花,还有子嗣单薄的?面相真的那么准?”

方神医用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怜悯地看着习玉,慢慢说道:“说给你听你也不懂,总之听老夫的,没错。你们坐一会,今天在我这里留一个晚上吧!我去做饭。”

习玉急忙站了起来,她可不想再吃石子饭和盐块菜了!

“我来吧!老爷子您歇歇去,饭菜交给我就好!保准您老吃得舌头也掉下来!”她眨眨眼睛,笑的得意洋洋,这段时间学来的手艺,总算有展现的机会啦!


17.心蛊

清炒茄子,盐水扁豆,白菜猪肉粉丝,外加两张蛋饼和几截方神医自己腌的香肠。这一顿饭其实非常普通,典型的农家菜,却让方神医吃了个底朝天,最后肚子都圆了,还和念香去抢最后一块蛋饼。

“好吃好吃……!丫头干脆留我这里吧!每个月给你五两银子,专门给老夫做饭!”方神医嘴里塞满了饭菜,嘟嘟囔囔地叫着。

习玉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捂着嘴偷笑,一面得意地说道:“人家我还有手艺没拿出来呢!我才不希罕你的五两银子,送我几颗大还丹什么的才好!”

方神医终于再也塞不进一粒米,心满意足地瘫在椅子上打嗝,奇道:“大还丹是什么东西?第一次听说。”

习玉摇着手指,“我们那个世界有一种叫做武侠小说的东西,里面经常写一些奇药灵丹什么的……大还丹就是那种起死回生,无论受什么伤,哪怕马上就要死了,吃下去之后都能恢复的灵药!老爷子你有没有啊?”

方神医瞪起眼睛,“胡说八道!你真当老夫是神仙呢!死人怎么可能救活?药始终只是药,何况因人而异,哪里有那么灵验的东西?”他忽然停了一下,又道:“不过起死回生不敢说,我这里有几颗含真丸,大体可以延命而已,倘若内伤严重,吃上一颗可以保住真气不散,也算很珍贵的了,你要么?”

习玉撅起嘴,叹道:“我又不练功!哪里会有什么内伤!切,还神医呢,一点好玩的东西都没有!”

方神医急了,跳起来叫道:“谁说的!是你自己不识货!你知道一颗含真丸在外面要买多少两黄金么?这可是武林的至宝!”

习玉对他做鬼脸,“武林至宝,对我这个不会武功的人来说有什么用?”

方神医大怒,飞快跑进内室,不一会跑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扁平的小匣子,他把匣子往桌子上一丢,叫道:“拿去!你出去到药店,卖了这一盒东西,足够让你三辈子不愁吃喝!没眼光的死丫头!”

习玉打开匣子,却见里面整齐地排列着三颗浅黄色的药丸,每一颗都有荔枝大小,几乎是一打开,鼻前就闻到一股说不出的幽香,令人神清气爽。她忍不住轻道:“好香!这就是含真丸?”

方神医得意的像个小孩子,摇着脑袋说道:“那是当然!知道这药丸里面有多少种珍贵药材么!不是我自夸,如果一定要说世上有起死回生的灵药,非它莫属!”

习玉忽然笑了一下,一把将匣子塞去怀里,笑道:“既然这么珍贵,那就谢谢老爷子啦!我不客气收下了!”

方神医眨了眨眼睛,忽然恼怒起来,指着她急道:“死丫头你故意的!你这个坏心眼的臭丫头!”他急急瞪着一旁偷笑的念香,又道:“你还笑?以后有你受的!以后可别哭鼻子来找我!”

两人见他气鼓鼓地坐去一旁,像个小孩子,不由笑的更大声了。习玉讨好地跑过去替他捶背揉肩,笑道:“老爷子,你一个人总是孤零零地,都没人来看你,你制了那么多灵丹妙药也没人来赞扬,多孤单啊!我替你拿出去宣传宣传,好东西要大家分享么!”

方神医瞪她一眼,眼底却满是笑意。他一生坎坷,年轻时只因醉心于医学天地,对妻子儿女不闻不问,最后妻子忍受不了孤单,愤然改嫁,一双儿女也不认他这个父亲了,先时他也没觉什么,老来却总是一个人吃饭,空对冷月,顿觉凄凉,纵然后悔,却也无法了。眼前这两个年轻人,一个聪明一个可爱,而且都是心地善良之辈,对他来说,不啻于当年的儿女重现,忍不住便要去喜爱怜惜,哪里会有任何责怪之意,便是赠送任何东西,也都是完全出于内心,一派欢喜。

他张开嘴,刚想说出让他们再多留一些时日的话,忽听门外一阵凌乱风声,似是有人在走动。念香急急对习玉施了了眼色,她立即会意地把方神医拉着向后退了几步。念香刚要问外面是谁,却听一个带点轻浮的声音猛然响了起来,“东良朝鹤宫,鹤公子门下,特来求见方神医。”

鹤公子门下?!习玉有些惊惶地看着念香,两人都觉这声音听起来十分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谁。方神医冷道:“不见!早在东良老夫就已经说过决计不与朝鹤宫有任何联系!请回吧!”

门外那人却笑了起来,幽幽说道:“老爷子何苦如此固执,鹤公子向来尊敬您的成就,只想请老爷子出面一叙,并无亵渎之意。”

方神医断然拒绝,“老夫很感谢鹤公子的美意,烦请转告他,老夫不想与任何江湖争端扯上关系,既无旧事,有何可叙?老夫早已离开东良,只想寻个清净的地方潜心研习医术,请不要再来打扰我!”

门外暂时没了动静,习玉紧紧抓住方神医的袖子,只怕他们突然冲进来动手,她手心里全是汗。过了一会,忽听那人又笑了起来,他的声音放肆了许多,大声道:“既然方神医不肯给面子,在下也无法!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罢,在东良的时候鹤公子一直以礼相待,没有相逼,却让你逃来了北陀!废话不多说,方神医,把你故友的遗墨交出来罢!我可不是逍遥天君那样有耐心的人!”

遗墨?!是来抢剑诀心得的吗?难怪方神医突然离开东良来到北陀,原来是为了躲避鹤公子?念香无声地抽出剑,示意习玉带着方神医躲去内室。两人刚走了一步,忽听内室传来一阵躁动,万素真从床上爬了下来,她失血过多,胎气不正,被方神医扎了银针,双腿根本无法动弹,所以只能奋力从内室爬了出来。

三人见她脸色火红,如同血染的一般,她谁也不看,只是奋力朝门口爬去,口中连声叫道:“火郎……!火郎!我……我在这里!你终于来了!”她这样一番动作,身下又开始流红,浑身乱战,当真可怖之极。

方神医急道:“不好!你不可以再动!否则孩子难保!”

万素真如同不闻,只是凄声叫道:“火郎!我在这里!”

习玉再也看不下去,快步跑过去将她扶了起来,急道:“你快别动了!流了好多血!你不想要孩子了吗?!”万素真浑身一震,目中神采狂乱,她急道:“是……是啊!火郎!我……我有了你的孩子!我们的孩子!你不是说过以后找个安静的地方然后生一堆孩子么?”她的声音凄然,可是却又有一种极度的甜蜜包含在其中,习玉见她神色诡异,不由毛骨悚然,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

门外陡然没了声音,屋子里只有万素真急促的呼吸声,还有一声声火郎火郎的呼唤。良久,门外那人终于开口了,声音冰冷,“万大小姐,咱们的事情你情我愿,你何必作出一付好像是我欺骗了你的模样?”

万素真死死咬住唇,眼中积满了泪水,她颤声道:“火郎……你果然……是骗我的么?”

火行泽在外面冷道:“从头到尾我都没有骗你,你自己愿意上钩,怪的了谁?只能怪你自己不通世事,给你个教训也是应该的!”

习玉不由勃然大怒,她猛然站起来,厉声道:“你还是人吗?!你是不是男人?!玩弄一个女人也罢了,她现在怀了你的孩子!你简直是畜牲!”

火行泽顿了半晌,忽然笑了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他一边笑一边道:“我的孩子?怎么可能!天知道那是谁的野种!万大小姐,随意诬陷人可是不好的!”

习玉怒到了极点,冲过去就开门,念香急忙要拦,却没拦住,她一把甩开门,却见门口昂首站着一个红衣男子,面若冠玉,正是火行泽!他动也不动,定定站在那里,习玉指着他的鼻子,正要狠狠骂他一通,忽见他面上满是泪水,可是他还在笑,笑到泪流满面。

习玉登时呆住。火行泽笑了几声,终于停了下来,他谁也不看,只是定定看着脸色苍白的方神医,方才目中痛楚到了极点的光芒,转瞬即逝,令人怀疑那是不是幻觉。火行泽冷冷看着方神医,半晌,才道:“原来你还找了帮手!看样子是一定要动手了?”

方神医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不,事情与他们无关。我说了,老头子就是死,也不会把故友的遗墨交给你们贻害武林!”

火行泽轻轻一摆手,身后忽然出现许多黑衣人,他冷道:“既然如此,我也只有大开杀戒了!鹤公子吩咐,无论如何也要拿到遗墨!动手!”

话音一落,却见屋内一道银光直射出来,火行泽大骇,急忙偏头让过去,脸上一痛,还是被剑风擦伤了。他捂着脸,森然瞪着站在门口的念香,轻道:“你是想死么?”

念香将剑一横,朗声道:“习玉!方老爷子!把门窗全部关上封起来!”

方神医急忙说道:“你不要插手!小心受伤!”话还没说完,却见习玉用力关门上锁,她一面急急去封窗,一面说道:“老爷子,我相信他!念香绝对不会有事的!快来关窗子!”

方神医实在无法,只得跟着她将所有的窗户全部关上,用桌椅板凳压结实,不让任何人有机会偷偷潜进来。外面已经传来打斗的声音,习玉紧紧抱住方神医的胳膊,坐在万素真身边,她担心的浑身都发抖了,却不想露出一点软弱的表情,只是低声安慰着方神医,“没事没事!一会就过去了!”

万素真趴在地上,口中喃喃叫着火郎,习玉被她叫得心烦意乱,低头一看,她脸上满是泪水,那种痛楚的神情,与方才火行泽的一样。她忍不住跑去内室抱了被子盖去她身上,一面轻道:“你……你别太伤心啦,万大小姐……身体最重要,你还怀着他的孩子呐……”

万素真也不说话,只是流着眼泪,习玉柔声道:“他……他一定是有苦衷的,故意说那些话好教你对他死心。他毕竟是鹤公子手下,不知道鹤公子用什么法子控制了他……你别太伤心啦,你们一定可以在一起的。”

万素真眼中慢慢有了神采,她轻轻说道:“真的吗……?火郎他……曾经给我看过自己背后的一块红色斑块,说只要它在,自己就一日无法自由……这样说,他没有骗我?他是真的喜欢我?”

习玉也不知道真假,只得顺着说道:“那一定是鹤公子控制他们的法子,他身不由己,只能决然离开……一定是鹤公子不欢喜你和他在一起。没关系,你快点好起来,咱们一起想法子把鹤公子打倒,你和火……火郎就能在一起啦。”

万素真点了点头,终于平静了下来,抓住习玉的袖子,仿佛一个孩子依赖母亲一般。习玉替她拨了拨头上的乱发,回头一看,却见方神医在发呆,她不由低声道:“方老爷子,你怎么了?没关系的,念香绝对不会有事,你放心吧。”

方神医摇了摇头,喃喃道:“红色斑块……这种东西我只听说过,还从未见过,一直以为只是传闻,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习玉先前那番话只是安慰之词,谁想他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不由一呆,“真有这种控制方法?”

方神医点了点头,从书橱上面抽出一本书,飞快一翻,指着上面一张图说道:“你看,书上有记载。这叫做心蛊,是南崎那里的一种秘术。施者用心口的血喂养蛊虫百日,最后练成丸药,给被施术者服用之后,施者一切吩咐他都必须要遵从,否则就会万般痛苦而死。可以说是一种极毒辣的蛊!老夫行医四十余年,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没想到竟然真的存在!”

习玉见图上画着各种古怪的图,都是身上带红斑的人,有的在脸上,有的在背上或者胸口等等,位置没有一样的。她猛然想到苏寻秀,他身上是不是也有心蛊?再往前想一点,那个宁愿服毒自尽的天香罗刹,他是不是也因为恐惧心蛊,所以宁愿自我了断呢?

外面的打斗声忽然停了,习玉的心一紧,却听火行泽忽然大笑道:“罢了罢了!今日算你运气好,方神医!下次,便是我家主人亲自出手了!你觉得自己能躲去什么时候?”

声音渐渐远去,再没有一点声息。过了一会,忽然有人轻轻敲门,念香在外面疲惫地说道:“习玉,开门,是我。”

习玉急忙冲过去用力甩开门,却见念香身上溅了许多血,神情有些疲倦,他揉了揉肩上和背后的伤口,对习玉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轻道:“娘子,我赶跑了坏人,还不鼓励一下?”

习玉再也忍不住眼泪盈眶,扑上去紧紧抱住了他,也不在乎他满身的血腥,哽咽道:“担心死我了!可是我知道你一定没事!我知道的!”

念香干脆将她抱了起来,用脚踢上门。方神医急忙迎上,“受伤了吗?快给我看看!”

念香脱去衣服,却见他肩上一道三寸长短的伤口,背后也是好几道伤口,不过都不深,只是皮肉伤而已。方神医替他清洗伤口上药,一面说道:“你们赶快离开吧!这地方再不能待了!剑诀一定不能落入鹤公子手里!否则后患无穷!”

习玉急道:“不行!你得跟我们一起走!万一下次鹤公子还过来,你什么也不会岂不是太危险?”

方神医笑了笑,正要拒绝,却听念香低声道:“方神医,一起走吧。你若不走,我们也绝对不会离开的。何况,家父与鹤公子也有一段渊源,避开一时避不了一世。我已经决定先回西镜的家,把剑诀修炼好,再去和鹤公子把帐好好算算。”

方神医还想拒绝,却被习玉一把抱住,叫道:“不许说不去!跟我们走!不然绑着你走哦!一起回家,让我们好好服侍你老人家!后山那里没有人,也可以做药园!你一定要跟着我们走!”

方神医怔了半晌,忽然抬手敲了敲习玉的脑袋,笑骂道:“你这个死丫头!还给不给我说话?一点也不知道尊重老人,算了,老夫怕了你们还不行?一起去便一起去,以后就是嫌烦,我也赖着不走啦!可别后悔!”

习玉和念香都是大喜,互相笑了一下,齐声道:“就这样说定啦!”

18.赌坊奇遇

一大清早,太云山后的太云渡口已经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习玉一行四人为了避免麻烦,全部换上简单的布衣,再不穿任何绫罗,三个年轻人扮做方神医的孙子,亲亲热热地租船出发去西镜。

“万大小姐,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回去呢?你又不愿意回家,一个人孤零零的,难道不寂寞么?”习玉站在船头,望着做男装打扮的万素真。说实话,万大小姐扮起男人来还是像模像样的,她本来面相就比较冷,少有女子的娇柔,男装反而让她显得清冷出尘。一路走来,许多少女都偷偷盯着她看。

万素真摇了摇头,“我要找一个安静隐秘的地方,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带着他去找他爹。我总是要将火郎找回来的。”

“可是你一个人留在北陀,教人好不放心……”习玉抓着她的手,有些不舍。那次事故之后,万素真正式向念香道歉,大家言归于好,毕竟都是年轻人,说笑两句便没有隔阂了。加上怀孕一事令万素真面上多了一种柔和的光辉,以前那种漠视一切的冷酷也少了许多,多了一些亲切感。

万素真笑了笑,淡道:“至少我知道,这个世上还是有人在牵挂我,想到这里,我就一定没事。你放心,我一定能撑过去。”

船家吆喝一声,船桨一撑,小船渐渐离开了港口。习玉急急上前几步,叫道:“你要是有空,一定要给我们写信啊!孩子出生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你别忘了!”

万素真静静站在港口对他们挥手,她白色单薄的身影渐渐变成一个小点,终于再也看不见。习玉怔怔站了许久,才喃喃道:“她……一个人怀孕了还要在外面漂泊……她能撑下来么?为什么不愿意回万家庄呢?再怎么说那里也是她家啊……或者去找她师父也好么。”

念香摇了摇头,“她是庶出的孩子,平时一定受正房的排挤,回去只有更加悲惨。她师父宁彩和性情古怪,又是个大男人,找他没有什么用。这个世界上,她能靠的人只有自己……如果火行泽还有些良心的话,兴许最后可以团圆也不一定。”

习玉抱住他的胳膊,把脸贴上去蹭了蹭,轻轻说道:“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真的。”

念香笑了起来,捏了捏她的脸,“是啊!有我这个怜香来惜玉,你怎么可能悲惨!反正天塌下来都有我来扛着,你埋头做你的懒猪就好,不是么?”

习玉“哈”了一声,用力掐了他一把,昂着脑袋说道:“你这是在抱怨?好大的胆子!替我扛着天是你的荣幸诶!你应该无比骄傲才对!”

念香吃痛,又气又笑地去抓她手腕,两人在船头眼看就要闹起来,方神医在后面用力咳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们,注意一点。船上还有我这个老人家!”

习玉急忙把念香推开,奔去方神医身边坐下,嘻嘻笑道:“老爷子,都是他不好!咱们不理他!”

方神医捋着胡子呵呵笑了起来,“你这个坏丫头,当我不知道平时都是你欺负他呐?”

念香连连点头,“老爷子说的没错,总算有人说句公道话了!”

习玉委曲地叫了起来,“哇,你们是同一国的啊!哪里有这样偏袒的,老爷子好过分!”

方神医疼爱地拍了拍习玉的脑袋,叹道:“你的孩子脾气,也该改改啦,我能看出来,你们这一趟出来历练,念香学了不少东西,你却一事无成,成天打混。要不是身边有他这样照顾你,只怕你有九条命也不够折腾的。”

习玉跟着叹了一口气,“可是我不会武功,也不是学武的料子,你让我学什么?”话音刚落,她眼睛忽然一亮,抓着方神医的袖子笑道:“不如这样,老爷子,我和你学医啊!练功不行,种药草采药我还是可以的,那些药学宝典也很有趣!有你做我师父,一定很好玩!”

方神医摇头,“我才不要你这么懒散的弟子!你要做了大夫,天底下最可怜的人就是你的病人啦!何况学医根本没那么好玩,你想的太简单,当真以为拿针随便扎两下,磨一点药草出来就可以做大夫了?”

习玉缠住他不放,扭麻花似的,“我不会才要你教啊!再说了,有谁天生就会医术啊!你小时候不也是一点一点学起来的么!人家不想被你们说一事无成嘛!”

方神医被她缠得无法,袖子差点被她扯掉下来,只得点头,“好吧好吧!我收你做徒弟!不过老夫要求很严格,你要是给我偷懒,我要打你屁股!”

习玉粲然一笑,“我司马习玉怎么可能偷懒!老爷子,你先给我列一个学习大纲,咱们一步一步来,别的不敢说,看书背诵可是我的长项!”

“学习大纲是什么?”方神医瞪圆了眼睛。

“哦,那个不重要啦!总之你先告诉我,我该从什么地方开始学呀?”

方神医闻言,立即转身去翻自己带出来的箱子。这次逃亡,他舍弃了许多东西,只带了两大箱医学方面的著作,还有一些珍贵药草的种子。当下左翻右翻,他终于翻出一本泛黄的破旧的书,递过去,说道:“你先看这本书,融会贯通,五天后我来提问。要是答不上来,小心我打你屁股!”

习玉一看封面上写着《药草大全》,随手一翻,里面都仔细介绍了一些常用的药草,各自的功效,上面还配了图,十分详细。大约是入门教材,所以书很薄,她摇了摇,笑道:“老爷子小看我呐,不要五天,三天我就背给你听!”

说完,她不等方神医说话,转身进了船舱,翻开书就开始看,一边看还一边用手比划着什么。说实话,方神医开始根本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认真对待拜师一事,只当小丫头好玩而已,谁知她竟然认认真真地看起了书,神态极其专注,当下心中不由更是欢喜,只想着如果小丫头资质不错,便可把毕生绝学传给她,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念香素来了解习玉,知道她一旦开始正经翻书,那便是绝对不容打扰的时段。习玉这个人很极端,要么无所事事游手好闲,要么就对一件事情极其专注,一定要学完做完才会满意。他于是不进船舱打扰她,只和方神医坐在船头闲聊西镜风光,家中情况等等。

小船悠悠摇晃,终于到了西镜江厅渡口的时候,天色早已暗了下来。念香先牵马上岸,然后把方神医的两个箱子搬上来让马匹驮着,又扶方神医上了另一匹马,自己和习玉在旁边走路。习玉还在低头看书,一整天都没有说话,眼看那薄薄的一本书,竟然被她看的只剩最后几页了,方神医也忍不住吃惊,这丫头看的好快!

念香一把抽走她的书塞去怀里,笑道:“走路呢,不许看书!小心摔跤。”

习玉猛然一愣,却也不去夺,只是伸了个懒腰,抬头看了看天色,叹道:“原来天都黑啦!哇,好累好饿!赶紧找客栈休息吧!”

方神医看了她一眼,忽然问道:“石藤草花开几月?其性如何?可治什么病?”

习玉本能地说道:“石藤草四月开花五月结果,性温,根部可以治小儿痢疾,果实风干磨碎入汤可以治疗头痛脑热。”

方神医双唇一抿,微笑了起来,连连点头,却不再说话。习玉愣了半天,才叫道:“啊!老爷子你犯规!明明说好了三天之后才问问题的嘛!”

方神医还是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捋胡子,满脸的皱纹都笑得开了花。念香摸了摸习玉的脑袋,笑道:“看了一整天书,小心眼睛酸。先歇会,去客栈吃了饭晚上我来提问。”

习玉拉住他的手,摇了摇,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这里离天青家很近,咱们要不要去看看她?半年多没见了,怪想她的。”

念香点了点头,“自然要去看的,只是今天太晚啦,再说咱们连着赶路,也怪狼狈的,贸然前去实在有失体统,不如明天早点去拜访曲伯伯。”

三人慢慢说着话,不一会来到了镇子上,掌灯时分,街道两旁倒也十分热闹,原本的客栈对面不知何时新盖了一栋华丽的屋子,里面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习玉伸长脖子看了半天,不由奇道:“这里是做什么的?怎么这么多人?”

方神医摇了摇头,“那是赌坊,吸血的地方。好孩子别去那种地方。”

习玉一听赌坊二字,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一张满是皱纹的脏兮兮的脸,还有那一头招牌的毛线似的乱发。她不由笑道:“念香,你想起谁了么?”

念香也笑了起来,轻道:“周人英师父,只是不知他现在人在何方。他老人家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能得他教导一个月,真是我的福气。”

习玉撅嘴道:“什么呀,明明是我帮你请到这么好的师父诶!是我的福气才对!”

“你的福气就是我的福气,你呀,别总和我斗嘴。忙了一天,精神还这样好!”念香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正要再说点什么笑话,忽听赌坊里面传出一阵躁动,嗡地一下,许多人从里面涌了出来,然后团团聚在门口,似乎在看什么热闹。

三人忍不住一齐回头,却听赌坊门口一个人大吼道:“你这老头子不还钱还想逃?!你当这里是放债的地方呐!给我围住他!不许他跑了!”

一个笑吟吟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人笑道:“你看……干嘛搞这么认真?我又不是不还钱!只是迟两天而已,大兄弟何必这么急?未免太小气了吧!”

念香和习玉都是一震,这个声音!果然说曹操,曹操就到!周人英竟然会在西镜?!当下他们急忙走了过去,方神医一个劲怎么了,习玉一面给他解释周人英和他们的过往,一面往人群里面钻,还没走到头,就听方才那粗鲁的声音厉声道:“迟两天迟两天!你多了多少次迟两天?你真当老子是软柿子呢?!没钱还,就打断你的手脚!给我动手!”

一阵扭打声传了来,然后是周人英陪笑的声音,听起来竟然还是那么轻松,“哎呀!别这样么!和气为贵!……诶诶!等等呀!别……别动手……!喂!老子不发威你当是病猫啊?!还打?!那就不要怪老子不客气啦!”

又是一阵乒乒乓乓,痛呼声惊天动地,人群里发出惊叹的声音,习玉辛苦地在人群里面挤着,就听几个男人叫道:“这老头子有一套啊!五六个汉子都拿他不住!不会是什么江湖人物吧?”

笨蛋!他何止是普通的江湖人物!习玉在心里大叫着,他可是玉鼠!江湖传奇性的人物!你们赌坊几个打手怎么可能伤得了他一根寒毛!她还在努力向前挤,忽然听门口那里安静了下来,似乎是赌坊里面出来了什么高级人物,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一个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你这老头,是存心来闹事的么?你当这里是随便由你来去的地方?那你未免太小看我龙稷山!一句话,今*****究竟能不能还钱?”

周人英还是笑嘻嘻地,“不能还!再迟两日!你要如何?”

那人冷笑一声,“很好,张老四,把那个人带出来!你这老头,有种别走。你若能赢了那个人,我龙稷山便低头乖乖放你离开!你若输了,不好意思,今日要你一双手来赔钱!”

习玉一听有大头人物要来,急忙拉着方神医拼命向前挤啊挤,赶着看热闹,谁知人群忽然嗡地一下向后退了过来,他二人差点被挤倒,习玉摇晃着伸手要抓身边人的衣服,胳膊却突然被人用力一抓一扯,整个人被拉去一旁,然后念香的声音响了起来,“别乱跑!当心被踩伤!”

他又把方神医拉了过来,三个人站在人群里向前看去,却见周人英抱着胳膊吊儿郎当地站在赌坊门口,周围躺了四五个大汉,不是捂着肚子就是捂着脑袋叫唤。而赌坊门口还站了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面上有一道血红的大疤,看上去甚是凶恶。

习玉轻声道:“哇,好凶!这人不会就是赌坊老板吧?周人英这个老头怎么总是欠人钱财?这下踢倒石板了吧!”

念香贴着她耳朵说道:“不用担心,师父绝对没事。对付这些草莽,还用不了他一根手指头。待会如果闹僵了,咱们就上去吧,替他还钱,省得他整日被人追债焦头烂额。”

习玉嘻嘻一笑,“上次花了三百多两银子,让他教了你一个月,最后还被他抢走两百两。这次不知道他欠了多少,干脆把他也带回家,一群师父老人家经常聚聚,多有意思!”

她还没说完,忽见赌坊大门猛然被打开,两个大汉手里牵着一根铁链,铁链尽头是一个头蒙黑布的高大男子。他浑身上下都用皮带捆了起来,动也不能动,却是被放在一个轮椅上,后面还有人推着。

习玉微微一惊,不知他们带出的是一个怎样的人物,做这种可怕的装扮,简直当他是洪水猛兽。人群里的喧嚣也渐渐沉了下去,所有人都盯着那被束缚住的男子,周人英的脸色也微微变了。

龙稷山冷道:“把蒙头布摘了。”

后面的人立即拆下那块黑布,习玉差点就要叫出来!她紧紧握住念香的手,两个人的手心全是汗。那人……竟然是欧阳惊风!他须发全部纠结去一处,眼神恍忽,似醒非醒,可是任何人看到他,都会立即明白过来,他精神已经不正常了!

龙稷山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瓶子,拔开塞子,在欧阳惊风鼻子下面晃了晃,他浑身一震,两眼登时暴张,眼中全是血丝,嘴巴也张了开来,却无法说话,只能发出嗬嗬的模糊声音。那模样让人毛骨悚然,早有人吓得后退了好几步,不敢靠太近。

龙稷山低声道:“看到那个老头了么?杀了他!”话音一落,他两指一搓,打了个响指。

欧阳惊风剧烈扭动起来,似乎要把身上的皮带全部崩断一般,他身后的几个大汉都是胆战心惊,急急将那些皮带剪断,欧阳惊风从轮椅上暴跳起来,闪电一般冲向周人英!

19.第二个师父随行

周人英纵然再吊儿郎当,却也不敢托大了。他抬手格去欧阳惊风发疯一般的攻击,一面急道:“你!你怎么会变成这种模样?!你不是长云派的……”话还没说完,欧阳惊风忽然暴跳起来,双手没有任何章法地朝他头上抓了过来。

周人英避闪不及,被他抓住一绺头发,硬生生扯了下来,头皮一阵剧痛。欧阳惊风十指暴长,直戳向他的眼睛,周人英又惊又怒,向后退了好几步,张口正要呵斥,却见欧阳惊风又粘了上来。要说他武功高强,偏偏又完全没有章法,要说他胡乱出招,偏偏动作又快到惊人,周人英不知堂堂长云派掌门怎么会变成这种疯癫模样,却也不好使出浑身解数和他缠斗,只能节节败退,口中叫道:“欧阳惊风!你还真的疯了?!你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样子吗?!”

欧阳惊风也不说话,狰狞地张着嘴,满口白牙,仿佛要将他生嚼下去一般。周人英见他双目混浊,满是血丝,明显已经神志不清,也不知那个红衣男子是用什么法子将他制住的,堂堂大侠落到这种疯狗的地步,实在教人心寒!

龙稷山见周人英节节后退,不由冷笑道:“老头,你可小心些!输了可要乖乖被我砍一双手下来!”

周人英本来就被欧阳惊风缠的心烦意乱,被他这样一说,哪里还忍的住,当下厉声喝道:“不用多说!老子什么时候输过!”他双手一翻,胳膊将欧阳惊风的右手锁了起来,右掌跟着扬起,立即就要朝他胸口拍下去。

谁知欧阳惊风竟然抬脚踢上,踹了两下没踹开,他张口就朝周人英脸上咬了过来。周人英大骇,急忙用力将他推开,趁他踉跄后退的时候,一把揪住他满头乱发,劈劈啪啪打了他无数耳光。

“你给老子清醒一下!”周人英大吼,几巴掌将欧阳惊风打的口鼻流血,他依然不服,还在那里嗬嗬喘气,双手双脚乱挥乱踢。“欧阳惊风!”周人英厉声叫着他的名字,他如同不闻,双手朝他脸上抓来。

龙稷山笑道:“你还有空说话?省省吧!中了我蝴蝶香的人,任你叫破了喉咙也叫不回来的!”

周人英脸色一变,也不答话,变掌为拳,快若流星地朝欧阳惊风身上砸去,两人缠斗去一处,一个招式飞快,动作潇洒,一个状若疯癫,毫无章法,这一架打得甚是诡异。

习玉见欧阳惊风疯狂的样子,不由急道:“这样下去不行,周老爷子会输的!和一个疯子打怎么可能会赢!”

念香抿着唇,低声道:“实在不行,我就上去帮师父。”只是他实在没有信心能插手这两个武林前辈的打斗之中,何况他与周人英相处一个月,了解他素来高傲,只怕他中途插手帮忙只会让他更加恼怒。

习玉见方神医捋着胡子沉思,不由问道:“老爷子在想什么?”

方神医点了点头,“方才听那人说蝴蝶香,让我想起南崎的一些秘术。看起来,这些早已失传的秘术,渐渐被人发掘出来胡乱使用。上次是心蛊,这次是蝴蝶香。须知这些蛊毒配制起来极其麻烦,一年两年根本无法完成的。蝴蝶香是迷药,中者立即陷入迷茫状态,只要施术者给一个暗示,他就会按照那人的话去做事。而且这种东西是有瘾头的,一旦沾染上,一辈子也戒不掉,可以说是非常阴毒的秘术。这个赌坊老板不简单啊!连这种东西都能弄到!”

习玉轻道:“我……我觉得事情不对。以前没听过的秘术突然全部出来了,这个赌坊开的时间也太巧了,一个生意人身上还有武林的毒物……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些事情与鹤公子有关……但愿只是我多疑。”

方神医沉吟半晌,才道:“不……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我听说鹤公子本是南崎人,后来全家为了躲避战乱才来到东良。如此来说,他会南崎的秘术也不是不可能。当然,我也听说了鹤公子与泉家老爷不对付的事情,习玉,你们千万小心!最好赶紧回家,加紧防备。鹤公子要对付一个人,必然出其不意,不知他会用什么阴毒法子,千万要警惕!”

一旁的念香忽然问道:“方老爷子,那些蛊术您有解决的法子么?”

方神医摇头,“我没有,那既不是药,也不是毒,而是一种古老的秘术。老夫无能为力!”

他话音刚落,却听周人英忽然痛声大呼!原来他面上被欧阳惊风抓出了数道血痕,几乎是擦着眼皮子下面划过去的,登时血流披面。念香再也按捺不住,扶住腰上的剑,朗声道:“欧阳伯伯!你还认识我么?”

欧阳惊风猛然回头,念香将剑一挑,直朝他下巴上刺来,他连纵数下,飞快让开。周人英一见念香,面上先是一喜,然后便冷下脸来,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谁让你出来的?!你以为老子一个人对付不了他吗?!”

念香早知道他会这样说,当下只有苦笑一声,轻道:“就当晚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好了,师……周老爷子,这里人来人往,你们这样打斗,万一伤了无辜的路人怎么办?”

周人英眉头一挑,立即要骂回去,却听龙稷山厉声道:“原来还有帮手!好狡猾的老头!如此更不能让你跑了!你这疯子还愣着做什么?!快上!”他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去欧阳惊风腿上,将他踹了一个踉跄,出人意料,欧阳惊风竟然丝毫不敢反抗,好像十分恐惧龙稷山的怒火,他喉咙里又发出那种嗬嗬的声音,十根指甲漆黑尖利,分外骇人。

周人英推了一把念香,急道:“你给老子下去!不用你插手!”刚说完,欧阳惊风的爪子就抓了上来,他将念香向旁一推,将他的爪子格开,一面回头吼道:“还不快走?!你是给老子找麻烦呢!”

念香也不答话,手里的剑轻轻一晃,化作万点银光,欧阳惊风见他来势汹汹,不避反上,念香大吃一惊,本能地要把剑撤开,谁知他竟然一把抓住了他的剑!念香用力一扯,鲜血立即从他掌心滴下,他却怎样也不放手。

两人正在僵持,忽听人群外传来一阵躁动,然后有人叫道:“曲总镖头来啦!这里都闹了半天了!”

念香一听曲伯伯来了,心中一宽,手指在剑身上一弹,欧阳惊风终于吃痛,一把将剑甩了开来,念香立即收剑,人群这时已经分了开来,却见好几个大汉走了过来,当中是一个穿着赭色袍子的威武老人,正是曲中胜。他扫视一圈,一见念香,立即喜形于色,对他微微点头,示意一会再说,然后他转身望向赌坊老板龙稷山,他面色有些发白,使得那块鲜红的疤看上去更加注目。

“龙老板,这次金龙赌坊又出了什么事情?曲某又来讨人嫌了,这次不知您给曲某一个什么理由?”

曲中胜沉声问着,抬眼见欧阳惊风的模样,他也是一惊,却没说话。

龙稷山沉默良久,才道:“总是劳烦曲总镖头来主持公道,在下真是汗颜,曲镖头维护青州府安宁的一片热诚更是让在下钦佩。不过这次并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个老头欠庄家的钱,耍赖不还,我教人给他一个教训罢了。不知道欠人钱财不还这个事情,是不是在下也不该计较?”

他的话乍一听客气无比,其实却夹枪带剑,曲中胜哪里有听不出的道理,他扬了扬眉毛,笑道:“欠人钱财不还,给他一个教训乃是天经地义,龙老板何出此言?只是金龙赌坊自从开业两个月以来,每天大事小事不断,附近居民抱怨不已,不知龙老板有何想法?而且,曲某竟然不知道,原来欧阳大侠也被您雇用了来做保镖。龙老板,你好大的面子啊!”

龙稷山脸色一变,冷道:“曲镖头什么意思?这人分明是在下家乡的一个老教头,过来混口饭吃,什么欧阳大侠?你只怕认错人了吧!”

曲中胜正色道:“是或不是,曲某一看便知!”他手一挥,后面的几个大汉立即涌了上来,曲中胜朗声道:“你们几个,把欧阳大侠请过来一叙!”那几人答应一声,立即上去架欧阳惊风,他也不知怎地,大约是药劲过去了,蔫在那里也不动弹,嘴唇微微颤抖,不知在喃喃自语什么东西。

龙稷山厉声道:“曲中胜,你不要欺人太甚!我敬你是总镖头,所以给你几分薄面,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谁敢过来碰他?!”

曲中胜目光一冷,正要斥责他,忽听周人英叫了起来,“你这混帐睁眼说瞎话!他要不是欧阳惊风,老子把头割下来给你当痰盂!你不知用了什么歪门邪道把人家魇住!曲总镖头,你别客气!这家赌坊有些妖异,我看这老板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并押去衙门审问吧!”

龙稷山脸色铁青,顿了半晌才道:“你尽管叫,叫破喉咙你还是要还赌坊八百两纹银!这笔帐,你休想赖掉!”

周人英顿时哑然,抓抓头发,打算趁着人多溜走,念香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朗声道:“龙老板,这位老先生的帐我来还。不过欧阳伯伯的事情,却不能这样罢休了!方才那么多人都看到是你用了魇术将他迷惑!这事不能这样简单了事!”

他说着,从怀里取出荷包,数了八百两银票递上去。周人英窘到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连连挠头,急道:“这个……那个……!唉!谁要你又多管闲事!老子的帐自己来还!你快放手!”

念香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道:“师父,上次的三百两,徒弟买了你一个月,这次八百两,可不可以便宜一些?我买你三个月,跟我回家,让徒弟孝敬你老人家三个月可好?”

周人英真想瞪圆了眼睛拒绝,可是他当众替自己还钱,他这老脸怎么也抹不下来转身就走,只得点头,“随便你随便你!快点!老子饿着呐,要赶紧吃饭去!”

曲中胜看着脸色铁青的龙稷山,顿了顿,才道:“龙老板,大家在青州府也算有头有脸的人了,曲某也不想闹僵,这事你看,钱也还了你,矛盾没了,欧阳惊风我带走,你可有什么意见?”

龙稷山见情势对自己是十分不利的,曲中胜在青州府名声太响亮,自己刚来这里,只怕斗他不过,何况手下有大半都被周人英打到,欧阳惊风也被曲中胜的人架了起来,他要再闹,只怕讨不到什么甜头。

他转了转眼珠,又想到自家主子的话,他说:去人家的地盘少闹事,省得教人家惊觉了,小心为上!当下只得点了点头,万分不甘地说道:“既然如此,在下无话可说。在下起先不知他是欧阳惊风老前辈,多有得罪,还望谅解!”

曲中胜见他跌软,自然不会再逼,笑道:“龙老板果然是大度的人!曲某佩服!那么曲某告辞了,还望龙老板生意越做越大,蒸蒸日上。”

龙稷山干笑两声,“客气客气!曲镖头慢走,恕在下不远送。”他转身进了赌坊,后面的几个大汉急忙把躺在地上呼痛的同伴扶起来跟着进去,原本聚集起来的人群见没有热闹可看了,便也纷纷散开,赌坊门前恢复了清净。

习玉早已拉着方神医跑了过去,笑吟吟地叫了一声,“曲伯伯!好久不见啦!”

曲中胜呵呵笑了起来,“你们两个小鬼,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写信先告诉我!走!跟我回去,天青天天念着你们呐!”

念香拉着百般不情愿的周人英走过来,对曲中胜一揖,曲中胜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中满是疼爱欣慰,叹道:“你长大了不少,念香!你爹见到你,一定欢喜极了!对了,这二位是……?”他见这两个老人都觉得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习玉笑道:“这位是方神医,我认他做了师父啦!那位就是名震江湖的玉鼠周人英老前辈!他是念香的……那个,忘年之交!咱们说好了一起回家呢!”说着她悄悄对脸色很臭的周人英做了个鬼脸,换来他一个大白眼。

曲中胜自然无比吃惊,急忙和他们行礼问好,方神医自然是谦谦儒雅,周人英却是豪爽不羁,当下众人一起向镖局行去。

曲天青见了念香和习玉时候的狂喜自然不必多说,为了庆祝,她特地又下厨做了许多美味佳肴,这下不只方神医吃得神魂颠倒,就连周人英也差点把舌头咬了,两人连声称赞好吃,让曲天青笑开了花。

曲中胜又问了欧阳惊风的事情,念香便将这半年他们的遭遇说了一遍,却没说自己取得了碧空剑诀的事情。曲中胜连连感叹,一介江湖豪侠,竟然为了一本剑诀把自己逼疯,实在令人感慨。原来,泉豪杰也听说了长云派的事情,可他竟然没有派人去探听真相,只因他与欧阳惊风相交多年,宁可相信他不会骗自己,谁知这次真真是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了。

欧阳惊风被曲中胜好生招待着,软禁去了后院厢房,他中了蝴蝶香的毒,如同有了毒瘾,一旦发作起来便状若疯癫,要死要活,难怪龙稷山平时要将他浑身捆绑起来,否则他这样一身功夫,发起疯来,还不把整个屋子给拆了!幸好随行的方神医配了一付安神的药,放去饭里喂他吃了,才安静下来,沉沉睡去。

当天晚上念香他们就留在曲府休息,周人英就算万般不愿意,但八百两的银子压在身上,还是欠了同一个小辈的,实在无法,只得乖乖留下。

习玉见他脸上被欧阳惊风抓破的伤疤还在流血,不由说道:“周老爷子,你该上药啊,万一感染了发炎就不好啦!”

周人英用手搓了搓伤口,竟然被他搓下一块拇指大小的人皮来!习玉唬了一跳,差点叫出来,周人英见终于吓到了这个可恶的小丫头,不由得意地笑了起来,说道:“没见识的丫头!不知道什么叫面具么!”

说着,他用手在下巴上慢慢搓着,不一会,就搓起了一层薄薄的皮状物,他一点一点揭去,习玉的眼睛也越瞪越大,刚毅的下巴露了出来,然后是红润的唇,挺直的鼻梁,最后当他把面具完全揭下来的时候,她几乎看呆了。

眼前的人,哪里是什么老头!分明是一个面如冠玉,丰神俊朗的中年人!玉鼠!习玉忽然完全明白他为什么叫玉鼠了!他倘若年轻十年,必然是一个令女子神魂颠倒的超级帅哥!不,其实现在他依然是超级帅哥!

周人英见习玉盯着自己看,不由勾起嘴角,他的笑容依然是那么可恶狂傲,“看傻了?老子可比你那小相公好看多了吧?”

啪啪,习玉眼前的粉红泡泡全部破裂,她垮下脸,哼道:“做梦呢!我家相公比你好看多啦!老头子!”

周人英懒得和小丫头罗唆,他摸了摸眼角下面被欧阳惊风抓出的伤疤,跑去找方神医要药了。念香揽住习玉的肩膀,贴着她的耳朵轻道:“你再看他,我可要生气了。走,咱们回房去。”

他揽着习玉进了客房,从怀里掏出那本药草大全,笑吟吟地坐去床上,翻开看了看,笑道:“省得你胡思乱想,过来,坐下。我提问,你回答。”

习玉乖乖坐去凳子上,却听他问道:“心口绞痛,浑身冷汗,该用何药?”

习玉想了想,有些犹豫地说道:“应该是红花果加二钱银辉草,熬汤服用。”

“胸闷气喘,呼吸不畅,该用何药?”

习玉想了半天,才急道:“好困难的问题啊!拜托,我才刚开始看入门好不好?换个简单的!”

念香忽然合上书,低声道:“面红心跳,情欲萌动,该用何药?”

习玉猛然转头,却见他不知何时蹲去自己身旁,笑吟吟地抬头看自己。她抬手要去捏他的脸,撅嘴道:“人家是认真的!你老是来捣乱……!”

念香环住她的腰,将她抱起来,轻轻咬着她的耳朵,轻道:“我也是认真的,无比认真。”

习玉再也想不到什么药草疾病,全部抛去九霄云外了。

20.回家

在曲中胜府上盘旋了三日,念香四人终于踏上了回临泉的路。与上次一样,曲中胜父女依依不舍地把他们送去城门外,习玉和天青两个女孩子在旁边叽叽咕咕说悄悄话,似乎一时半会还分不开。

曲中胜忽然从怀里取出一封用火漆封口的小信封,“念香,这封信,记得回家之后立即交给你爹。”他低声说着,飞快地把信塞去念香袖子里。

念香先是一愣,随即会意。他点了点头,轻道:“是与……鹤公子有关么?”

曲中胜微微颔首,“事情很重要,千万赶紧交给你爹。鹤公子的爪子已经伸到西镜来了,稍有不慎,只怕危险上身。”

念香道:“曲伯伯放心,我一定赶紧回家交给爹。还有,欧阳伯伯他……留在您这里方便么?”

曲中胜笑道:“这没什么,多亏了方神医那个安神的方子,可以让他不闹事。如今他神智不清,只怕放出去又会被龙稷山那样的有心人利用,还是软禁起来比较好。”他用力拍了拍念香的肩膀,感慨道:“念香,你已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记得一定要好好辅佐你爹,他辛苦了那么多年,该让他歇息一下啦!”

念香重重点头,这会习玉已经和天青说完了悄悄话,两人都是笑吟吟地望过来,念香笑道:“话说完了?咱们该出发了!回家!”

他将习玉捞上马背,回头对曲中胜父女一揖,马鞭轻轻一扬,三匹马缓缓跑了起来,很快就消失在城门外。

不知跑了多久,一旁已经换了一身华贵装扮的周人英忽然哼了一声,习玉转头去望他,事实上,她今天看的最多的人就是他。他以前那头乱发今天终于梳理整齐,束在身后,面上再也不戴面具,加上一身藏青色的华贵袍子,越发显得器宇轩昂,令人不可逼视。方才出城的时候,不知多少女子盯着他看,念香的风头完全被压了下去。看起来,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这个周人英,如果放去现代,大约就是万人迷级别的了。

周人英本来是想抱怨两句,见习玉老是盯着自己看,他翻了个白眼,冷道:“丫头再看,老子就要发火了!老子的脸有那么希奇么!”

习玉瘪着嘴,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如果他说话不要这样粗鲁,就完美了。她轻道:“你好看我才看,要是不好看,谁看呀!”

周人英干脆从包袱里取出斗笠罩去头上,压低帽沿,然后把头别过去,干干地说道:“看什么!不许看!念香小子,好好管管你家媳妇!那眼睛跟耗子似的!”

习玉撅起嘴,正要反驳,却被念香轻轻拉住耳朵,他低头笑道:“师父害羞呢,你还逗他!胆子好大!他就是因为不喜欢惹人注目才戴了面具,如今面具破了不得不露出真容,本来就很不舒服了,你就别老欺负他啦!”

习玉嘻嘻一笑,终于不再逗他,她笑道:“周老爷子,这次不如在泉府多留一些日子吧!你老喜欢赌钱,我让泉家大小仆人都出来陪你玩,好不好?”虽然已经知道周人英不过年约四旬,并不是老爷子级别的,但习玉已经叫顺口了,所以干脆也不改。

周人英又哼了一声,“有你们俩小鬼在,他们哪里敢用真本事出来!玩的没劲,我才不要!八百两银子,三个月,一天也不会多!咱们可说好了,八百两银子不包括住宿饮食,也不会再教你任何东西!老子就是去当食客了。”

念香笑了起来,“全凭师父的喜好,徒弟没有任何意见。听说师父与我的大师父成真秀是故交,这次去,就当见见老朋友吧。我大师父这些年都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见到您,一定很开心。”

周人英本来还想装出不请不愿的样子,但见他说的真诚,何况也确实有十几年没见到故交成真秀了,当下还是忍不住勾起嘴角,哼起了古怪的小调,心情大好。

习玉笑道:“这下可好啦,后山再也不是阴森的闹鬼之地了。咱们的三个师父都在那里,以后可热闹啦!方老爷子要种药草,整个后山都可以种,那里平时也没人,周老爷子喜欢赌钱,就让大师父陪他赌,再不济还有那些照顾大师父的人呢!”

念香捂住她的嘴,轻道:“这话可别让大师父听见,他生平一恨贪官,二恨大逆不道,三恨赌博。要他赌钱,只怕他两个耳刮子上来。”

习玉转着眼珠,本来还想问既然成真秀痛恨赌博,为什么还会和周人英这个赌鬼做好朋友,但转念想到周人英素来不喜欢和人提自己的事情,只怕问了他也不会说,与其惹恼了他,不如忍一忍等他们见面再说。

此时已是九月中旬,秋高气爽,官道旁大片大片的金黄色农田,风过处,带来一股股草地和泥土的清新味道,天空碧蓝如洗,实在令人心旷神怡。周人英忽然一挥马鞭,他的坐骑立即小跑起来,他哈哈大笑,口中高声唱起了小调,只觉调子豪迈不羁,却又有一种苍凉的感觉,沙沙的,让人想起辽阔无垠的荒原上,呼啸冷冽的风。

念香也忍不住跟着唱了起来,习玉笑吟吟地听着,一旁的方神医也笑着一个劲捋胡子,那豪迈苍凉的调子,一直响着,似乎要穿透天际一般。

念香并没有提前通知家人他们要回来,所以当四个人来到泉府门口的时候,大门是紧闭的。周人英有些哑然地看着建在山上的泉府,半晌才哼道:“果然是名满江湖的泉家,好大的排场!”

念香用力敲门,先重重敲了三下,然后再轻轻敲两下,不一会,就听门内传来急急的脚步声,然后哗啦一下,门被人猛然打开,看门的下人不可思议地看着念香他们,下巴差点掉下来。习玉笑吟吟对他们招手,“哟!我们回家啦!”

那两人愣了半天,才急急笑起来,扯着嗓子叫道:“快!去叫老爷和小夫人!少爷少夫人回来了!”

他们急忙开门让念香四人进来,早有一群仆人涌过来,将马上的物品卸下,闹哄哄地,好不热闹。习玉深深吸了一口气,静静望着眼前高耸的1008级台阶,那感觉,恍若隔世,其实才过了半年而已,可是心态却完全变了。

方神医赞叹地看着1008级台阶,叹道:“不愧是泉家,光是上山的台阶只怕也有好几百级了吧!实在教人叹为观止。”

念香道:“方神医和习玉都不会武艺,只怕上这1008有些困难,还是要麻烦师父你帮忙。”

周人英倒很爽快,一把将方神医背去背上,两人蹭蹭地上台阶。习玉趴在念香背上,见两旁景物飞快后退,不由低声笑道:“这是我第二次上1008,第一次来的时候,心情很不好呢。”

念香刻意放慢了一些,让周人英他们走前面,自己留在后面和习玉咬耳朵,“我听说了,那次是天青背你上来的吧?当时你听到要嫁给一个病危的人,心里有什么感觉?”

习玉“哦”了一声,“没什么感觉,怎么说呢……像梦一样,一直到后来看到你,我才惊觉,告诉自己,原来你真的是要嫁人,不是做梦呢!我先前总觉得不可能,好像是假的一样。”

念香轻道:“师父告诉我,从你走进泉家大门开始,我的真气就开始慢慢顺畅。他当时觉得不可思议,后来听了那高人的话,才明白。嗯,怎么说呢,我居然和你这丫头是天生一对,那时候可把我给气坏了。”

“切!气坏的人是我好不好!你那时候好恶劣!”习玉掐了他一把。念香忍不住想笑,回头看了看她微微发红的头发,以前那如火的色泽,现在好像已经消退不少了。他低声道:“你这个红头大葱,以为自己当时不恶劣?”

“闭嘴,娘娘腔。”

“啊,丑八怪。”

“烂嘴巴!”

念香噗哧一下笑了,习玉也撑不住笑了,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贴去他耳朵上,心里只觉得温暖甜蜜。念香轻轻说道:“说真的,习玉,我以前是不是真的很讨厌?你恨过我么?”

习玉想了想,“是挺讨厌的,总是莫明其妙来招惹我,可是恨却不至于。我们那里有一句话,说没有爱,就没有恨。那时候就觉得你是一个嘴巴坏,而且恶劣的臭小子,然后觉得自己很倒霉。”

念香叹了一口气,“是啊,那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很倒霉,居然要娶一个别扭嘴巴又坏的丫头。”

习玉捶了他一下,“你再说一遍?”

“哦,我是说,我觉得很幸运,竟然能娶到一个异域的天仙,她温柔文雅知书达理敬老爱幼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更高兴的是她竟然有一头红头大葱一样的红发……”

话还没说完,就被习玉捶了无数下,念香吃痛,连连哀叫,在前面已经忍受很久的周人英和方神医终于忍不住回头叫道:“你们安静点!晚上有的是时间给你们闹!”

两人相视一笑,终于再也不敢闹了,这时,1008也到了尽头。正门早已打开,老远就看见泉豪杰和炼红从里面跑了出来,念香放下习玉,两人飞快迎上,习玉早被激动的炼红搂去怀里嘘寒问暖,泉豪杰却说不出话来,只是激动地看着自己又高了一个头的儿子,他眉宇间稚气大减,稳重了许多,冲着他叫了一声爹,然后就要拜下去。

泉豪杰急忙拉住他,又看了他好一会,才道:“回来之前怎么不先写信?这么突然,把我们吓了一跳!”

念香笑吟吟地,突然往他手里塞了一封信,正是曲中胜要他转交的,他低声道:“这是曲伯伯的信,事关紧急,爹有空一定要看。”

姜到底是老的辣,泉豪杰面上居然丝毫不变色,立即把信藏去袖子里,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大有欣慰感叹的神色,他忽见念香身后站着两个人,一个须发如银,儒雅清矍,一个面如冠玉,器宇轩昂,泉豪杰一愣,急忙迎上去。他毕竟见多识广,当下作揖行礼,朗声道:“泉某实在鲁莽!竟然不知方神医与周大侠来访!仓促迎接缺了礼数,两位千万莫怪!”

方神医还礼,淡道:“哪里哪里!是老夫与周大侠冒昧前往,惊动了主人,好生汗颜。”

周人英向来懒得礼来礼去,直接问道:“成真秀那老家伙在什么地方?要不是为了他,老子才不来!”

念香大惊,实在想不到这个人一下子就问了出来,家里人可都不知道成真秀隐居在后山啊!谁知泉豪杰笑道:“成大侠在后山别院,他深居简出,基本不问世事。周大侠不要急,老夫马上派人去请他过来一叙。”

周人英摆了摆手,“别,不用麻烦泉先生,待会我自己去看他!嘿嘿,你有个好儿子啊!哦,还有一个……好媳妇!”

泉豪杰与他二人寒喧两句,立即派人备茶,将他们请去小厅。念香跟在他后面,忽然轻道:“爹……你,原来知道?”

泉豪杰笑道:“你真当你爹是老糊涂呢?泉府中一草一木我都清楚的很。你有成大侠做师父,是我求也求不来的,他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我一次也不去,也不让别人靠近后山。”

念香摸着下巴笑了起来,泉豪杰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念香,你比我想象中还好。不愧是我泉豪杰的儿子!”

却说炼红拉着习玉的手上看下看,满脸的欢喜,习玉笑道:“炼红姐姐,我变了许多么?”

炼红温柔地替她扶正脑后的簪子,柔声道:“我的妹子终于长大了。”与念香一样,她的稚气大减,大约是每天颠簸,她瘦了一些,越发显得下巴尖俏,面容清丽,那双曾经有些迷惘的双眼,如今也变得清澈闪亮,没有一丝犹豫。

炼红抚着她的脸,柔声道:“看起来念香将你照顾的不错,姐姐终于放下心头大石了!”

习玉的鼻子翘了起来,哼道:“是我照顾他比较多哦!你看他都长高了一个头!我却瘦了诶!”

炼红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啦,你有理!走,咱们和老爷到小厅喝茶去!”

众人在小厅喝了一盏茶,寒喧了一阵,念香将这半年的遭遇大概说了一遍,听得众人时笑时惊,待说到欧阳惊风的时候,泉豪杰却沉默了很久,他面上的神色有些悲戚,良久才轻声问道:“他……在曲老弟家过得如何?那蝴蝶香的毒瘾,可能戒掉?”

方神医摇了摇头,“只怕很困难,蝴蝶香非寻常毒物,何况他现在神志不清。老夫对此不太乐观。”

泉豪杰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额角,长叹一声。

念香道:“爹,方才说的心蛊还有蝴蝶香,方神医说都是南崎的秘术,我觉得都是鹤公子搞得鬼。咱们千万要小心。”

泉豪杰点了点头,众人又说了一会话。习玉见炼红脸色微微发白,知道她是听到鹤公子阴魂不散的事情,有些害怕。她悄悄捏了捏炼红的手,低声道:“姐姐别怕,咱们一定能把鹤公子打败,你要对爹和念香有点信心么!还有我啊,我拜了方神医做师父,我会学做许多毒药,打不死,我就毒死他,你别担心啦!”

炼红笑了笑,摸着她的脑袋,脸色好看了许多,她捉狭道:“你方才叫老爷什么?爹?你终于肯叫他爹了?你倒是说说,这一路上,你和念香到底发生了什么?”

习玉忍不住心跳加快,登时涨红了脸,哑然发怔,不知从何说起。炼红见她这种神情,哪里还猜不到,不由喜的握住她的手,柔声道:“看你们俩相亲相爱,我和老爷都欢喜极了。”

习玉很想矜持一些,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矜持,只好傻笑蒙混过关。

两大高人来到泉府,泉豪杰自然是兴奋不已,早早命人设宴款待,席间念香又说了方神医要借后山宝地开辟药园,泉豪杰更是欢喜,流水价地答应。大约是太开心了,他喝了许多酒,最后终于不胜酒力,被炼红扶着进去休息了。

念香抬头看了看天色,“现在还早,方神医,师父,咱们一起去后山吧,先看看我大师父,方神医也看看有没有适合种药草的地方。”

这两人早就巴不得他说这一句,当下周人英摩拳擦掌,似乎准备干架的模样,方神医从行李里面翻出一个布袋,里面全是珍贵的药草种子,习玉见他还要去拿铲子,急忙上去抢了过来,笑道:“师父,这粗重的家伙我来拿。你可要教我分辨种子啊!”

21.阴影

成真秀与周人英的相见可谓火爆,基本上是门一开,两人打了个照面,立即开始拳脚相加,也不说话,从屋子里面打到屋子外面。念香三人也不去理会他们,吟翠早将他们请进去,上了茶水。

“这地方不错,虽然阴气重了些,却适合种一些特殊的草药。”方神医一面喝茶,一面从布袋里面抓了种子出来看。原来他那大布袋里面还放了许多小布袋,上面都写着药草的名字。

习玉随手拿起两个,却见上面一个写着“金瑶果”,一个是“雀尾草”,都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的药草。方神医急忙把那两个布袋抓回来,急道:“这两个可是极珍贵的种子!是制毒的本料,千万小心!不能用手直接抓的!”

习玉见他那样小心翼翼,不由问道:“师父,你也会做毒药么?”

方神医整理着种子,低头道:“是药三分毒,毒有时候未必是坏东西,反而可以起到出人意料的作用。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用毒害人的家伙,才是比毒药还毒的。”

这时候,成真秀已经和周人英打到了家门口,乒乒乓乓好一阵乱战,周人英在那里又叫又骂,颇有不打倒你老子誓不为人的架势。方神医对习玉招了招手,“丫头,咱们走,我教你怎么选土下种。”

习玉兴冲冲地提着铲子和水壶,屁颠颠地跟了出去。这一次,她学到了许多东西,例如海和花的一定要种在阴暗处,每天都要浇水;而银辉草则一定要种在晚上月光可以直接照射到的地方;再例如番桃子千万不能浇水,遇水就烂。

方神医挑了半天,最后选了后山半腰处的一片空地,这里有大片大片的竹林,甚是幽静。两人忙了半天,种下了许多种子。最后,方神医从怀里取出两副麂皮手套递过去,“丫头,戴好手套,咱们要种雀尾草。”

说着,他打开装着雀尾草种子的布袋,往手心里一倒,立即滚出三颗龙眼大小的黑色种子,习玉惊道:“好大的种子!长出来的草一定也很长吧!”

方神医左右看了看,最后用手直接拨开青竹下面的泥土,将种子放了进去,一面道:“雀尾草,顾名思义,草的形状像喜鹊的尾巴,不是很长,但从根茎到果实种子,都有剧毒,甚至不能与肌肤相触。今日我种下雀尾草的地方,你一定要牢记,从此经过这里的时候,尽量掩住口鼻。雀尾草性极烈,只有青竹能克。”

习玉学他挖土埋种子,然后每颗种子都浇了许多水,最后还用脚用力踩了踩。“师父,雀尾草有什么毒?中毒的人会立即死去么?”她问着,又学着他把麂皮手套小心取下,埋去了土里,碰也不碰。

方神医用壶里的水洗手,摇头道:“它性子极烈,却不会夺命于瞬间,中了此毒的人,通常表现为内脏烧灼,呼吸不畅,眼现幻觉,时间久了,便会窒息而死。哦,你还记得我给你的那盒胭脂么?里面就有雀尾草根的汁。”

习玉笑道:“记得!你还给了我两颗解药呐!师父,解药是什么做的?我觉得你这样和我说,比让我看十本医书都有用呢!”

种完了种子,两人往回走去,方神医说道:“雀尾草的克星是金瑶果,那也是一味毒药,不过此地地气过阴,不适合种它。金瑶果毒性绵长,会令人手脚无力,经常被用来做迷药,不过它不致命而已。”

习玉连连点头,两人说着说着,很快就回到了后山别院,推开门,成真秀已经和周人英两人面对面喝起酒来了,好像方才打架的根本不是他们俩。念香正陪他们说话,见习玉回来了,不由笑道:“习玉,刚才我们商量了一下,别院这里还多出几个屋子,明儿我让人过来收拾一下,方神医和二师父以后就住这里啦。”

习玉正要说话,却听周人英哼了一声,一把放下酒碗,叫道:“老子才不住这鬼地方!成天阴森森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成真秀冷道:“不住这里也好,省得吵的我头疼。”

周人英大怒,跳起来就往外走,一面叫道:“那正好!老子不用看你的死人脸!”他扬长而去,念香急忙叫道:“二师父!你去什么地方?现在已经很晚了!”

成真秀摇头道:“不用理他,他就是这种脾气,心里越是欢喜就越要别扭。这么多年了还是老样子。”

念香笑了笑,三人又闲话了一会,念香忽然说道:“师父,徒弟不孝,没有按照您老人家的吩咐行事,剑诀一事,我始终还是插手了。”

成真秀怔了半晌,叹了一声,轻道:“你真要插手,我又能怎样?江湖上那么多的人在争夺这本宝典,只求不惹祸上身便是最好了。”

念香从怀里取出碧空剑诀,起身半跪下来,双手将书递过去,“徒弟无意得到了剑诀,可惜上面记载的东西过于高深,徒弟无力参透。若不是方神医给了徒弟多年研究剑诀的心得,徒弟就是到现在也参不透上面的东西。”

成真秀先时只道他要与他父亲一样追逐碧空剑诀,谁知他竟然得到了!他不由大惊,急忙接过剑诀,翻开一看,果然内容无比高深,一字一句都需要揣摩考究。他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感叹起来,将书还给念香,叹道:“因缘巧合!我只知你二人日后一帆风顺,却想不到天降奇福!只是福祸向来成双,得到了剑诀,切忌宣扬!沉默是金!”

念香垂头道:“徒弟愚鲁,想请师父给徒弟一些提点。”

成真秀摇了摇头,“我给不了你提点,我也参不透剑诀上的语句。念香,只有靠你自己了。”

念香还想再请求,但见成真秀态度坚决,摆手不想再谈,他只得收起剑诀,从此再也不说。

日子从此流水一般地过,一晃眼就过了两个多月,眼看新年就要到了。依然不断有人给泉豪杰送信,说明西镜各处的情况,鹤公子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的行动,看起来还是很忌惮泉家的势力。

两个月里,习玉跟着方神医学了许多东西,她的记性出奇地好,记药草尤其快,两个月时间不长也不短,她已经可以分辨大多数草药和其特性,以及该治何病,虽依然稚嫩,不过已经初现医者的架势了,偶尔替泉家染上风寒的下人看病,竟然也药到病除,令她得意非凡。

得意归得意,习玉却有一件小小心事,虽然她与念香是名义上的夫妻,可是毕竟没有正式大婚,之前随着他历练江湖,也没人监督,他们同榻而眠也没人管,可是现在回家了,却无法再住一起。加上念香每天都待在浣香楼里不出来,埋头练剑,仔细算算,他们差不多已经有两个月没有正式见面了。

“当然,我绝对不是抱怨……我只是想说说……”习玉一面用力把药磨碎,一面自言自语着。窗外飘着雪花,可是由于磨药需要很大的体力,习玉出了一身汗,她抹了抹额头,又自言自语起来,“我当然不是抱怨,可是两个月诶!居然不来找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谁过分?”方神医提着药篓进屋就听见她喃喃自语,不由诧异地问着。

习玉扁着嘴,“师父你过分!总是让我干体力活!”

方神医莫明其妙地被她抱怨一通,不由张大了嘴不知该说什么,他见习玉泄愤似的把药草甩去磨槽里狠命磨,目露凶光,咬牙切齿,他当即轻道:“那个……我突然想起来石藤草还没采,习玉你忙啊……”他丢下药篓,赶紧溜走。这个小丫头,看起来心情很糟,还是不要招惹她比较好。

习玉泄愤地磨了一个下午的药草,把三天的量都磨完了,晚上吃完饭只觉浑身都酸,炼红过来找她说话,她也没精打采,好几次头都要点去桌子上睡着了。

“……妹子,听见我的话了么?妹子?”

炼红推了推她,习玉猛然睁开眼睛,故作正经地说道:“姐姐刚才说什么?”

炼红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休息吧,明天再告诉你。”

她扶着习玉上床,替她盖好被子,吩咐下人吹了蜡烛关好门窗,这才安心离开。

习玉做了一个古怪的梦,她梦见自己没命地磨药,可是无论她怎么磨,药草却堆得越来越多,师父和周人英抱着胳膊对她哈哈大笑,然后念香跑了进来,她刚要向念香诉苦,他却掉脸就跑了,一面还说道:“我忙着练剑,没空帮你。”

这个死小子!习玉咬牙切齿,追上去想踹他,可是她怎么努力的跑,也追不上他。跑啊跑,念香忽然消失了,周围一片浓雾茫茫,她定睛一看,发觉自己竟然站在悬崖边上,马上就要掉下去!

她唬的差点跳起来,急忙向后退,可是她的腰忽然被人轻轻揽住,抬头一看,却看到了在太云山戴着半截面具的男子。他对她微笑,一面唱着甜蜜的情歌,一面将她抱了起来,然后低头在她脸上轻轻一吻。

习玉只觉身体一下子被人抛了出去。他竟然把她从万丈悬崖上丢下!习玉张口想尖叫,可是急速的下坠只令她窒息,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她双手在空中挥舞,试图抓住什么东西,可是却什么也抓不住。

砰!她浑身一震,猛然惊醒,入目是漆黑的屋顶,她大口喘息着,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手脚竟然半点力气也没有。她怔了半晌,终于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地上的火盆还在烧着,火舌微舔。

这个梦,是什么意思?她不明白,可是恐惧的心情却是那么真实,甚至令她感到毛骨悚然,她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么莫名地害怕过什么,身体还在发抖,鸡皮疙瘩一阵阵地窜起。

习玉再也不敢睡了,她披上外衣,坐在床边把冰冷的手放在火盆上烘着。有一种极度的寒冷。从心底透了出来,火盆再温暖也没有用。她定在那里,好像一尊雕像,思绪翻涌,甚至连自己的窗户偷偷开了一道缝也不知道。

念香实在没想到,他一进来会看到坐在床边发呆的习玉。她脸色好像有些发白,怔怔地看着火盆,让他吃惊的是,她面上的神情是那样迷惘疑惑,甚至连他走到了桌子旁她都没发觉。

他悄悄拍了拍手,习玉一惊,急忙回头,乍见一个人影站在自己身边,她倒抽一口气,差点就要叫出来。念香急忙捂住她的嘴,贴着她的耳朵轻道:“千万别叫,我的小祖宗!你要叫了,我就白来了!”

习玉恍然如梦地看着他,一时间分不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火盆里的光映在他眼底,有一种暧昧的明亮。他眷恋地看着她,只是笑,将她紧紧搂住,轻道:“你不知道么?再有一个月,咱们就要正式大婚啦,所以咱们在这之前都不能见面,这是咱们临泉的鬼风俗,我也没办法。我每天在浣香楼里面都快发疯了,今天好容易给我逮着一个机会溜了出来。你呢?你是不是没有想我?”

习玉慢慢伸手,抓住他的袖子,终于确定刚才不过是个恶梦,她想太多了。她轻道:“我……我不知道……”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念香的脸立即垮了下来,他用力捧住她的脑袋,在她脸上用力一捏,怒道:“你再说一遍?!”

习玉吃痛,急忙要报复回去,他一把抓住,顺势压了下来。习玉很想笑,又想和以前一样和他大声斗嘴,可是她不敢发出声音,两人在床上你掐我我掐你,差点把帐子都扯下来。念香的手指在她腰上轻轻一点,习玉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笑,念香急忙低头封住她的唇,笑声一下子断开。

“我进来之前,你在想什么?”念香懒懒地躺在床上,手指在她光裸的背上轻轻滑动,他似乎很享受这样的姿势,她躺在自己怀里,慵懒地把玩他的头发。

“什么也没想。”习玉闭上眼睛,忽然觉得十分疲倦,打了一个呵欠。

“说谎。”念香捏住她的下巴,定定望进她眼睛里,“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你那种神情很不对劲。”

习玉轻轻挣了一下,却没挣开,她叹道:“不过做了个恶梦,被吓醒不敢再睡么。话说回来,你两个月没来找我,今天跑来做什么?我还以为自己要做下堂妇了呢!”她抱怨着,张口要去咬他的手指,他笑着让开,在她唇角重重吻了一下。

“原来我之前说的话你都没听见。笨蛋,咱们快大婚啦,临泉的风俗就是大婚前男女不可以见面,你这里也罢了,我的浣香楼到处是下人,轮流守夜,害我总也找不到机会出来。我都快疯了。”

习玉愣了一下,“大婚?”她差点就要忘了,说好了念香弱冠礼之后便大婚的。他是十一月的生辰,果然快了。她笑了起来,从他身上翻下去,呢喃道:“谁要和你大婚!美的你!”

念香从后面搂住她,嘻嘻笑道:“你敢再说一遍?”

习玉只觉他的手放去自己腰上,似乎随时做好挠痒痒的打算,她急忙去推,“别闹啦!我今天磨药磨了一天,都累死了!死人,你慢慢等着吧,什么时候本小姐心情舒畅了,说不准会大发慈悲同意嫁给你!”

念香去扯她身上的被子,她急忙扯回来,一拉一扯闹了半天,她终于累了,干脆由着他把被子扯下去,她闭上眼睛只觉马上就要睡着。恍忽中,只觉他在她脸上身上眷恋地吻着,轻轻柔柔,然后被子盖了上来。

他好像低头和她说了什么,她太困了,什么也听不见。她怀着幸福的心情沉沉睡去,可是,心里有个地方,阴影仍然存在,是那样不安与躁动。

22.妖娆之相

在临泉下了第二场雪的时候,神织坊的人送了一箱火红嫁衣过来。据炼红说,神织坊是四国之中最具盛名的制衣坊,甚至不少达官贵人都以能穿着神织坊手制的服饰为荣。习玉猛然回想起半个月前来了一群奇怪的女子,围着她从头量到脚,那时她还不知道她们是做什么的,原来正是神织坊的人。

装着嫁衣的箱子似乎多了一种神秘庄重的味道,令人不敢亵渎。习玉轻轻打开箱子,立即见到放在正中的八宝璎珞头饰,它的做工是那么精巧,嵌玉鎏金,两边坠下长长的珍珠串,它完美的好像一件工艺品,习玉忍不住用手轻轻摸了一下上面的红缨,不忍使劲,

喜帕折叠整齐,放在头饰旁边,下面是火红的嫁衣。习玉刚把头饰轻轻捧出来观看,一旁早有丫鬟将嫁衣取出来抖开,高高挂在前面的漆木架上。嫁衣从袖口到领口,上面都密密地绣着金色的花朵,裙摆上一只栩栩如生的彩色凤凰,它喜气洋洋,又庄重无比。

习玉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嫁衣代表了一种神秘的意义,在古代,一个女人一生只能穿一次,仅有的那一次美丽。一旦穿上它,就意味着从此她只属于一个男人。就因为它的唯一性,所以它无比珍贵,象征着永恒不谢的爱情与责任。她与念香,在行为上已经是真正的夫妻了,可是没有穿嫁衣,就意味着她还不是他的女人,他也不是她的男人。

一旁的小丫头突然羡慕地开口,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好漂亮的嫁衣!少夫人穿起来一定好看极了!红色最衬您的肤色了呢!”

习玉摸着脑袋笑了,无论怎么样,这个时候她的确很喜欢听到类似这样的赞美,虽然很遗憾无法穿上她最喜欢的白色婚纱,可对沉浸在恋爱中的幸福女子来说,结婚是她们永远的憧憬。

她伸手去触摸光滑的嫁衣料子,很想马上就穿上试试,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叫唤,“少夫人,小夫人有事叫您过去呐!”

“噢,我马上就去!”习玉匆匆收回手,忍忍吧,司马习玉!再过十天你就可以穿了!她系好大氅,将皮帽子戴好,推开门,风雪呼啸而上,雪花砸在脸上生疼。习玉跟着那丫鬟走了一会,说道:“炼红姐姐不是说最近忙着办婚宴的事情么?今天终于能闲下来了么?”

那丫鬟也不说话,带着她急急往前走,绕过回廊,忽然下台阶往旁边的假山走去。习玉奇道:“你往什么地方走?你没听见我的话么?”

那丫鬟一面埋头向前疾走,一面道:“从这里走近,少夫人请快点。”

习玉只觉有些古怪,不由停下脚步。她抓住领口,轻道:“你有些面生,我没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来的?”

她一面说一面悄悄向后退,那女子忽然“啧”了一声,“好多疑的死丫头!”她忽地将身上的披风用力一揭,习玉只觉一道寒光冲着自己的脖子刺了过来,她大骇,急忙躲开,脚下被雪一滑,差点摔倒。

是刺客?!是叛徒?!是鹤公子的人?!习玉在那一瞬间转了许多念头,当下转身就跑,一面叫道:“来人!快来人!”

她话还没说完,后领子忽然被那女子一把抓住,她森然道:“你是想我割你的舌头还是把你打昏?”习玉情急之下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瓶子,拔开瓶塞不顾一切朝那女子面上洒去,她忽然闷哼一声,急忙放开她,双手在眼前乱挥,一面厉声道:“你用毒?!你这贱人!”

习玉捂住口鼻,不顾一切向前跑去。那瓶药水是她自己胡乱配的,加了三十多种各色药草根部的汁水,她只是觉得好玩,师父也由着她去玩,原本是打算今天在里面再加一味止痒的番桃子汁的,谁想居然在这种时候派上了用场。

她没跑两步,眼前忽然一花,却见不知从什么地方一下子窜出三四道人影,团团将她围住。习玉猛然刹住脚步,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些人,他们都穿着黑色大氅,面上都带着白色的面具,身材高大,她从没在泉府里见过穿这种衣服的男人!

“你……你们!”她捏紧袖子里的小瓶子,厉声道:“你们想做什么?!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那些人没有说话,方才那女子一面用力抹着脸,一面凄声叫道:“抓住这贱人!我要把她的手剁下来!她居然用毒!”她两只眼睛都肿了起来,血红血红,还在不停地流眼泪。

那几人身形微微一动,立即有人伸手要来抓习玉,她急忙将小瓶子抓出来,正要拔开瓶塞,谁知其中一人动作闪电一般的快,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一扯,习玉立即不由自主地跌了过去,被他用力箍住脖子,双手的手腕被他用力抓着背在背后。

这种不正常的姿势当然无比痛苦,习玉只觉胳膊几乎要断开,她痛得闷哼一声,手里的瓶子掉了下来,被那人一脚踢远。她张口要叫,那人立即用手捂住她的口鼻,他的手劲是那样猛烈,习玉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眼前金星乱蹦。

那人忽然狞笑着贴近她耳朵,森然道:“你还记得小爷吗?小贱人?”

习玉惊得全身血液都倒流,苏寻秀?!他居然还活着?!他用力捂住她的口鼻,似乎存心要将她闷杀在自己手里,他忽然一把揭下脸上的白色面具,习玉浑身一震,喉咙里发出恐惧的颤声。他脸上满是纵横的伤疤,而左眼上则蒙了一个眼罩,眼罩下有血红的伤疤蔓延出来,看上去可怕之极。

“若不是因为你,小爷怎么会丢了一只眼睛?你说说,你要拿什么赔给我?”他轻轻说着,可是那声音却让习玉毛骨悚然,她死命地挣扎着,却怎么也挣不开,他的胳膊简直比铁条还牢,无论她怎么推,也丝毫不动。习玉眼前阵阵发黑,胸口几乎要炸开,她无法呼吸!她会这样死去?!

回廊那里忽然传来一阵女眷的说笑声,似乎是有几个丫鬟走了过来。习玉心中一震,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力气,呜呜叫了起来。苏寻秀将她提了起来,众人转身就跑,躲去了假山后面,习玉不顾一切地呜呜叫着,那几个丫鬟似乎听到了什么声响,急急走了过来。

苏寻秀微微皱起眉头,冷道:“你是逼我动手?”他直起双指,立即要朝习玉胸上要穴点去,谁知他的手腕忽然被人轻轻握住,然后一个低柔的声音轻道:“天君,你怎么可以对贵客如此鲁莽?”

苏寻秀猛然一惊,急忙放开习玉,她双腿一软,跌去地上,豁出命一般地剧烈喘息着,一面拼命咳嗽,咳到满脸是泪。她艰难地抬头,却见一个身材修长的黑衣男子背对自己站着,而最为可怖的是,他手上居然提着两个满脸是血的丫鬟!她们似乎都昏过去了,鲜血还从嘴角一点一点滴下来。

习玉想尖叫,想站起来逃跑,可是她却动也不能动,这人身上似乎有一种奇特的压力,甚至他不用转身看她,都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人随手将方才那两个正准备过来多管闲事的丫鬟丢了出去,看上去就好像在丢两袋垃圾似的。周围所有的人都跪了下去,包括那双目一个劲流泪的女子,他们恭敬地叩首,齐声道:“见过主子!”

那人微微转头,习玉只看到他漆黑的长发在背上柔柔地卷了一下,然后他有些爱怜地叹道:“都起来。绣宝,你过来让我看看,怎么变成兔子眼了?”

那个叫绣宝的年轻女子急忙站起来,她委曲极了,一面流泪一面把头仰了起来,用一种娇媚埋怨的声音轻道:“还不是那……那贵客?她竟然用毒泼我的脸!主子,你要为绣宝作主啊!绣宝好痛!”

那人轻轻捧起她的脸,左右看了看,柔声道:“可怜的孩子,这不是毒药,你不会有事的,只是眼睛会痛个两三天,很快就好啦。”

绣宝还想大发娇嗔,那人却轻轻将她推开。他忽然转过头来,习玉只看见他脸上戴着半截面具,露出秀雅的下巴和嘴唇,她心里一惊,浑身都开始发冷。

果然是他……果然是他?!他真的是鹤公子?习玉僵硬地看着他,浑身好像被冰冻结住,半寸也无法动弹。鹤公子勾起嘴角,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习玉只觉他的手比冰雪还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然后身子忽然一轻,被他拉着站了起来。

“泉少夫人,你是我的贵客,在下亲自恭迎你去朝鹤宫一叙,不知你是否给在下这个薄面?”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却全无感情,习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忽然清醒过来,她用力甩开他的手,冷道:“我要是说不去呢?!”

鹤公子笑了笑,“看起来是在下自作多情了,还以为少夫人没有忘记太云山脚下那一场舞蹈。在下是十分真诚的,而且亲自来邀请,少夫人当真不给面子?”

习玉厉声道:“什么叫真诚?!你所谓的真诚就是这样强迫我吗?!我问你,花仙紫被你掳走了吧?!是不是我不同意,你也打算把我强行带走?!”

旁边的众人都是倒抽一口气,为她捏了一把汗。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和鹤公子说话!只怕下一刻她的脑袋就要飞出去!苏寻秀忽然沉声道:“放肆!你竟然敢这样说话!是要我掌嘴么?!”

习玉猛然回头,恨恨地瞪着他,苏寻秀面无表情地与她对望,眼底没有一丝波澜。鹤公子忽然挥了挥手,“天君,别这样冲动,不可惊了我们的贵客。”

他歪着脑袋看着习玉,忽然缓缓抬手,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习玉吸了一口气,这个人,是玉做的么?甚至完全看不出他的年纪,他有一张近乎完美的脸,双眉斜飞,带着一股邪气,然而,他却有着一双妖娆的眼,漆黑深邃,烟波浩淼,看不到底。习玉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眼睛可以拥有那么多的情绪色彩,似温柔,似微笑,似冷酷,似残忍,她背后的寒毛一片一片开始竖起来,甚至为这样一种妖娆的美丽感到恐惧。

鹤公子静静看着她,眸中的神情千变万化,最后变得深沉诱惑。他张开嘴,轻轻说道:“少夫人,你还不肯跟我走么?”

习玉只觉他的声音如妖似魅,仿佛有一只小手探入心底,悄悄撩拨,又痒又麻,她几乎要醉在他动人的眼睛里,忍不住就想点头说好。可是心头忽然一紧,她想到了自己的那个怪梦,想起被他抛出去,急速下坠的可怖感觉。习玉吐出一直憋在胸口的那口气,缓缓说道:“不,我不要跟你走!”

鹤公子叹了一声,“既然如此,在下只有送给你一件东西作为拜礼了。”

他从大氅里面取出一柄剑,紫色的剑鞘,上面还点缀着一颗明珠。习玉几乎要窒息,她紧紧盯着那柄无比熟悉的剑,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道:“你……你把念香……”

鹤公子“哦”了一下,将剑一横,递去她面前,笑道:“这把剑在下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送给少夫人吧。剑的主人现在只怕已经在前往朝鹤宫的路上了,可惜,本来还想让你们见上一面呢。”

习玉浑身的血液都在急速往心脏那里涌,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一个劲下落,好像真的被他从悬崖上抛下去一般。剑鞘上有血迹,明黄的流苏早已被血染透,天寒地冻,血珠在上面凝结成红色小点,触目惊心。

她的齿关发出咯咯的声音,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寒冷。这是念香的剑……念香,念香!

“少夫人?”鹤公子含笑唤她,“你是不是想改变主意?”

习玉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残留在眼界里的,依稀是火红喜气的嫁衣,她忽然感到一种极致的愤怒与悲哀。良久,她才低声道:“……好,我和你走。”

鹤公子笑得十分温柔,“如此,当真令朝鹤宫蓬筚生辉。”

他的袖子忽然在习玉面上轻轻一挥,她只觉鼻前忽然传来一阵香甜的味道,这味道她绝不陌生,师父曾经给她闻过,是非常珍稀的月下明珠草所制的迷药。她脑中一晕,当即软了下去,不省人事。

她做了许多许多的梦,可梦里面的念香都满身是血,幽幽地看着她,他说:「习玉,为什么我们会分开?我们应该永远在一起的……」然后他抬起手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手腕上滴下的鲜血流到她脸上,滚烫的。她几乎要失声痛哭,伸出手去抱他,却抱了个空。

习玉猛然睁开眼睛,叫道:“念香!”

声音在宽广的大厅里回响,她茫然地看着四周,入目是无数飞扬的粉色白色纱帐,隐约可以看到帐子后面的粗大柱子,雪白的墙壁上嵌着许多明珠,周围水汽氤氲。这里竟然是一个极大的浴池!

习玉急忙低头,却见身上只穿着一件雪白的丝绸袍子,而由于她整个人泡在碧绿温热的水中,袍子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的。她急忙蹲下去,慌乱地打量四周,偌大的浴池,竟然半个人也没有。

池水上浮着一层五彩花瓣,异香扑鼻,习玉怔了半晌,忽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急忙把身体全部沉入水里,拨了许多花瓣挡在脖子下面。纱帐被人揭开,一个清甜却冷漠的声音响了起来,“司马姑娘已经醒过来了吧,让奴婢们为你更衣。”

说着,两个穿着同样白色袍子的女子走了进来,她们长长的黑发都编成辫子垂在胸前,那一身珍珠白的袍子其实是半透明的,令她们窈窕玲珑的身体看起来若隐若现。在她们手上,分别捧着金色的圆盘子,上面放着衣物鞋子,还有各种饰物。

习玉怔怔地看着她们俩,其中一人走上前伸出手,“司马姑娘,请上来。”

她顾不得许多,急道:“你们……鹤公子呢?苏寻秀呢?!”

那女子淡道:“请姑娘更衣,公子在沧海厅等候。”

习玉急忙顺着浴池的台阶走了上来,抬头见这女子盯着自己看,她本能地缩了一下身体,“你……你看什么?!把东西放下,我自己来!”

那女子轻道:“公子召见,不可马虎,让奴婢们为你打扮。”

她不由分说,一把抓住习玉的胳膊,后面的那个女子也抓住她的另一只胳膊,力道之大,令习玉忍不住痛呼一声,她转头一看,却忍不住惊叫了起来!

“花仙紫?!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怎么是……?!”她几乎不知道该说什么,眼前那个梳着大辫子,穿着透明白袍的艳丽女子正是失踪的花仙紫!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也不说话,可是目光却激烈之极,仿佛要化作万道利刃,将习玉贯穿一般。

“你怎么不说话?花仙紫!”习玉急急问着,可还没等她说完,先前说话的那个女子就“啪”地一下,将花仙紫的手从习玉胳膊上打掉,她冷道:“你还想受惩罚么?竟然敢伤害公子的贵客,好大的胆子!”

花仙紫脸色一阵惨白,依然没有说话,她垂下头去,退了两步,可习玉依然能感觉到她怨毒的眼光,一直胶着在自己背上。她被那女子拉去一个软凳上坐着,然后她开始梳理她湿漉漉的头发,用柔软的毛巾一点一点擦干。

“司马姑娘,奴婢和阿紫是从此专门服侍你的下人,奴婢的名字是朱颜。”朱颜淡淡说着,擦干了她的头发,便用梳子沾着一个小盆里的褐色汁水,顺着习玉的头发梳下来。

习玉只闻到一股异常清雅的香味,她从铜镜里看着站在一旁不动的花仙紫,半晌才道:“她……怎么会……”怎么会做奴婢?鹤公子亲自将她掳了过来,难道没宠几天就贬了下去?还有,她脸上那恐惧的神情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不说话?

她不知道该怎么问,朱颜似乎看出了她的疑问,轻道:“阿紫原本是一品阁里的姑娘,朝鹤宫里面一共有三阁,分别是特品一品二品,里面住的都是公子宠爱的女子。阿紫刚来的时候也甚得公子宠爱,可惜这个贱婢不甘寂寞,水性杨花,竟然试图趁公子不在的时候去勾引公子的部下。说到这里,奴婢要给姑娘一个提醒,公子可以容忍你的任性撒娇,却绝对不会容忍你对任何其他男人产生一丝好感,即使是公子最亲近的四天王也不行。公子发觉了这贱婢的行径,立即将她逐出一品阁,贬为婢女。可惜她恶习不改,到处散播公子的谣言,所以公子就割了她的舌头,废了她一身武功。姑娘,你要看看她的嘴么?”

习玉早已浑身发抖,朱颜仿佛根本没有看见一般,将花仙紫扯了过来,用力捏住她的下巴,花仙紫吃痛,忍不住张开嘴。习玉倒抽一口气,她的嘴里只有半截舌头!她尖叫了起来!“我不要看!你给我出去!出去!滚!”

朱颜推开花仙紫,冷冷看着习玉,低声道:“姑娘,请坐回去。如果你不想被割了舌头或者是鼻子,还是安安静静讨公子的欢喜为妙。”

习玉剧烈喘息着,心里如同有火在烧,眼前流淌过无数画面,念香那把染血的剑,鹤公子话中有话,花仙紫的惨状,她几乎要无法忍受。

可是,她忽然想起师父常在耳边说的话,「习玉啊,你什么都好,就是没有耐性。你说你要是有本事,冲动一些也罢了,偏偏你又手无缚鸡之力,你还不学着稳重些?记住,百忍成钢!所有的事情,都要先计划好了再做,否则,你永远都长不大!」

她艰难咽下喉咙里苦涩的味道,把冲动的泪水逼回去,然后乖乖坐去凳子上,由着朱颜替自己打理容颜。等朱颜拿起胭脂要涂的时候,她心中忽然一动,低声道:“我原来的衣服呢?”

“放在公子的房间里,对了,还没告诉姑娘,你既不住特品阁,也不住一品阁。公子安排你住在他的房间里,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殊荣,姑娘千万不要浪费。”

习玉低声道:“我……原来的衣服里有钱物,不会被拿走吧?”

朱颜有些不屑地笑了,“这里是朝鹤宫,谁会在乎那点钱?没人会动姑娘的东西。”

习玉再也没有说话。

23.鹤公子

鹤公子似乎很喜欢女子把腰束高,长长的腰带,略低的领口,露出一截酥白的脖子。习玉低头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黑色的丝绸大袍子,袖子十分宽大,裙摆长长地拖在后面,她被朱颜带着往那个叫什么沧海厅的地方走去,一路上遇到许多穿着白袍子的侍女,都是纤腰高束,眉眼妩媚,在周围看着她窃窃私语。

没有一个男人,习玉有些惊讶,这一路在华丽的各色屋子里穿梭,居然没有看到半个男人,见到的大多是白衣服的侍女,她们一看到习玉过来,都纷纷跑远避开,不知在忌讳什么,她甚至还听见有两个女子压低了声音轻轻说着,“……啊,原来她就是那个泉豪杰的媳妇……难怪……”

泉豪杰的媳妇又怎么了?习玉不明白,鹤公子与泉豪杰的争执是为了炼红,鹤公子可以放肆大胆地潜入泉家将念香打伤,又将自己带走,为什么不去找炼红呢?难道在这个魔头身上,也有近情情怯一说?

又拐了一个弯,来到一个五颜六色的大屋子里。说它五颜六色真的不为过,因为无论是墙壁还是柱子,甚至是墙上那些纱帐,都是五彩斑斓,令人眼花缭乱。屋子里有许多女孩子,都穿着白色的袍子,原本都在说笑,一见习玉来了,立即噤声,纷纷站起来让去墙边。

“拿一件貂皮大氅过来。”朱颜淡淡吩咐着,马上有人答应着,飞快捧着轻软温暖的大氅递了上来。朱颜替习玉披上,细心地系好带子。其实屋子里一点也不冷,因为角落里都放着大火盆,习玉披着大氅甚至出了汗,她却也不说话,跟着朱颜往门口走去。

眼前忽地豁然开朗,习玉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那不可思议的景色。原来她们竟然一直身处一栋极高的楼上!屋子外是一个回廊,华丽的栏杆上雕刻着各色花样,而外面竟然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大海!此时夕阳西下,海面上波光粼粼,万点金屑,更遥远的斜前方,是连绵层迭的青黑山峦。海,山,天,夕阳,晚霞,渐渐融成一线,实在是一种奇异难言的美景,那一瞬间,仿佛人的存在是那样渺小,只能空对苍茫天地感慨万千。

习玉实在想不到竟然能看到如此美景,一时间竟也呆住。晚霞的嫣红光芒映在回廊上,所见到的一切都染上那种明艳色泽。她忍不住向栏杆那里走去,朱颜忽然说道:“姑娘!这里足有万丈之高,你还是安分点,别想着逃脱吧。”

习玉没等她说完,早已发觉这栋奢华宽敞的巨楼是建在悬崖上的,下面漆黑幽深,阴风阵阵,令人毛骨悚然。她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不只是因为凛冽的寒风,更因为她已经很清楚,自己绝对没有从这里逃出去的可能性!朝鹤宫,它不是宫殿,它竟然是建在万丈悬崖上的一栋危楼!

她吸了一口气,默默转身,跟着朱颜顺着回廊向前走去。回廊的地板上铺着编织的柔软垫子,踩上去一点声音也没有,另一边是一扇又一扇雕花的门,有的关着有的开着,里面基本上都是穿着白袍子的侍女,粗粗算一下,这一路走过来,她们已经见了不下二十个侍女了,都是年轻美貌的女子,鹤公子果然会享受。

朱颜忽然停了一下,很快闪去一边,口中说道:“婉姑娘好。”习玉抬眼一看,却见前方迎面走来三四个女子,当中一人穿着火红的衣裙,手里拿着同样火红的羽毛扇子,身姿窈窕纤细,款款走来,当真如同一团火一般。

那女子原本是顾盼神飞地摇着扇子,一见习玉,她忽然飞快地用扇子遮住半边脸,加快了脚步。当她经过身边的时候,习玉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她忍不住抬头望去,却见那女子虽然用扇子遮住半边脸,可是露出的两只眼睛却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长眉飞斜,妖娆无比。她见习玉看着自己,眸光顿时有些慌乱地让开,秋波流转,几乎令人要眩晕。

习玉没来由地浑身一寒,从头到脚的肌肉都僵住了,那女子飞快越过她,朝前走去,习玉猛然回头,张口叫道:“思……思意婉?!是你吗?!”

那女子也僵了一下,急忙迈开脚步要向前跑,习玉再也忍不住,冲过去一把抓住她的袖子,急道:“你是思意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们不是……不是回长门派了吗?!”思意婉身旁的几个白衣侍女原本是要斥责她的,可是一见她身上穿着黑色白领的袍子,再见她身后站着的人是朱颜,顿时不敢招惹,乖乖垂首站在一旁。

思意婉挣扎着,她本就有武功,方才不过是心神大乱,才被习玉捉住了手腕,眼下她轻轻一甩,立即将习玉的手甩了开来。习玉捂住有些发麻的手腕,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只觉一切荒唐透顶。

思意婉放下扇子,那张绝色容颜立即露了出来,依然是那般不可逼视,可是习玉却觉得她似乎少了什么珍贵的东西,她眼睛里曾经比珍珠还要纯粹的天真光芒没有了,反而多了一种妖娆妩媚的味道。她有些慌乱,不过还是定了定神,轻道:“我……我有自己的选择。”

习玉只觉匪夷所思,“你自己的选择?!”她叫了起来,“你的选择就是放弃相爱的大师兄跑来和这个色狼鬼混?!”

“司马姑娘,谨慎你的言辞!”朱颜在后面有些严厉地提醒着,习玉恍若不闻,只是瞪着思意婉。

思意婉脸上微微一红,“你……你什么也不懂的……”她低声说着,与以前一样,她一慌,手指就会绞在一起,“我没有办法……我能怎么样?世上只有他……只有他能与我相配……先前我并不知道他竟然是……我有我的选择,你别管我了!你也会一样的!”

她先是结结巴巴,后来忽然有些急躁,说完掉脸就跑,习玉急忙要追,朱颜却用力抓住她的袖子,厉声道:“司马姑娘!公子还在沧海厅相候!请尽快随我过去!”

她的手劲奇大,想来也是练武之人,习玉身不由己地被她拉着向后走去,她踉跄着回头,思意婉火红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回廊尽头。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习玉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它是真正发生的,她也不知道现在心里是什么滋味,是痛惜,是怜悯,还是疑惑?她不知道,可是她的心跳的好快,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一般。

“公子,司马姑娘来了。”朱颜停在一扇雕花木门前,恭敬地说着,过了一会,里面传出一个慵懒低柔的声音,似乎倦倦的,“还不快请进来?”

霍地一下,木门被人打开了,原来里面站着两个侍女,听见吩咐立即开了门。朱颜把习玉往里面轻轻一推,低声道:“想活命,就不要招惹公子。就看你的命好不好了。”

习玉不由自主往里面走了一步,却见这个沧海厅甚是朴素,地上铺了平整的木板,一扇水墨屏风挡在眼前,后面影影绰绰,似乎也没什么装饰。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走进去,却听旁边那个侍女轻道:“姑娘请脱鞋,请把大氅交给奴婢。”

习玉只得乖乖脱了脚上柔软的绸鞋,旁边两个侍女上来替她卸下身上的大氅,两双手有意无意地在她周身摸了一遍,似乎是确定她身上没有带任何利器,这才作了个手势请她进去,然后她们一齐退了出去,木门轻轻合上。

屋子里安静无比,习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吞了一口口水,光着脚走进去,绕过屏风,却见四周放着熊熊燃烧的火盆,大厅正中铺着宽阔的厚实皮毛,上面架着一个小案,鹤公子背对着她半躺在皮毛上,漆黑的长发撒在上面。他穿着宽松的黑色袍子,修长的手指正摩挲着一个白瓷酒杯,也不说话。

习玉定了定神,可心头还是忍不住开始颤抖,眼前这个人明明是悠闲地躺着,明明有天人之色,她却有一种面对妖孽怪物的感觉,好像他随时会脱去人皮变成妖怪张开嘴吃了自己。

“既然来了,怎么不坐下?”他忽然开口,然后手指微微点着自己身边的空位,“过来。”

习玉捏紧拳头,慢慢走过去,皮毛很软很舒服,她却觉得踩在刀尖上那般痛苦。她坐了下来,定了定神,轻道:“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谈。……很多事。”

鹤公子仰头喝干杯中的酒,将酒杯往案上一放,然后他转过身来,妖娆的眼睛在习玉苍白的脸上微微一转,很满意地看到她的脸色变得更白。

“哦,你想谈什么?你是我的贵客,请随意。”

习玉忽然有一种撞上无形墙壁的感觉,这个人深不可测,她不知道要怎样才能看穿他的心思,他是喜是怒,是悲是乐,所有的情绪全部掩藏去幽深漆黑的眼底,变成妖一般的魅力。

她咬了咬牙,终于说了出来,“我想见念香,我要知道他平安无事!”

鹤公子忽然笑了起来,他那样美丽的人,笑起来当然更加好看,可是一个人如果眼睛里没有笑意,还笑的十分开心,那个情景只怕也不会让人产生欣赏的感觉,至少习玉被他笑的寒毛倒竖。

他忽然撑起身体,凑过来,习玉只觉他妖娆的脸忽然急速凑近,她吓得急忙向后仰了一下,他却并没有做什么,只是静静看着她。习玉心头狂跳,勉强作出镇定的模样,与他对望。

半晌,鹤公子忽然轻道:“你这个小笨蛋,要和我玩心计,还早了八百年呢。你觉得我会让你们俩见面么?你觉得我会让你们见面之后互相安心么?还是你觉得我是个仁慈的人?”

习玉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鹤公子的手指忽然顺着她领口白色的花纹缓缓滑了下来,习玉觉得好像是一只虫在爬,感觉恶心极了。他的手指一直滑去她胸口上面,停住了,柔声道:“你知道自己衣服上的花纹是什么意思么?”

习玉被迫摇头,他笑道:“在我朝鹤宫,穿上这身衣服,就代表从此你是我鹤公子一个人的女人。我的女人,若是敢在心里念着其他的男人,我可是会发怒的。你已经犯了一次禁忌,不过没关系,你是他的媳妇,我可以忍让一次。”

习玉几乎想掉脸逃走,空气里面的压力令她无法承受,觉得自己几乎要被压碎,可是她一想到念香那把染血的剑,心里便是一阵血肉模糊的痛。她鼓足了勇气,不敢去看他的眼睛,那是可以吞噬人灵魂的深渊——她闭上了眼睛。

“试图控制他人思想的人,都是无比愚蠢的……我可以不说,但不代表我不想……你……你当真以为自己可以控制别人的思想么?这个世上,有爱你到死的人,也有死也不愿爱你的人……我爱的人只有一个!就是泉念香!”

她大声说着,开始声音还有些颤抖,可是一想到念香,她觉得渐渐有了勇气。念香!请给我勇气!她在心中默默念着,心跳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忽然,“啪”地一声脆响,习玉骇然睁眼,却见鹤公子面无表情捏碎了手里的酒杯,碎片和酒液顺着他的指缝流去桌子上,他不说话,只是冷冷看着她。

习玉只觉一种奇异的恐慌疯狂涌上,她拼命抑制着发抖的冲动,不顾一切地说道:“我死也不会喜欢你!你留我下来也没有用!就算你把我杀了,我爱的人还是他!永远是他!”

她的话突然断开,鹤公子一把握住了她的脖子,习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被他压去了地上,脖子被人用力掐着,她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黑。她的手指狂乱地在他身上抓着,却推不开分毫,她觉得自己马上就会死去!

忽然,他猛然放开了她,习玉拼命大口喘息着,一边剧烈咳嗽,几乎要咳的吐出来,她只觉心里有一种汹涌澎湃的狂潮,所有的血液都被火焰焚烧,那种感觉令她浑身都兴奋地发抖,她豁出命去,一面咳嗽一面嘶声道:“我死也不会做你的女人!你死心吧!”

鹤公子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剧烈跳动着,仿佛陷入了什么幻境,他忽然一把抓住习玉的领口,厉声道:“我有什么不如他?!他又老又丑!哪一点比得上我?为什么你要跟着他?!我养了你十四年!就是一只狗也会对我摇尾巴!你瞎了眼么?!”

习玉还没来的及反应过来他到底在说什么胡话,忽然胸前一凉,传来一阵撕裂的声音,他竟然徒手撕开了她的衣服!习玉尖叫起来,没命地抗拒,双手去抓他的头发和脸,他却忽然埋头去她赤裸的胸口上,把脸贴去上面,痛哭流涕。

他滚烫的眼泪流在她胸前,习玉惊疑不定地抓着他的头发,不敢动弹,只怕他忽然兽性大发,他那样大的气力,自己决计无法抵抗。鹤公子失声痛哭,忽然伸手用力抓住她一边的胸脯,习玉痛得倒抽一口气,却听他喃喃念着炼红的名字,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埋在她胸前流泪。

他将她当作了炼红吗?习玉惊疑地想着,当年鹤公子一定也是这样对待炼红,她必然也是这样反抗的,无奈她当时年幼无力,只能被他玷污。习玉出了一身冷汗,浑身都僵住了。

鹤公子哭了一会,渐渐没了声音,呼吸声却渐渐急促起来,习玉只觉他的手开始揉捏自己的身体,她惊得头发都竖了起来,立即反抗,可他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大,而且他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她几乎喘不过气。

“放……放开我!”习玉惊叫着,用力扯着他的头发,他忽然撑起身体,低头狠狠盖了上来,习玉只觉嘴唇上一阵剧痛,想必是被他咬破了,他的手猛烈蛮横地在她身上肆虐,她又痛又怕,终于撑不住泪流满面。

他攀住她,两人的身体纠缠在一起,习玉在惊惧中,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她早已和念香做了夫妻,自然了解这个时候男人该有什么反应,可是鹤公子却没有一点反应,尽管他兴奋的浑身肌肉都在跳动,可是他身体却没有一点反应!她不由呆住,鹤公子抱住她又摩挲了半天,忽然抬头喘息着看她。

他眼睛里好像有漫天的火焰在焚烧,可是那些火焰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在里面痛苦地挣扎着,这种痛苦令他的神情看上去异常恐怖,面上所有的肌肉好像都在跳动抽搐。习玉骇然地看着他,不敢说话。忽然,她想起朱颜说花仙紫的话,说她不甘寂寞,去勾引鹤公子的下属,被贬为婢女之后还到处散播谣言,所以被割了舌头。她终于明白所谓的谣言是什么了,鹤公子竟然是个性无能?!

她忽然又觉得不对,念香以前分明说过,他强奸了炼红,甚至令她产下一个死婴,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性无能?

鹤公子忽然用力放开她,猛然站了起来,他狂笑着,凄声道:“周炼红!你把我逼成这种德行!你开心了吗?你简直猪狗不如!”

习玉急忙拉着破碎的衣服缩成一团,惊骇地瞪着他。鹤公子笑了好久,终于渐渐停下来,他怔怔地看着习玉,眼中忽然流出泪来,然后轻轻说道:“你为什么要杀了我们的孩子?你知道么?你走了之后,我去追你,我走了好多好多的路,可是我怎么也找不到你……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女人,一心只念着泉豪杰,我对你那样好,你却看也不看我……我一直找一直找,终于找到了你,你在生孩子。你知道我那时候多开心么?那是我们的孩子!就算为了孩子,你也会从此陪着我了……我发誓,我一定对你好,从此再也不让你伤心,我之前犯的错误,我以后一定不会再犯……”

他的声音听起来那样凄凉,仿佛受伤的野兽低声的呻吟,习玉就算再恨他,心里也忍不住发酸。谁知他忽然厉声吼道:“周炼红!你不是人!你怀了我的孩子,你就是我的女人!你明明知道我们的孩子要出世了,你还要逃!我只是要接你回家!你为什么要逃?!为什么要流那么多血?!你听不到我们孩子的哭声吗?!是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

他猛然窜过来,一把抓起习玉,张口朝她的肩上狠狠咬去,习玉痛得浑身冷汗,可是那种剧痛却让她混乱的思路变得无比清晰。原来,炼红没有说这段过往,她生产的时候,遇到了出来找她的鹤公子,她一定受了惊吓,然后滑胎了。鹤公子说她流了许多血,一定是滑胎造成的,最后孩子生下来就死了。鹤公子一定是因此受了刺激,然后才变得如此疯狂。

鹤公子咬到满嘴是血,最后终于紧紧抱住她,浑身发抖地哭了起来。习玉肩上剧痛无比,却不敢动一下。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茫然,惊骇,厌恶,痛恨,同情……她忽然觉得,两情相悦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情,世上更多的是爱一个人到铭心刻骨,可是那人却不爱自己。鹤公子固然可恶又可悲,但炼红又何尝不可怜!被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如此纠缠,只怕一生也是她的梦魇。

不知过了多久,鹤公子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习玉忽然低声道:“我不是炼红,就算你把我掳了来,把念香打伤,也无法让炼红回到你身边。她爱的人不是你,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在为难别人的时候,也是在为难自己。”

鹤公子忽然推开她,他面上的神情渐渐恢复正常,眼睛里又泛出那种妖娆的神色。他低头看了她半晌,冷冷一笑,淡道:“此生我已如此,自然不会再强求。但我容不得他们快活,我总是要看着泉豪杰死在我眼前,才会舒心一些。”

习玉急道:“你不觉得自己很无聊吗?!就为了一个莫明其妙的报复心理你就要杀这个杀那个!快把念香还给我!”

鹤公子瞥了她一眼,转身走向门口,一面说道:“你乖乖待在这里,永远也别想回去。你若再敢像今天一样惹怒我,惹一次,我砍他一只手,惹四次,他的四肢就没了。你要恨,不如恨自己为什么是泉豪杰的媳妇,你命该如此。”

他走了出去,木门又轻轻合上。习玉怒不可遏,将小案上的酒壶狠狠砸去窗户上,冷风呼啸着从洞里面灌了进来。她觉得自己再也站不稳,猛然软倒在地,又是愤怒又是无奈。

24.下蛊

门忽然又开了,朱颜慢慢走了进来,看了一眼跪坐在地上的习玉。半晌,她才轻道:“你运气不错,能把公子气到脸色铁青,却没杀了你。”

习玉抓着破碎的领口,冷冷看着她,她肩上被鹤公子咬出来的伤痕还在流血,加上头发凌乱,看上去狼狈无比。朱颜先取了大氅披去她身上,然后说道:“公子吩咐,姑娘累了,请去房中休息,晚膳时分,奴婢再来服侍。”

习玉被她轻轻一提,不由自主地就站了起来,朱颜握住她的手腕往外走去,一面又道:“姑娘,或许你会觉得我罗唆,但作为服侍你的奴婢,我还是要说。公子的脾气向来不怎么好,眼下贪你的新鲜对你略有宠爱,倘若你再不知好歹地顶撞,到时候倒霉的人不只是你,还有我们这些无辜下人。望你自重。”

习玉忽然抬头望着她的后脑勺,轻道:“你……你们为什么要听他的?他不是将你们强行掳来的么?!为什么要对一个仇人这样毕恭毕敬?!何况他根本是个……!”她说不下去了。

朱颜停了下来,转身有些严厉地看着她,良久,她才低声道:“你……什么也不懂。一个女人爱上男人,难道还要对世间的道德赔罪么?他是好人,坏人,对我们来说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只要能服侍他一辈子,便是我最大的福气了!我爱他,景仰他,追随他!我对他一片真心!我问心无愧!”

“这是什么爱?!”习玉吼了起来,“你的爱就是用牺牲别人的快乐来满足你自己的贡献欲望?!还是你觉得帮着他欺负那些女人,割她们的舌头和鼻子会让你有快感?!”

朱颜脸色一变,抬手便要扇她耳光,习玉微微缩了一下,却毫不畏惧地瞪着她。朱颜怔了半晌,终于还是没扇下去,她猛然挥了一下手,冷道:“奴婢失言了!”

习玉被她拉着飞快地朝前走,不知绕了多少个弯子,上了多少层台阶,终于来到一扇门前,朱颜将她推了进去,冷道:“姑娘最好在里面乖乖休息,不要耍什么花样。”

习玉差点被她推的摔倒,好容易站稳,朱颜砰地一下关上了门。习玉气极,回头打量一下屋子,却见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仙鹤图,丹青渲染,十分传神。屋子里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饰物,但非常宽敞,地上铺着柔软的兔毛地毯,角落里一排黑色的柜子,一张巨大无比的床放在另一个角落,上面光是帐子只怕就有三四层,层层叠叠,旁边的青铜鼎里正烧着不知道什么香,又甜又腻。

这里大约就是鹤公子的卧房了,习玉看了一圈,忽然发现自己原来的衣服放在床上,她急忙跑过去在袖口一摸,果然里面那些装着古怪药水的小瓶子全没了,再摸摸荷包,里面装着以前她从念香那里揩来的银票,倒是一张没少。

忽然,她的手指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急忙抽出来,果然,那盒胭脂还在!看起来她们都没有疑心它,只当是女子身上必备的小东西。习玉急忙脱下身上破烂的衣服,换上原来的衣服,本想将胭脂放回怀里,忽然转了个念头,她将胭脂盒打开,里面两种颜色的胭脂露了出来,她小心不去碰胭脂,用指甲在盒子下面细细抠着,不一会,只听轻轻地“咔”的一响,盒子底竟然掉了下来!

原来胭脂盒是方神医特制的一个精巧小机关,有两层底,她先前将解药放去了另一层里面,盒底掉下来之后,那两颗解药也跟着掉了下来。她把解药匆匆用银票包起来,塞回荷包,胭脂直接放去梳妆台最显眼的地方,这样才不会有任何人起疑心。

忙完这一切,习玉却有些失措了,她要什么时候用毒药?就算她马上用了,鹤公子死在眼前,她就能全身而退?不要忘了,朝鹤宫是建在悬崖上的!何况每一层都有看守的人,在没找到完整的逃生之路前,她不能贸然行事!

习玉坐在床上苦思对策,连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也没发觉。不一会,屋子里渐渐有了柔和的光亮,这种异常的光明令习玉忽然惊觉,抬头一看,原来屋子的墙壁上嵌着好几颗夜明珠,天一暗,它们就自动发出亮光。而角落一排柜子那里,夜明珠足足有四颗之多,亮若白昼。

习玉忽然觉得有些奇怪,虽然说卧房里面放柜子是很正常的事,但这排柜子却有些古怪,它是由许多抽屉组成的,每一行的颜色都不同,粗粗看来,足有三四种颜色,有的上了锁,有的却没上锁。

趁着鹤公子还没回来,她急忙跑过去,先轻轻拉开一个红颜色的抽屉,却见里面放着许多瓶瓶罐罐,也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而且抽屉一打开,就有一股古怪的酸臭味冒了出来,她急忙合上抽屉,又打开旁边绿色的抽屉。里面全是黑色的漆盒,从小到大都有,盒盖上都写了编号。她听说过鹤公子是南崎人,南崎那里擅长秘术,纵然向天借胆子,她也不敢贸然打开那些盒子,天知道里面会不会跑出什么古怪的东西,万一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就糟糕了。

习玉又打开了其他几个没上锁的抽屉,里面都是类似的一些东西。忽然,她看见柜子的左下角有一个很小很小的抽屉,其他的抽屉都是彩色的,唯独它,是漆黑的。抽屉没有上锁,而且铜把手光滑泛黄,明显被人拉开许多次,可见里面必然装着重要的东西。

习玉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拉开那个漆黑的小抽屉——她猛然倒抽一口气,喉咙里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抽屉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干枯的很小很小的婴儿尸体!甚至脐带还在上面!习玉只觉一股凉意从头流到脚底,她已经想不到为什么一具尸体能完好地保存那么多年了。她双手一甩,似乎想把抽屉甩上,可是由于身体太僵硬,那一甩居然把抽屉全拉了出来,干枯的小婴儿掉在了脚边,习玉尖叫着跳了起来,转身就要跑。

可是,她一转身却看到了面无表情的鹤公子!他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说话,只是靠在墙上冷冷看着她。习玉又叫了一声,她觉得自己快疯了,脑子里嗡嗡乱响,什么杂音都有。

她眼怔怔地看着他慢慢走过来,眼怔怔地看着他弯腰无比温柔地将那个干枯的小婴儿抱去怀里,然后他低头柔声道:“乖孩子,摔痛了吧?不怕,爹马上帮你打坏人,把欺负你的人都打跑,然后把你娘接过来,咱们一家三口就能团聚啦。”

他将那婴儿放回抽屉,又恋恋不舍地端详半晌,才合上抽屉。习玉有一种可怕的预感,她悄悄动了动脚,转身就跑!谁知头皮忽然一阵剧痛,鹤公子竟然抓住了她的头发,把她往回拖。习玉痛得尖叫起来,被他用力扯回去,踉跄着跌去地上,好在地上都铺着柔软厚实的地毯,她也没觉得怎么疼。

她半躺在地上,骇然地看着鹤公子,他居高临下地冷冷看她,良久,才轻声说道:“你好大的胆子,说说看,到底要我怎么惩罚你?”

习玉吞了一口口水,竭力把恐惧想哭的欲望压下去,她颤声道:“我……不是故意的。那……那是你们的……孩子……?你怎么把它……”

鹤公子没有说话,他笑起来的时候都令人毛骨悚然,更不用说这种冰冷的神情了,习玉丝毫不怀疑,他甚至马上可以把自己扯碎了丢出去。他忽然看了一下柜子,淡道:“你不是已经偷看了许多秘密么?南崎的秘术有什么做不到,我不但可以让尸体永远不腐烂,我还可以让你腐烂了却死不掉,你想尝尝那滋味么?”

习玉呻吟一声,终于无法承受地闭上了眼睛,她这辈子从来没这样恐惧过。鹤公子一点声音也没有,她不知他到底要怎样对付自己,过了一会,她忽然听见开锁的声音,她惊恐地睁开眼,却见鹤公子拿着一串银色小钥匙打开了最边上的红色抽屉,取出一个竹筒。

习玉惊得连滚带爬,他真要用那些秘术来对付自己?!谁知没爬几步,她后背心被人一提,腾云驾雾一般摔了出去,身下忽然一软,原来她被甩去了床上。她急忙撑起来,身上忽然一重,鹤公子竟然跨坐在她身上!

“想死的话,就尽量挣扎吧。”他冷冷说着,拔开了竹筒上红色的盖子,左手做了一个古怪的手势,然后凌空画着什么。习玉被他压着呼吸困难,加上极度的恐惧,觉得自己心脏几乎要爆炸。

随着他画画的动作,习玉骇然发觉竹筒里面缓缓升起一股色如血的浓浓烟雾,它们袅袅上升了大约有五寸的长度,却不继续往上了,只是左右盘旋着,看上去好像一条细细的虫,可是再仔细看,那条烟雾居然是无数极细小的虫子组成的!

到了这个时候,她要再不明白鹤公子打算做什么,那她就真的是白痴了!他要对自己下蛊!习玉双手狂乱地挥着,尖叫道:“不要碰我!你走!滚!滚开!”她的手在床上一撞,忽然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是她头发上掉下来的簪子!

习玉一把抓起簪子,抵去自己喉咙上,与那次对付山贼不同,她第一次有了想自我了断的想法。她用力抵着脖子,厉声道:“我宁愿死,也不会让你给我下蛊!你若让蛊虫碰我一下,我马上就死!我死了,你永远也别想报复泉豪杰!”

鹤公子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他又做了个古怪的姿势,习玉骇然地发觉那些蛊虫忽啦一下飞了起来,仿佛绽开的烟花,然后它们用一种可怕的速度,飞快地钻入她胸口。习玉惊骇无比,手里的簪子立即刺向喉咙。

她的手腕忽然被人握住,微微一用力,登时痛的几乎要断开,不由自主把簪子放了开来。习玉万念俱灭,张口就要咬舌,他的手指又伸了进来,硬生生抵住了她的牙关。他在头顶冷笑,“想死?你惹了我那么多次,现在死未免太便宜了你!”

他忽然朗声道:“来人,给我卸了泉念香一只胳膊!”

习玉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她第一次被人逼去绝境,连死也不允许。她怔了半晌,忽然抬手轻轻抓住他的手腕,推了一下,鹤公子把手指收了回去,她舔了舔舌头上的血,垂下眼睛,颤声道:“你……不要伤他,怎样对付我也可以,但不要伤他!”

鹤公子很享受地看着她绝望的表情,柔声道:“怎么办,你说迟了,胳膊只怕已经砍下来了。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他们送过来给你看看,以解你相思之情。”

习玉闭上眼,浑身都在发抖,鹤公子轻道:“来,对我说抱歉,说以后再也不会惹我了。这样我会让人给他最好的包扎和药物,不会让他太痛苦。”

半晌,她缓缓睁开眼,定定看着他,低声道:“抱歉,我不会再惹你了。请你不要伤害他,也请你不要……杀我。”

鹤公子不可思议地大笑起来,一面笑一面狂叫道:“泉豪杰!你看到了吗?总有一天我也要你这样匍匐在我脚底!”

他笑了半天,终于低头温柔地抚摸习玉的头发,说道:“我不会杀你,只要你乖乖听话,心蛊就不会伤害你,泉豪杰的儿子我也不会去伤害。你明白了么?”

习玉点了点头。鹤公子满意极了,终于从她身上撑起来下床。习玉怔怔地躺在床上,只觉脑子里面空空的,好像什么也想不到了。门口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苏寻秀的,“公子,卸下的胳膊属下已经送来了。”

鹤公子懒洋洋地半躺在皮毛上,说道:“送进来,给她看看。”

门开了,苏寻秀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他面上由于多了一个黑色眼罩,显得狰狞许多。他看也不看习玉,径自走向床边,半跪了下来,举起手里一直抓着的还在滴血的胳膊,朗声道:“司马姑娘,请收下。”

习玉从床上暴跳起来,一把抢过那截断臂,没错的,那是念香的手,手指修长,手腕那里还有一块小小的黑色胎记。她记得很清楚,这只手曾经怎样温柔地摸着自己的头发和脸颊,它是异常温暖的,可是如今,它却变得乌紫冰冷。

习玉紧紧将那只胳膊抱在胸前,任凭鲜血染红了衣服,她泪流满面,只觉心脏几乎要生生裂开。苏寻秀无声地退了下去,鹤公子忽然叫住他,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点了点头,很快就走出了屋子。

习玉把那只断臂的手抚去脸上,她面上眼泪和鲜血混在一起,看起来分外恐怖。忽然,那只手上有什么东西磕了她一下,原来是念香经常戴在拇指上的墨玉板指。记得念香还说过,这是家传的宝物之一,墨玉上面隐约有红痕,是极品。

她目光突然一动,死死盯着那只板指。没错,它的确是墨玉,可是上面没有一点红痕,完整无暇,虽然玉质也十分好,却没有真正的墨玉那种温润感。习玉的心狂跳了起来,口干舌燥,难道……事情没有她想的那样坏?

鹤公子等她哭了一会,终于懒洋洋地说道:“别哭了,听着心烦。只要你以后听话,我便不会再折磨他。”

习玉心头起疑,又不敢让他看出来,只得勉强又哭了一会,一直到鹤公子不耐烦地过来把那只断臂抢走,反手打开窗户就要丢出去。她不顾一切地拦住,哭着哀求了半天,极尽哀伤之能事。

鹤公子终于还是把断臂远远地抛了下去,然后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迹,躺回地毯上,似乎心满意足,仰头喝干了一杯酒。

习玉紧紧捏着手里的板指,方才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她取了下来。念香在板指内侧刻着她的名字,同样,上面还有他母亲的名字。她背对着鹤公子躺在床上,颤抖着伸出手指,飞快地在板指内侧一搓——光滑的!没有刻字!

那一刻,她几乎要痛哭流涕,第一次有感谢上天的欲望。念香一定没事!他没有被鹤公子掳来!她阴郁了那么久的心情,终于豁然开朗,只要他没事,那一切都无所谓了!她相信念香,他一定会来救自己。

“别哭了,难得好心情。过来,我带你去看有意思的东西。”

鹤公子走过来一把捞起她,粗鲁地用袖子抹去她脸上残留的泪水,将她拖着走出门。

25.她的计划

师父说过,胭脂的毒只有进入嘴巴里之后才会发作,光是皮肤接触到是没用的。那就意味着,她必须要与鹤公子有一定的亲密程度。

可那实在是她不愿做的事,一想到要被他吻,她鸡皮疙瘩都出来了。更何况,就算她毒死了鹤公子,报复了他,他手下的四天王只怕也会在念香赶到之前把自己杀了。既然知道念香还活着,平安无事,她就一点也不想死了。她要活着!一定要活着!她从未有过这么强烈的求生欲望,无论怎么样,她都不要死!

过拐角的时候,一阵风猛烈地吹了过来,习玉急忙用手捂住脸,突然,她发觉自己手腕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块鲜红的痕迹,看上去好像一块凝固的血迹,可是用手去擦,却擦不掉。她一下子想起师父说过,中了心蛊的人,身上会起红斑,从此只能对施术人惟命是从,否则会极痛苦地死去,而且没人知道如何解开心蛊,除了施术人自己。

习玉打了个寒颤,起码,在她套出解开心蛊的方法之前,她绝对不能忤逆鹤公子!

她跟在他身后绕过回廊。却见前面一扇门前站了两个侍女,一见他们来了,立即弯腰行礼,其中一个轻声道:“公子,婉姑娘已经等候多时。”

婉姑娘?思意婉?!习玉的心跳了一下,鹤公子随意“哦”了一声,问道:“四天王来了吧?”

侍女恭敬地答道:“回公子的话,四天王早已在里面等候。”

鹤公子打开旁边的小门,淡道:“你们下去吧,不用守在这里。”他抓住习玉的手腕,将她拉进门内。里面黑漆漆地,没有一点亮光,习玉惊疑不定地跟在他身后,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

忽听他冷道:“教你知道,背叛我的人是什么下场。”

习玉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思意婉不是对他情深意重么?有什么背叛的?走了没一会,眼前忽然一亮,他们来到了一个很小的屋子里,墙上嵌着一颗明珠,墙角放着一个软榻,而更让她惊讶的是,苏寻秀和火行泽竟然站在旁边!他们一见鹤公子,立即行礼,他摆了摆手,淡道:“已经传话给玉带了么?”

苏寻秀道:“是,属下已经按照公子的吩咐传话了。”

鹤公子坐去软榻上,对习玉招手,“过来,坐下,好好看着。”

习玉有些怯生生地走过去,一旁的火行泽和苏寻秀虽然没有看她,她却能感觉到他们身上那种暗潮涌动。眼前是一堵墙,习玉不知道一堵墙有什么好看的,可是当苏寻秀把墙上的明珠摘下来用黑布包好之后,她才骇然发觉原来那不是墙,而是一面透明的类似玻璃的东西!透过它,对面屋子里的情景清晰可见。

她立即看到了思意婉,她依然穿着火红的衣裙,端坐在桌子旁,手里端着酒,面上的神色悲哀之极,似乎马上要有什么不幸的事情发生一般。她白玉一般的手指在无意地绞动,显然心神不宁。

没一会突然有人敲门,她急忙回头,那一瞬间,她面上的神色都变了,变得妩媚又欢喜,仿佛要去见情郎的女子一样。习玉见她嘴巴动了一下,然后门开了,进来的人却是玉带公子。习玉在花山见过他一次,他是个面容清俊却眼神冷漠的男子,可是现在他哪里还有一点冷漠的神情!习玉觉得他眼睛里的光芒,比火焰还要明亮热情。

思意婉先是愣了一下,好像想不到来的人会是他,她面上的神情千变万化,最后,终于变成极致的欢喜。这是一种真正发自内心的喜悦,连习玉都能感觉到她的激动。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如同小鹿一般蹦去他怀里。玉带公子温柔地抱着她,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开心的几乎要流出泪来,把头紧紧埋在他胸前。

这一幕让习玉看得冷汗直冒,原来,思意婉喜欢的人是玉带公子!说起来,她的确不知道那次玉带公子将思意婉掳走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也是轻描淡写地带过,但两人一定发生了什么,所以她才会情愿待在这里!

她不敢去看鹤公子的脸色,想必一定难看之极。他不能人道,就算拥有天下所有的美女,也不中用,结果那些女子一个个都出轨。她记得鹤公子说过,做他的女人,连心里想着别的男人都不行,更何况是思意婉这种完全的背叛!她不由开始揪心,不知道鹤公子要怎么惩罚她。

“公子,现在去么?”苏寻秀忽然低声问着,其实他问的时候刚好,因为思意婉已经和玉带公子吻去一起了,看那火热的架势,很可能马上就要演变成更激烈的场景。

鹤公子淡道:“不急,等会。寻秀,你给我说说玉带和你说了什么。”

苏寻秀点了点头,轻道:“当时我们去了花山,本想按照公子的吩咐去探听碧空剑诀的消息,可是长云派情况诡异,我们不敢轻举妄动,结果遇到了思家小姐,惊为天人。玉带立即说要将她带回来献给公子,属下也同意了。”

鹤公子忽然笑了一声,“答应的这么爽快,倒不像你的作风了,寻秀,你也是有私心的吧?”

习玉心里面一紧,呼吸都不敢大声了,却见苏寻秀眉毛也没动一下,说道:“公子说的对,属下的确有私心,当时觊觎司马姑娘,只想将她弄到手。还请公子责罚。”

鹤公子摆了摆手,“无所谓,我就喜欢你这种放肆。你继续说。”

“后来属下与玉带设了一个局,把长门派众人骗到了妓院,下了迷药。玉带抢走了思家小姐,结果第二天我们在长云派的秘道里面遇到了欧阳惊风,不敌于他,玉带受了重伤,属下被欧阳惊风抓瞎了一只眼睛,思家小姐不知所踪。谁想我们过两天通过狼烟见面的时候,思家小姐却跟在了玉带身边,我看他二人神态亲密的过了,于是当天晚上去问玉带。原来那晚他将思家小姐掳走之后,她很快就清醒了过来,玉带……一时难以把持,所以……玷污了思家小姐。”

鹤公子冷笑一声:“哦,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不错,思意婉国色天香,不怪玉带无法把持。”

苏寻秀又道:“谁想思家小姐却是个实心眼的人,似乎是尝到了……欢爱的甜头,竟然对玉带倾心。玉带原本觉得麻烦,只想将她送来朝鹤宫就了事,谁知道公子你又出去办事,不在宫内,他二人相处久了,情愫渐生……所以发展至此。”

习玉只觉匪夷所思,常听人说由爱到性,思意婉却偏偏来个反的,由性到爱。可是看她那欢喜的模样,傻子也明白她对玉带有多么钟情,玉带想必也对她情难自抑,毕竟那样美丽的女子钟情于自己,这也是一个男人梦想的极致了。

对面那两人已经在床上纠缠了许久,思意婉面色潮红,似乎在柔声叫唤。这种场景自然香艳之极,可习玉只觉浑身冷汗,这对欢好的情侣,还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见了!

眼看玉带的动作渐到紧要处,鹤公子忽然弹了一下手指,“寻秀,行泽,你们去吧。”

他两人答应了一声,立即转身走了出去。习玉手心里满是汗,想求情,却自身难保。鹤公子冷冷看了她一眼,淡道:“好好看着,如果你继续惹我,下场只会比她更惨。”

说话间,对面屋子的门已经被人踹开,床上的那对情侣都惊跳了起来,苏寻秀笑着说了什么,玉带的脸色登时惨白,思意婉浑身都在发抖,紧紧抓住他的胳膊。火行泽也说话了,不知他说了什么,思意婉忽然紧紧抱住了玉带的胳膊,似乎在乞求着什么。

玉带面上的肌肉一个劲地在跳动,似乎内心在做什么剧烈的斗争,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终于,他似乎做了什么决定,推开思意婉的手,起身就要下床。思意婉大惊失色,急忙拽住他的袖子,哀求着什么,他却面无表情地甩开了她,转身下床,静静朝南跪了下来,叩首至地,再没起来过。

看起来,似乎是火行泽逼玉带做一个选择,是要追随鹤公子还是情愿与爱人一起死,结果玉带选择了生。习玉紧紧捏着拳头,齿关发出咯咯的声音。或许也不能怪他,人都是贪生怕死的,可是这样残酷的景象真实发生在眼前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感到无比的愤怒和悲伤。他是用思意婉的痛苦,换来了自己的生。她忽然又想到了万大小姐,她比思意婉好不到哪里去,唯一庆幸的,大约就是火行泽也钟情于她了。

思意婉万念俱灭的神情,习玉几乎不忍再看,她扭过头去,却听鹤公子冷道:“看着,不许逃。”

习玉逼着自己继续看下去,却见苏寻秀披了一件衣服去思意婉身上,她已经抖的再也走不动路了。火行泽从腰间取出一个竹筒,习玉的心猛然一提,那也是蛊?!火行泽拔开盖子,里面冒出一股黑色的物事,一下子钻进思意婉的鼻子里,她神色一变,忽然渐渐露出一个呆滞的笑容,然后就呆在了那里,动也不动。

苏寻秀将她放回床上,盖好被子,她脸上始终保持着那种痴傻的笑容,仿佛永远也不会变了。习玉只觉毛骨悚然,她成了白痴?!却听鹤公子轻道:“从此笑,那是很奇特的蛊,能让人永远笑着,忘记所有烦恼,成为最幸福的人。”

幸福?!习玉猛然回头看他,鹤公子又道:“这是我最大的仁慈了,她是个天香国色的美人,杀了未免不雅。我不杀她,我会让她活很久很久,或许过几十年,我心情好了,替她解开蛊虫,那情景,不是也挺有意思么。”

习玉倒抽一口气,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这个人的心理,已经扭曲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更可怕的是,他对别人残忍,对自己也残忍,如果每天都这样活在地狱里,还有什么生存的必要呢?

过了一会,苏寻秀他们一起进来了,玉带一看到鹤公子,立即跪了下来,一句话也不敢说。鹤公子如同没看到他一般,只是笑道:“寻秀,行泽,办的好。想要什么赏赐?对了,寻秀,上次看你对那个叫阿紫的侍女很有兴趣,不如我将她送给你?”

苏寻秀急忙垂手道:“属下不敢!公子的妾室,属下绝无觊觎之意!”

鹤公子似乎很满意他的答复,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忽见外面窜起一道火红烟火,它在回廊外转了好久,发出尖锐的声音,终于渐渐散开。众人脸色都是一变,苏寻秀急忙走了出去,没过一会,他神色凝重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

“公子,是西镜那里的部下发来的紧急信件。”

鹤公子微微一皱眉,接过那张纸,上下看了一遍,忽然笑了起来。他弹了弹纸,回头对习玉说道:“不错啊,看来泉豪杰已经有行动了。我在西镜插了那么多赌坊酒家,都被人一夜之间砸了。你高兴吧?你的公公马上要来救你们了。”

习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鹤公子大笑着站了起来,将那张纸一揉,登时搓碎了丢去地上。

“寻秀,替我打开通道,我再去西镜一趟!行泽,你把玉带押下去,饿三天再放出来。我三日内必回,倘若过了这个期限,立即通知所有的部下,把泉家给我掀了!除了周炼红,所有人格杀勿论!”

他说完,忽然回头对习玉冷冷一笑,“你先不要得意太早,不要忘了,你身上还有我的蛊虫呢。就是你逃去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习玉脸色依然不变,静静看着鹤公子走了出去。她听见了,打开通道四个字,也就是说,朝鹤宫里面必然是有捷径通向外面的。三天,她一定要找到这个通道,准备好后路,然后,亲手报这个仇。

鹤公子当日就离开了朝鹤宫,习玉一个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样也睡不着。鹤公子的房间有一种阴森的气息,令她毛骨悚然。想到前面柜子里那具小小的婴儿尸体,习玉忽然打了个寒颤,急忙从床上坐起来。

找通道的事情,她只怕不能自己去做,朝鹤宫戒备那样森严,只怕她还没下楼就被朱颜抓住了,何况朱颜对鹤公子有一种近乎狂热的景仰,绝对无法说服她的。

习玉点了蜡烛,裹着被子在床上冥思苦想,忽然,她发觉窗外似乎有个人影在晃动,好像因为突然的光亮,所以探头往屋子里看了一下。那人是个男子,宽肩,长发,观其身影十分熟悉。习玉急忙跳下床,走去窗边,低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还想趁你主子不在的时候,来对付我么?”

窗外那人沉默了一会,低声道:“奉公子之命,三日内我都要看守在门前,不许司马姑娘出门一步。”

司马姑娘?习玉笑了起来,刻意狂妄地说道:“苏寻秀,你也有对我恭恭敬敬的一天!怎么,瞎眼的仇不敢再报了么?”

苏寻秀果然大怒,咬牙切齿地嘀咕了一句什么,习玉隔着窗户,发觉他的拳头在胸前捏紧了,似乎在强行压抑怒气。半晌,他才冷道:“如今司马姑娘是公子的妾室,属下怎敢觊觎。夜深了,姑娘早点休息吧!”

习玉笑了笑,“我偏不休息,我偏要和你说话。主子的命令,你敢不听?小心我弄瞎你另一只眼睛哦!”

话还没说完,窗户忽然被他用力砸开,习玉只觉领口一紧,竟然被他硬生生提了起来。苏寻秀暴怒狰狞的脸凑得极近,近到他脸上那些伤疤让习玉看得清清楚楚。习玉心中一惊,不知他要怎么对付自己。

苏寻秀瞪了她半日,终于沉声道:“司马习玉,你不要太嚣张!等公子把泉豪杰杀了,你也会跟着陪葬!你就不过得意这两天而已!”

“哦,得意两天也没关系,至少我还得意过,还可以随意差遣你。你敢不听我的话?”习玉慢悠悠地说着。苏寻秀扬起手就要扇下来,她刻意贴上去,笑道:“你当真要打?你敢打?”

苏寻秀只觉她肌肤如雪,笑颜可爱,他心里毕竟对她的感情是不一样的,从调戏到动真,从动真到极度仇恨,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占据他这样多的时间去在意。那一巴掌,他怎样也打不下去,最后只有愤愤地把拳头砸上墙,一把将她推开,厉声道:“给我进去!我不想看到你!”

习玉忽然抓住他的手,柔声道:“其实你人是不坏的,对我也不错。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帮着鹤公子做事呢?你完全可以自己潇洒地闯荡江湖,不受任何人指示。”

苏寻秀怔了一下,眼神忽然暗了下来,他低声道:“你……什么也不懂的。”

习玉把手腕举到他面前,轻道:“是因为这个?”

她手腕上有一块鲜红如血的痕迹,映着雪白的肌肤,分外显眼。苏寻秀浑身都震了一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急道:“连你也……!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习玉定定地看着他,说道:“这种心蛊,是怎么做的?怎么控制人?你先告诉我。”

苏寻秀摩挲着她手腕上那一块痕迹,半晌,才道:“那是用心口的血喂养蛊虫百日,等虫长大之后再放去鼎里面炼,待蛊虫产下后代的时候就可以使用。这种心蛊平时没有任何感觉,可是一旦忤逆他,就会全身爆裂,死状奇惨。所以……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忤逆公子。”

他说的和师父说的一样,看起来他似乎不打算欺骗她。

习玉顿了顿,忽然轻声说道:“苏寻秀,你想逃么?”

苏寻秀骇然瞪着她,似乎不能明白她说了什么。习玉继续说道:“我想逃,不想和一个变态待在一起。我一定要逃出去。”

他忽然笑了,如果不是现在的他满脸伤疤,那个笑容应该是和以前一样轻佻俏皮的,可是此刻,看起来却只让人觉得恐怖。苏寻秀慢条斯理地摸着她柔软的手,一寸一寸往上攀,然后伸去她宽大的袖子里。

习玉也不动,只是定定看着她。苏寻秀忽然捏住她的胳膊,低声道:“你大概是疯了,我大概也疯了,居然和你说那么多废话。知道我们逃出去之后会怎么样么?我想大概还没到第二层,我们的身体已经四分五裂了。当然,和你死在一起也不错,不如死之前,让我们快活一下?”

他话里那种心不在焉和不正经,让习玉有些恼怒,她抓住他那只不规矩的手,冷道:“我是认真的!我总是要离开这里!你不与我走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哦,什么交易?”他还是漫不经心。

“你告诉我那个出朝鹤宫的通道在哪里,我就告诉你心蛊怎么解。”

苏寻秀忽然僵住,他抬头,眼睛里有一种算计精明的光芒,似乎在估量她话语的真实性。习玉知道这个时候如果不让他相信自己,就没机会了。她低声道:“你知道方神医吧,我是他的弟子。他告诉过我心蛊解开的方法,愿不愿意相信我,你自己选择。”

她说谎了,可是这个谎必须要说的无比真实,甚至不能露出一丝破绽。习玉的心在狂跳,她竭力抑制着面上的表情,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没有一点动摇,甚至自信地盯着他的眼睛。

苏寻秀看了半天,忽然道:“你是他的弟子,空口无凭,让我怎么相信?”

习玉立即开始背诵自己看过的医书,每一种草药长什么样,有什么特性,可以治什么病,她在那两个多月里已经背得滚瓜烂熟。苏寻秀的脸色渐渐变了,眼睛里散发出一种极明亮的光辉,仿佛是跌入深渊的人终于看到一丝光线一样。

“就算我现在告诉你通道在什么地方,你也出不去。”苏寻秀忽然打断了她的背诵,他抹了抹脸,看上去有些疲惫,“中了心蛊的人,每次出去公子都会下一个新蛊,这样才没有任何危险,否则这样贸然出去,不到二楼,心蛊就要发作。除非你现在就解开心蛊,我立即可以带你离开。”

习玉有些哑然,原来这个心蛊如此麻烦!她转了转眼珠,喃喃道:“我不相信你,解开了心蛊,只怕你根本不会带我走。我没那么傻。”

苏寻秀摊开手,“那还怎么交易,我的姑娘?你不信我,我也不信你。我们是在说废话么?”

习玉咬住唇,那种为难的神情让他心中有些荡然,他忍不住伸手去摸她滑腻的下巴。习玉猛然一惊,她急道:“可是现在鹤公子已经走了,要解开心蛊,需要他身上一件东西。现在我怎么解?”

苏寻秀摇了摇头,“公子如果在朝鹤宫,你就是插了翅膀也别想出去了。还是安分一点吧,公子给你下了心蛊,就是不想杀死你,只要你听话,他不会折磨你的。”

习玉忽然流下泪来,哽咽道:“可是……我真的好怕他,我不想和他在一起……他……他根本是个……”话说到后面已经细不可闻,她的脸也红了。

苏寻秀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心下不由微微一动,习玉又抓住他的手,哀求道:“他……他那样,你让我怎么办?我才十六岁……”她忽然又推开他,用力抹着眼泪,喃喃道:“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我都忘了你根本是恨我把你眼睛弄瞎的……”

她转身要走,袖子却被他一把抓住,习玉心头狂跳,勉强抿起嘴角压下笑意,她用力转身,一拳砸上他胸口,急道:“你拉我做什么?!你是要报复我吗?反正我们都中了心蛊,反正我也差不多等于死了!反正……”

苏寻秀按住她的嘴,隔着窗台将她上半身紧紧抱去怀里,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总会有办法的。只要……只要你……瞎一只眼睛又算什么……”

习玉本是想套他话的,谁知他竟然吐露心声,真挚无比,无论她之前如何讨厌这个人,此刻却再也无法继续讨厌下去了。苏寻秀是个标准的小人,做任何事情都是以自己的利益为第一,虽然一直到现在他也不肯说通道在什么地方,可是至少他此刻的感情不是假的。

她握住他的手,喃喃道:“我……只求求你,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不要为难我就好……”

想趁这三天逃出去,看起来是没希望了。她紧紧抱住苏寻秀,不得不开始另想办法。

26.那一剑

今夜是满月,月光十分明亮,映着地上的白雪,四下里的景物分外清晰。街道两旁的店面的大门全部紧闭了起来,长长的一条街,没有半点灯光,甚至地面积雪上连一个脚印都没有,平整洁白。也没有一点声音,连偶尔的犬吠也没有,整座青州府看上去仿佛是一座空城。

月光安静地流淌去紧闭的黑色大门上,顺着大门向上看,可以见到一块朱红的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四个金色大字:【金龙赌坊】。再往上看,如果仔细一些,会发现二楼的那些雕花窗户有好几个是残破的,月光透过那些破洞,隐约可见里面半个人也没有。

没过一会,忽然从东边传来一阵轻微的踏雪之声,好像有人走了过来,然后脚步声停了下来,有一个人低声说道:“公子,这里情况古怪,小心为上。”

良久,才有一个低柔的声音说道:“不碍事,去赌坊那里看看。”

话音一落,就见五六个黑衣人从拐角处疾步而来,其中四人肩上还架着一个漆黑的轿子,他们踏在雪上,行动依然如飞,甚至轿帘都没有过大的起伏。众人停在金龙赌坊门口,护在轿旁的一个黑衣人又道:“公子,这里黑灯瞎火的,只怕有诈,还是不要进去了吧!”

轿中人不等他说完,一把揭开了轿帘,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鹤公子已经站定在赌坊门口。他仰头看了看赌坊,忽然冷笑一声,淡然道:“过于明显的拙劣,反倒教我发笑!故弄玄虚,想让我打退堂鼓?我倒要进去瞧瞧!”

他一脚踹开赌坊的大门,那门竟然向后倒了下去,发出巨大的声响,原来大门早就被人卸了,不过是暂时靠在那里而已。那些黑衣人都吓了一跳,鹤公子面不改色,冷道:“雕虫小技!”他踏上门板,快步向屋内走去。

由于月色十分明亮,所以大厅里面即使没有灯火,却也看得清清楚楚,只见桌椅全部被堆去角落,柜台早已被砸得破破烂烂,甚至大厅上面的匾额也被人拽下来砍成了两半,整个赌坊看起来简直被掀了个底朝天。

纵使鹤公子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乍一见这情景,还是忍不住心头火起,扬手就朝柜台上拍下,“空”地一下巨响,红木的柜台竟然被他生生拍碎!众黑衣人纷纷噤声,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说话,谁知柜台下面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呻吟!

鹤公子一惊,说道:“点火把!”

众人急忙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把,鹤公子一把接过,往下面一照,却见一个浑身血污的人躺在桌椅的碎片下面,那人先是捂着脸,转头往这里看了一下,一见鹤公子,他立即抖着身体要坐起来,一面用微弱的声音哽咽道:“主……主子!小人不中用……”

鹤公子一脚踢去他身上那些碎片,将他扶了起来,这人身上满是血,一只眼睛肿了老高,面上血和眼泪混在一起,分外可怖。鹤公子皱眉看了他一会,终于说道:“你是……稷山?赌坊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

后面的黑衣人早已递上巾子和水壶,龙稷山一气喝了半壶水,才喃喃道:“主子……小人没用,挡不住泉豪杰的人……赌坊被他们砸了,人全被他们抓走,只留我一个人……”

鹤公子不等他说完,就急道:“来的人是谁?说了什么?”

龙稷山忽然剧烈地抖了起来,嘴唇蠕动着,用一种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主子……小人对不起你……来的人有许多,都是江湖上与泉豪杰交好的人,还有泉家的手下……打头的是个蒙着脸的青年人,我……看不清他的脸,可是……听他的声音好像是泉豪杰的儿子……他……他将小人的手腕和脚踝打断……说……说如果主子你来了之后,告诉你……有种就去临泉泉家……小人对不起你……主子……”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只是赔罪,鹤公子皱眉用巾子擦去他面上的血,一面道:“不干你的事……”

谁知话还没说完,却听身后的手下惊呼了起来,鹤公子心中一惊,忽觉头顶似乎有什么东西罩了下来,他心下登时大悟,将龙稷山用力提起来向上抛去,他发出令人牙酸的痛呼声,鹤公子飞快从腰间抽出剑,向上一绞,将罩下来的网绞断,然后整个人纵身跳起,竟然一下子跳上了二楼回廊!

那一霎那间,却见赌坊里灯火大亮,二楼厢房一个接一个亮了起来,然后所有的门飞快被人踹开,人潮从里面汹涌而出,粗粗一瞥,都是与泉豪杰交好的那些派别弟子。鹤公子动作如飞,轻巧地闪过那些挥舞的刀剑,身体又是一纵,竟然攀去了屋梁上!

看起来泉豪杰这次是动真了,鹤公子看了一眼楼下那些被网罩住的手下,干脆纵声大笑起来,厉声道:“泉豪杰!你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罢!你这般激我,当真以为我不敢去泉家么?!”

话音刚落,就听下面一阵躁动,原来早有人架起大弓对准了他。泉豪杰算准了他仗着自己轻功了得,必然逞能跃去高处,所以早已准备好两百斤的大弓。须知鹤公子这个名号的得来,也是因为他轻功绝伦,加上面容俊美,每次施展轻功便如同一只仙鹤展翅飞翔一般。他们明争暗斗了那么些年,泉豪杰自然了解他的习性,只要牵扯到泉家的事情,鹤公子都喜欢亲自出马,更何况这次泉家是大动干戈,将他伸来西镜的爪子全部斩断,他岂有不出来的道理。

当下只听沉闷地“呜”地几声,架弓之人连发四箭,直直射向鹤公子的身体!他将手里的剑用力一挥,挡去三根箭,最后一根却硬是没挡下来,被他的袖子一蹭,擦过他的脸钉去了屋顶上。那人见没射中,立即又抽出四根箭架在弓上。

谁知鹤公子忽然长声大笑,双足在梁上一点,整个人拔地而起,只听“轰”地一下,他竟硬生生撞破了屋顶,瓦片积雪纷纷落下,众人急忙躲闪,再抬头时,就见屋顶上破了一个大洞,而鹤公子早已不见踪影,众人不由一阵唏嘘,此人虽然狠毒乖僻,武功却实在高深,被这么多人围住竟然丝毫不乱,还能全身而退,令人感慨。

当下众人将鹤公子的几个手下连同早已昏厥过去的龙稷山捆绑起来,其中一个年轻的弟子红着脸去问方才那蒙面架弓之人,“曲……姑娘,这些人怎么处置比较好?”

原来架弓射箭之人竟然是曲天青!她从小跟着父亲和镖局里的师父学武,但天资普通,武学方面没有什么大长进,在暗器和射箭上却分外出色,方才如果不是那弓太重,足有两百斤,要她连发五六箭也是不在话下的。曲天青一把扯下蒙面的黑布,露出秀雅的面容,她望了望天色,喃喃道:“爹他们和泉老爷还有念香现在应该已经快到东良了……保险起见,还是把他们押去镖局的地下囚室。”

那个俊秀的年轻弟子急忙答应了一声,曲天青顿了顿,才笑道:“晁大哥,谢谢你们来帮忙。这些天真是麻烦你们了。”

那个姓晁的少年男子叫做晁尚昆,是与泉豪杰交好的西镜沧海派弟子,习玉被掳走之后,泉豪杰震怒,立即通知了所有的朋友,众人纷纷前往临泉,陪同他一起讨伐东良朝鹤宫,剩下各派弟子则纷纷驻扎在鹤公子开在西镜的各个赌坊钱庄里,只待他一来,立即诛灭,就算不能生擒,也可以令他受伤。

晁尚昆今年刚满二十,是沧海派中甚得师父器重的年轻弟子,他见曲天青容貌秀丽,谈吐洒脱,早就心仪之极,只恨师父不在身边,不然求他老人家成全美事也好。如今见曲天青向自己道谢,他慌的话也不会说了,一个劲点头摇头,忽然又觉得自己很傻,干脆红着脸下去押解鹤公子的手下了。

曲天青何等聪明,早就看出这个人的心思,心里不由暗笑。说实话,她也挺喜欢这个俊秀安静的小伙子,可是他到现在一句正经的话也不敢和自己说,实在让人焦急。她见众人留守了一部分在这里,而晁尚昆押着鹤公子的手下正要离开,不由叫道:“晁大哥,等等,我和你们一起去。”

她话刚说完,正要跑过去,谁知那几个黑衣人忽然开始浑身发抖,喉咙里发出惊骇的叫声,似乎在忍受着什么痛楚。晁尚昆不明所以地看着那些倒在地上浑身乱战的黑衣人,忽然,一道血线从其中一人背上飞快射出,他不由猛然想起师父以前和自己说过,鹤公子是用心蛊控制自己的手下,教他们永远也不敢背叛自己,而心蛊发作的时候,人会四分五裂而死!这些人,鹤公子是怕他们说出朝鹤宫的秘密,所以自己逃走之后令心蛊发作么?!

晁尚昆急忙向后退了两步,一面叫道:“大家快让开!这些人……”他没喊完,转头见曲天青跑了过来,情急之下,晁尚昆将身体一纵,飞扑上去,曲天青一时不防,被他狠狠压倒在地上,说时迟那时快,就听“扑扑”几声闷响,那些黑衣人的四肢突然全部飞了起来,那情景如此诡异,就好像他们的身体里面有炸药一样。鲜血如同下雨一般哗哗落下,众人纷纷骇然躲闪。

半晌,晁尚昆和曲天青两个人才敢起身回头,却见那几个黑衣人全部四分五裂,死状奇惨。曲天青不由打了个寒颤,紧紧握住晁尚昆的手。她想起了被掳去朝鹤宫的习玉,心中又是一寒。习玉,你千万不能有事!

××××

正午时分,临泉又下起了大雪,新雪很快就把地面上杂乱的脚印掩盖住。泉家大院静悄悄的,院子里每隔两三步就站了一个青衣男子,每个人手里都紧握着剑柄,警惕之极。

忽然,空中传来一阵鹰啼之声,众人纷纷紧张地抬头,却见天上飞快降下一个小黑点,扑啦啦几下扑腾着翅膀,闪电一般冲向院子里。原来,那是一只专门用来传递信件的白腿鹰,它扇了几下翅膀,停在一个雕花的窗棂上。那扇窗户很快就打了开来,一只雪白的手从鹰腿上抽出一卷信纸。

“小夫人,情况怎么样了?”

屋子里传出低沉的问话声,原来这间小厅里坐了五六个老者,均是泉豪杰的生死之交。泉豪杰带了许多朋友去了东良,原本是要炼红一起去的,谁知她坚决不肯,只说留下来看守泉家,泉豪杰无奈,只得让几个功力高深的老友留在府中保护她。这次仰仗念香的面子,一向懒得参与武林争端的长门派竟然也来了无数弟子相助,长门派掌门并没有发话,想必也是默默允许了的,门外那许多青衣男子,都是长门派的弟子。

炼红展开信纸,匆匆看了一遍,然后默默把信纸递给方才发话的老者,淡然道:“他只怕很快就要过来了,我该开门迎客才是。”

众人把信看了一遍,原来那是曲天青发过来的,只说了两日前鹤公子去了青州府的事情,提醒炼红注意,他随时会来泉家捣乱。坐在边上的沈冰急道:“小夫人,千万不可鲁莽!在下听说了鹤公子的种种事迹,他是个绝顶狡诈之辈!”

他脸色有些苍白,人也瘦了许多,想必是因为思意婉的事情。先前与自己两情相悦的小师妹竟然当着所有师兄弟的面逃去了玉带公子那里,一直到现在,他都不敢回想那一刻的场景。师父也因此大为震怒,放出话来从此不认这个女儿,师娘至今还每日以泪洗面,实在令人无奈。

沈冰这话一说,众人纷纷点头,一个青衣老者说道:“沈世侄说的有理,小夫人不可莽撞。何况鹤公子是个绝顶的好色之徒,最好还是把家里的女眷事先藏起来比较稳妥……”

炼红忽然起身,她脸色有些发白,可是目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坚定,那是被怒火洗礼而出的决绝。她沉声道:“谢谢诸位大侠的好意,但此事,小女子想一人独力解决!我与他二十几年的纠葛,还是尽早了断比较好!”

她回想起当时泉豪杰说的话,他担心鹤公子再对她作出什么不利的行为,坚决不许她留在家里。但他一定不知道,当她听到鹤公子把习玉掳走的时候,是多么愤怒。单单为了她一个人,连累了许多无辜的人,习玉至今是生是死也不知道,她已经无法忍耐了。如果她再继续畏缩下去,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

炼红从架子上取了宝剑,用力推开门走出去,一面轻道:“炼红请求各位留在屋子里不要出来,我一定能把这事解决掉!”

众人本想再劝,但见她这般固执,只得作罢,不过暗中跟在后面,一旦发觉情况不对,再上去罢了。

炼红提剑朝大门那里走去,一面朗声道:“开门!把山下的所有大门全部打开!任何人进来也不要阻拦!”

下人们听小夫人这样吩咐,不敢忤逆,只得乖乖把大门打开。炼红站在1008的尽头,动也不动,只是静静看着山下。她穿了一身红衣,是当日离开朝鹤宫时候的款式,映着纷纷扬扬的大雪,看起来如同一团火焰。

一千零八级台阶,代表了人的一千零八种欲望,每上一层,就离圣洁多了一步。她曾上下无数次,却只觉得自己的罪孽越来越深重,鹤公子是她一生最重的包袱,这些年压着她,喘不过气,抬不起头。是时候做个了断了,断了所有人的苦楚,断了他的孽念。

雪越下越大,炼红依然不动,她的发上衣服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花,看起来好像一个雪人,连睫毛上也沾了雪花,融化之后结成了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躲在暗处的众人实在看不下去,正要上前劝说,忽听山脚下传来一声长啸,啸声凄厉绵长,好像是在笑,可是再听一听,又像在哭。众人都是一阵骇然,鹤公子竟然这么快就到了!

炼红目光一闪,定定看着那个从山下如同闪电一般窜上来的黑色身影,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要从身体里面蹦出来,然后,她的呼吸声停了。

鹤公子连夜施展轻功,竟然在一天之内就赶到了临泉,纵然他功力再高深,却也吃不消,事实上,他早已筋疲力尽,不过撑着一口气硬是挺过来的。他一直窜到1008上面,抬头忽见眼前那个女子,一时间,心神不由恍忽起来。

她穿着嫣红的衣裙,和以前一样。她最喜欢红颜色,因为她总说自己名字里有个红字,红色能给她好运。她也最喜欢下雪,因为东良气候很温暖,每年冬天都不一定会下雪,所以每到冬天她就会急急盼着下雪,然后在雪地里大笑。她还不喜欢叫他师父,因为他比她大了不过十一二岁,她就爱没大没小地叫自己的名字——朝鹤,然后戏谑地叫他鹤公子,鹤大叔,总之就是不叫师父。

鹤公子忽然停了下来,两人静静对望着,仿佛所有的时间在这一刻都凝滞了,只有漫天的大雪飞舞,打在他们身上脸上,冰冷冰冷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鹤公子以为许多年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恶梦,她还在这里,她没有爱上任何人,她还是他最宝贝的弟子。炼红忽然动了一下,然后她说话了。她的声音是冰冷的,没有一点颤抖,没有一点犹豫。

“鹤公子,”她轻声说着,眼中闪烁出奇异的色彩,“这么多年了,你该放过我了,也放过你自己吧。我不会爱你,永远也不会。在我心里,你只是我的师父,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一个男人来爱,所以请你不要再纠缠不清了。”

鹤公子浑身一震,心头泛起一股极苦涩的滋味,然而那股苦涩却渐渐激烈起来,变成了难以抑制的怒火和酸味,她说的一定是反话!一定是泉豪杰这样逼迫她的!

他张开嘴,笑了起来,上前一步要去拉她的手,他急急说道:“炼红!跟我回家!我们的孩子在等着呐!你不要再怕泉豪杰!我会把他杀了的!所有敢阻止我们的人,我全部都会杀光!你不要再担心!”

炼红压抑着声音,一把甩开他的手,森然道:“你还没闹够?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我就是死,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鹤公子如同不闻,他只是急急地要去抓住她,抓住那一抹火焰,或许那是他心里的一点温暖光明,或许那是他这么多年唯一的一抹鲜活色彩。他放不了。一个人,可以把灵魂放弃么?

炼红悚然拔剑,厉声喝道:“放手!”

剑光飞快地闪了一下,卒地一声,剑尖刺入他的胸口。鹤公子愣住了,炼红也愣住了。

那一剑,竟然真的刺了进去。

鲜血一点一点滴下来,染红了地上的白雪。鹤公子忽然咳了一声,出手如电,一把抓住剑身。他喘息着,死死看着炼红,她眼睛里没有怜悯爱怜,只有厌恶惊骇,这样的眼神,他一点也不陌生,与她一起的最后一年,她每时每刻的目光都是这样的。原来,恶梦只是恶梦,一旦陷进去,就出不来。

他凄声笑起来,手腕忽然一折,只听“叮”的一声,她的剑竟然生生被他折断了!炼红倒抽一口气,退了一步,手里的断剑犹豫再三还是举了起来,她毫不退缩地看着他。

鹤公子看了她最后一眼,大笑着双足一点,转身就下了1008,他的动作甚至比来的时候更快,仿佛后面有妖魔鬼怪在追赶他一般。炼红又惊又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山下,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27.那一吻

东良的冬天,永远是潮湿多雨的,细细绵绵的寒意,并不凛冽,却令人瑟缩。

这是一条通向海边的石子路,刚刚下了一场雨,地上的石子湿漉漉地,这种路最伤马蹄,可是此时却有数十匹骏马从这条路上狂奔而过,马上都是穿着短打的男子,似乎还嫌马跑得不够快,一个劲地挥着鞭子。

忽然,领头的那人勒马停了下来,他猛然回头,面上蒙着黑布,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露了出来,精光四射。他叫道:“泉老大,前面又是死路!”

后面众人纷纷勒马,其中一人骑着黑色骏马,他同样蒙着面,是为了防止路上的风尘伤了脸。他策马过去一看,果然前面荆棘从生,是条死路。他沉吟半晌,沉声道:“那只有再换一条路了,麻烦诸位兄弟陪老夫颠簸许久,实在过意不去。”

众人纷纷道:“泉老说的什么话!太见外啦!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那鹤公子作恶多端,早就该清除这等江湖败类了!”

泉豪杰扯下面上的黑布,朗声道:“诸位兄弟,待我们掀翻了朝鹤宫,哥儿几个不醉不归!”

众人都笑了起来,原本因为连夜赶路的疲惫也一扫而空。泉豪杰与他们说笑了几句,忽然发现念香默不作声地策马去那里看死路,他的长发有些凌乱,被雨水淋湿,贴在额头上,长长的睫毛也湿漉漉地,漆黑的眼睛盯着路上的荆棘,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念香,”泉豪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我知道你心里焦急难受,不用担心,就算朝鹤宫下面有千万道机关,咱们也一定能上去!”

念香眨了眨眼睛,抬起头来,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阴暗,看不到底。他轻道:“爹,我在想无论我们走多少路,都会是死路。不如用剑劈了这些荆棘,我有预感,朝鹤宫就在前面。”

泉豪杰只当他因为习玉被劫走,所以心神大乱,不由随意说了些安慰的话,谁知他竟忽然策马向前,铿地一声拔剑而出,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将挡路的荆棘劈开。泉豪杰见他斩断荆棘向前走去,不由急道:“念香!那是死路!你不要冲动!”

念香回头轻轻一笑,“爹,相信我的感觉。我知道的,习玉一定在前面!让我一个人去试试!我不想她是被别人救出来的!”这样她以后一定会笑话他,而他也会看不起自己,自己的女人,自己无法保护,还要仰仗父亲的力量。

泉豪杰还要再说,身边的曲中胜忽然拉了他一把,低声道:“泉老,你让念香去吧!他不是那种冲动的孩子,他历练之后的变化,我都看在眼里呢。他一定有自己的想法,我们老人家也不能总是用老眼光来看他们。”

泉豪杰默然看着念香的背影,半晌,他才朗声道:“念香!咱们分头走!朝鹤宫再见!”

念香挥了挥手,继续斩落荆棘,渐渐往里面走去,很快就消失在荆棘深处。

那天,他本是想去找习玉一起去师父那里的,可是身边的下人跟得太紧,他不得不放弃,独自去了师父那里。大约是两个师父那天兴致好,竟然要和他切磋剑术,那时他才发觉自己匆匆忙忙赶来,剑竟然没带在身上。

于是急忙回去拿,可是回去的时候,已经天翻地覆,下人们乱成一团,原来在后院那里发现两个被割了舌头的丫鬟,而服侍习玉的丫鬟说习玉去了炼红那里一直没回来。他当时就觉得不对,赶到炼红那里的时候,她因为忙着婚宴,根本不在屋子里。

等他心神大乱四处寻找习玉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浣香楼里面也是天翻地覆,下人们死的死伤的伤,而自己的剑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他在一个下人的尸体上找到了一张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请泉少夫人去朝鹤宫小聚,终于明白,是鹤公子亲自动手了。

从习玉被劫走,这已经是第三天了,这三天,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过的,只觉比三辈子还要漫长,无数次地睁眼闭眼盼望天亮,夜却无比漫长。他不敢去想习玉,就连她的一点点小表情也不能想,不然他觉得自己会在下一刻疯掉。

念香再次挥剑,剑光忽然飞快地一闪,化作万道金光,眼前暗绿尖利的荆棘如同纸片一般纷纷碎开。剑是好剑,名叫流夭,最特别的是,它是金色的,舞动起来仿佛流洒的金光。念香一时兴起,干脆跳下马来,使出碧空剑诀上的“破”字诀,势如破竹,飞快将拦路的荆棘砍个粉碎。

碧空剑诀一共有七字诀,分别是“破”,“蚀”,“展”,“吞”,“散”,“空”,“青”。每一个字诀都含有千变万化的招式,精妙之极。方神医的心得极散,这两个月他潜心研究了一遍,才发现心得上只有大部分的“破”和“展”字诀内容,而方神医解的最全的竟然是最难的“空”字诀。但若要修炼“空”字诀,必须先习得前面的“散”字诀,所以可惜了那最全的空字诀,如今也只有白白摊在那里毫无用武之地。

可是,破与展两个字诀已经足够傲然武林了。念香每日偷偷修炼剑诀上的内容,纵然只习得了一些皮毛,在与两位师父切磋的时候,已经勉强可以单独与他们打个平手,令他们连声惊叹碧空剑诀的威力。他并没有称霸武林或者笑傲江湖的心愿,只要能够保护自己心爱的人就好。在念香出门历练江湖的时候,他再也想不到,想要保护自己的幸福,竟然要花那么沉重的代价。

“唰唰”两声,金光再次斩碎前面的荆棘,念香忽然愣了一下——前面没有荆棘了,只有一条阴暗的小路。他的直觉没错!这条小路一定是通向朝鹤宫的!他翻身上马,双腿一夹,纵马疾驰。

两旁的树木渐渐消失,变成狭窄阧峭的石壁,头顶的天空似乎也被遮住了,念香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在一条狭窄的峡谷里面穿行,而且石壁越压越低,骑马实在不方便之极。他干脆下马,拍了拍马身,叫它往回跑。他右手紧握剑柄,屏息疾步往前走去。

没走一会,峡谷却又开阔起来,念香急奔数步,眼前忽地豁然开朗,前面竟然是一片广阔无垠的沙滩!灰蒙蒙的大海起伏摇荡着,在极遥远的地方连成海天一线,再也分不出是乌云还是海水。他从小到大都是在西镜长大,那里多山,却没有海,如今也算第一次见到真正气势磅礴的大海,一时竟看呆了。

忽然觉得不对,他急忙回头,这才发觉自己方才艰难穿梭的峡谷竟然是一处高耸阧峭的悬崖!他是从悬崖中的一条狭窄小路穿过来的,而他也立即明白了真正的朝鹤宫是什么样子的!它是一栋极高的华丽巨楼,稳稳地矗立在悬崖上面,从沙滩这里向上望去,它给人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仿佛是谪仙的居所,又是妖魔的华宅。它高高的琉璃瓦屋顶隐没了一半在云雾里,奢华的不似人间产物。

悬崖上面垂了一条漆黑的粗大铁索下来,想来这里必然是通往朝鹤宫的捷径之一。念香急忙跑过去,忽然不知从何处窜出三四个黑衣人围了上来,他急忙握住剑柄,是鹤公子的手下?

那些人看了他一会,其中一人忽然冷道:“来者何人?这里是禁地,没有公子的手谕,谁也不许接近一步,否则格杀勿论!”

念香“哦”了一声,“手谕啊,我有,马上给你们。”他作势把手伸去怀里,众人不知有诈,都凑了过去。

原来鹤公子是个极喜色相的人,不光朝鹤宫中掳了许多美貌女子,他还专门挑选了俊秀少年来培养做手下,四天王便是从小被他选出来几个相貌比较出色的孩子,加上他经常从外面带美貌的少年少女回来,这些人见念香容貌俊美,又正值弱冠之龄,以为又是公子从外面带过来的属下,所以疑心并没有大起。

念香伸手入怀,从内袋里抓了一把方神医给自己的迷药,忽然掩住自己的口鼻,一把将迷药抛出。那些人反应倒也迅速,立即向后闪躲,谁知那迷药的劲特别大,此时海风又凑巧一吹,顿时弥漫开,白蒙蒙一片。

念香早已捂着口鼻躲了开来,再回头时,就见三四个黑衣人纷纷倒去地上,不省人事。他不敢疏忽,当即把一人的外衣脱了撕成布条,把他们的手脚都捆结实了丢到树丛里。他一把抓住铁索,飞快地向上攀登,动作灵活之极,没几下就攀到了顶上面。

眼看就要到达崖顶,忽听下面光光响起了锣声,念香低头一看,不由暗咒一声,那些人醒得真快!他们不知怎么的解开了布条,每个人手上都拿着铜锣用力敲,一面高声叫道:“有人侵入!有人侵入!”

下面的人还没喊完,就听崖顶那里一阵躁动,一种响亮古朴的呜呜声响了起来,不知是什么器皿吹出来的,声音一长一短,来回了无数遍,听起来似乎是警惕之音。念香急忙手脚并用,飞快地攀上铁索,谁知手还没抓稳岩石,只觉脸前利风忽起,他急忙抓住铁索沉下身体。

“叮”地一声,一把大刀砍在离他脑袋只有几寸距离的岩石上。念香就算胆子再大,也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他猛然抬头,就见崖边同样站着五六个人,他抽出流夭剑,双足缠住铁索,虚晃一招,众人只觉眼前忽然窜起万道金光,不由吃了一惊,本能地退了几步。再定睛看时,念香早已站定在眼前,身后几寸就是万丈悬崖。

看守朝鹤宫入口的几个黑衣人急忙挥剑而上,试图将他逼下去,谁知他忽然把剑插在地上,右足在剑身上一点,竟然生生拔高一人多高,从他们头顶上越了过去。众人急忙回头,眼前陡然一白,鼻中嗅到一股古怪的味道,脑子里面一晕,登时纷纷栽倒。

念香掩住口鼻,一脚将一个还在挣扎的黑衣人踢倒,走过去拔起自己的剑。

到了,传说中的朝鹤宫,念香提着剑,默默上下打量了一番。他从不知道原来楼层可以建那么高,足足有七层那么多,不知道习玉到底在哪一层?悬崖下面又传来躁动声,想必是爹他们也到了。念香微微一笑,迈步大门走去。

谁知他还没走到门前,朱红色的大门却忽然向内缓缓打开了!念香吃了一惊,却见里面明亮宽敞,一条铺着华丽地毯的路呈现在眼前,孔雀石的巨大柱子在明珠的光辉下散发着柔和的色泽。每一根柱子下面都站着两个穿着黑衣的青年男子。与方才那几个黑衣人不同,他们面上毫无表情,只是冷冷看着他,而且他们每个人领口和袖口上都有一条细细的白绸,服饰与先前那些人完全不同。

“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当中一人忽然说话了,声音冷漠,“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趁公子不在的时候擅闯朝鹤宫。不过没关系,你既然进来了,就永远不能再出去。来,出招吧!”

话音一落,只听铿铿之声响了数下,里面那些黑衣男子纷纷抽出剑来。念香抿了抿唇,看起来,还是无法避免血战一场,朝鹤宫一共有七层楼,难道每一层都有这样的人在看守么?他无声地横剑于胸,双脚踏在地毯上,身后大门轰然合拢。

××××

习玉是被外面乒乒乓乓震天的声响惊醒的,她急忙拢着被子坐起来,却听下面又是锣鼓又是叫嚷,还有一阵阵的鼓声和古怪“呜呜”声,令人心慌意乱。

窗外传来侍女们惊惶的呼喊声,人影攒动,习玉赶紧披了外衣下床,光着脚跑到窗边。苏寻秀还在窗外看守着,他当真是三天一步也没有离开过。习玉急道:“出什么事情了?!外面怎么那么吵?”

苏寻秀沉默了一会,才淡道:“说出来只怕你会开心死,这是警告之螺,表示有敌侵入朝鹤宫内部。你一心恋慕的那个人,来救你了吧。”

习玉乍一听这话,只觉不敢相信,她用力抓住窗户上的雕花,颤声道:“你……你是说真的吗?念香……他来了么?”

苏寻秀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才道:“原来你早知道泉念香没有被公子抓来,亏你忍了那么些时日,倒真看不出你也有点心眼。”

习玉心情激荡,哪里还在乎他话里的嘲讽之意,她用力拍着窗户,叫道:“让我出去!我……让我看看!”

苏寻秀冷道:“你死心吧,公子回来之前,你一步也别想出这个房门。”

习玉拼命摇着窗户,用尽所有的气力叫道:“让我看看!苏寻秀!算我求求你,让我看一下……看一眼就好!”她撑不住泪流满面,哽咽难言,“我……我只要看一眼……”

她哭了好久,久到她以为苏寻秀再也不会理自己了,忽然窗户打开了,她腰上一紧,竟然被他抱了起来。

“啊,谁让你现在是我主子!你要看就看吧!什么也看不到!他早已进来了!”苏寻秀没好气地吼着,毫不客气地将习玉拽了出去,动作粗鲁之极。习玉的鼻子狠狠撞到窗棂上,发出好大的声响,她痛呼一声,却被他用手狠狠抹了抹脸。

他说话的声音是极其嘲讽的,“你不是喜欢和我摆主子的架子么?现在还不是要求我,你的架势去了什么地方?”

习玉双脚一落地,便不顾一切地朝栏杆那里跑去,她把半个身体都探了出去,却只看到下面篡动的人影,怎么也找不到念香。下面几层的回廊里,侍女们惊惶地奔跑叫嚷着,偶尔还夹杂着几个男人的严厉呼喊,让她们安静一些。

习玉又探出去了一些,只盼看得更清楚一点,谁知腰上又是一紧,苏寻秀一把将她勾了回来,说道:“这里足有几十丈,摔下去就是一只蚂蚁也死了!你不要命了么?!”习玉如同不闻,只是推他的手,急切地要去再看清楚一些。

苏寻秀有些恼怒了,他一把捏住习玉的下巴,厉声道:“要是不想死就给我冷静一点!公子出去了三日,只要他一回来,就算是泉豪杰来了也会通通被杀死!你当朝鹤宫是纸扎的?!死心吧!”

习玉勉强收拾起纷乱的思绪,可是喉咙里还是一酸,忍不住啜泣了一声。苏寻秀只当她还要哭闹,低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可是却发觉她神情几欲狂乱,不过是在勉强压抑,雪白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睛里也含着泪,被她用力压下去。这种隐忍的神情,令她看上去楚楚可怜。他第一次在她面上看到这么多种表情,狂乱,凄然,爱怜,甜蜜,还有深深的绝望。

那一瞬间,他不得不承认,她这样的表情简直比利刃还要锋利,一点一点地割着他心头最柔软的那部分,他觉得剧痛无比,偏偏没有血。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样的心情,到底是恨,还是怜,亦或者是幸灾乐祸。

“或许……或许还是有办法的……”他突然开口,说出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话。有什么办法?就凭泉念香的功力,只怕他根本上不到三楼就被人剁成了肉酱,泉豪杰那一帮老家伙就算能上来,也会精疲力尽。只要公子一回来,他们就……只要公子回来,可是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他望了望天色,马上就要过三日之限了。按照公子的吩咐,三日内他不回来,就要聚集朝鹤宫的所有人去临泉把泉家灭了。可是他却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他没有想到泉豪杰他们会这么快反攻么?如今这种情况,让他怎么聚集人马去临泉?

怀里的习玉在微微发抖,苏寻秀看着她,只觉什么刻薄的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叹了一声,轻道:“你进去吧,如果……你的命好,或许真的可以见到他。可是别抱太大的希望。”

他的话刚说完,忽听一阵剧烈的“空空”声从巨楼里面发了出来,那声音是如此响亮,可是竟然让人无法判断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听起来更像是一个人拿着大锤子在猛力砸墙。苏寻秀脸色剧变,急道:“他们竟然突破了一楼?!这么快!”

就听那空空的声音渐渐弱下去,然后一阵铃铛的脆响从下面飞快传上来。原来朝鹤宫七层楼每根柱子上都用铁线系着铜铃,一旦发生什么紧急事件,就摇铃,提醒上面的人注意。铃铛响了两声,他们已经到了二楼么?!

苏寻秀一把推开习玉,转身就要下去看情况,谁知袖子忽然被她用力拉住,他有些恼怒地回头,却见习玉怔怔地看着自己,眼里满是哀求之意。她喃喃道:“你……你不要……”

她的神情是那样凄婉,苏寻秀心中一动,好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碰了一下,方才的戾气不自觉地消下去。他忽然用力抓住她的肩膀,沉声道:“我已经为你破了许多规矩,你一直对我提要求,难道当我是傻子么?!”

习玉为难之极,她每到这个时候就会咬住下唇,苦苦思索对策。苏寻秀又道:“我从来也没想过做正人君子,我是个小人,你对我要求什么,我就也要从你那里拿什么!”

习玉猛然一惊,正要问他想从自己这里拿什么,他的手却忽然按住了她的后脑勺,她不由自主往前靠了一步,唇上一暖,他狠狠吻了下来。

这是他第二次吻自己,习玉除了骇然还是骇然,她甚至被动地瞪着眼睛,怔怔地看着他满是伤疤的脸。他的手猛地盖上来,把她的眼睛遮住了。他从未这样过,这样凶狠地,纠缠地,痛苦地,类似乞求一般地吻着她的唇。

习玉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他的胳膊将自己死死扣在胸前,肺里的空气也被挤扁了,唇舌微微发痛,是他太粗鲁的行为造成的。可是慢慢地,他温柔了下来,无比眷恋地摩挲着,她甚至分不清是自己在发抖,还是他。

在习玉觉得自己会死在这个吻下的时候,她头皮忽然一阵麻麻的痛,她忍不住叫了一声,苏寻秀却已经放开了她,他手里抓着几根半红半黑的头发,原来他扯了她的头发!他笑的有些古怪,将那几根头发揉成一团,放去荷包里面。

习玉不能理解他的这种行为是什么意思,又或许,她的意识不允许她去仔细思考这种意义,她只能选择装作不知道,怔怔地看着他。

苏寻秀看了她良久,正要张口说话,忽听下面传来一阵凄厉的啸声。两人都是一惊,急急望过去,只见一个黑色的人影如同闪电一般朝这里窜过来,经过的地方,所有慌乱的人都跪了下来,一声不出。他几乎是一瞬间就窜进了朝鹤宫。

鹤公子?!他回来了?!习玉只觉天都暗了下来,心跳声渐渐有停止的趋势。苏寻秀低声说道:“你运气不好,公子回来了。你以后只能乖乖待在宫里了,别再耍什么花样。”

习玉动了动唇,不知她说了一句什么,苏寻秀没有听清,他低头奇道:“什么?我没听见?”他把耳朵贴去她唇边,只盼她说大点声。

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尖利的女声,“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赶紧回头,却见朱颜脸色铁青地站在后面,死死地瞪着他们俩,她冷道:“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趁公子不在的时候做这种苟且之事!”

苏寻秀脸色一白,饶是他再狡猾,这次却也不知道该找什么借口了。

28.他的歌谣

“公子已经回来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找什么借口!”

朱颜带着一种恶意的笑容,从鼻孔里哼出气来,转身就走。习玉忽然叫道:“你等等!”

朱颜转头正要嘲讽地说两句,谁知眼前一黑,苏寻秀竟然用力捏住了她的脖子!她的脸登时涨红,喘不上气来,双手奋力挥舞着,两只脚在他腿上没命地踹,却移不开分毫。她泛出血丝的眼睛狠狠瞪着苏寻秀,嘴巴张了好大,却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苏寻秀冷冷看着她,手指缓缓收紧,一面低声道:“对你,我难道还需要什么借口么?一个小小婢女,也敢骑到小爷头上?”

朱颜渐渐没有了力气,脸色红的发紫,眼看就要被他掐死过去。习玉突然上去抓住他的手,“你不要杀她!不要随便杀人!”

苏寻秀森然道:“不杀了她,难道要小爷陪你一起死么?抱歉我可不是那种情圣!”

习玉还要再说,忽听柱子上的铃铛又急切地响了起来,这次叮叮当当响了四五下,苏寻秀脸色一白,急道:“不好!公子快上来了!你赶快给我进去!”

他一手将她提了起来,往窗户里面用力一丢,习玉惊叫起来,头朝下狠狠摔去了地板上,她捂着剧痛的脑袋,站起来正要愤愤地指责他,却见苏寻秀捂住朱颜的嘴巴,也跟着从窗口跳了进来!

习玉急忙抓住他的袖子,低声道:“你不要杀人!快带她去后面屏风躲起来!不要发出声音!我来对付鹤公子……!”

苏寻秀还想犹豫,可是外面的铃声越来越急,最后他恨恨地跺了跺脚,咬牙道:“罢了罢了!反正也迟了!你我已经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你这个死丫头!小爷以后再也不要看到你!你总是没好事的!”

他拽着朱颜闪身去了屏风后面,习玉用力搓了搓手,只觉手心里全是汗,手指还在微微发抖。她怔了一会,忽然转身走向梳妆台,散下一头长发,用梳子仔细梳着。

炼红最喜欢把头发盘起一点挽在后面,剩下的头发或披或编成小辫子。习玉有些笨拙地把头发盘好,又扶了扶,然后翻了翻床头的箱子。鹤公子床头的箱子里放着许多红色的女子衣物,叠得十分整齐,大约是熏了香,散发出一股微甜的清雅香味。

她随手取出一件,飞快地穿上,偏偏越急越无法穿好,她手忙脚乱地系着带子,一面抬头不时地往窗户那里看,只怕鹤公子突然回来。

终于,一切收拾停当。习玉却突然有些害怕了,她坐在凳子上,怔怔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那个人满脸的绝望和焦急,似乎还在犹豫不定。她低头又看了看手腕上的红痕,苏寻秀的话突然浮现在脑海里,他说:公子回来了,就算泉豪杰他们都赶来,也会被通通杀光!

习玉的身体忽然一颤,她听到了回廊尽头传来的沉重脚步声。咚咚咚咚,她的心跳也随着忽慢忽快,整个人有慢慢往下陷的感觉。突然,她猛地一惊,仿佛是被电触了一下似的,飞快拿起角落里那盒胭脂。

慢慢打开盖子,胭脂清甜的香味立即扑鼻而来,谁能想到它竟然会是致命的毒药呢?习玉只觉心跳得奇快,几乎要从喉咙里面蹦出来一般。她忽然想起师父说的,万不得已使用胭脂的时候,要提前两个时辰吃解药,可是……她没时间了。她急急从荷包里掏出用银票包裹的解药,看了半天,终于咬咬牙,塞进嘴里。解药有一股极苦涩的味道,还微微发酸,习玉也不敢嚼,直接吞了下去。

她小心伸出手指,抹了一点无色的胭脂,指尖的感觉是滑腻冰冷的。她怔了半晌,终于还是抬起了手。

“砰”地一声,门被人从外面踹开了。习玉吸了一口气,缓缓回头,却见门口站着一个血人,是鹤公子,他头发凌乱,脸色惨白,身上满是剑痕,更可怕的是胸口上还插了一根断剑,虽然刺得不深,却流了许多血,将他身前全部染湿了。

他手里还提着一个人,穿着短打,头发花白。那个人,是曲中胜,曲天青的父亲!他似乎已经昏过去了,脑袋无力地耷拉着,脸色微微发青,嘴角还有血迹。

习玉只觉浑身一阵冰凉,预先想好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在鹤公子眼里,如今一身红衣坐在床边的那个女子,正是令他肝肠寸断的人。他脑子里面已经糊烂如同浆糊,什么前缘过往都想不起来,只记得很久很久以前,那个红衣服小姑娘的笑容,还有她手里闪光的剑,毫不留情地刺向自己。

胸口的伤忽然开始剧痛,真奇怪,之前它一直都没痛过,哪怕流了许多血,他都只觉得麻木。鹤公子的眼前忽然一片模糊,终于感到一阵极致的筋疲力尽,他连续施展轻功,赶了两天的路,眼皮也没合一下,加上他早已受伤,方才在下面遇到泉豪杰他们,混战一场,又添许多新伤,他完全是凭一口气撑到现在。如今,他真的觉得自己要不行了。

他一把丢下昏迷的曲中胜,极慢极慢地朝床边走过来。那个红衣的女子,好像在对他嫣然浅笑,张口唤他鹤大叔,然后做鬼脸。他满心感慨,伸手刚要去拥抱,忽然,她的神情变了,阴森又愤怒,咬紧银牙,柳眉倒竖,手里的剑“卒”地一下刺入他胸口!

鹤公子大叫一声,一把按住自己的胸口,习玉见他神色诡异,不由吓得脚都软了,她勉强坐在那里,竭力抑制住自己掉脸逃走的欲望。却见他抓住那柄断剑,一点一点往外拔,鲜血溅了出来,喷去她身上,习玉终于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她身上忽然一重,原来鹤公子再也支持不住,倒在了她身上。习玉急忙睁开眼睛,却见他半跪在床边,双手紧紧抱住她的腰身,把头埋在她怀里,仿佛一个小孩子。他乌黑的长发有些被血纠结去一起,蔫蔫地耷在他背后,他的背在微微发抖,依稀听到他啜泣的声音。

“炼红……你……你怎么走了……?”他喃喃说着。习玉只觉有什么热热的液体染湿了她的衣服,不知那是他的血亦或者是他的眼泪。她的心猛然一酸,竟然不知道是恨他还是怜他,他现在在她怀里哭得像个小孩子。

“你……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他在发抖,习玉慌乱中不禁轻轻抚摸他的头发,说不出一个字。鹤公子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他脸上满是泪水。然后,他把她的手指放去唇边亲吻,一面喃喃道:“你……你不会再走了吧……?”

习玉在茫然与惊骇中,只得被动地点了点头。鹤公子勾住她的脖子,仰头要向她唇上吻去,习玉一惊,急忙要躲!她先没想到他本来就受了重伤,所以打算悄悄下毒,谁知道他如今这般模样,这胭脂毒,她无论如何也不好再下。

可是他的手劲好大,习玉只觉自己被人猛力一拉,然后他深深地吻了上来。胭脂香甜的味道在两人口中蔓延开,其中还有一缕涩然。习玉浑身都僵住了,只觉那股香甜的味道一进入口中就变成了火热,舌头一触到那种火热就变得麻麻的,是中毒的预兆!

鹤公子慢慢放开她,抬头怔怔看了她半晌,忽然微微一笑,喃喃道:“……雀尾草?”

习玉实在想不到他尝了一下立即就知道是雀尾草的毒,当下只觉喉咙发紧,什么也说不出来。鹤公子把头埋去她怀里,轻道:“炼红,我们一起死……我们再也不分开……”

习玉急急去掰他的手,在衣服里面寻找另一颗解药,可是忽然,她眼前一花,胸口猛地一窒,然后又是一下剧痛,好像有刀捅了进去,然后再刮一下,她张开嘴,剧烈地咳了几下,忽地喷出一口血来,落在他背上,血的颜色是发紫的。

毒发作了?!习玉急促地喘息着,眼前越来越模糊,身体也越来越重。她用力呼吸着,可是肺好像完全不听话了,她吸不到任何空气,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而死。她艰难地在内袋摸索着,寻找另一颗被银票包裹的解药。

鹤公子忽然低声笑了起来,喃喃说道:“你……你还记得你小时候不肯睡觉……缠着我,要我唱的歌么……?我……我一直都没忘……好孩子,天黑了……我们一起睡觉吧……”

他口角流下紫色的血,面上却挂着甜蜜的笑容,双目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灿烂。

“天上的雪花飘呀飘……妹妹哥哥拍手笑……手牵手,堆呀堆个胖娃娃……胖娃娃,白又白……妹妹哥哥把手教……”

这不知是什么地方的歌谣,曲调欢快甜蜜,可是此刻被他唱来,却是凄凉之极。鹤公子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滑了下来。习玉见他面上带着幸福之极的神色,心中不由大恸,一面哽咽,一面用力把那颗解药艰难地取了出来。

“你……你张开嘴……”她捏着解药,嘶声说着,她的眼泪滴到他脸上,鹤公子动了一下,却摇了摇头。习玉无奈之下,只得把解药用牙咬碎,吃力地往他嘴里塞。

她眼前有密密麻麻的雪花,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肺里面也没有一点空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如此清醒过,心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唯一知道的就是把解药塞进他嘴里。外面传来剧烈的喧哗声,她却什么也听不到了,耳边只有他渐渐微弱的歌谣,一阵又一阵,好像,永远不会停歇。

她的肩膀忽然被人用力握住,前后猛力摇晃,苏寻秀的声音在面前炸了开来,可是在习玉耳朵里听来,却好像隔了十万八千里那样远。他在问心蛊到底怎么解,啊,这个人,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却每次都在关键时刻只考虑到他自己,果然是个自私小人。

习玉勉强睁开眼睛,努力想往前面看,然后很小人地告诉他,她其实根本不知道心蛊怎么解。可是,她却在满眼的雪花里面看到了自己的手,她的手被苏寻秀握在手里,她手腕上有一大片血迹,是鹤公子身上的血。而很神奇的是,她手腕上那块代表心蛊的红痕一沾上他的血,立即受惊似的缩小了一大圈。

啊!难道他的血是蛊虫的克星?!习玉勉强动了动嘴唇,正要告诉苏寻秀,他却已经把她的手腕丢开了。居然连声谢谢也不说?习玉心中有些气,可是她已经没有任何精力生气了,眼前的雪花暗了下去,耳边所有的噪音终于完全安静。她脑袋一偏,晕了过去。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习玉完全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好像被风托着,轻飘飘地往上升。

眼前忽地豁然开朗,刺目的阳光直接照在她脸上,习玉急忙用手遮住,耳边却传来她熟悉之极却又已经陌生之极的汽车声!她骇然地睁开眼,突然发现自己呆呆地站在马路中间,车来车往,行人匆匆,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站在交通要道上!

她……回来了?习玉惊疑地四处打量,没错,这是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城市,拥挤,热闹,繁华,可是每个人面上的神色都十分冷漠。她怔了半天,终于还是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她发现,一辆公共汽车迎面冲过来,她甚至来不及惊叫遮眼,它就生生穿过她的身体往前开了!

她死了?现在只是一个魂魄?习玉只觉一片茫然,她轻轻跳了起来,立即离地三尺,一下子就飞了起来,直直从一辆奔驰里面穿了过去!这种感觉自然十分新奇,甚至让她有些想笑。


她完全凭着感觉在城市上空飘着,被风吹得东摇西晃,不知不觉,她才发觉,自己竟然本能地回到了司马家的大院。一看到院子里那棵高大的樟树,她心里忍不住泛起怀念的感觉,似乎是很久很久都没见到了。

习玉沿着白色的屋檐飘荡着,经过厨房,看到了正在做饭的妈妈。啊,她已经会做饭了么?记得以前她是连厨房都不肯进的女人,如今却系着围裙,一脸平静地用勺子尝着汤的味道。习玉忍不住贴到窗户上,静静看着她,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当年是她决然离开司马家的,她本来就是司马家领养的孤儿,离开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只是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亲生的父母是什么人,家人也从来不告诉她。

司马太太忽然感觉到了什么,猛然抬头,朝习玉这里看了过来,害她以为她看到自己了,急忙退了几步。可她只是看了一会,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目中流露出寂寞后悔的神色。

习玉不敢再看,急忙继续飘,飘啊飘,飘到了爸爸的书房窗户前,这次他没有拉窗帘,她清楚地看到他坐在书桌前发愣,手里捏着已经烧到尾巴的香烟,而他桌子上的烟灰缸已经插满了烟头,桌上满是烟灰。

司马先生是个有洁癖的人,甚至不允许地上有一根头发,他怎么会容忍自己把书房搞得这么乱?习玉不明白,看了一会,他始终不动,她又飘了开去。

忽然看到一扇曾经令她心神俱伤的窗户,蓝格子的窗帘。习玉愣了很久很久,才下定决心贴上去往里面看。她立即看到了她的大哥——司马裴明,他在家永远只穿着白色的衬衫和休闲裤,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他在低头看照片,神情有些伤感。

习玉几乎把脸挤扁了贴在玻璃上才看到他手里的照片竟然是自己的!是她的初中毕业照,那个时候的她脸上几乎没有笑容,脸色也是苍白的。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怀念的神情看自己的照片?人不在了就怀念,人在的时候却恶言相向。

习玉摇了摇头,正要离开,却听妈妈在里面叫了一声,“吃饭了!”

厨房的窗户打了开来,习玉忍不住从那里钻了进去,脚尖掂着,在地板上轻轻飘动。以前看恐怖片的时候,最怕鬼,谁知道如今她也成了女鬼,不知道能不能遇到同类?

经过客厅的大镜子,她转头看了一眼,忽然发觉能她能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她身上穿着红色的古代衣裙,头发盘了上去,看上去是个完全的古代人!习玉愣住,只觉有什么重要的回忆在心里慢慢苏醒。她不需要羡慕别人的幸福,因为……因为她记得她也拥有相同的,甚至更多的幸福!有人在等她!

她该去找到那个等她的人!习玉转身就走,忽听饭厅里面传来妈妈的说话声,“习玉……那孩子失踪了大半年……警察真的一点线索也没有了么?”

爸爸低声道:“没有……那天的目击人都说看着车子撞上来,可是她却一下子消失了……”

然后是轻微的啜泣声,似乎是妈妈在哭。习玉心里微微一酸,无论如何,她总是抚养自己长大的母亲,感情还是非常深厚的。

过了一会,一个清冷的声音说道:“消失也好,至少知道她不一定会死……她在这个世界那样不快乐,说不定在另一个世界会找到自己的路。”

是大哥的声音。习玉心中微微一动,他们都知道她一点也不快乐?

爸爸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释然,“是啊,她长大以后都没在我面前真正笑过。我不是一个好父亲,司马家真的不适合她。如果她能在其他地方找到幸福,我们也只有诚心祝福。这个孩子,和她父亲一样倔强。”

她父亲?!习玉第一次听家人提到自己的双亲,不由紧张起来,屏息继续听。

“你……又想起你弟弟了?”妈妈低声问着。

爸爸叹了一口气,“他是个比我聪明百倍的人,只是我父亲一直不喜欢他那种鬼灵精怪的脾气,觉得不正经不稳重。他被父亲逼的没有办法,才公开宣布与司马家断绝关系……那都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当年小习玉说脱离关系的时候,我也十分吃惊,他们父女……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相似啊……”

他们感慨了好久,习玉早已泪流满面。原来,她的亲生父亲竟然是爸爸的弟弟!原来,她不是孤儿!她知道的,爸爸的弟弟在刚满25岁的时候出车祸死了,那时候,她应该是刚刚出世。跟着是她亲生的母亲受不了丈夫死亡的消息,得了厌食症,最后抢救无效死在医院里。

这些事情,她以前只当作八卦来听,可是,原来他们竟然是自己亲生的父母!

那一瞬间,习玉心头所有的疑惑都解开了,忽然觉得再也没有任何牵挂。她缓缓从窗口飘了出去,天空越来越亮,风越吹越猛,她不由自主被往上吸。现在,应该是回去了时候了吧?她问自己。

眼前越来越亮,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耳边传来极遥远的呼喊声,那个声音在叫她的名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习玉忽然浑身一震,然后身体上所有的感觉都回来了,胸口闷闷的痛,脑子里面一蹦一蹦的疼,还有喉咙里面火辣辣的痛。

然后,她听到了那个一直呼唤她的声音,是念香,他贴在她耳边,低声地,有些沙哑地一遍一遍叫她的名字。习玉用力动了动眼珠,睁开眼睛,可是眼前只有白茫茫的雪花,她什么也看不见。

念香的声音忽然停了,她的手被人紧紧握住,还在微微发抖。习玉很想和他说你好,好久不见,可是喉咙太干,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只好把脑袋转过去,对着眼前的大片雪花,努力勾起嘴角,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29.从此笑

方神医很快就来了,他坐在床边,小心伸手摸了摸习玉的额头,又把了一下脉,这才柔声笑道:“丫头,听得见我说话么?没事了,你乖乖在床上躺十天,千万不要下地,十天后就好啦。”

习玉点了点头,她现在才觉得头晕目眩,眼前的雪花慢慢少了,可还是看不清面前的东西,只觉隐约有几个人影在前面晃。她张开嘴,想说话,却听方神医又道:“先别说话,念香,现在把碧玉露喂她喝半盏,千万不要多了。”

她被人扶了起来,然后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放在唇边,她正好干得冒火,大口喝起来。可是那碧玉露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竟然冰凉彻骨,她喝了好几口,只觉嘴巴喉咙都快被冻麻了,泛出一股又酸又苦的味道。碧玉露,名字取那么好听,却如此难喝。习玉皱起眉头别过脸摇头表示不要了,可是没过一会,那团凉气却在胃里面缓缓化了开来,胸口的窒闷顿时缓解,脑门子那里也不再一跳一跳的疼了。

方神医笑道:“你这惹事精,毒药这种东西又不是加减乘除随你乱用!这次如果不是我跟着泉老爷他们一起来朝鹤宫,你的小命就不保啦!”

习玉缓了一口气,眼前渐渐清明起来,她眨了眨,虽然还是看不太清楚,但已经可以分辨出大概的轮廓,床边长长的纱帐坠下来,还有床脚那里的箱子,她忽然惊奇地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虚弱,“我……我们没有离开朝鹤宫么?”

方神医柔声道:“你中了雀尾草的毒,要解毒就不能移动你的身体。放心吧,朝鹤宫的人逃的逃,散的散,再不会有人来欺负你了。”

“可是……那……”习玉有好多好多问题想问,可是身体的疲倦却不容她多说话。方神医低声和念香交代了什么,就出去了。过了一会,习玉只觉自己被人轻轻抱住了,念香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没事了,习玉,我在这里了,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她把脸贴上去,两人靠在一起,都觉心中有千言万语,无数感慨,却说不出来。不知过了多久,习玉喃喃说道:“念香……你,你说……我是不是变得比以前勇敢了一点点……?”

“……”,他好像说了什么,她实在听不见了,眼前黑暗笼罩,她在瞬间坠入深沉的梦乡。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都清爽了好多,习玉睁开眼睛,眼前一点雪花也没有了,屋内的景象清晰地映入眼帘,依然是鹤公子的房间。她左右看了看,忽觉腰上搭了一只胳膊,她一动,胳膊立即环住了她。

念香有些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你醒了?还有什么不舒服的么?”

习玉急忙转身,贪恋地看着他,半晌,她才缓缓伸出手来,捧住了他的脸,轻声道:“念香……你好像变了……”他的脸颊好像凹进去了一些,平常清澈幽深的眼睛露出疲惫的色彩,眼睛底下是深深的黑色。她的手滑到他下巴上,忽然微微一惊,“你有胡子了?”摸一摸,毛毛刺刺的,手感不错。

念香抓住她的手,放去自己脸颊旁,他叹了一声,“一直都有,只是每次整理的时候你没注意罢了。”

习玉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其实她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也有一肚子的委曲想哭诉,之前想好了无数个场景,无数个动作和微笑,她现在却都做不出来了。她只能静静看着他,他也这样看着她,两个人看了好久好久,然后,忽然同时笑了起来,念香张开双手,她立即扑进他怀里。

“你来的好迟!我每天都在盼着!我都快绝望了!”她的脑袋埋在他胸口,闷闷地说着,然后鼻子忍不住酸了,反正她认命了,在他面前她就只能做小女人,什么面子里子都丢去一边,她害怕惶恐,就要诉苦。

“是我的错,我的错……”念香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抚,过了一会,他又低声道:“这次回去,什么风俗我也不管了。咱们再也不分开!”

习玉在念香面前完全放开,痛哭了一场,双手还不安分,一个劲扯着他的领口,差点把他的衣服拧成麻花。终于哭完了,她吸着鼻子,突然想起什么,问道:“鹤公子……呢?还有苏寻秀……花仙紫……朱颜……我都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啊。”

念香眼神一暗,半晌,才轻道:“鹤公子他……走了。”

原来,他赶到的时候,屋子里面只有三个人,昏迷的朱颜,还有床上中毒的鹤公子和习玉。他一路从一楼硬生生仗着碧空剑诀的破字诀闯上来,无人能挡,可是在看到脸色惨白,浑身是血的习玉时,他却有一种立即就会死去的感觉。

他几乎就要挥剑将这个恨之入骨的鹤公子刺死,后来爹他们冲了进来,一直跟随在爹旁边的方神医脸色铁青地上前仔细看了看他们俩的脸色,断定是中了雀尾草的毒,幸好他随身带了新配的解药和青竹制成的碧玉露。

念香见方神医扶着昏迷的鹤公子,要喂他吃解药,忍不住急道:“方神医!他害了那么多人,你何必救他!他早该被千刀万剐!”他害了炼红,害她一辈子也无法生子;他害了朝鹤宫里近百人,令他们有家难回;他更害了习玉!她几乎丧命于他手!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去救?!

方神医却正色道:“老夫是医者,无论他是败类还是圣人,在老夫眼中都是病人!行医之人要怀仁慈之心,命是人人平等的!”

念香只有默然,泉豪杰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方神医说的对,医者父母心。何况也不能让他就这样死了,我们还有许多帐未算呢!”

中了雀尾草之毒的人,发作症状是肺部麻痹,吐血,窒息,高热,而且中毒之后不能移动。方神医小心地喂了新的解药,又取出碧玉露倒入鹤公子口中。谁知他忽然一动,手指暴长,用力抓住了方神医的手腕,他大吃一惊,实在想不到他居然还能动!

鹤公子猛然睁开眼睛,他满脸是血,眼珠上翻,咬牙切齿,看上去无比可怖。念香见此异状,立即拔剑就要上去,方神医急忙摆手,“等等!”他飞快从袖子里取出银针,准确地扎入鹤公子的人中穴位,然后出手如电,分别在他鼻旁的迎香穴,两手的虎口上扎了四根银针,鹤公子面上扭曲的神情渐渐平复,方神医在他天灵盖上轻轻拍了一下,轻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鹤公子喘了好几声,脸色忽然一白,张口吐出大滩的血来,方神医见他先吐了紫色的毒血,后面的血却变得殷红,不由一惊,喃喃道:“你……你怎么……?”

鹤公子脸色苍白,有些茫然地抬头环视一圈,忽然看到站在对面的泉豪杰,他眼睛一眯,射出阴寒的光芒,比刀剑还要锐利。方神医没有注意他这种异样的神情,又道:“中了毒却能迅速恢复,难道你给自己种下了替身蛊?!”

替身蛊,向来只是传闻中的秘术,即使在南崎那种秘术盛行的地方,它也是一个秘密的存在,知道的人极少。那是取一个刚生下来的婴儿脐带为媒介,经过极复杂的蛊炼才得出的一种蛊。由于它极难炼制,往往十者炼制,成者只有一人,而且异常阴毒,因此算是禁术的一种。凡是种下替身蛊的人,除非是身体受到了不可挽回的损伤,例如砍了脑袋,或者开膛剖腹等等,其他任何攻击,都不会让他死亡,也就是说,他的灾难,转移到了别人身上,他逃过一劫。

方神医难掩愤怒,直直瞪着鹤公子,厉声道:“人命是可以这样随意玩弄的么?!命没有贵贱之分!你凭什么用别人的命来挡自己的灾?!”

鹤公子冷冷一笑,缓缓摸向自己的脖子,取出一根红丝线,丝线底端拴着一个小锦囊。他扯下锦囊,直接抛去方神医腿上,淡然道:“秘术里面的命没有贵贱之分,只有强弱之分!我没有那么多善心去关怀弱者!听说你是个神医,却对南崎的秘术半点也不了解,喏!拿去!这东西够你研究到死了!”

“你……!”方神医难得大怒,铁青了脸要去骂他,鹤公子却忽然动了一下,勉强从地上坐了起来,虽然中毒是没关系,可是他毕竟受伤不轻,这一个动作,令他浑身乱战,胸口的伤又冒出血来。他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伤,只是死死看着泉豪杰,好像要用眼神把他看穿看化一般。泉豪杰丝毫不动,坦然接受他阴毒的眼神。

“你!”鹤公子忽然厉声叫了起来,他将身体一纵,原本是想扑上去的,可是身体实在虚弱,他只有跌到了地上。方神医收敛起怒气,急道:“你受了伤!要赶紧包扎!不要动!”

鹤公子一把推开他,凄声叫道:“泉豪杰!有种的过来和我单打独斗!我赢了,就把我的女人还给我!”

泉豪杰静静看着他,他的从容不迫与鹤公子的凄厉狂乱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过了一会,他忽然伸手入怀,缓缓取出一卷拇指大小的信纸,说道:“这是方才炼红用飞鹰送来的信,给你的,你自己看看吧。”

鹤公子微微一怔,泉豪杰已经把信纸抛到了他面前,他被动地伸手接住,犹豫了半晌,才有些颤抖地打开,上下扫了一眼。

众人都不知信上写了什么,只见鹤公子怔在那里,好像石化了一般。忽然,他长声大笑起来,手指一搓,将信纸搓碎,然后他竟然把那些碎片塞进了嘴里!众人都呆住,等想到要阻拦的时候,他已经把那些碎片全吞了下去。他哈哈笑着,眼睛里面满是泪水,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竹筒,忽然拔开盖子——!

“不好!”方神医大叫一声,暴跳起来,一把打下他的手腕!可是,已经迟了,竹筒里面飞快窜出一股黑色的物事,一下子钻了大半进他的鼻子!方神医那一拍,令竹筒从他手里掉了下去,剩下的小半黑色物事在筒口俳徊良久,终于还是钻回了竹筒里面。方神医扯下一块衣襟遮住鼻子,把竹筒的盖子用力盖上,却见上面用清秀的楷体写着三个字“从此笑”。

这是什么蛊?!众人都有些骇然地看着鹤公子,他面上那愤然阴毒的神情渐渐敛起,原本精光四射的妖娆双目变得平和温柔,他嘴角竟然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然后站在那里僵住,再也不动了!

方神医推了推他,用手在他眼前摇晃了两下,然后有些茫然地回头说道:“他……变成白痴了……”

众人骇然。

“那是从此笑!是那种蛊!”习玉忽然叫了起来,打断了念香的叙述,她有些激动,眼睛里面红红的,看起来好像要哭的样子。念香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道:“你……同情他?”

习玉心中忽然一痛,想起他那首欢快却凄凉的歌谣,还有面上幸福之极的神色,她抹去眼泪,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轻轻说道:“我……我不知道。可是如果炼红喜欢他……他们俩一定是人人羡慕的佳偶。”

念香叹道:“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如果,否则所有不幸都不会存在了。爱上一个人,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爱也是没有办法的。炼红看不开,鹤公子也看不开,谁都想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他忽然抱了抱习玉,低头去吻她的额头,“习玉,能和你在一起,真的是最大的福气。”

两人静静拥抱着,好久都没说话。过了一会,习玉才问道:“后来呢?炼红的信上说了什么?鹤公子中了从此笑……其实思意婉也中了这种蛊,难道没有化解的办法么?”

念香摇了摇头。

炼红的信上究竟写了什么,他后来也去问爹了,何以鹤公子看了之后就突然放弃一切宁愿变成幸福的白痴?可是爹也摇头,原来炼红送来的信是机密的,他们夫妻俩向来相敬如宾,绝对不偷窥对方的隐私,因此信上到底写了什么,泉豪杰也不知道,如果问炼红,她必然不会说,这竟然成了永恒的谜团。

当时众人见鹤公子突然给自己下蛊成了白痴,不由都怔住。泉豪杰最吃惊,他上前一步,正要抓住鹤公子的肩膀问个清楚,他不相信这个人说变就变成了白痴!鹤公子不光是情敌,更是强有力的对手,至今他们还没有正式交过手!眼下这样的情况让他怎么能接受!

他刚要碰到鹤公子,忽听后面一个女子厉声叫道:“你们不要碰公子!”

众人回头,却见一个白衣的年轻女子缓缓走了过来,她方才一直昏在地上,也没人注意,不知她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却见她走向鹤公子,痴痴看着他幸福的笑容,目中忽然流出泪来,她抓住鹤公子的手,柔声道:“公子,朱颜一定永远不离开您,朱颜服侍您一辈子!”

她张开双臂,投入他怀里,鹤公子却只是笑,如同一个木头人,动也不动。半晌,她才放开他,脸上竟然也是幸福之极的神色,柔情万千地扶住鹤公子的胳膊,轻声道:“公子,我们离开这里吧,咱们以后永远在一起啦,只有咱们俩……”

她扶着鹤公子慢慢往门口走去,泉豪杰本来想阻拦,可是自己一个汉子却和年轻女子计较,未免不雅,何况鹤公子已经中了蛊变成白痴,此事纠缠下去也没有意义。当下众人只得纷纷让开,由着她扶鹤公子走出门。

方神医忽然叫道:“不行!等等!你中了心蛊吧!如果不解开蛊虫,你会死的!”

朱颜忽然回头,恨恨地瞪着方神医,半晌,她才冷道:“朝鹤宫里一百零八人,除了四天王,没有人会受到蛊虫的惩罚!我们都是自愿跟随公子的!就算起初不是自愿,后来也会心甘情愿!你什么也不懂!你们什么也不懂!”

方神医怔住,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缓缓走出门,消失在回廊尽头。他们先前都以为鹤公子将朝鹤宫所有人都下蛊了,所以众人才对他又敬又怕,可他们都没想到,蛊虫是十分珍贵的材料,一个人下蛊的分量,需要炼制一年,怎么可能有那么多蛊虫可用!

众人心里此刻都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能怔怔看着床边那一滩血迹,他二人,只怕日后再也不会相见于江湖了吧!从此笑,多么美丽的名字!他真的能够从此笑么?

“鹤公子给思意婉下蛊的时候,说过,从此笑是一种奇特的蛊,能让人忘记所有痛苦,从此幸福。”习玉喃喃说着,“那时候我一点也不相信,一个人变成了白痴怎么可能还幸福!可是,有时候也觉得,做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痴,或许真的是很幸福的。至少每天懂得笑,完全不懂心痛绝望叫什么。”

两人感慨良久,念香忽然又道:“说到思意婉,她已经被长门派的几个师叔带回去了,方神医研究了很久,也找不到化解蛊虫的方法,试了鹤公子的血也没用。她大概与鹤公子一样,只能做一辈子白痴了……”

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惋惜,习玉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思意婉那样一个大美人,却从此变成白痴,实在让人很难过的。可是清醒过来,对她来说只怕会更痛苦,她失身非人,一腔热情被人狠狠踩去脚底践踏,如此,还不如不醒,不如长睡。

“念香……你看到……苏寻秀了么?”习玉忽然有些犹豫地问着,“还有其他两个四天王……他们解开心蛊了么?”

念香沉默了一会,摇头道:“我不知道,火行泽和苏寻秀我都没看到,不过爹从地牢里面找到了玉带公子,等到要给他解心蛊的时候,鹤公子的血已经没用了。方神医说是因为时间隔了太久,失效了。他从此只能留在朝鹤宫,一步也出不去……这样也算是他的报应吧!毕竟他害了思家小姐。”

习玉听他话语里面有些僵硬,想必是提到苏寻秀让他心中不爽。她忍不住想笑,一把捧起他的脸,蹭着他的鼻子笑道:“你在吃什么干醋?一切都过去啦!我还是好好的呢!”

念香哼了一声,没说话,只是紧紧抱住她。事实上,他最先进屋子的时候,苏寻秀还在的,他在替她用鹤公子的血解心蛊,一面还用袖子擦她嘴角的血。念香本是想一剑杀了他,可见到这种场景,却下不了手,结果让他一溜烟逃走了事。

那个苏寻秀……念香有些恼怒,又有些释然地勾起嘴角,这一次就算了,下次,他再也不会放过他了!

习玉躺在他怀里,抓着他的头发把玩,一面又道:“你哦,就顾着吃我的干醋。哼,难道你没看到你的花大美人么?她不是也在朝鹤宫么!”

念香有些好笑捏了捏她的鼻子,“什么我的花大美人?你不说这个人,我都忘了。我没看到她,她也在这里吗?朝鹤宫现在除了玉带公子,人基本已经走光了。你这个醋才吃得怪异!”

习玉不服地推开他的手,捧着他的脸一顿搓,忽然情不自禁,凑上去深深吻他,唇舌交缠,谁也不想放开对方。这一别,虽然只有三天,可是,却感觉过了一辈子那样漫长。他们都把对方紧紧搂在怀里,仿佛失而复得的宝物,谁也舍不得先放手。

过了好久好久,这样一个令人几乎要窒息的甜蜜的吻才结束。念香在她脸颊上继续吻着,一面说道:“等你的毒完全解了,咱们就离开朝鹤宫,回家去。”

习玉点了点头。回家,这个词终于让她感到了真正的幸福温馨。她握住念香的手,两人并肩躺着,很快,就坠入了香甜的梦乡。

30.锁玉

在被鹤公子带走的那一天,她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穿上那件美丽的嫁衣了。她曾做了许多梦,总是穿着嫁衣的自己仿徨在迷雾里,找不到一个人。

习玉静静坐在梳妆台前,任后面的仆妇替自己盘着华丽复杂的新娘髻,虽然沉重的八根金步摇快把她的脖子压断了,可是她却一点也不觉得讨厌。镜子里的自己满面喜气,眼睛亮若晨星,她从来没觉得自己好看,可是这一刻,她却真的感到自己是美丽的。

要嫁人的女子,是不是都如她这般喜悦里面带一点惶恐的?习玉怎么也抑制不了脸上的笑,惹得旁边的婆子打趣她,“少夫人今天真是和朵花似的,嘴巴就没合拢过。”

习玉嘿嘿一笑,摸了摸脑袋,仆妇正弯腰为她戴上耳环,忽听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小丫头赶紧去开门,习玉忽听她惊惶地叫了起来,她赶紧回头,却见那个小丫头急忙跪在地上,然后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门口缓缓走了进来。

习玉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他大约有三十多岁,唇上有两撇胡子,面容清秀俊美。习玉心中忽然一动,这个人……怎么看起来这么熟悉!她甚至突然有一种亲切的感觉,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身边的仆妇婆子一见到那人纷纷跪下,口中恭敬地说道:“见过先生!”

先生?这个是什么先生?她怎么从来没在府里面见过他?习玉疑惑地站起来,有些不知所措。那人摆了摆手,柔声道:“你们先下去,我有点话要和少夫人说。如果不放心,就在门口守着,我说完就出来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清朗,令人不由自主想要去信服。那些仆妇都道:“先生说的什么话!奴婢们绝对不敢打扰的!”她们纷纷走了出去,把门关上了。

习玉怔怔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可是她直觉很喜欢这个人,本能地就想亲近。那人温柔地看了她一会,忽然低声道:“你坐,我只告诉你一点事情才能安心离开。”

习玉不由自主坐了下来,轻道:“你是……?”

那人笑了笑,“你不记得刚来的时候了么?我在正厅里,你在门口,我们说过几句话的。”

“啊!”习玉忽然叫了起来,原来是他!那个说自己和念香是天生一对,绝对不能分开的高人!她差点都忘了这个人!他怎么突然会来找自己?习玉忍不住又开始上下打量他,这个人看上去这样年轻,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呢。

那人微微笑道:“想起来了吧?如今,我要是告诉你,我之前说的都是假话,你相信么?”

什么?!习玉跳了起来!假话?!

那人摆了摆手,这个似乎是他的习惯动作,习玉只觉得眼熟,似乎念香在有话要说的时候也喜欢摆手!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年约三旬的男子,越看越觉得他长得像念香。不会吧?难道他是未来的念香?这也不是不可能的,她自己都能穿越了,念香为什么不能穿越?

那人说道:“我今天来找你,只是为了告诉你,我三十二年的心愿终于可以了了。我真的很高兴,你们真正在一起了,没有任何遗憾。”

他的话云里雾里,习玉蹙起眉头,“你……对不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人支着下巴,眼神缥缈,“我没有白来,终于替你们化解了这场大劫。你知道么?其实原本你那天晚上是不会做恶梦的,念香也不该去找他的师父,你们会被鹤公子一起劫走。为了让你们感应到这场劫难,我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功力。”

习玉只觉匪夷所思,可是她又不得不相信,因为做恶梦的事情,她甚至连念香都没说过!她怔怔地看着这个人,只觉仿佛跌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你面带桃花之相,本来命是极不好的,到处招惹是非。在我那个时候……你被鹤公子劫走之后会发觉有了身孕,而念香会死在鹤公子手上,你原本是注定与鹤公子纠缠一起的。可是我长大以后,回忆起来,你那个时候一点也不快乐,每天都在哭,最后郁郁而终。所以我到处拜师,习得奇门遁甲之术,只盼可以回来改变你们的命数。我将你的一部分厄运稍稍转移去了别人身上,变了你的命盘。”

他说起来是这样轻描淡写,可是习玉却觉得惊心动魄,她原本的命是烂桃花?念香会死?她会郁郁而终?!听起来怎么这么恐怖?而且,他说在他那个时候,又说他长大以后……这个人到底是谁?

那人轻道:“当然,擅自更动命盘,我是犯了大忌,以后会体弱多病。那时候要多多劳烦你们俩了,别为我担心,过了二十我就能过此劫。我今日本不该来,可是见你那样幸福,我也跟着幸福起来。你很适合这样笑,眼泪一点也不好看。我是觉得,只要你们能够幸福,就算要我二十年的阳寿,那也没关系。所以,我算准了时间来到泉府,正巧赶上念香练功失败命在旦夕,其实他并不会有生命危险,就算你不来,他也会很快好起来。我撒了谎,对不起,我答应过你永远也不说谎的,请你原谅我。”

他握住习玉的手,把脸贴了上去,如同孩子一般,依恋地蹭了蹭,喃喃道:“你终于不会每日以泪洗面了。原谅我,以前我只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天天让你为我伤心。以后再也不会了。”

习玉心里泛起一种慈爱柔情,竟然情不自禁地摸了摸他的头发。那人闭目良久,再也没说话。过了一会,窗户那里忽然传来一阵光光的热闹锣鼓声,锁呐丝竹欢快甜蜜。窗外的仆妇们低声叫了起来,“先生,花轿来啦!您还没说完么?”

那人笑了笑,飞快站起来,在习玉肩上轻轻一搂,柔声道:“我走了,你们一定要永远幸福下去。”

习玉急忙抓住他的袖子,她竟然会觉得舍不得?为什么?这个人明明是个陌生人,而且说了一些莫明其妙的话啊!

“你……你的名字……”她急急说着,眼前忽然有些模糊,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那人握住她的手,笑的有些狡黠,他低声道:“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我叫锁玉。不用担心,再过三年,你我还能再见的!我想这一次,我们都会比以前要幸福很多。”

他轻轻推开习玉的手,转身就走,习玉还想追,谁知他的身影竟然在门口如青烟一般消失了!她不由一阵骇然,还没来的及反应过来,门已经开了,仆妇们笑容满面地钻进来,拿绣球的拿绣球,盖喜帕的盖喜帕,好像压根不记得方才有一个“先生”在屋子里!

“等……等等!”习玉一面被推着往外走,一面急道:“你们没看到那个先生么?他怎么突然消失了?就是那个爹请来的高人啊!”

一旁的仆妇莫明其妙地看着她,“少夫人,奴婢们从来也没听过什么先生……老爷也向来不信那些怪力乱神……”

真的不记得了!习玉默然,原来他的消失不光是人消失,甚至在别人的记忆里面也消失了!奇门遁甲,真有这么神奇?他说他叫锁玉,只告诉她一个人,是什么意思?旁边的仆妇见她沉默,不由陪笑道:“少夫人马上要大婚了,看紧张的!来,盖上喜帕,花轿等着呐!再不去,少爷就要哭鼻子咯!”

习玉一想到念香,忍不住心头一软,干脆把这事放到了脑后,乖乖上了花轿。

热热闹闹的大婚过后三个月,又是初春天气,今日日光暖和,习玉换上了碧绿的春装,吃完午饭和念香手拉手去后山散步,一面闲聊。

“周老爷子真是的,大婚完了竟然一天也不肯多留,赌钱就那么有趣么?”经过后山别院的时候,习玉忽然想到了周人英,忍不住抱怨起来。

原来,大婚当晚,习玉正和念香喝交杯酒的时候,窗棱上忽然一响,像是什么人丢了东西过来。两人急忙打开窗户,却见窗棱上钉了一只小箭,上面拴着一张纸条。这个场景他们自然不陌生,当下急忙打开纸条,却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油星子,一行歪七扭八的字写道:「三个月期限今日已满,老子去也。路费不够,暂借五百两,假以时日,必然加倍奉还。」

原来他不光要走,这次更是“加倍”带走五百两!两人登时无语。此人当真是比天上的鹰还要渴望自由,无论什么人也留他不住。

“他总会回来看我们的。”念香笑吟吟地说着,拉着她去看方神医药园里面的药草,有些已经开花了,紫紫白白一片,异香扑鼻,甚是好看,他转了转眼珠,又轻声道:“他没钱的时候一定会回来啦。”

习玉跟着大笑,一面拍手叫绝,“我们这里真的成他的银行了!哦,不,是钱庄!”

两人说说笑笑,绕过药园,远远的就看到方神医和成真秀两个老人家站在新建的三间青瓦房前低头讨论着什么,他们急忙过去,却见两人正在低头看着新版碧空剑诀,埋头研究上面的字句。

习玉笑道:“现在江湖上人人都开始研究碧空剑诀,这下再也没人闹事了吧!”

原来习玉为了避免日后有人发觉碧空剑诀在泉家,招来灭顶之灾,干脆建议念香把剑诀里面的字句改一改,交给西镜最大的通宝书局发行了。这个纠缠武林数百年的宝典,以这样一种方式呈现于世人面前,实在出人意料,当下人人都买,然后埋头苦练,倒让通宝书局和念香狠狠赚了一笔银子。

当然,除了他们几个,谁也不知道真正的碧空剑诀里面的句子是有微妙的区别的,习玉永远坚信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定律,有什么好处,先给她和她家念香才是正经!

方神医还在摇头晃脑地苦思剑诀里面的句子,不防一只手忽然搂住了自己的肩膀,然后习玉笑道:“师父,你最近都不教人家了!老是翻这个劳什子剑诀,我很不满意!”

方神医急忙收起剑诀,惭愧地笑道:“唉,是师父不对。丫头啊,上次的医术实录看完了没?”

习玉鼻子翘到了天上,“早就看完啦!还等着您给我讲解呢!”

方神医连连点头,“好好!马上给你讲解!”

他进去搬了两个凳子出来,趁着风和日丽,四个人干脆坐在太阳底下聊天,讲解一事早就被人抛到脑后了。

成真秀翻着新版的碧空剑诀,笑道:“小习玉,你怎么想到把这个武林宝典公布于世的?一个人偷偷修炼,成为绝顶高手不是更好?”

习玉笑了一声,“我早想通啦,所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再怎么宝贝的东西,一旦成为人人轻易可得的物事,那就没什么宝贵啦。何况,我才不要念香做什么绝顶高手,练武这种东西么,就是要把武学发扬光大啊,人人都是高手,争端不是少了许多么。”

众人都笑了起来,念香拍了拍她的脑袋,“就你鬼点子多。”

四人说了好一会话,春风微微的吹,习玉只觉满心的安宁温馨,她靠去念香肩膀上,小小打了个呵欠。

忽听前面跑来了一个下人,一面叫道:“少爷!少夫人!有你们的信!”

信?是谁?习玉立即有了精神,急忙接过那封红色的信笺,却见上面用秀丽的笔端写着:「泉念香,司马习玉敬启」,后面的署名竟然是万素真和火行泽!习玉忍不住叫了起来,急忙撕开信封把信纸取了出来!

“泉兄,习玉,见信好。我已经从火郎口中知悉朝鹤宫的一切事情,我们都十分感谢你们的帮助。从友人口中知晓你二人大婚,没能赶得上,实在可惜,先送上贺信一封,改日厚礼奉上。火郎解开心蛊之后立即就出来寻找我,我们现在已经拜天地做了夫妻,再过两个月,孩子就要出世了,到时候一定要来喝满月酒啊!还有,火郎说,他有一日去南崎做生意,在一家妓院里看到了熟人,叫做花仙紫。他听说你们以前相识,所以特地转告一声,她现在似乎生活的很开心,你们也不用记挂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就说到这里吧……啊,火郎还说,你们一定要来喝满月酒啊!他现在做珠宝生意,以后买首饰千万别忘了买北陀素真斋的。我们家在……”后面是地址。

习玉读完信,抬头看了一眼念香,他摸着下巴笑道:“原来素真斋的老板是他!我说怎么里面卖的东西看着那么眼熟!这个火行泽,当初离开也不忘从朝鹤宫刮一笔!”

习玉撅起嘴,弹了弹信纸,喃喃道:“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念香苦笑起来,捏了捏她的脸,“都过去多久了,你怎么还记着?她既然乐意做妓女,也觉得快活,我们都没什么好说的吧!”

习玉哼了一声,可拽了。念香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咱们准备出发吧,去看看万大小姐,顺便看看他们的孩子。哦,再顺便把上次没玩过的北陀风光玩个遍。”

习玉到底还是孩子习性,一听有玩的,立即开心起来,两个人又和方神医他们说了好一会话,这才手牵手离开。

其实,她心里一直有个小小的记挂,她不知道苏寻秀现在过得如何了。虽然说此人很小人,可是他对自己有时候还是不错的,现在心蛊解开了,他也自由了,是继续做他的采花贼,还是做了什么正经的生意呢?

晚上,她又做了一个梦,她坐在云层里,下面有一个长了翅膀的人在努力朝她飞来,可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近她。习玉忍不住仔细看去,谁知那人竟是苏寻秀!他在云层的雷电间闪躲着,又怕雷电伤害自己,又想接近她。

习玉忍不住想笑,这真的是太像他的个性了,他最爱的人永远是自己,只想不必任何伤害的付出就得到想要的东西,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呢?

大约是急了,苏寻秀忽然猛然朝她抛来一个东西,习玉下意识的伸手一接,这个梦却醒了。

睁开眼,天还没亮,念香的鼻息深长,看来还在好梦。习玉只觉有些口干,于是悄悄下床喝水。刚端起杯子,忽见窗口那里飞快闪过一个人影!她微微一惊,急忙跑过去,那人在窗外站了一会,却没说话,只轻轻叹息了一声。

习玉浑身一震,这个声音!她的梦怎么总是这样准?梦什么发生什么!她急忙去开窗,可是外面那人似乎感觉到了她的行动,他转身就走,一下子就消失在窗外。习玉飞快推开窗户,早春的微凉寒风灌了进来,外面晨曦微露,一片苍茫,哪里有半个人影!

窗台上放着一个小盒子,黑色的漆木,上面画着漂亮的花鸟花纹。习玉轻轻打开,却见里面放着一串皎洁美丽的珍珠项链!每一颗珍珠都有小拇指头大小,在晨曦里发出柔和的光泽。她呆了半晌,忽见项链下面压着一张纸片,抽出来一看,上面只写着五个字:「此生与卿绝」,背面写着祝贺大婚的字样。

习玉望着窗外的景色,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肩上忽然一暖,却是念香将她搂住了,“你在想什么?”他犹带睡意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响起来。

习玉笑了笑,把小盒子摇了摇,“没什么,一个老朋友送来了迟到的大婚贺礼。”

念香哼了一声,没说话,习玉心虚地笑了起来,反手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念香,万大小姐都生孩子啦,我也好想有个宝宝啊。你说,我们的宝宝会是男的还是女的?”

念香在她脖子上蹭了两下,轻道:“要生宝宝,怎么能不努力做事?”他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习玉笑着轻叫一声,柔顺地由着他把自己抱到床上。

“男的女的我都喜欢……”念香吻着她的脸,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习玉闭上眼睛,轻道:“你说……我们的宝宝,叫什么名字好听?”

念香想了想,“无论男女,都叫锁玉……我要把你这块玉锁一辈子呢……”

习玉忽然浑身一震,“……锁玉?”她那段几乎已经被遗忘的回忆突然苏醒,原来那个人竟然是……!

念香不明白她怎么突然那么激动,不由问道:“怎么了?名字不好听?”

习玉忽然笑了起来,这一次,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极喜悦的笑容,她勾住念香的脖子,笑道:“不,这个名字我好喜欢,就叫锁玉!”

念香还是不明所以,可是见她笑得那样欢喜,他也笑了,拍了拍她的肩膀,“还早呢,再睡一会,养足了精神,咱们早点出发去北陀。”

两人依偎在一起,终于再次沉入甜甜的梦乡。

正是:天高路远任君遨游,怜香惜玉好梦绵长。

(全文完结)

番外:人淡如菊 倾情似火

万素真坐在回廊里,她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小兔子,她的手看上去似乎比兔子的毛还要白,又细又长。

其实人白到一定的程度,就没有美丽的感觉了,尤其是万素真这种类似病态的苍白。

她的一双眼睛映着苍白的脸色,显得异常幽深漆黑。她永远是面无表情的,这种漠然甚至木然的神情使她原本就平淡的面孔看上去多一种阴阴的气息。

兔子是温热柔软的,她的手却冰冷。

细长的手指在绒绒的毛发间抚摸卷曲,忽然放慢了动作。

回廊尽头,走来几个服饰鲜丽,笑语殷殷的年轻女子。

她们经过她眼前,轻绸的衣角拂过回廊上坠下的碧绿葡萄藤,她们好像根本没有看到她坐在回廊栏杆上,甚至看也没有看她一眼。

人走过去了,忽然,当中一个穿着嫣红衣裙的美丽女子有些微嗔地说道:“怎么好好的放一些脏兮兮的短毛畜牲来我的院子门口?好脏,难怪老远就闻到一股臭味。”

众人都跟着附和,偷偷笑了起来。

红衣女子撅嘴道:“翠云,待会打几桶水来,把回廊给我好好洗洗!我才不要被臭味熏坏!”

后面的小丫头急忙答应。

几个女子低声笑着悄悄说道:“这般大的臭味,光是水只怕不够,再烧点醋吧,顺便驱邪。”

衣香鬓影的小姐们终于走远了。

轻轻抚着兔毛的手指忽然扭曲起来,指尖深深嵌进去,几乎要把手里那团温热鲜活的血肉掐碎。

兔子剧烈发抖,它不会叫,只能乖乖背起耳朵,现出无比柔顺的态度。

万素真忽然动了动,低头看着怀里的兔子,然后松开了手,摸了两下。

人对被自己逼到绝境的物事都会怀有天生的怜悯之心,可是倘若有人觉得自己做的不是坏事呢?

她抱着兔子慢慢离开回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种正义想法,那个应该是她妹妹的女孩子也没错,在她看来,她是在保护自己和自己母亲,省得父亲被她们母女这对“狐狸精”给迷了去。

正因为每个人都只能从自己的利益出发来考虑事情,所以就不存在替敌对方考虑的问题。

所以,这个世界上从来也没有公平一说。

她,在这个地方已经待不下去了。

是离开的时候了。

只是她没想到会离开的那么快。

鹤公子送来了粉红小笺,指明要来要她那个天香国色又骄扬跋扈的妹子。

时候刚好够她悄悄逃离。

外面的天地是如此美好,天高地广,前途一片光明。

万素真骑着马,背着大刀随意走,至于要去什么地方,她也不知道,反正只要离开万家庄,去什么地方都没有所谓。

初次飞出牢笼的小鸟总是惊喜而且没有方向的,她在茫茫树林里面绕了许多天,终于发现一个事实——她迷路了。

这日她走得口干舌燥,水壶里的水也喝光了。

万素真干脆跳到树上,远远看到前面有一个大水塘,小小的瀑布哗哗流淌下来,那声音对口渴的人来说,比任何天籁都要迷人。

她急忙牵着马朝水塘奔去,蹲在岸上狠狠灌了一气,又取出水壶装水。

忽然,她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虽然没有什么江湖经验,但明显能听出那人是朝自己走来的。

她心中微微一动,身子却不动,照样低头灌她的水壶。

那人一直走到她背后,也不说话,万素真甚至以为他会出手突袭,谁知他忽然笑了起来,声音有些张狂轻浮。

“哟!还真的是一个姑娘家!我还当自己看错了呢!”

他语气里面的轻佻白痴都能听出来,万素真微微皱起眉头,不想搭理这种人。

师父以前说过,一个女子独身闯荡江湖是很辛苦的,不光风尘仆仆沾染颜色,更有许多淫贼虎视眈眈。

这人想必就是师父口中的淫贼了。

万素真灌满了水,盖上盖子,站起来正眼也不看那人一下,转身就走。

谁知那人忽然伸手要捉她的袖子,一派漫不经心,口中笑道:“诶,别走啊!难得遇到一个姑娘,好歹陪我说说话么!”

万素真心中已经认定此人是淫贼,哪里容得他碰自己一下,当下立即使了一招小擒拿手,手腕一翻,五指稳稳地要去扣那人的脉门。

那人吃了一惊,似乎想不到她竟然会武功,他飞快缩手,万素真抓了个空。

他退了两步,笑着叫道:“呀!原来是个练武的丫头,难怪一直不敢看我!练武的女人都是丑八怪,原来你是害羞!”

他丝毫不知,自己犯了万素真的大忌。她是偏房丫头生的孩子,面容平凡,顶多称得上清秀,从小不知被多少人拿来和她那绝色妹子比较。

须知无论什么女人,对自己的容貌都非常敏感的,就算真的丑若怪物,也绝不容别人叫自己丑八怪,更何况容貌一事向来是万素真的心伤。

她不等那人说完,将手里的水壶一丢,抓起马背上的大刀反手劈了上去!

那人这次才是真的吃惊了,他有些慌忙地让过刀锋,谁知她招式却不老,刀身一转,横横地朝他胸口斩过来。

他手忙脚乱地躲闪着,看起来似乎每次都是险险避开她的大刀,但万素真与他拆了几招,心里却立即明白他依然是在戏耍自己。

她登时大怒,腰身一扭,用上了八成功力,手里的大刀仿佛是一条盘旋在身上的青龙,她一步一步逼近,那人一步一步后退,就是不正面和她交手。

万素真心中烦躁,忽生一计,她将刀柄在地上不经意地一磕,招式里面立即露出一个破绽。

果不其然,那人瞅准了破绽,一手伸过来,似乎是想趁机在她胸口非礼一把。

万素真眼神一狠,足尖忽然挑起,白色的袖子一展,仿佛舞蹈一般,足尖朝他下巴上踢去,手里的大刀也跟着举起,只待他一躲让,立时就要劈下!

谁知那人竟然不躲,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的动作,眼神里一丝错愕,有一点惊艳。

“砰”地一下,他的下巴被生生踢中,他夸张地大叫一声,踉跄好几步,然后“扑通”一声,竟然跌进了池塘里!

万素真收势不及,手里的大刀呜地一下从水面划过,溅起无数水花,将她身前全部打湿。

那人在水里扑腾了好几下,终于站定。

日光璀璨,他漆黑的头发垂了下来,俊美的面上满是水珠,漆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万素真不由有些发怔,她向来最讨厌穿红衣的人,无论男女,可是她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少年男子穿红衣却是再合适不过。

他看上去年纪很小,大约因为他有一张俊美鬼灵精的娃娃脸,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满是轻佻狡黠的气息。

他看了她良久,忽然嘿嘿笑了起来,孩子气地抬起手,袖子上的水哗啦啦地落下来。他抹一把脸,近乎讨好地说道:“姑娘好俊的功夫,小生甘拜下风。不知姑娘往什么地方赶路,可否让小生随行?有姑娘这样的高人同行,小生再也不用怕路上的盗贼……”

万素真不等他说完,转身就走。那人赶紧从池子里爬上来,也不顾身上湿淋淋地,挥手又叫:“诶!姑娘别走啊!等等我!带我同行!”

万素真压根不打算搭理这个淫贼,她翻身上马,双腿一夹,扬长而去,将那个人的叫嚷声甩在老后面。

可是三天之后,她就后悔了,她根本不认识路,走了那么久,她总有一种在原地绕圈子的感觉,如果再不出树林找到客栈可以沐浴,她觉得自己就快变成臭鱼干了。

早知道至少该问问那个人应该怎么出树林……

水壶里的水又喝光了,她却再也找不到那个水塘。

天色已晚,万素真默默坐在地上用树枝拨着火堆,她已经吃够了没有味道的烤山雀烤兔子烤田鸡。

无论她再怎么不想承认,咕咕叫的肚子和干到冒火的喉咙都让她开始想念万家庄的生活。

她甚至开始想念以前佣人屋子里那个时时刻刻装满粗糙茶水的大铜壶,如果现在大铜壶放在面前,她一定毫不犹豫端起来喝个痛快。

正胡思乱想着,忽听后面又传来脚步声。

万素真急忙回头,却见那个红衣少年笑吟吟地举手对她打招呼,“哟!好巧啊!姑娘我们真是有缘人,这种缘分绝对不能浪费,咱们同行好不好……”

她作势要去拿大刀,那人又吓得跳起来退了几步,连连叫道:“不要打不要打!君子动口不动手!”

万素真也没有真的想和他动手,她坐了回去,低头默默拨着火堆,也不说话。

那人怔了一会,试探性地也跟着坐了下来,见万素真没反应,他又讨好地靠近了一些,被她抬头冷冷一瞥,吓得再乖乖退回去。

时间好像有些凝滞,没人说话,没人动,只有火堆劈劈啪啪地燃烧着,为这个微寒的春夜带来一点温暖光明。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怪声,咕咕唧唧,那人猛然抬头,却见万素真的脸微微一红,偏偏她又故作正经地别过脸去,装作不知道。

那人笑了,从衣袋里面取出水壶和干粮。

万素真本来以为他要给自己递过来,她是决计不会要的,谁知他竟然一声不吭埋头自顾自吃了起来,一面还发出模糊的感叹声,好像他手里两颗冷硬的馒头是龙肝凤髓一般。

她忍不住要发脾气,可是实在没有任何道理,这本来就是人家的食物,根本轮不到她生气。

她闷闷坐了一会,只觉浑身都不舒服,一肚子的气发不出来,又饿又干还要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在自己面前大吃大喝。

她忽然站了起来,转身就走,那人见她动怒了,急忙追上来,拉着她的袖子笑道:“别气啊,我能看出来你是个大小姐,这粗糙的东西你一定不习惯。”

万素真甩开他的手,正想傲然离开,谁知肚子又叫了一声,她觉得一生的脸面都丢尽了,尴尬之极。

那人笑吟吟地拉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轻轻打开,里面竟然是西镜最有名的玉尘斋点心,精致新鲜,还发出甜蜜的香气。

万素真有些防备地瞪着他,不动手。那人了然地点了点头,抓起一块栗子膏,小小咬了一口,然后对她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

万素真见他如此,干脆横下心来,一手抓起一个点心,往嘴里塞去,吃得几乎噎住。

那人递上水壶,她也顾不得许多,仰头一气喝了小半壶。

等到把人家的点心全吃了,水也喝了大半,万素真才发觉自己是惹了个大麻烦。她只怕是真的甩不掉这个“淫贼”了。

那人拨了拨火堆,忽然说道:“我姓火,火行泽。姑娘呢?”

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万素真再也不好矜持,只得低声道:“万素真。”

火行泽拍手笑道:“好名字啊!素色真实,素真素真……我以后就叫你素真!”

万素真冷道:“不许这样叫我!”

火行泽碰了一鼻子灰,他也不恼,只是端着空空的点心盒子叹气,“唉,人家三天的干粮啊,一下子就没了……”

万素真涨红了脸,只得小小声说道:“不……不可以在人前这样叫!我和你本来就没关系!”

火行泽却给了她一个甜蜜的笑容,白色的牙齿耀耀生辉,“没问题,素真!”

火行泽说他要去北陀花山,找一个叫做碧空剑诀的东西,问她要不要同行。

万素真心知自己就是拒绝,这人一定也会使出更多手段引诱她同行,与其再被他耍弄,不如答应下来,反正她也没什么地方可去。

她心里认定了火行泽是“淫贼”,一路上自然万分小心,一根头发也不给他碰,因此尽管火行泽总是喜欢做些小手脚,例如趁她不注意摸摸她的手,或者有意无意在她腰上勾一下,却总也没有得逞的时候,令他气恼无比。

可是尽管气,他却偏偏坚持要与她同行,有时候万素真都以为他被气跑了,谁知过一会他又笑吟吟地回来了,没事人似的,她也不觉暗中称奇。

一日到了北陀,天色已经很晚,万素真拖着疲惫的身体,进了客栈。

出乎意料,客栈里面竟然有许多人,她甚至看到有个人拿着枕头经过大厅朝后面的厨房走去!

见这个情景,火行泽不由问掌柜的:“老板,还有客房么?”

掌柜的摇了摇头,“客房没啦,这两天客人很多,两位客倌来的不是时候啊!还是另投别家吧。”

万素真实在无法,尽管她累到浑身的骨头都快散了,还是撑着往门口走去,谁知火行泽忽然拉住了她的袖子,回头对掌柜的陪笑道:“老板,你看,我家媳妇是个娇生惯养的人,实在熬不住啦。客房没有也没关系,柴房什么的我们也不计较,只要有个地方给我们睡一夜就好。拜托啦!”

万素真登时涨红了脸,回头狠狠地瞪着他,为了他的出言不逊,他却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嘴角勾起一抹有点温柔的笑容。

她愣住。

好在掌柜的是个明事理的人,当下说道:“如何能住柴房!如果客倌不计较,客栈后院有个堆放杂物的小房间,就是没有床,我可以给客倌送两床被褥过来,你们看行么?”

火行泽连连点头,拉着她朝后院走去,一路上,他们的手都没有放开。

万素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仅仅因为遇到一个对自己好一点的人,她竟然就被感动了。

从小到大,除了师父,从来没有人替她着想过。

她该知道的,这个人是个“淫贼”,不怀好意,对她的好也是有所图,可是,他方才唇边的温柔实在令她怦然心动。

原来,被人关心,被人给予温柔的感觉竟然是这样的……

不对!万素真,你在想什么?!这人是淫贼!你要是上当了,才真会被人笑话!

她突然警觉起来,一把甩开火行泽的手,默然离他远一点,再也不看他。

堆放杂物的小房间很乱,小二粗粗打扫了一下,在地上铺了厚实的褥子,又抱来两床被子,这才笑道:“客倌休息吧!就是间陋了些,还望见谅。”

门关上了,万素真怔怔地看着地上并排在一起的被子,忽然觉得被针刺了一下似的。

孤男寡女,同住一室,并肩而眠,这算什么?!

火行泽好像完全没有她那些细密心思,他从水缸里舀了一点水过来,说道:“夜深了,梳洗一下,早点睡吧。”

万素真忽然转身就走,一面急道:“我……我不困,你睡吧!”

她拉开门就要出去,火行泽一把抓住门沿,“你在担心什么?”他问。

万素真也不说话,只是用力拉门,火行泽见她肩膀都在微微发抖,不由叹了一声,松开了手,她一把扯开了门。

正要出去,却听他说道:“你睡屋子里吧。”

她的袖子被人一扯,不由自主往后跌去,好容易站稳,眼前忽然一花,火行泽闪身走了出去,把门轻轻合上了。

他出去了?

万素真忽然不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怔怔地站在屋子里,就听火行泽在门外说道:“早点睡,明天还要赶路。”

她听到他坐去地上的声音,靠在门上,然后再也没说话。

万素真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了,她急忙转身去梳洗,一面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他应该做的!没什么好同情!

可是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门外了,甚至她怀疑自己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春天的夜晚还是很冷的,他会不会着凉?

颠簸了一天,他没能好好休息,会不会吃不消?

等万素真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走到门边了。

他的影子从门缝里面透了进来,她忽然蹲下来,低声地,结巴地说道:“你……你……会冷么?”

门外的火行泽忽然笑了,有些不怀好意地说道:“当然,我又冷又累,可是屋子里某个金贵的大小姐害怕,我也不敢得罪她啊!”

“你……”万素真顿时哑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火行泽忽然又笑了,这次的笑声和刚才的不一样,很温柔。

“不要担心我,我一点也不累。快去睡吧……是不是睡不着?要不我给你唱歌?告诉你,我唱歌很好听的哦!以前听的人都夸我是金嗓子……”

他喋喋不休地罗唆着,本以为这个大小姐又要冷冷发怒,转过身不理他,谁知半晌,她忽然轻道:“好啊,你唱。”

火行泽这下呆住了,他哪里会唱什么歌!要是吹牛只怕他眉头也不皱一下,可是唱歌……

他好像从五岁开始就不唱歌了。

憋了半天,他终于张开嘴,开始唱。

他唱天上的新月,唱美人的眉毛。

他还唱冬天的雪,春天的花,夏天的风秋天的雨。

他唱一只小小的鱼努力地往上游,却被浪花卷去最底下,不得不一次一次重新开始。

万素真裹着被子,与他隔门坐着。

她整个身体好像随着他的歌声起伏摇晃,被风托着飞起来,舒服极了。

终于,她睡着了,自从出门以来,她第一次睡得这样沉,陷在一个很幸福的梦里面,不想出来。

她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猛然睁眼,天已大亮。

火行泽在门外叫她,“起床啦!太阳都照屁股了!”

万素真急忙坐起来,一阵腰酸背痛,原来她裹着被子靠在门上睡了一夜!

火行泽还在嚷嚷,“万大小姐?万素真?素真!快起来!”

这般声势,就是死人也给他叫醒了,万素真急忙站起来,飞快整理一下仪容,然后拉开了门。

一瞬间,璀璨的日光和他比日光还要灿烂的笑脸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一下子扎入她眼睛里,在她心头狠狠砸出一个大窟窿。

她全身的血液都往那个窟窿里涌去,忍不住红了脸,她急忙故作自然地别开脸,淡然道:“是时候赶路了吧?”

火行泽学着她一本正经的强调,说道:“是时候了,出发吧!”

万素真撑不住想笑,可是她的那种强烈的矜持感让她笑不出来,只好板起脸,木然走出屋子。

她发觉,自己活了十八年,竟然连笑都觉得可耻。

她是忘了怎么笑吗?

花山的风景很好,万素真与火行泽一路走下来,只觉赏心悦目。

她的内心深处渐渐有了一种渴望,不要去找那个什么碧空剑诀了,就他们俩,慢慢地策马,春游太云湖,夏观星空,永远也不要停止,那该多好呢?

这种渴望渐渐被她无意识地付诸在行动上,她最近总是找借口说累了,然后在茶棚里一坐就是大半天,或者说自己马的蹄子伤了,不能走快。

火行泽虽然没说什么,可是她能感觉到他赶路的焦急,自从到了花山,他就和以前有些不同了,似乎在寻找什么,有时候会心不在焉。

他,是不是已经有些厌倦了?

“我来牵马,你去问掌柜的要客房吧。”

又是淡淡的一句。

万素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先进去要客房。

在大厅等了一会,火行泽却没进来,她下意识地偏头看了看门口,却见一个人影飞快地在门口一闪。

火行泽?他去什么地方?

她急忙追出去,却见前面人影一晃,去了拐角,她快步跟上,却见火行泽隐身在一棵树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楼上。

那栋楼是红色的柱子,绿色的窗棱,在北陀,谁都知道这是妓院的意思。

他果然是个淫贼!公然当着她的面来妓院!

万素真第一个反应是甩手离开,可是火行泽忽然昂首走了出来,妓院门口的老鸨笑容满面地迎上,他神色自若,漂亮的眉眼里甚至带着她极陌生的挑逗风情。

两个年轻美貌的妓女上来扶住他,他低头不知对其中一个人说了什么,那女子娇嗔一声,抬手轻轻打了他一下。

火行泽哈哈大笑,在那女子柔软丰满的胸脯上捏了一把,搂住这两人,很快进了妓院。

万素真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躲在暗处浑身发凉,明明已经失望之极,明明早知道他就是一个普通的淫贼,可她还是觉得难过。

她不是为自己难过,她是为了火行泽。

那个与妓女打情骂俏的男人,不是她认识的火行泽。

火行泽应该是个喜欢毛手毛脚,却从不真正动手的人。

他会笑,笑容比日光灿烂。

他会替她着想,比她先一步想到她的疲劳和羞涩。

他会唱歌,唱一种百折不挠的精神。

他绝不是这样笑的一脸放荡,什么都满不在乎的人,他也绝不是会一脸欲望风情地看着女人的人。

火行泽心不在焉地捏着身边丰满的女子,一面喝着她们送上来的美酒,一双眼却警惕地看着对面半掩着门的包厢。

没错的,就算他们易容了,也别想瞒过他的眼睛!

与长门派的人混在一起的,一定是苏寻秀和玉带!公子不是只让他一个人来查碧空剑诀的事情么?怎么他们俩也来了?

他越想越觉得心慌,按照公子的脾气,在他任务没完成的时候突然再派人进来,就意味着他对自己的表现非常不满意。

火行泽忽然感到一阵心凉,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腰间某个部位。

那是一个死结,鹤公子替他们每个人打上的,谁也别想解开,擅自脱离的结果就是奇惨无比地死去……

他兀自心慌意乱,盘算要怎么出去向那两人探口风。四天王之间的关系向来不好,基本是互相瞧不起的,他一定会被苏寻秀的毒嘴狠狠嘲笑一番。

正在考虑,忽听窗棂上发出轻微的响声,好像是什么东西轻轻砸了上来。

他以为是风大,刮着叶子砸了上来,也没在意,谁知接二连三地,好像有人一直在用小石子打窗户。

火行泽心中一惊,急忙推开怀里的妓女,一把推开窗户。

他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一幕的场景。

万素真静静站在窗下,抬头看着自己。

她面上没有一点表情,可是火行泽觉得自己会被她那双深邃迷乱的眸子吞噬进去。她就那样安静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夜风将她白色的衣裙拂了起来,她漆黑的长发丝丝缕缕地扬着。火行泽有一个错觉,她马上就要被黑暗的风融化掉,然后他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万素真看了他一会,忽然低下头,转身就走。

她走的那样急,好像要逃离什么困境那般。

火行泽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面空空的。

身后的妓女缠了上来,柔软的身体紧紧贴在他背上,一面柔声道:“官人……你看什么呢?”

他忽然觉得很厌恶,很烦躁,一把甩开她的手,冷道:“别碰我。”

他取出一锭银子,随手丢在床上,连从门走的心情也没了,直接翻窗而出,将那些女子的惊呼声远远抛在身后。

“素真!”他急急叫着,追上那个萧索的身影,一把攫住她的袖子,几乎想将她从此攫在手里再不放开。

万素真并没有反抗,她慢慢回头,冷冷地看着他,那种目光让他有些吃惊。

她冷道:“不要碰我,淫贼的手不配碰我!”

火行泽忽然恼火起来,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厉声道:“我是淫贼?原来你一直就把我当淫贼?!”

万素真的手腕剧痛,她急道:“放开!你若不是淫贼,为什么要缠住不放?为什么要到……那种地方?!你不要碰我!好脏!”

“我就要碰!”火行泽也怒了,强行将她搂去怀里,拖着往客栈走去。

万素真有一种狂呼的冲动,想哭,想闹,想揍他,可是这些她都做不出来,只能默默地被他拉回客栈。

“万素真,今天我们要把话好好说清楚!”

他把她用力一推,万素真站立不稳,跌到了床上。他立即抽了一把椅子,坐到床边瞪圆了眼睛看她。

她毫不客气地与他回望,“说什么?说你为什么一路缠住不放?还是说你去妓院的事情?”

火行泽笑了一声,“我是淫贼?你这个天真的大小姐!你知道什么是淫贼么?!淫贼会为你领路?淫贼会安分地替你看门?淫贼会对你这个没有天人之色的女子死缠烂打?你倒是说说我哪里像淫贼?!”

他问到她鼻子上,神态凶狠。

万素真猛然瞪大了眼睛,静静看着他。

良久,她有些疲倦地垂下肩膀,轻道:“让你一路跟着我这样一个毫无姿色的女子,的确是过分了。今天起我们分道扬镳吧,没必要再一起赶路了。”

火行泽脸色一白,忽然张开双手将她搂去怀里,紧紧的。

“……对不起。”他轻声说着,“就算你没有美丽的容貌,可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是我心目中真正想要的人……我如果说半句慌话,教我以后……”

她抬手捂住他的唇,低声道:“不要发这种虚幻的誓言,我不待见。我只要实际的东西,我已经不想再生活在幻想里面了。”

火行泽顿了顿,又道:“我今天去妓院是因为……”

话又被堵住了,万素真淡然道:“不需要解释,我相信你一次。只因为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我不管别人怎么想,可是我始终觉得你……是个好人。”

火行泽吻了吻她的脸颊,闭上眼睛轻道:“只要你觉得我是个好人,我以后就一定做好人,再也不做任何坏事……”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将她放开,对她微微一笑,“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他起身要走,万素真忽然抓住他的衣襟,她抓得那样紧,似乎代替她说不出口的某种决心。

火行泽微微苦笑,握住她的手,“不要这样,我不是圣人……”

万素真用力摇了摇头,“我说了,语言对我是没有用的,我只要实际的东西。”

她抱住火行泽,闭上眼睛,喃喃说道:“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大胆的事情……请你……请你……”

她到后面已经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火行泽见她两颊如火,满面娇羞,可是却隐隐有一种豁出去的恐惧。

他知道,如果自己决意要走,或许就真的再也看不到她了。更何况,夜深人静,自己心中仰慕爱怜的女子就在怀里,他就算真的是圣人,也把持不住。

“我……明早或许会后悔极了……”

他低声说着,扯下了帐子。

还在万家庄的时候,万素真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够用心去爱一个人,去相信一个人。

她古井水一般的心,渐渐开始微澜。

她曾以为,一辈子都会那样淡然的过了,默默的,静静的,谁也不看谁也不注意。

可是当一个人带着漫天的璀璨阳光闯入眼界时,她不得不承认,其实她不是淡漠,她是一直在等待。

等待一个可以把自己拉出无声天地的人,等待一个可以值得她去爱去信任的人。

这样一份如火的激情,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也没有动摇过。

那一夜之后,他忽然就消失了,她走遍了所有曾经经过的地方,都没有找到他的影子。

后来遇到司马习玉,她总说她太痴。她不明白的,她不是痴,她只是愿意相信。

情这一事,千人千面,别人的话她都不想听。她从来也不懂情,所以她只顺着自己的感觉来做事,错还是对那已经不重要,她只是不要自己后悔。

她离开了喧嚣的城镇,独居太云山脚下。

她已经决定,用一辈子的时间来等待一个人,而且她也不吝啬告诉所有人她的等待。

云族人很热情,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

他们说她是人淡如菊,不笑也不闹,每日都安静地做女红,站在村口遥遥观望等待的那个人。

其实错了,她是倾情如火,她一生的热情都燃烧在等待里面,那样既幸福,又苦楚,可是正如她说的,她不擅长语言的东西,她永远只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

爱一个人,不需要很痛苦,她只要希望与快乐。

秋天来了,万素真在门前的小院子里种的菊花开始绽放,远远望去,金灿灿的一片。

她提着小壶仔细浇水,臃肿的腰身和迟缓的行动让人很轻易就看出来她已经有了至少五个多月的身孕。

风轻轻地吹,菊花清雅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这样一个美丽幽静的下午,很适合诗情画意的相逢。

身后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她没有回头都知道是朝着自己来的。

一定是淫贼吧。她勾起嘴角,继续低头浇花。

那人停在她身后,忽然笑道:“哎呀,真的是个姑娘呢!我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万素真淡然道:“不是姑娘,是夫人了。”

那人伸手无礼地揽住她臃肿的腰身,双手爱怜地,甚至有些颤抖地在她隆起的腹部缓缓抚摸,一面喃喃道:“是啊,谁家的夫人,如此貌美,却孤零零一个人。不如我来陪你说说话?”

万素真丢下小水壶,反手握住他的手,轻道:“……好啊,今日我夫君不在,不如我们进屋再叙?我有新鲜的菊花茶,明目养神。”

那人用力将她揉进怀里,贴着她的耳朵,有些哽咽地说道:“好啊,我正好还带了一些玉尘斋的点心……”

他再也说不下去,把脸埋去她的秀发里,泪水顺着她的长发滑了下来。

“我……回来了,什么也不说了……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他低声说着。

万素真微微笑着,把这个爱哭鬼牵进屋子,给了他一个最大最热情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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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郎出品,必属精品。此篇乃最爱! -bronzedragon- 给 bronzedragon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9/13/2009 postreply 11:16:00

    这个是穿越版,还有个传统武侠版的,我也很喜欢 -鸽蛋圆子- 给 鸽蛋圆子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9/13/2009 postreply 14:39:25

    发上来看看哦! -出喝酒- 给 出喝酒 发送悄悄话 出喝酒 的博客首页 (106 bytes) () 09/13/2009 postreply 16:12:07

    哈哈,最喜欢的就是您这大实话的调调~~ -画眉深浅- 给 画眉深浅 发送悄悄话 画眉深浅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9/13/2009 postreply 17:01:32

    说实话,我喜欢另一版。我先看的就是另一个江湖版。 -鸽蛋圆子- 给 鸽蛋圆子 发送悄悄话 (246 bytes) () 09/13/2009 postreply 18:06:22

    呵呵,酒同学讲得好。不过,(摸下巴),我倒是很想体验一下被人抱上 -三日三- 给 三日三 发送悄悄话 (198 bytes) () 09/13/2009 postreply 18:34:44

    哈哈哈哈 三你写的评论总是那么风趣到位 期待你的狐狸的故事 一定越来越精彩! -guaiwolf- 给 guaiwolf 发送悄悄话 guaiwolf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9/13/2009 postreply 21:01:15

    呵呵,奇谈的妙人们都准备出来探头出来吐个泡泡了... -落地窗- 给 落地窗 发送悄悄话 落地窗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9/14/2009 postreply 05:25:35

    我也来掺和一下^_^ -nancy_yj- 给 nancy_yj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9/14/2009 postreply 19: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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