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情似情 作者:李李翔

来源: 寂寞一城 2009-02-14 15:35:59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0 次 (294399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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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水到渠成的爱情
第 43 章
  夏原“一掷千金博一笑”的事迹在校内广为流传,一时之间成为佳话。何如初人虽然走了,可是名字却在同学之间口口相传。不少人对她是又羡又妒。有好事之徒拍了照片,放到校内论坛上,这下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清华北大的论坛也跟着很是热闹了一阵子。
  
  钟越第一时间看到了照片,场面盛大犹如派对,她跟夏原站在一块,身后是成堆的大蛋糕。抓拍的时机很好,正是她抬头的时候,而夏原笑吟吟地看着她。他“啪”的一声关了网页,鼠标滚下来,垂在桌脚,来回晃荡,他也不管。
  
  没有心情做任何事情,他沿着学校的林荫道随处乱走。春寒料峭,深夜的风颇有寒意,可是胸口像是被什么烫着了,疼得厉害。她刚走,他已经后悔了。现在她是真的离他越来越远了。
  
  路过一家餐厅,正对着门口坐了一大群男学生,应该是聚餐。有人站起来大声吆喝,哄笑声一波高过一波,桌上烟雾缭绕,人人面红耳赤,碰杯的声音连续不断,是这样世俗的快乐。他看了只觉得眼热,情绪越来越低沉。于是到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一包烟。
  
  暗红色的烟头在黑夜里灼灼燃起来,一闪一闪。他深深吸了一口,感觉似乎轻了些许,可是疼痛并没有稍减。他清晰地感到身体的某一部分变得空虚,仿佛被风吹走了一样,抓都抓不住。
  
  他站在外面,从这头一直走到那头,然后又折回来,直到一包烟都抽完了。时间已是凌晨,宿舍早就关门了。他吁了口气,去了通宵自习室。
  
  第二天同宿舍的李琛也看到网上的照片了,十分诧异。原来何如初已经出国念书去了,且站在她身边的这个男孩,看起来很亲密啊——,那么,钟越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会如戏剧般急转直下呢。
  
  当李琛支支唔唔问起时,钟越淡淡说:“她走了,念书去了。”神情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于是大家也不好探听,心想人都走了,事情总会过去的。
  
  只有范里曾问他:“为什么不请求她留下来?再等几年,也许你们可以一起走。”他的转变范里看在眼里,从不抽烟的他在寂寞无人处也开始抽烟了;一向沉稳镇定的他不说话的时候竟会让人觉得忧郁伤感。她只觉得心疼,明明是这么的舍不得。
  
  他没有回答,只是抬头仰望另一方的天空,心事如大海。
  
  有一次同学聚会时见到韩张,他说起她的近况,已经慢慢适应了异国他乡的生活,有了新的朋友,学校里老是有舞会派对,她暑假的时候到欧洲旅行了,大长见识……他听了,心又酸又痛,很想很想问候她一声,哪怕只是一句“你好”也好,可是拿起电话时最终还是搁下了。就像斩断的缘,不知从何拾起。
  
  秋天的时候,夏原果真去了美国。一时间又引起议论,说他“万里追女友,其情可歌可泣”。连范里也开始相信,她会和夏原在一起。在国外太寂寞了,有夏原这样的人倾心相待,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呢!她都嫉妒她。
  
  清华园的草木凋零了又盛开。他一直在准备考托福。范里一直陪在他身边,见他这样,知道他还是忘不了她。有时候想想真是伤心,替他感到不值。何如初就真的有那么好吗?他要什么时候才能彻底释怀呢?
  
  托福成绩下来了,他自然考的很好,已经在联系学校递申请书。这时候“风行天下”的社长孟十回来找他,拍着他的肩膀意气风发问:“要不要跟着我一起单干?”他是这样看好钟越。跟着孟十携手创业的机会不是人人都有,他如今已是市内一位有头有脸的人物。
  
  钟越却没有回答。这么几年来,孟十多多少少知道他一点心思,叹气说:“国内经济迅猛发展,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我们的软件市场还不成熟,正是黄金时期,趁此可以大展拳脚,扬名立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自己想清楚。我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考虑。”临走前又说:“我等你的好消息。”
  
  他看着她的照片犹豫了,难以做决定。转眼大家都要毕业了,他一心想去找她。可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也许以后不再会有了,心有不甘。一个星期思来想去,他抛开一切,给她打了个电话。
  
  一句熟练的英文传来,是夏原的声音,他心狠狠被击了一下。夏原待知道是他,同样吃惊,沉默了会儿说:“你等等,她洗澡,马上就来。”钟越听着他这样熟悉亲昵的语气,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他好不容易定下神来,清了清嗓子问:“她还好吗?”一向贫嘴的夏原此刻竟觉得吐字艰涩,好半晌才说:“挺好的。”他叹了一口气,眼前这种情况,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正想挂电话,夏原的声音淡淡传来:“周末,我来找她玩儿。”
  
  细细的喜悦从心底悄悄发芽,他精神一振,轻轻吁了口气,忙客套:“在那边,你还好吧?”夏原点头,刚要说话。她边走边擦头发,问:“谁啊?”夏原顿了顿,转头慢慢说:“是姓钟的那小子。”
  
  手上动作立即停顿,她呆了半晌,才接过电话,千言万语,一时间完全无从说起。轻轻的一声“喂”从遥远的海洋彼岸传来,魂牵梦绕,钟越听在耳内,差点握不住话筒,咳了咳,轻声说:“如初,是我。”
  
  她低头,“恩”了一声,表示知道。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三年,俩人的对话也变得陌生客气起来。
  钟越首先打破沉默:“你也该毕业了吧?”她点头,“恩,快了。”他问出一直想问的问题,“想过回来吗?”
  
  她的心热起来,用力点头:“恩,打算毕业后就回去。”
  
  一切难题迎刃而解,钟越浑身一轻,唇角有了笑意,“好,你回来。”他一直在等她回来,总算盼到了!他立即打电话给孟十,表示愿意跟他一起创业。
  
  这里夏原诧异地看着她,问:“你打算回国?”她已经获得继续升学的资格。她默默点头:“对啊,很久没回去了,回家看看也好。”
  
  何爸爸何妈妈之间还是那么僵着,何爸爸怕她回家见了伤心,于是每年会去看她一两次。何妈妈有时候跟她打电话,语气淡淡的,只让她好好念书。她听了,回家的心也就冷了。近年来,她学别人一样,自己赚钱自己用,很少用家里的钱,何爸爸纵然给,她也不要,慢慢地知道心疼飞机票了,知道赚钱之不易,知道社会的艰辛。留学生吃过的苦,她也都吃过。
  
  夏原跟她是同一所学校,不过不同系,俩人自然而然常常在一起,别人也就顺理成章当他们是情人。她也不解释,正好可以挡掉许多热情的追求者。金发碧眼的年轻小伙子似乎对她这个东方佳人情有独钟,常常邀她出去跳舞喝酒,其心之坦诚,往往不加掩饰,弄的她倒不好意思拒绝。于是干脆拿夏原当挡箭牌。她不喜欢洋人,纵然在这里生活了那么久。
  
  她开始着手回国的事,兴致勃勃给韩张打电话:“我要回国啦!”又问他毕业后打算干什么。韩张听了很高兴,耸肩说:“继续读研究生呗。你快回来啊,我等着看你有没有养胖了呢。”她笑:“还是以前那个样子。”连发型都没变。
  
  说话间,她有意无意打听起钟越的近况。韩张便说:“他很好,听张炎岩说,爱情事业两得意,风光的很。”他总以为过了这么几年,以前的事她该淡忘了吧,再说他们已经分手了。所以顺口就说了出来,也没多在意。
  
  她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勉强笑问:“哦,是吗——怎么个得意法?”声音又干又涩。韩张沉浸在她回国的喜悦中,根本没察觉她的异样,脱口而出:“哎呀,张炎岩说他都跟新闻系的系花在一块了,还不得意啊,说清华的一群狼都嫉妒死他了!还有啊,听说他跟他们清华的学长创立了一个什么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更了不得了……”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
  
  自从何如初出国后,韩张对钟越的敌意便一点一点消失了,反倒欣赏起他来。钟越实在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他自小就知道,不得不起了英雄重英雄,好汉识好汉之心。对钟越传奇般的事迹感叹之余,唯有越来越佩服。
  
  她闷闷挂了电话,他终究是和范里在一起了吗?那他上次为什么又打电话来呢?难道是想告诉她,他对以前的过往终于忘却了?所以可以云淡风轻、不痛不痒地问候她了吗?她变得不确定起来,不敢正视。
  
第 44 章
  五月末的一天,何爸爸来看她,带她到中国餐馆吃饭。席间说:“听你教授说,你在校期间表现很好,所以他愿意接收你继续学习。”她抬头看父亲,明白了他的意思。
  
  何爸爸拍着她肩膀说:“能有这样的机会,并不是很容易。我自然是希望你留在这里继续深造。”她已不是当初任性无理的小女孩了,只闷闷说自己会想清楚的,不管去还是留,都是自己的选择。
  
  何爸爸现在也不能勉强她,叮嘱她一番,送她回住的地方,连夜回国了。
  
  她想起母亲,不知道近来身体有没有好点,于是给家里电话。打了半天都没人接,她不禁觉得奇怪,母亲这个时候不在家,会去哪里呢。于是又打给邻居陆阿姨。陆阿姨叹气说:“你妈妈走了,你不知道吗?”
  
  她大吃一惊,忙问去哪了。陆阿姨摇头,“不知道。自从你爸爸妈妈离婚后,你妈妈就没回来过。”她听了,脸色大变。陆阿姨又说:“哎——不离又有什么办法呢,你爸爸在外面的女人都给他生孩子了,你妈妈能怎么办!她这次走了,估计是不会回来了……”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说女人的命就是苦啊,男人在外面花天酒地不说,竟然抛妻弃子,无情无义,禽兽不如等等这些话。
  
  她挂了电话后,立即打电话回去质问父亲是不是真的。何爸爸不知道她怎么知道了,急的连声说:“初初,初初,你听我说,我跟你妈妈是和平分手的——”之所以千方百计瞒着她,就是怕她难过。
  
  她当然是一字都不信,哭着说:“我再也不要见你!”摔了电话,觉得所谓的家早已没有留恋的东西,还回去干嘛呢!
  
  何姑姑第二天赶到她住的地方,跟她解释,说是何妈妈主动提出的离婚。她厉声问:“他已经跟别的女人有了孩子,到底是不是真的?”何姑姑也觉得何爸爸这事确实有点荒唐,女儿都这么大了,竟然——,叹了口气说:“你爸爸不是故意的,只是不能不顾虑你白姨的感受——,再说你出国了,你爸爸膝下寂寞的很,所以有个孩子热闹些——”
  
  现在不比以前,生活水平提高了,孩子也长大了,家里冷清的很,而本身年纪又不甚大,于是很多人都想再要个小孩,一则经济负担得起,二则膝下荒凉,确实可以增加许多欢乐。
  
  她听姑姑连“白姨”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显然不但早就知道这事,而且还认同了他们的关系,当下脸色铁青,气得浑身颤抖,泪流满面说:“你不用替他开脱,以后我再也不见他们!”连姑姑也一并嗔怪,哭着说大家不该什么都瞒着她,拿她不当回事。
  
  何姑姑一时也说不清,见她连自己也埋怨起来了,无话可说,让她好好保重,安慰说事情总会过去的。她也不理不睬。何姑姑见她正在气头上,说什么都没用,没办法,只得先回去了。
  
  回国一事就这样耽搁下来,她心彻底冷了,万念俱灰,和以前算是了断的一干二净,彻彻底底,什么都不多想了。
  
  韩张知道她的决定后,非常失望,抱怨说:“说好回来的,让人白欢喜一场!你这算怎么一回事呢!”她敷衍说在这边继续升学也好。韩张无可奈何,叹气说:“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天天在想你。”
  
  她没好气说:“北大美女如云,你想我干嘛!”
  
  韩张忽然极其认真说:“如初,我是真的想你了。这几年,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我的心意吗?”他有事没事就给她电话,也会开玩笑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可是她总是不回应,嘻嘻哈哈混过去。
  
  她有些慌乱,毕竟不是小女孩了,随即镇定下来,垂眼说:“哎——,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义。”天涯海角,天各一方的,即便是真的也不能怎么样,终究是遗憾。想起俩人从小到大的友谊,十分唏嘘感慨。
  
  韩张笑:“反正你总是要回来的,难道能在那个鬼地方待一辈子么!我们二十来年都过去了,难道还着急这么几年?”
  
  她听了很吃惊,没想到韩张竟是等定她了,忙说:“你又在胡说八道了,我偏不回去。”以此打消他的念头。
  
  韩张当然知道她为什么不回来,叹气说:“你现在生气,态度自然偏激。等你气消了,又是不一样的想法了。”无论如何,父母总是父母。也许过个几年,经历的事情多了,猛然间豁然开朗,她自然而然也就回来了。
  
  事情的进退,往往只在一念之间,结果却是大不一样。
  
  夏原明白事情始末后,无所谓地耸肩,笑嘻嘻说:“随便你,反正我是唯你马首是瞻。你若回国,我也回去;你若继续升学,我也跟着念书好了。反正人生也就这么着,在哪不是过啊。我在这里,天高皇帝远,小日子其实挺滋润的;若是回去呢,自然碍手碍脚了些,可是关起门来做我的公子哥儿,也没什么不好。所以说,各有各的好处,也各有各的坏处,我先这么逍遥着吧,指不定还能快活自在几年呢。”
  
  夏原表面是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忧来明日愁”的人,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天踏下来权当棉被盖,整日嘻嘻哈哈的。其实他是一个极有主见的人,看人看事目光独特,心里自有一套算计。内心真正的想法藏而不露,只是被一向的大而化之掩盖了。
  
  他想起一事,迟疑地说:“既然你不回去,那姓钟的小子那儿——”他跟她在一起这么几年,若不明白她的心思,可以不用活了。
  
  她只觉得心口像被人扎了一下似的,一阵悸痛,缓过劲儿来,最后说:“以前的那些事,就这么算了吧。”隔了这么多的东西,不止是时间和空间的距离,人也跟着变了,连自己都面目模糊起来,不能算了又能怎么样呢。人总说情比金坚,事实却是时间无坚不摧。
  
  果然,她不再提起钟越,连他有关的东西也一并收了起来,搁在箱子底下,包括他的那张“高考状元”荣誉书。似乎曾经经历过的那些爱恋真的如风过林梢,无声无息,渐渐了无痕迹了。
  
  钟越却在一心一意等着她回国,连带心情都好起来。范里从没见过他这么高兴过,脾气史无前例的好,对人说话总是微笑。
  
  这一天碰到正从公司回来的他,于是笑说:“你这些天这么高兴,看来你们新创立的公司进展不错。”他们快毕业了,早就没课了,毕业论文也弄的差不多了,只等着毕业典礼,然后拿毕业证学位证。
  
  他微笑,“公司的事还不是那样。”创业之初,天天忙的人仰马翻,焦头烂额,一天恨不得有七十二个小时。可恨孟十尤其“器重”他,只差没把他榨干下酒吃。不分昼夜苦干了三个月,公司才略具规模。可是心情却是说不出的好,搞得孟十说他这样还能笑得出来,估计是疯魔的前兆。
  范里笑说:“那究竟是什么喜事?难道你买彩票中了五百万?”他笑起来,不由得开玩笑说:“我若中了五百万,大家会不知道?”又说笑了几句,无意中提起:“如初快回来了。”
  
  范里脸上的笑意渐渐有些僵硬,喃喃说:“是吗?”所以他这些天才这么高兴?只因为何如初要回来了?
  
  可以想见,当钟越收到何如初给他发的电子邮件时,里面只有短短几句话“钟越,对不起,我不能回去了”,是什么样的心情。由天堂坠到地狱只怕也不过如此,晴天霹雳亦不足以形容。
  
  何如初在想怎么跟他解释时,这几个字,对着电脑,整整写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眼睛又红又肿。夏原以为她因为家里的事又哭了,还特意带她出去借酒浇愁。他还是不会说安慰人的话。
  
  钟越看到电子邮件时是在公司,猛地站起来,厚重的木椅被他从这头踢到那头,撞在墙上,“砰”的发出一声重击。孟十连忙从隔壁探出头来,挑眉说:“工作不顺利,也别拿椅子出气啊,都是要钱的。”
  
  他半晌道了歉,走过去,扶起来,又搬回去。坐在电脑前还强行工作到傍晚。孟十邀他一块儿下去吃饭,他拿了外套一言不发跟在后面。到了外面,华灯初上,人流如织,晚风犹有热气。他突然说:“我们去喝酒吧。”
  
  孟十下午就发觉他不对劲,知道依他的性子,若不是出了大事,不至于如此,点头说:“好啊,今天晚上,咱俩不醉不归。”
  
第 45 章
  俩人来到附近的酒吧,脱了西装外套,挽起袖子,转头拼起酒来。孟十是知道他酒量的,见他喝得又快又急,一手按住他,“钟越,再喝你就醉了。”他摇头,解开领口的扣子,招手再要了一瓶酒。
  
  孟十叹气,“到底有什么心事?别老是憋在心里。说出来也许会好一些。”钟越这个人,表面上客客气气,其实心事藏得至深至深,似乎无人能触及。他醉眼朦胧看着场内的红男绿女,喃喃自语:“或许我跟她只能是这样。”
  
  孟十渐渐有点明白了,“是因为何如初?”这个人怎么会有这样大的魔力?人都走了,还能将他折磨的不成人形。
  
  他没回答,仰头灌下一杯酒,站起来时差点跌倒。孟十连忙扶住他,无奈说:“走吧,借酒浇愁只会愁上更愁。”拦了辆出租车,送他回去。
  
  到了,见他吐得一塌糊涂,拍着他背说:“钟越,你应该忘了以前的事,重新开始。”能一心一意、矢志不渝等一个人三年,在当今社会,这样的事已属罕见,难能可贵。可是俩人既然没有缘分,那么,退后一步,放自己一条生路,未尝不可。
  
  他对着半空轻轻吁了一口气,“恩”了一声,跄踉着倒在沙发上。孟十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对你会有好处的。”倒了杯水给他,“你好好休息,明天还要上班呢。我先走了。”出来后,想了想,给范里打了个电话,说钟越醉的厉害,让她过来一下。
  
  范里因为钟越,也住在附近,听完后匆匆忙忙赶来。门是虚掩的,伸手推开,见他满身酒气横倒在地板上,连忙摇醒他,轻声喊:“钟越,钟越……”吃力地扶他在沙发上坐好。
  
  钟越从昏睡中朦胧睁开眼,见是她,口齿不清问:“你怎么来了?”
  
  她一阵心疼,轻声责备:“怎么醉成这样!”往日的镇定自若、潇洒从容全都不见了,不由得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钟越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摇摇晃晃往里走,口里犹不忘说:“谢谢你。”范里上前一步,打开卧室的门,搀着他倒在床上。顺手给他摘了领带,脱了鞋。钟越翻个身,背对着她,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范里头一次见他如此悲伤憔悴,整个人被击得奄奄一息,完全不似平日。压抑的感情瞬间爆发,从背后伸手抱住他,喃喃说:“钟越,你不要这样……”声音哽咽。她看了,只会心酸。
  
  钟越听见身后传来啜泣声,恍恍惚惚觉得是何如初在哭,心中一痛,闭着眼睛说:“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可是你为什么还不回来呢!”一字一句,沉淀了太多的感情,无力而沉重。
  
  范里渐渐明白,更加心痛,眼泪滴在他肩膀上,低声喊:“钟越——”难道你心里从来没有想过,她也许有了别人吗?你为什么这么傻?自己也是——
  
  钟越感觉到颈上湿湿的,一滴又一滴——蓦地明白过来那是眼泪。心中一紧,翻身坐起来,抱住她,喃喃哄道:“不哭,不哭——”像往常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手指在缠绕的卷发中穿过,感觉十分陌生——身体一顿,猛地清醒——不是她!连忙松手,睁眼一看,才知道是范里。
  
  范里头一次见他这么温柔体贴,可是待看见他的表情,也知道他刚才大概是将自己当成何如初了。心中百般滋味,又苦又涩,半天说:“夏原也说要回来,不过前几天又说不回来了。”
  
  钟越靠在床头,疲惫似的闭上眼睛,微微颔了颔下巴,几不可见。
  
  范里咬唇,还是问了出来:“钟越,你这样,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也许她早已有了自己的归宿——”
  
  钟越一口打断她:“她才毕业,不会这么早的——”可是以后呢?十年八年以后呢?他皱紧眉头,压下心中突然涌上的恐慌,长长叹了一口气,“也许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有些东西,错失了,就再也没有了。
  
  范里以为他想明白了,握住他的一只手——他不动声色抽开,拿了衣服说:“我要去洗澡,喝醉的感觉很不好受。”
  
  她只得出来,见他没有其他的表示,有些失望说:“那——我回去了——”钟越点点头,“恩,谢谢你今天来看我,我很好。”
  
  她带上门出去,心里失落落的。转念想,他既然已经想通了,慢慢地,总会好起来的。她不能要求他说放就放。
  
  以后的岁月里,何如初这个名字渐渐在钟越的周围绝迹,他自己也绝口不提。年复一年,世事变迁,往日的旧友逐渐凋零,分散在世界各地,常年难得有音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通过辛勤努力的打拼,他开始在社会上崭露头角。随着他的成功,身边的人和事也早已不复原来的模样。年少青春时的那段爱恋,也慢慢被世人遗忘在某个满是灰尘的角落,再也想不起来。人们慢慢知道了这个有着俊朗外貌,靠科技发家的网络新贵。
  
  何如初跟家里的联系越来越少,到最后,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忙于学业,忙着打工,忙于应付生活中人人都有的烦心事,忙碌的来不及想其他的事情,时间就这么悄无声息过去了。她很感谢夏原,若不是有他,她在这里的生活将会加倍艰辛。
  
  拿到硕士学位后,她跟夏原出来庆祝。酒酣耳热之际,夏原问:“如初,想不想回国看看?”她怔了半晌,缓缓摇头,“好不容易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再回去,又得重新适应,所以——还是算了。”
  
  夏原无奈说:“我知道你还在生你爸爸的气,不肯原谅他,可是你总不能在异国他乡流落一辈子啊!这里不属于你,我知道,你只是不敢回去面对而已。”
  
  她没立即回答,只是仰头喝光杯中琥珀色液体,现在她酒量颇不错。许久才说:“不是这样的。”她心里已经原谅了父亲,只是因为中间隔阂太多,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去做,只能日复一日拖着——
  
  她跟父亲已有整整三年没有见过面,不说话也很久了。一开始何爸爸打电话来,她也不接,后来干脆换了号码,搬了地方。就连何姑姑那儿,也很少去了。何爸爸知道她还在怪他,无可奈何之余,一点办法都没有,所以电话也渐渐少了。父女间竟形同陌路,思之怅然落泪。
  
  还有一件事,便是何姑姑也回国了。常年在美定居的她,是典型的轻性知识分子,自主独立,现代女性的楷模。可是为了爱情,她放弃一切,跟着心上人万里迢迢回国去了。回国后就结婚了,夫妻俩齐头并进。她先生是一位搞科研的爱国人士,依靠高尚的人格征服了这位佳人的心。
  
  何如初一个人在国外,住久了回去的欲望越来越淡了。这里也有这里的可爱,表面上看来,一切都很和谐。更何况每每从新来的留学生口中得知国内的近况,变化之大不由得她不咂舌。人家告诉她,像手机电脑这样的科技产品,已经在民众间完全普及开了;北京申奥成功后,大力整顿,许多旧建筑全部拆毁,新建了很多高楼大厦,面目一新;就连“上临一中”,在城外也已有了分校……诸如此类,将她回国的计划一点一点磨损掉。
  
  夏原问她是不是继续念书。她想了半天,摇头笑说:“再念就该成灭绝师太了。”她找了份工作,天天朝九晚五上下班,时不时加班,如此勤奋还被洋人差别待遇。可是身在异国,这口气不得不忍下来。在别人的地方,总是别样的艰难。可是不在别人的地方,也许也是一样的艰难。
  
  人生在世,在哪都不容易。
  
第 46 章
  天气渐渐转凉的某一天,她下班回去,夏原做了一大锅土豆牛肉等她。她忙脱了大衣,用力吸了口气,笑说:“好香!”她出来这么久,手艺还是没有精进,做来做去不过是那么几样。既然志不在厨房,也只得出去吃洋人的饭菜。一开始只觉得恶心,久而久之,入乡随俗,也就习惯了。习惯其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爱的可以渐渐不爱;不爱的潜移默化慢慢地就爱上了。
  
  反倒是夏原,长年累月磨砺下来,就是请十个八个国际友人回来吃饭,可以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是不大肯做,他的理由是“君子远庖厨”。夏原这个人倒不是一个只图享受的公子哥儿,粗活累活都做得来。像灯泡坏了,下水道堵了,空调又不运转了……这些事何如初一筹莫展,都是夏原帮着解决的。到最后,他自嘲自己是何如初的专用工人。
  
  夏原见她回来,洗了洗手出来,打趣说:“也不知道你鼻子什么做的,一有吃的,立马就飞回来了,狗鼻子也没这么灵啊!”贫嘴的老习惯还是没改。
  
  何如初识相的任他打趣,跟他贫嘴,不是老寿星找砒霜吃——找死么!等不及拿筷子,直接用手拈了块土豆,烫得嗷嗷叫,含糊说:“今天怎么这么勤快?平时好话说了一箩筐,求着你做顿饭都不肯。”夏原忙说:“那我干脆不勤快好了,你别吃,我一个人吃估计都不够——”
  
  她嘻嘻笑,谄媚说:“哎呀,夏大公子是世界上最勤快的人了!”夏原毫不惭愧全盘接受下来,唉声叹气地说:“跟你这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在一起,不勤快也不行啊!”
  
  俩人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何如初洗完澡出来,见他还没走,挑眉说:“这么晚了,难道你想留在这里过夜?”夏原住的地方离她这里有半个小时车程,不远可也不近。
  
  夏原今天有点不一样,双手往沙发一摊,似笑非笑说:“那我就留在这里过夜好了。”何如初拿出吹风机吹头发,不理他的疯言疯语。要是拿他的话句句当真,还不得累死。
  
  夏原移到她身后,挑起她一缕湿发,凑在鼻前,笑说:“好香!”她瞪他一眼,扯回来继续吹。夏原开始东拉西扯,“怎么想着把头发留长了?”一头青丝直到腰际,长长的刘海盖住眉眼,越活越回去了,跟个高中生似的。害得俩人去酒吧喝酒,人家问她要身份证看。
  
  她反问:“长头发不好啊?”不知是何心理,下定决心淡忘一切的时候,再也没有心情打理短发,唯有任它留长。有时候看着镜中的自己,无缘无故会想起许多许多高三时的事情来。那时候年轻而恣肆,无忧无虑。少年不识愁滋味,偏偏爱愁眉苦脸,自以为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唏嘘惆怅之余,自嘲地想,也许留着长发,潜意识是因为自己不再年轻。
  
  夏原笑而不答,手指缠上她的头发转圈玩儿。她站起来,推他:“快走,快走。再不走我要赶人了,深更半夜的,像什么话——”
  
  夏原非但不走,反而顺势搂住她腰,头渐渐低下来,“既然是深更半夜,自然是不用像话——”
  她呼吸一紧,夏原有时候也动手动脚,但是从没有像今晚这样——看他的神情,竟不像是假的。她连忙后退,挣了挣,被他牢牢困在怀里,居然动弹不得。他挑眉笑:“何如初,你就是人家说的算盘珠子,不拨就不动。你这块榆木疙瘩到底要什么时候才开窍——”
  
  她慌了手脚,叫起来:“夏原!”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诱惑她:“跟着感觉走,闭上眼睛,乖,听话——”双手紧紧环住她,呼吸相闻。
  
  何如初被他抱在怀里,陌生的气息迎面扑来。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钟越的怀抱,厚厚的深色大衣,凉凉的,蹭上去脸麻麻的,可是寒冷的冬夜里很温暖很温暖——她突然落泪了,断线珠子一般,一粒一粒滚下来,情不自禁。
  
  夏原呆住了,半晌放开她,苦笑说:“还是这么不长进。没见过接个吻也哭的。”她一边啜泣一边道歉,既可怜又狼狈。夏原唯有摇头,无奈说:“你这个样子,别人以为我是采花贼——”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脸上犹挂着泪,说:“你若要采花,还需要当贼么!”夏原叹气,“偏偏有一朵最娇美的鲜花,看的见,摸不着啊——”她骂他不正经,转头去洗脸。无缘无故掉眼泪,实在太丢脸了。
  
  出来后,见夏原坐在沙发上,脸看向窗外,不知道想什么。她没好气说:“你还不走,发什么呆呢!”
  
  夏原难得叹息了一声,缓缓说:“如初,这么多年了,我们还是这样。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友达以上,恋爱未满’。我以前总认为男女之间要么是纯粹的朋友,互不来电;要么就是情人。可是现在想想,我们之间似乎就是这样——”尽力了,可是还是达不到恋人的阶段。一个人的心意,如果得不到对方同样的回应,那么,怎么会有恋爱的感觉呢!
  
  何如初默然不语。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敞开怀抱接受夏原,明明是天时地利的环境,明明他是这样的好。
  
  夏原自我调侃:“也许是我们俩的磁场不够近到彼此吸引,总隔着一步两步无法超越的距离。宿命的说法就是,缘分不够。”有些东西,实在强求不来,感情的事尤其如此。
  
  她是这样感激夏原,纵然失望,可是豁达而开朗。彼此坦诚相见,磊磊落落。所以,跟他在一起,感觉自然而舒服。
  
  夏原忽又贫起来:“你一脸虔诚地看着我干嘛?我又不是上帝。你要是想做祷告,就请去教堂对着圣母,不要对着我的脸,这会让我产生错觉。”产生爱的错觉。
  
  她就是想说几句感性的话,在他这样插科打诨下也不能了,拿了个抱枕扔过去,吼道:“走走走走走——”
  
  夏原突然转头怔怔看她,半晌说:“如初,我真要走了——”她没反应过来,顺口说:“那你就走呗。”还用向她报备?
  
  他又说:“那你还是决定不回去吗?”她这才明白过来,他是要回国了,呆呆地看着他。夏原转开头,无意识盯着某处,“我也出来的够久了,该玩的玩过了,该享受的也享受过了。人不风流枉少年,少年也已经过了。到了该回去承担责任的时候了。”夏原的父亲年纪大了,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他得回去帮忙。
  
  说离别就离别,是这样的令人措手不及。她好半天才说:“什么时候走?”他像没事人似的答:“新年是一定要在家里过的。”圣诞节刚过,没有几天了。她很有些伤感。
  
  夏原却跳起来,大声说:“你知道我最不喜欢哀哀戚戚,哭哭啼啼的。回国而已,别弄的跟生离死别一样。大家高高兴兴地来,快快乐乐地去,大醉一场,不诉离殇,何必自寻烦恼。我正要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她茫然地抬头,“不知道,等到想回的时候再回去吧。”她还没有做好面对一切的心理准备。
  
  夏原离开的前一晚,俩人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喝酒,也不用杯子,一瓶接一瓶,也不知道喝了多少,胡言乱语又说了些什么。反正何如初是烂醉如泥,一点意识都没有,直接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等她从宿醉中醒来,已经是中午时分,看了看时间,夏原应该已经在飞机上。
  
  突然觉得寂寞,这下是真真正正一个人了。
  
  韩张继续读博,时不时给她电话,有时候会告诉她家里的事。何爸爸将事业中心往北转移,因此,重新组织的家庭便在北京安下来。她忽然想起母亲,只剩她一个人孤零零留在上临吗?
  
  夏原每次来美国,不管顺不顺路,都会绕道来看她。开始嘲笑她:“你还住这冬冷夏热的破房子呢?都工作两年了,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她不服气,说:“那敢问夏大公子如今做什么生意呢?”夏原把头一甩,“盖房子呢,别看是苦力,挺赚钱的。你要不要回来跟我一起干?”
  
  她“切”一声。夏原叫起来:“跟你说真的,你说你再在这儿待着有什么意思?给洋人打工,天天起早摸黑不算,还天天看人脸色,赚的钱刚刚够用。以前不敢说,你现在要是跟我回去,我包你吃香的,喝辣的。”
  
  她点头笑:“看来你如今是真发达了。”夏原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劝她,“何止是我啊,发达的人多了。像姓钟的那小子,现在了不得,可风光了!你赶紧回来,趁着大好时机,咱们大大赚它一笔。想当年咱们有难同当,现在自然是有福同享。”夏原就是俗,也俗气的真诚可爱。
  
  不防之下听到钟越的名字,她震了震,早就知道他一定会大有作为的。只有她,还是老样子,最没出息。夏原连声说:“回来吧,回来吧。你一个人待这里,不觉得气闷吗?这种地方,有什么好留恋的!”
  
  何止是气闷,简直是度日如年。以前夏原还在的时候不觉得,心烦意乱时,好歹有个说话的人。现在,任何事情只能闷在心底,天天下班回来对着空无一人、满室冷清的屋子,也许再过几年,她就要被寂寞逼疯了。
  
  她的心开始动摇,便说:“也不是说回去就能回去的。”夏原临走前拍胸脯说:“你人回来就行,其他身外之物不要也罢。”
  
  连韩张也开始叫起来:“你到底要在美国待到什么时候?我博士都读完了,你也该回来了吧!”正好碰到公司内部整顿改革,大幅裁员,其他国籍的工作人员首当其冲。何如初丢了工作,一气之下买了机票回国了。
  
第 47 章
  胡说九道
  看到下面那么多可以说是“怒而攻之”的评论,大大出乎意料,我想我也可以出来说点什么,仅代表个人之浅见,不赞同者可以一吐而快,但是请不要攻击李李,说李李年幼无知,又或是思想有问题之类的,又或者更严重的指责。李李一直不肯出面,怕的就是这个。因为网络言论,首先不肯对自己负责。
  
  我总结了一下大家的情绪,首当其冲是何爸爸的背叛,其次是何如初对母亲的冷淡,主要是这两点。先说何如初的问题,大家是从哪里看出何如初对母亲的冷淡呢?文中并没有说她出国了,对母亲就不闻不问了,李李也根本就没有这么说过;她跟母亲自然是一直保持联系的,只是可能联系不如父亲那么多,因为她本身就跟父亲比较亲近,还有一个就是她跟母亲的联系文中没有具体写出来,但是她跟母亲打电话,通过邻居的口,然后知道父母离婚的事,也可以看出,她是隔断时间就跟母亲通话的。她不回国,不代表她对母亲就不闻不问了,文中只说,她跟父亲形同陌路,也是因为不肯原谅父亲的缘故,但是没有说跟母亲形同陌路啊,而且李李从来没有这个意思。后文中,她回国后去看母亲,母女感情还是很好,没有一点生疏的地方,自然可以说明一切。
  
  在何如初上大学回家的时候,大家就在开始指责她了。说她只知道逃避现实,竟然还跟同学出去玩乐,这样说就有失偏颇了,而且是不对的。不能因为父母的感情问题,她连跟同学聚会,高兴的权利都没有,相反,母亲伤心哭泣,她哪里没有安慰?一开始说她回到家,就劝母亲吃饭,保重身体,这不是么?那么,其他时候她自然同样有贴心的举动。文中虽然没有写出来,但是不代表就没有啊,为什么大家会这么认为呢?后文中说她找韩张出去吃饭等,也只不过是因为故事情节发展的需要,因为何爸爸何妈妈的感情问题,并不是文中叙述的重点。还有她出国的事,何妈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自然也是赞同女儿出国的。她跟何爸爸的想法当然是一样的。
  
  何如初并不是单纯,只是简单。简单地执著于一件事,最后就会变得深刻。
  
  至于何爸爸的问题,可能就严重多了,并不是李李能说得清的。文下甚至有人骂何爸爸去死,虽然是一时愤怒之言,但是可以看出,大家对何爸爸是相当的不喜欢,可以说是讨厌。
  
  但是李李要说的一点是,何妈妈没有了家庭的牵绊,未必不活的更快乐一点。为什么何妈妈就是弱者呢,一个人开个花店,每天忙忙碌碌,宁静而安稳,李李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好。
  
  何爸爸和何妈妈年轻时有过爱恋,那么,那些感情,就算是后来消褪了,磨损了,曾经有过的总是真的,并不像大家所认为的那么难堪,或者是无耻。何爸爸婚内出轨,这一点,毋庸置疑,是不对的。但是感情,婚姻的事,不能怪罪在一个人身上,你可以说,何爸爸的不对多一些,他自己也承认,是他负了何妈妈,但是不要一味推在一个人身上。
  
  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对,没有什么是绝对的错,对错都是相对的,谁对的多一点,谁错的多一点。
  
  也许大家开始不屑了,说李李在维护何爸爸,抛弃了何妈妈,但是真的,婚姻的事,责任不要推卸在一个人身上,这样的话,可以更接近事实本质。
  
  何爸爸现在和白宛如在一起了,而且还有小孩了,大家甚至说孩子都是有罪的,为什么要这么说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这种想法并不好。
  
  因为感情总是那么的不确定,既然没有了,分开未尝不好,离婚其实是唯一解脱的途径。何爸爸重新有了家庭,对何妈妈来说,也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比整天疑神疑鬼守着丈夫要好。
  
  也许大家要说了,何妈妈辛苦半辈子,为了家庭牺牲了自己,容颜渐老,青春不再,到最后落到个被丈夫抛弃的地步——何妈妈是自己想通了,才肯跟何爸爸离婚的。一个人不觉得自己可怜,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
  
  何如初对于父母离婚的事,从一开始的愤怒,经过了十年八年,到最后也唯有接受下来。那么,大家要她一辈子跟自己的亲生父亲老死不相往来?何爸爸年纪大了,现在已经老了,总会比她先走一步的一天。
  
  白宛如未尝不凄凉,因为她跟何爸爸真正在一起的时候,何爸爸已经老了,两鬓苍苍,也许将来她要看着何爸爸离去也说不定。男人同样有最好的青春年华,不独独是女人有青春——英俊光滑的面容,潇洒朝气的姿态,全心全意的爱恋,这些,都是何妈妈曾经独有的,独有何爸爸的一切。
  
  如果说何爸爸何妈妈代表着现实,那么何如初钟越就代表着理想。
  
  何妈妈最后原谅何爸爸了,因为怨恨只不过是一条毒蛇,最高的境界,并不是恨,而是恕。
  
  爱情是心中的一粒种子,慢慢地发芽长大,甚至开花结子,所以,连根拔起的时候,锥心刺骨的疼痛在所难免,但是,生活总是要继续。随着时间,疼痛总有云淡风轻的一天。我们也希望有那么一天。
  
  所以,你爱一个人,趁着现在,用力去爱;如果你们分开了,最好的境界并不是恨,而是无视,淡漠是最有力的武器;更高的境界,就是恕,这种说法过于理想化了,极少的人能做到。
  
  大家可以随意发表自己的观点,但是高呼“何爸爸去死”,“何如意一出生就代表罪恶”这样的言辞并不是很好啦,也希望不要这么说。
  
  亲情,友情,爱情,其实呈现的是各种各样的面貌,并不只是你所经历的那种,还有其他很多种。但是不可否认,都是好的感情。
  
  李李的观点,从这个角度看也许有一定道理,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看,也许就是错的了,但是,不论赞同还是反对,李李只是说一点自己想说的话而已。大家可以畅所欲言,但是不要攻击李李,同样也不要攻击别人。言论自由,首先对自己负责,然后才可以对他人的言论负责。
  
第 48 章
  收拾行李的时候,除了证件和几件衣服,其他的都不要了。从储物间翻出当初漂洋过海带来的箱子,统统倒出来,在箱底发现了钟越的荣誉证书,大红的封皮褪色不少,烫金的大字因为潮湿有些脱落了。翻开来看,半身黑白照已经泛黄,只有黑纸白字依然清晰。
  
  她擦去上面的灰尘,黯然地想,他现在说不定已经成家立业了呢。曾经那样全心全意地爱过,最终还是没能在一起。就是这么多年以后再想起来,还是忍不住遗憾,叹息,伤怀。
  
  曾经的爱就像多年前的旧船票,看着它无限伤感,可是今日的客船,无论如何都登不上去了。
  
  时隔八年以后,她再一次回到北京。从哪里走,便回到哪里。从哪里结束,便从哪里重新开始。
  钟越如今已成为市内最受众人瞩目的钻石王老五。比他有钱的人可以说不在少数,可是比他英俊尚且是单身的人却找不出几个。他在业内有个很有名的雅号人称 “钟帅”,意思是他不但是软件开发方面的将帅之才,而且长得英俊帅气。因为社会的历练,褪去青涩稚嫩的钟越,成熟、优雅、稳重、俊逸,使得众多美女对他倾心不已。
  
  有一次他去医院,正好碰到来陪妻子产检的张炎岩。张炎岩现在在一家外贸公司担任主管,妻子便是当年他“非清华不进”的那个学姐。他听了后,连声说恭喜恭喜。张炎岩听了,乐得合不拢嘴,笑说结婚的时候也没有通知大家,到时候一定补请满月酒。
  
  钟越见他小心翼翼扶着妻子进去产检的情景,心中非常感慨。从学生时代竟然能走到这一步,多么令人羡慕!张炎岩转身回来后跟他闲聊,问他干嘛来医院呢。他苦笑:“说起来好笑,年纪不小了,现在才开始长智齿。长长停停的,疼得厉害,连东西都吃不了。医生建议拔牙。”侧过脸给他看,果然有点肿。
  
  张炎岩忙说:“别拔别拔,疼一疼就过去了,我当初长的时候也是这样。我们上临有一种说法,把智齿叫做幸运齿,是会给人带来好运的。”他突然想起来,她也曾说过这样的话。记得还是高考前夕,她嘀咕说长智齿了,一定考得好。
  
  又闲聊了几句。张炎岩突然说:“上次我去见韩张的时候,意外地碰到了何如初,没想到她竟然回国了——”
  
  钟越足足怔了半晌,抬头看他,喃喃说:“是吗?”她终于回来了?还是和韩张在一起了吗?
  
  张炎岩依然在说:“何如初一点都没变,跟以前一模一样。我总想着她离开了这么多年,至少外貌上应该变化蛮大吧,哪知道,跟高中时一个样儿。韩张也是,从头到尾念了这么多年的书,除了眼镜片变厚之外,依旧留着板寸头,穿着白色实验服,还跟学生似的。他们俩个衬得我们这些出了社会已为人父的人,越发觉得自己老得快。”说完摇头叹息。
  
  他说自己赶时间,先走一步,并没有多加探听何如初的消息。到底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突然离得这么近,反而不敢——心情是如此惶惑不安。
  
  当天晚上,他去参加范里的订婚宴。范里不管不顾,痴心跟在他身边数年,却始终无法得到他的回应。他的心和人总隔着一层膜,她想尽一切办法都无法触摸,感觉越来越挫败。有一天当面锣对面鼓哭着跟他挑明了,最终也只换来他一句“对不起”而已。伤心绝望之下,大彻大悟,原来钟越从头到尾都不是她的。这样一厢情愿地搞得没人疼没人爱的,何不试着寻找另一份属于自己的幸福呢?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机缘是这样的巧合,她碰到现在的未婚夫并没有很长的时间。可是他是真的对她好,事事以她为中心,珍爱如珠宝。她突然被感动了,愿意托付终生。曾指着钟越鼻子哼道:“我男朋友比你好一百倍!谁稀罕你!”搞得鼎鼎大名的钟帅唯唯诺诺,一个劲儿地点头称是。一度闹僵的关系因为她的幸福重新变得友好起来。这样圆满的结果再好不过。
  
  范里现在快乐地说她很好。内心深处,对自己曾经无怨无悔付出的爱,从来都不曾后悔过。如果没有那些绝望而倔强的付出,她不会明白今天幸福得来之不易。所以,要好好珍惜。
  
  钟越是真心诚意祝福她。席间夏原自然也来了,看见他,虽然说不上热情,还是寒暄了几句,半揶揄说:“钟帅风采是越来越好了。”他以前当面叫他姓钟的,很不客气;现在因为双方身份地位的改变,不好再这么无礼,于是每次都戏谑称他为钟帅。钟越已经习以为常,还是和当年一样不跟他计较。
  
  范里过来招呼,转头问夏原:“你上次不是说死活要拖她回来吗?结果呢,就这么不了了之啦?”她跟夏原自小相熟,他的心事她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追一个人能追到美国去,还有什么好说的?唯有鼎力支持了。
  
  钟越正背过身去跟人客套,蓦地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不由得静心聆听。
  
  夏原做了个“OK”的手势,得意洋洋笑:“还等你问,她早就回来了。”范里不信,“哦?是吗?她当时念完书都不肯回来,现在怎么又回来了呢?”夏原挑眉笑:“那时是那时,如今是如今,当然是不一样了。”以前是因为家里的事避着不肯回来,这么多年过去了,终究是一家人,还有什么不能释怀的?想通了,自然就回来了。在国外待着,始终是无根的浮萍,虚飘得很。
  
  范里不信,“她要是回来了,你会没动静?”夏原“唉”了一声,“她一个人悄悄回国的。我还是打电话问她以前在美国的朋友才知道的。从韩张那里得知,她现在就在北京,听说她父亲也在。她回来后我还没见过她。这个周末在凯悦订了酒席算是接风洗尘。你要不要来?”又嘀咕:“她怎么一回来就找韩张啊?”怎么就不来找他呢!
  
  范里听了抿嘴笑:“人家跟韩张从小一块长大,二十多年的情分哪是你能比的!那天我有事,不去。再说了,去了干嘛,当电灯泡啊?我还是识相一点,让你们好好享受二人世界吧。”
  
  夏原骂她胡说八道,“浪漫也不浪漫在接风上啊!你不来就算了,还找这么多的借口,心机够深的。怪不得能把人家骗上手呢,真是可怜——”眼睛看着不远处的范里的未婚夫。范里恼羞成怒,哼道:“是啊,谁像你这样没用,你怎么不把‘人家’骗上手呢?”夏原头一次在她面前举手投降。
  
  钟越留神之下,一字一句听得清楚。她回来了,可是跟他已经没关系了。她肯去找韩张,肯跟夏原吃饭,甚至肯跟张炎岩说笑,但是连回来都不肯让他知道。他们中间隔了整整八年,太久太久,情人最后难免沦为朋友。也许连朋友都称不上,只能是曾经最熟悉如今最陌生的人。
  
  周四下班前,秘书来问他:“钟先生,跟上海来的合作方明天晚上安排在哪吃饭?照旧是圆山饭店吗?”他心里一动,沉吟许久没有回答。秘书以为还是照以前的旧例来安排,带上门要出去。
  
  他突然说:“等等,我想想再答复你。”秘书十分吃惊,不就吃饭的地方吗?还不是什么正式的宴请。这有什么好想的,立刻便能做决定。这种小事她只不过象征性地征询他的意见,其实连问都不必问,自行安排便是。哪知道平时果断干脆的钟帅,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竟这样犹豫不决起来。整得吃顿饭跟娶媳妇似的艰难。
  
  钟越抚了抚额头,有些疲倦了,点头说:“你先出去吧。”上身重重倒在椅子上,转过身去望着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他在为自己的决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凯悦饭店位于市内,交通方便,晚上景致也更好一些……到最后,他终于堂堂正正直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他只不过想见她一面,远远地看一眼就好。再说了,凯悦饭店那么大,不一定能碰到。
  
  但是他又突然站起来,极力控制自己,当初她既然选择不回来,那么——俩人之间早已完了。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他为什么还要千方百计见她一面?难道自己就真的一点尊严都没有了吗?他的骄傲让他抢在自己改变心意之前,打电话给秘书说还是安排在圆山饭店。
  
  是的,他一直在怨她,当年答应回来却不回来,就是现在,还是不能原谅。他有男人的骄傲、尊严,也会受伤,也会怨恨,还有嫉妒——
  
  
第 49 章
  周五晚上,何如初和韩张赶到凯悦饭店的时候,夏原已经到了。很意外,何姑姑和她先生也一块来了,还带了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眉清目秀的,长得十分漂亮。何如初一见喜欢的不得了,蹭到人家身旁,拉着他小手问几岁了,有没有上学之类的。抬头笑吟吟问:“这是谁家的小孩?”虽然她这几年都在国外,没听说姑姑有小孩了啊。
  
  何姑姑笑而不答。
  
  那小孩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玩电动汽车,对其他人都爱理不理的,见了她居然奶声奶气说:“姐姐真漂亮。”喜得她一手抱他坐在怀里,跟他说闲话。他也任由她抱着,告诉她自己五岁半了,明年就要上小学了。
  
  何如初喜笑颜开,连声说:“这是谁家养的孩子?怎么这么聪明漂亮?”那小孩知道她称赞他,探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她高兴得不行,抱他站起来,“来来来,姐姐带你去吃东西。”俨然如亲姐弟。
  
  何姑姑见他们初次见面就这样亲热,摇头笑说:“到底是一家人,骨肉至亲,你看小意,对咱们也没这么好。想要他主动亲一下,比登天还难。”
  
  韩张走过去,伸出手说:“来,小意,姐姐累了,哥哥抱。”小意摇头,说要姐姐抱。何如初忙说不累不累,又问他喜欢吃什么,尽管告诉姐姐。韩张弯腰对他笑说:“小意,平时哥哥长哥哥短的,哄着哥哥当马骑;现在有了姐姐,就不要哥哥啦?”
  
  小意干脆转过头去不理他,他唯有苦笑。心里想,看来真有血缘这回事,要不不爱理人的小意,怎么见了如初就变得这么黏人呢。
  
  何如初笑说:“小意看着真亲切,我一见就喜欢。”转头问:“小意,姐姐能亲亲你吗?”小意有点害羞,还是点了点头。何如初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笑说:“姐姐最喜欢小意了。”
  
  这下连何姑姑也吃醋了,叫嚷:“小意,姑姑白疼你了!怎么姑姑要亲你,你就死活不肯呢!”小意低了头,半晌说:“小意喜欢姐姐。”哄得何如初拍手大笑,捏了捏他脸蛋,“小心姑姑伤心,以后不疼你了。”
  
  何姑姑唯有自嘲,然后说:“如初,你不觉得小意看着面善吗?”何如初拍了拍头,一叠声说:“对对对,怪不得我这么喜欢小意,其实是因为我一见他就觉得眼熟,像谁似的。”夏原快人快语接过来:“你不觉得小意长得像你吗?”
  
  何如初迟疑说:“长得像我吗?我自己倒没多大感觉。只是看着他心里就觉得特亲切,像是老早就认识似的。”可是她以前分明没见过小意啊,连她自己也在纳闷。夏原叫起来:“还不像啊?你俩照照镜子去,看那眉那眼那唇——”
  
  何姑姑缓缓说:“如初,小意全名叫何如意。”如初猛然想起自己其实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因为不肯原谅何爸爸,所以她也从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可是孩子还是一天天长大了。她脸色渐渐变了,呆呆坐在那里。没想到,自己竟真的是小意的姐姐。
  
  小意人虽小,却也察觉到她的异样,连声喊:“姐姐,姐姐……”她回过神来,忙说:“姐姐没事,想事儿呢。”不管怎样,孩子始终是可爱的。
  
  何姑姑叹气:“如初,看在孩子的份上,你还要跟你爸爸怄气怄到什么时候?”她故意装出恼怒的神色,忿忿说:“原来你们设计好的!”拿小意当诱饵,诱她有气都生不起来。
  
  夏原忙笑说:“姐弟相认,大团圆的场面,有什么好气的!来来来,大家喝一杯,庆祝如初回国。”如初有点尴尬说:“可是这个弟弟也未免太小了点。”牵出去,十个人有八个人会误会。夏原笑:“小才好玩啊!大了干自己的事去了,哪还肯理你啊。”
  
  韩张教小意:“如初姐姐是你真的姐姐,知不知道?她也是叫你爸爸做爸爸的,你欢不欢迎姐姐回家?”小意转头问何如初:“你就是爸爸的心肝吗?”她不解,笑问:“这话怎么说呢?”
  
  小意睁大眼睛说:“爸爸说,姐姐是爸爸的心肝,小意是爸爸的宝贝。”她听了,只觉眼睛一热,忙忍住了,笑说:“是啊,姐姐是爸爸的心肝,小意是爸爸的宝贝。”
  
  大家听了小孩子稚嫩的童言,都十分感慨。何姑姑叹气说:“如初,你爸爸这些年来一直都很想你,只是不敢去看你。他知道他伤了你妈妈的心,但是他们之间的事情,连他们自己都剪不断,理还乱。现在,你总算肯回来了。你爸爸怕你还是不肯原谅他,因此大家想了这么一个法子。你看小意都这么大了,大人的事就由大人他们自己去吧。”
  
  何如初默默听着,一直没说话。何姑姑瞧她神色,这么多年过去了,估计气也早消了。于是笑说:“既然是接风洗尘,大家痛痛快快喝两杯,祝如初在国内有一个好的开始。”大家都站起来,小意竟然也摇摇晃晃跟着爬起来,大家见了都笑。如初怕他摔下来,忙抱在怀里,笑说:“好好好,小意也干杯。”给他倒了一小杯柳橙汁,用吸管插上。
  
  夏原跟韩张臭气相投,见了面就互损。夏原眯着眼睛嘲笑说:“你说你一天到晚待实验室有什么出息?干脆下海跟着兄弟我干得了。如今不是兴这么一句话么,搞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韩张骂他一身的铜臭气。他点头:“我就铜臭,怎么了?不服气啊,不服气咱俩再喝——”都是能喝的主儿,俩人杯来盏往,也不知道喝了有多少。
  
  何姑姑夫妻俩早走了,由他们几个年轻人去闹。何如初一开始还陪喝了几杯,后来见他们俩拼上了,便拉着小意说:“咱们出去透透气,等会回来。”照他们俩这样喝下去,她还得回来收拾残局。
  
  何姑姑故意留下小意,让她等会儿送他回家。小意对大厅做装饰的各色金鱼非常感兴趣,眼巴巴望着。她便抱他贴近玻璃看。小意问:“姐姐,这是什么鱼?”她哪知道是什么鱼啊,胡乱说是黑金鱼。小孩子精力真是旺盛,看完这个又看那个。小意毕竟不小了,又动来动去的,她一直抱着觉得手酸,便哄他:“不看了好不好?姐姐下次带你去海洋馆看海豚去。”牵着他手往回走。
  
  小意高兴地拍手跳起来:“好,小意要去海洋馆。”她笑着称赞:“小意真乖。”抬头时,迎面碰到孟十、钟越他们从里面出来。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孟十不防下见到她,大吃一惊,好半晌才笑说:“什么时候回国的?”
  
  钟越眼睛一直盯着她手边的小意,吃惊地看着她。眼前的一幕太过震撼,击的他当场无法反应。本来说好是去圆山饭店的,哪知道孟十突然从国外回来,说要在凯悦饭店宴请外商,让他也过来陪饮,圆山饭店那边让部门经理去就行了。
  
  阔别八年的俩人就这样结结实实撞上了。也许冥冥之中早就注定,不可不谓是天意。
  
  
第 50 章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回答孟十:“刚回来不久。”眼睛却在打量钟越。虽然还是那个人,可是和记忆中的他却是完全不同了。西装革领,自信沉稳的他已是一名成功的企业家,一个决策动辄数百万资金,和当年一无所有的学生怎可同日而语!他现在的一切她只觉得无边的陌生,眼前的这个人早已不是以前的那个钟越了。时间改变了一切,包括曾经最亲密的人。她拘谨地站在那里,他却一直没说话。久别重逢,再怎么样,至少也应该打个招呼,方不失礼。尴尬过后,她客客气气说:“钟先生,你好。”
  
  钟越听她叫他“钟先生”,只觉得荒谬。钟先生?什么时候开始她称呼他为“钟先生”了?现在,自己对于她,真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无足轻重的陌生人了吗?深深的无奈涌上心头,他点头,淡淡回应了一句:“你好。”
  
  几人站在大厅里,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小意不耐烦地扯了扯她手。她这才回过神来,懦懦说:“我先走了——”孟十忙说:“我们送你回去。”她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我还得回去。”眼睛看着里面。见他不解,忙解释:“我跟朋友一块来的,带小意出来转转。”孟十“哦”一声,“那我们先走一步。”钟越跟在他后面出去了。
  
  夏原和韩张喝得一塌糊涂,醉倒在桌上。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醒他们,出了一身的汗,晚上乍然间狭路相逢也就不那么伤感了。
  
  孟十直到上了车还在感慨,“没想到她回来了,样子还是没变,只是头发留长了。巴掌大的瓜子脸本来就显得小,现在更觉得年轻,一点都看不出小孩那么大了。”转头又说:“那孩子跟她长那么像,应该是她儿子吧?”
  
  钟越许久才吐出一句话,“不,她变了!”当然是变了,不然怎么会叫他钟先生,怎么会对他视而不见呢!瞧她对小孩子的关爱之情,到底怎么一回事还用说吗?就在昨天,他设想过俩人见面时各种各样的情况,顶多不外乎她跟夏原在一起。可是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有一个那么大的孩子!震惊,愤怒,羞耻,绝望,痛恨……所有丑恶的一面因她全部暴露出来。
  
  孟十见他许久不说话,多少能理解他的心情,叹气说:“钟越,看样子,她已经结婚生子了——你总不能一直这么蹉跎下去……”这些年来,不是没有人追求他,可是他冷冷淡淡的总是不理会,和身边的年轻女性总是保持一定的距离。就连范里这样优秀的人,他也不放在心上。从中,孟十或多或少猜到他的心思,他应该还是在等何如初回来。
  
  钟越听了他的话,转头看向车外,紧紧拽住车门的右手指骨泛青。
  
  孟十喃喃自语了一句话,“那小孩的父亲是谁?”
  
  他当场僵在那里。
  
  何如初打发夏原韩张他们回去后,不得不送小意回父亲那里。何爸爸图清净,住在郊区。车子越往外开,空气越来越清新,高楼大厦逐渐减少,野地越来越空旷。小意累了,趴在她身上睡熟了。她探头往外瞧,竟然看见稀稀疏疏几点繁星,零乱地散在半空中。
  
  下了车,寒风兜头兜脑吹来,她瑟缩了一下。抬起一只手,吃力地紧了紧小意的扣子。深吸一口气,准备按门铃,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何爸爸已从何姑姑那里知道事情经过,一直在等她。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迫不及待站起来开门。一个人样貌也许会变,可是某些东西却永远不会变,比如走路的声音,比如亲情。
  
  已有数年没有见到父亲,乍然下见了,不由得吃惊。曾经意气风发、儒雅风流的父亲如今额上已有了一条又一条的皱纹,突然之间就老了。她只觉得心疼,不由得后悔,自己当初实在是太任性了。
  
  何爸爸接过她手中的小意,白宛如听到动静,连忙抱他回房睡了。何如初一直站在门外,见了她,既没点头也没打招呼,只装作不见。白宛如知道他们父女有话要说,进卧室后,一直没出来。
  
  何爸爸拉着她,连声说:“外面冷,进来说话。”她摇头,没有进来的意思。父女俩静静立在门口,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何爸爸开口:“在国外的这些年都还好吗?”应该吃了不少苦吧,给她的钱全部都退回来了。
  
  她点头,轻声说:“恩,还好。”说完了,觉得自己该走了,于是说:“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何爸爸拉住她,缓缓说:“当初买这个房子的时候,特意为你布置了一个房间。里面的陈设都是你喜欢的,留下来住吧。”期待地看着她。
  
  她心微微震动,最终还是说:“不了,我一个人其实挺好。”在这个家,她应该算是外人吧。父亲也不再是她一个人的父亲了。何爸爸以为她还不肯原谅自己,焦虑地叫了一声:“初初——”
  她抬头笑了笑,挥手说:“我走了。爸爸,你自己多注意身体。”
  
  她已有将近五年没有叫过他一声“爸爸”了。何爸爸听了,又惊又喜,眼睛里突然有了眼泪,偏过头去,连忙抬手擦了,只知道点头:“恩恩恩——”看着她的背影在转角处消失。呆立半晌,心里一阵喜一阵悲的,女儿终于长大了,不要事事需要他这个父亲了。
  
  这几天钟越很烦躁,对人老是皱眉,开会的时候因为一个主管出了差错,当众斥责他。搞得身边的人暗中窃窃私语,“钟帅这几天怎么了?沉着一张脸,不言不语,怪怕人的。”钟越跟人虽不亲近,但是平时是相当客气礼貌的,甚至可以称得上绅士。
  
  孟十自然明白其中的原因,劝他说:“早就说了,你需要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借此才能忘掉以前的事。”掏出一张精致的请柬递给他,“这周末章慧明过生日,章家为她办了个盛大的派对。她特意来送请柬,恰好你不在,我就代你收下了。一起去吧。”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章家是城内有名的公众人物,章小姐的生日派对,自然是富丽堂皇,高朋满座,宾客云集。孟十和钟越到时,章小姐撇下其他人,亲自迎上来。孟十寒暄了几句,留他们单独相处。
  
  章小姐本来就是有名的美人,鹅蛋脸小巧精致,柔嫩的肌肤吹弹可破,经过盛装打扮,更是美艳不可方物。见了钟越,打趣说:“钟帅,今天能请到你来,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钟越忙说不敢不敢,一向事物繁忙而已。
  
  章小姐白了他一眼,笑吟吟说:“我知道钟帅你贵人多忘事,所以不将我们这些小女子放在心里。”一颦一笑俱是风情。钟越忙谦虚:“章小姐言重了,真的是抽不开身。不信,你找孟十当面对质。”章小姐掩嘴笑:“得了,我还不知道你!说你是工作狂也不为过。不过,今天既然来了,那就是我说了算。”钟越忙点头,“当然当然,客随主便。”章小姐回眸一笑,指着他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先等着——我这会儿要招待客人。”说完摇曳生姿走了。
  
  孟十不知道从哪里溜出来,低声说:“不要说兄弟我没提醒你啊,这样一个绝代佳人,知情识趣,凡是男人没有不动心的。既然对你青眼有加,千万要好好把握机会。”挤眉弄眼走了。
  
  有女佣过来说:“钟先生,我们小姐请你过去。”他跟着女佣出来,一直走到偏厅的走廊外。章慧明笑说:“里面人太多,吵得厉害。我们站这里静静说会儿话。”倚在雕花栏杆上,抬头说:“你看,月亮上来了。”手指着外面。
  
  钟越走近一看,一轮白玉似的明月朗朗照在地上,当真铺了一层霜似的,周围的一草一木跟着分外有意境。明月多表相思,他心头忽然涌现满怀的惆怅伤感,静静立在檐下,没有说话。
  
  她娇嗔道:“不知道钟帅可是想起什么难忘的旧人旧事?竟然如此伤怀。”钟越微笑,没有回答。她撑住栏杆,上身不老实地往后仰,突然“哎哟”一声,差点往外栽去。钟越见状,连忙拉住她,俩人滚作一团。
  
  她没想到有此变故,顺势倒在他怀里,没有立即起来。她做的这样明显,他若还不懂得抓住机会,只能说明他不待见她,根本没有往那方面发展的意思。钟越闻到她身上的香味,立即不着痕迹拉开距离,随即高声叫人,又礼貌地问:“章小姐,你有没有摔到哪里?”
  
  惊的众人都过来看她。她深深叹了口气,理了理头发,忙说:“没事没事,不小心滑了下脚。”跟在众人身后回到大厅。
  
  钟越和孟十离开时,章小姐没有出来送。
  
  孟十还不明所以,笑着打趣说:“好小子,你厉害啊,平时小看了你。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和人家抱在一块了!”钟越什么都不解释,只是专心开车。送孟十回了家,转回来时,路上出了一起车祸,又堵车了。
  
  他走出来,浓浓的黑夜将他围成一个小小的影,孤独而落寞。明月疏疏浅浅照在残叶半凋零的槐树间,看过去像舞台上布置的一幅画,半隐半现。他忽然记起那时候的事来——
  
  她傻里傻气拉着他问:“为什么古人会说月里住着嫦娥,还有桂树?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出来?”他自然是不理会她常有的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可是她偏偏不依不饶,总要拖着他东拉西扯。最后常常是他呵斥她:“叽叽喳喳还跟孩子似的,专心看书。”她才不情不愿从窗外转过头来,嘴里嘀咕说哪有那么多书可看。实在无聊了,一个人趴在桌上睡觉。
  
  现在想起来,她只不过想跟他多说说话而已。可是那时候不知道,只是嫌她吵。可是后来再也没有人在他耳边吵吵嚷嚷了,再也没有了!——他常常后悔,那时候应该多陪陪她,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遗憾了。
  
  有些东西,当时你并不懂得它的可贵,往往要失去以后才会明白。
  
  他站在路边抽烟,一根接一根。车流开始往前滑动时,他掉头转了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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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
  何如初洗了澡正准备睡觉,听见门铃响,心里疑惑,这么晚了,会是谁呢。打开门见是他,很是吃惊,愣愣地问:“你有事吗?”
  
  他松了松领带,解释似地说:“听人说你现在住这里,正好路过,所以进来看看,顺带讨杯水喝。怎么,不方便吗?”不管怎样,他一定要问清楚才甘心。
  
  她忙摇头,“不会不会,请进。”明知道他这么说只是一个借口,还是打开门让他进来,赶紧倒了杯水给他,“对不起,刚搬来,茶叶都没有。请不要介意。”一脸歉意。
  
  他注意到鞋架上只有她一个人的鞋子,留心看了看,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东西,小小的一室一厅似乎只有她一个人住。仰头喝了半杯水,缓缓问:“你一个人住这里?”她点头,“是啊。什么东西都没买,乱的很。你坐。”拿起沙发上的衣服和包,客客气气请他坐。不知道他这么晚来,究竟所谓何事。
  
  但是他一直没说话,似乎真的只是来喝杯水就走。钟越转动手上的杯子,意有所指问:“这么些年来,你似乎发生了很多事。”很想咄咄逼问她,为什么当时说好回国却又不回来!和那天看到的孩子有关吗?可是语言是这样苍白无力,埋藏的太久,像堵住了,一时间无法倾泻。
  
  何如初默默点头,“恩”了一声。他忽然不想再听下去,站起来就走,口里说:“谢谢你的水。”她被他的举动搞得莫名其妙,手足无措,只得站起来送他。看着他出去了,讷讷地吐出一句:“那——晚上开车,你小心点。”
  
  仅仅这样一句再简单不过的关怀,已使得要走的他停住脚步。他回头,淡淡说:“那天碰到的孩子很可爱,叫什么?”她笑起来,说叫小意,如意的意。他心里冷笑,如意的意?是希望他将来事事如意吗?他很想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心里明明嫉妒的快要疯魔——
  
  最终问出来的却是,“孩子姓什么?”是韩还是夏抑或是其他?
  
  她实在不好意思说小意是她父亲的儿子,是自己的亲弟弟。父亲居然在女儿成年以后还生了个儿子,实在有点难以启齿——可是她还是说了姓何。
  
  钟越自然以为孩子是跟母亲姓,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离开了。离婚了,所以独自一人带着孩子回来吗?他忍无可忍,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自己这是干什么?捧着心任由她践踏吗?犯贱也不必卑微成这样——
  
  何爸爸打电话来让她去家里吃饭,她迟疑着没有说话。何爸爸忙说:“你要是一个人不愿意来,那就叫上韩张吧,人多热闹些。”她不想辜负父亲的一番好意,唯有点头答应,让韩张一起陪同前往。
  
  韩张选了一束鲜花送女主人,见她也在挑礼物,奇怪地说:“你回家还带什么东西,嫌不嫌烦!”多见外啊。她不回答,心里却在说,那不是我家。韩张见她听而不闻,明白她心里的疙瘩,于是说:“你要正儿八经提礼物上门,倒显得生分了,多伤人的心。”见她犹豫不决,又说:“你真要带,就给小意买一两样玩具吧。不但小意高兴,还讨大人欢心。”
  
  她想了想,这个主意确实不错。小意正是开发智力的时候,于是选了一副儿童拼图,一辆玩具汽车。果然,小意收到礼物非常高兴,连忙拆开来蹲在地上玩。她有感而发,“小孩子真是容易满足。”一件小小的礼物便可以高兴一整天。
  
  韩张见她伤感,忙开解说:“我们也有过这样的时候啊。那时候收集香烟盒里附赠的‘水浒一百零八将’,每得到一张没有的,不是兴奋的到处跟人炫耀么?”她记起来,微笑说:“我以前很嫉妒你有一张大家都没有的‘行者武松’,一直想偷来着,却不知道你当宝贝似的藏到哪里去了。”
  
  韩张拍手笑说:“哈哈哈哈,我还记得你把何爸爸没抽过的香烟一包一包拆开来,就为了收集画片,结果香烟全潮了——”她笑着点头,吐舌说:“被我妈妈一顿好打啊!”
  
  何爸爸听见他们说起小时候的事,跟着笑起来,说:“我还记得那时候初初为了一张“豹子头林冲,天天缠着要去给我买烟,从来没这么孝顺过——”几人都笑了,气氛欢快起来。
  
  何爸爸忽然叹气,“可是转眼你们都这么大了。”她黯然想,是啊,都过去了,回忆是这样令人欢喜却惆怅。
  
  白宛如一直在厨房忙碌,她讪讪走过去,问要不要帮忙。她忙摇头,“不用不用,几个家常菜而已,很快就好。你坐着陪你爸爸说会儿话,他很少像今天这么高兴。”她跟何爸爸结婚后,又因为要照顾小孩,公司的事渐渐不大管了,一心在家相夫教子,偶尔也出去交际交际,报个班学点什么打发时间。
  
  何如初还是不惯跟她相处,只得又走出来。小意见了她,抱着她腿,仰起小脸说:“姐姐,姐姐,你说带我去海洋馆的。”她抱起他,点着他鼻子说:“今天不行,等过几天姐姐有空就带你去,好不好?”他唯有点头,还不忘说:“那姐姐一定要记得哦。”
  
  何爸爸见他们姐弟俩相亲相爱,老怀大慰。忽而又叹气说:“初初,爸爸只得你跟小意俩个孩子。你看爸爸,鬓边头发都灰了,不认老都不行了!你白阿姨跟着爸爸,耽误了许多青春,也已到不惑之年,可是小意却这么小。爸爸只希望你将来能好好照顾小意。”
  
  她听了几欲落泪,父亲这是干什么?怎么像是在托孤呢!忙说:“爸爸,你哪里老了!我跟你走出去,还有人当你是我男朋友呢!”何爸爸听了笑,又说:“人年纪一大,废话就多了。你若有时间,就回去看看你妈妈吧。”
  
  她默然,问:“妈妈现在还好吗?”何爸爸点头,“你妈妈开了间花店,侍弄些花花草草,精神倒是越来越好了。”她听了,才放下心来。
  
  白宛如招呼大家吃饭,拿了个小碗盛了饭菜放在小意跟前,问:“自己会不会吃?”小意点头,一本正经说:“老师说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逗得大家笑起来。他把碗里的黄瓜片,胡萝卜块全部挑出来。白宛如皱眉:“这挑食的毛病哪里来的,怎么教都不改。”
  
  何爸爸抬眼笑看何如初。她低头闷笑,赶紧扒饭。然后教育小意:“小意,你要是再挑食,就像姐姐这样——”小意抬头看她。她一脸严肃说:“就像姐姐这样伤了爸爸的心。”
  
  所有人都转头看她,她一个劲儿地低头吃菜。还是何爸爸说:“好了好了,小意以后不要再挑食了,大家都不许挑食。”小意朦朦胧胧也知道一点爸爸姐姐之间的事,以前爸爸每次提到姐姐,都很不开心。知道事情很严重,于是耷拉着脑袋,将挑出来的黄瓜胡萝卜又吃了。
  
  饭后白宛如带小意回房睡觉。几人坐在客厅闲聊,何爸爸问:“初初,你还是决定不搬过来住吗?”她点头,早已经习惯一个人在外面住,笑说:“在外面住,没人管,自在的很。”何爸爸便叹气:“女儿长大了,翅膀硬了,我这个老爸是想管都管不了喽。”
  
  何如初嘻嘻笑,推韩张:“你跟我爸爸下棋去。”省得父亲又啰哩啰嗦逼着她回来住。韩张果然摆下车马炮,跟何爸爸厮杀起来。她一个人无聊,转到书房到处东摸西看。见桌子上堆了一堆各色报纸杂志,不由得翻看起来。
  
  时事政治、证券经济她是不感兴趣的,只看娱乐新闻。忽然在本地一张报纸上看见偌大的头条“富豪千金生日派对 网络新贵举止暧昧”,后面附了一张钟越抱着快要跌倒的章慧明的照片,又有一行小字“金童玉女,才子佳人?”
  
  她看了,脸色突然苍白,身体支撑不住,一头跌倒在椅子上。明知道他的感情生活不可能一片空白,可是亲眼见了,原来还是会伤心。那样明亮耀眼的富家千金,和英俊沉稳、功成名就的他站在一起,实在是一对璧人。哪像她,到头来仍然一事无成。
  
  她想起自己最得意的时候,是年轻不懂事那会儿,被他一心一意捧在手心里疼宠。为了讨她欢心,冬天一大早排队去买她喜欢吃的“何记土掉渣烧饼”,送到她手里还是热乎乎的,原来他一直藏在衣服里面。可是那时候却是他最不得意的时候,还是学生,一无所有。现在完全倒转过来。他意气风发,得意非凡;而她默默无闻、唯有黯然神伤。
  
  想到这里,忍不住落泪。世事变幻是这样的快!当年那样深爱过,可是如今渐渐形同陌路。早已各有各的生活,互不相干了。
  
  
第 52 章
  何爸爸见时间不早了,他们也该回去了,于是推门进来找她。见她趴在桌上,满脸泪痕,吓了一跳,忙问:“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她摇头说没事,可是眼泪却吧嗒吧嗒往下掉。
  
  何爸爸拣起地上的报纸,蓦地明白过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难道女儿心里还在想着这个人吗?见她哭得唏哩哗啦的,忙抱在怀里,像小时候一样拍着她的背哄道:“囡囡乖,不哭,不哭——”
  
  她渐渐停止抽泣,胡乱擦了把眼泪。何爸爸心情复杂,看着她问:“你是不是一直在怪爸爸当年硬逼你出国?”她许久没说话,最后摇头:“开始有,现在当然是没有了。就算不出国,这么多年,说不定我们也已经分手了——”
  
  何爸爸心疼地看着她,喃喃道歉:“爸爸不知道你那么喜欢他——”止住的泪又滚下脸颊,她忙忍住了,“不是这样的,我看着他的照片,突然想起以前很多很多事情,突然发觉,我和他,还有所有人,大家都回不去了!一时伤感起来,才哭的,并不是因为他的缘故。”
  
  何爸爸摸着她头发说,“有些人和事注定是要错过的,再怎么伤感都没用了。以前我也很看好他,他现在果然是出息了,可是已经不适合你。反倒是韩张,你们俩从小一块长大,彼此的脾性一清二楚,这么多年来他对你的心意,大家都看的清清楚楚。初初,爸爸劝你一句,一向年光有限身,不如怜取眼前人。”
  
  她听了默然不语。何爸爸拍着她手说:“爸爸现在只希望你找到一个好的归宿。以前爸爸可以照顾你,可是现在爸爸老了,只好将你托付给一个可靠的人。韩张,这孩子,对你一心一意的,实在很不错。”
  
  她微微“恩”了一声,轻声说:“爸爸,你不老,我也还年轻,不用急,慢慢来,总会有那样一个人的。”
  
  何爸爸知道感情的事只能由他们自己来,不再多说,拉她起来,“韩张在外面该等急了,你们早点回去吧。”她点头,擦干眼泪,又洗了把脸才出来,和韩张一起回去了。
  
  报纸的事何如初看到了,大家自然也都看到了,都在悄悄议论钟越和章慧明。孟十拉着钟越出去喝酒,醉眼朦胧之际笑说:“看来你跟章家大小姐好事将近啊。”钟越灌了一杯酒,淡淡否认:“根本没有的事。”
  
  孟十摇头笑:“照片都登出来了,抵赖做什么!”钟越面无表情说:“真的只是一场误会。”章慧明心里只怕恨他还来不及呢。他的心性还是那样凉薄冷情。
  
  孟十见他那样不像是说笑,又想起章慧明这些天音讯全无,怔怔问:“那天晚上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们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他往杯子里加了块冰,耸肩说:“放心好了,恐怕章小姐再也不会来找你我了。”
  
  他愣住了,看他一脸不在乎的样子,知道俩人之间肯定是没戏了,不由得叫起来:“为什么?”见他不说话,推着他肩膀问:“我说你到底为什么?人家章大小姐哪里不好了?外貌配不上你,身家配不上你还是学历配不上你?我就不知道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章慧明这样的人你还不要,活该你光棍打到底。”
  
  钟越听了又气又笑,半晌只说:“她没什么不好。”孟十翻了翻白眼,耐住性子问他:“那你说什么样儿的人才叫好?”钟越不理他,将杯子倒满,示意说:“咱们干一杯。”
  
  孟十见他这样,摇头叹气,语重心长劝他:“钟越,我跟你说,人生在世也就这样了,得过且过。你年纪也不小了,名也有了,利也有了,回到家还是冷锅冷灶,一室冷清,多凄惨啊!你现在啊,就缺老婆孩子热炕头。先找个人定下来,以前的事慢慢地都会忘了……”说得口干舌燥,见他还是无动于衷,急了,大声说:“你这样痴情又有什么用?人家都结婚生子了!”他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世界上原来真的还有这么傻的人。
  
  气愤之余,又心疼起钟越来,喃喃骂:“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女人,抛下你走了不说,还跟别人去结婚生子!这样的女人,你说你还心心念念想着她干嘛?不是犯贱吗!”
  
  钟越也觉得自己是犯贱,抱着头痛苦说:“她现在一个人——”
  
  更吃惊的是孟十,听他这话,他还想跟她在一起?看着他,怔怔说:“疯了,疯了!”他这样,不是疯了是什么?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忿忿说:“为什么非她不可?没有她又不会死!”
  
  钟越也在问自己,为什么非她不可。踉踉跄跄站起来,摇头说:“我要走了。”孟十连忙拉住他,“你这样怎么开车,我送你回去。”他没有拒绝。
  
  孟十眼睛看着前面,连连感叹:“她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值得你这样?”一个结过婚生过孩子的女人,他竟然还想要!
  
  钟越背靠着坐垫,眼睛闭着,忽然说:“不一样,感觉不一样。”
  
  孟十呆住了,转头看他,长长叹了口气,平静问:“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这样执著于一个人,难道就是爱情?
  
  钟越转头看窗外,喃喃说:“拥抱的感觉。”
  
  孟十反倒心平气和下来,说:“所以这些年来,你一直在等她?我们都以为你早忘了。”
  
  “我也以为自己忘了,所以一直都在寻找,也曾尝试接受其他人,并且一直拒绝承认在等她。可是以往拥抱的那种感觉,无论和谁,再也找不到了。终于明白,有些东西,无法替代。”
  
  孟十默然无语,看着他下车,忍不住又问:“她现在是离婚了吗?”钟越站在那里,看着天空吐出一口气:“大概吧。”说话时孟十的车子早已离去。
  
  既然无法替代,那么自尊只能委曲求全。他再一次放下身段去找她。
  
  何如初穿着睡衣开门,惊讶说:“钟越!”大半夜的,又是来讨杯水喝吗?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你喝酒了?”看他这样子,似乎醉的不轻。
  
  钟越粗暴地拉她进来,二话不说将她压在门上,唇舌劈头盖脸亲下来。
  
  她吓坏了,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他,奋力挣扎,东躲西藏,可是一点用都没有,他的力气那么大,手被牢牢钳制住,头被迫抬高,她甚至觉得胸口呼吸不畅。在他的强势下,慢慢地软下来,泪流满面,哭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虽不是什么富家千金,可是也不能任他玩弄啊——看着现在的他,只觉得伤心难过。为什么要这样?只是因为当年的不甘心吗?
  
  钟越嘴里尝到咸味,慢慢松开她,手撑在门上,将她困在怀里,生怕她又突然消失了。手指动了动,想擦去她满脸的泪痕,最终还是转过头去,淡淡说:“我会对你跟孩子好。”他愿意全盘接受她的过去,哪怕是和自己完全无关的孩子。
  
  她一时间有点迷糊,不知道他说什么,抬头迷茫地看着他。他厌恶这样自甘低贱的自己,不耐烦起来,冷笑:“你到底想怎么样?统统说出来!”不要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会让他想起以前,会心软——事到如今,作践他作践的还不够吗?
  
  韩张听到动静,匆匆忙忙披了条浴巾从浴室光脚跑出来,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身上还是湿的,水珠滴滴答答溅在地板上。看见站在门口的俩人,不由得愣住了。
  
  钟越看看韩张,又看看她,蓦地明白过来,惊愕、耻辱、羞愤、痛恨、绝望一时间全部涌上心头,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我他妈的是不到黄河心不死!”那眼神,冰凉透骨。摔门而去。
  
  何如初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第 53 章
  韩张问:“钟越怎么来了?”见没事,等不及她回答,踮起脚尖跳回浴室,口里连声说:“好冷,好冷。”下身穿的整整齐齐,上身只包了个毯子,手里拿着衬衫说:“上面的油洗不洗的掉?”从何爸爸那里回来,他送她上来,进来略坐了会儿。哪知道一不小心碰倒了一瓶辣椒油,洒的满身都是。唯有脱下衣服,赶紧洗了个澡。
  
  她坐在沙发上,呆呆的,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韩张挥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皱眉说:“钟越这么晚来找你,什么事儿?”原来她跟钟越还有联系。见她不回答,又问了一遍。
  
  她懒懒说:“没什么事。”韩张喃喃重复了一遍:“没什么事?”刚才她满脸泪痕站在门口,钟越脸色铁青,整个人都变了,会没什么事?他在她旁边坐下,好半天问:“如初,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还在想着他吗?心口涩涩的,有点难受。
  
  “恩,什么怎么想?”因为刚才钟越的行为太过失常,她反应变得迟钝起来。她还一心在想,他说的“我会对你跟孩子好”,到底什么意思。
  
  韩张叹气,“如初,不要再想着他了。跟我在一起吧,我们结婚。”俩人年纪都不小了,也到结婚的时候了。
  
  她吓一跳,下意识摇头:“结婚?不——”
  
  韩张眼神黯了黯,“为什么不?和我结婚有什么不好?我们在一起再好不过,什么问题都不用担心。”
  
  她咬着唇说:“不是这个原因,我从来没想过结婚的事,所以一时之间还不能接受。”这是她此刻能想到的最好的借口。
  
  韩张笑了,“我们结婚还有什么想不想的,登个记,搬在一块住就行了。你跟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她没话了,半晌只得说:“可是结婚毕竟是大事。”
  
  韩张摇头苦笑:“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唧唧歪歪,婆婆妈妈。我们俩要是结了婚,多省事啊。两家父母是世交,不用担心家庭问题;再说了,回家也方便,不用为在谁家过年烦恼;还有,我要是敢对你不好,韩校长头一个拿我开刀……有这么多好处,你还在犹豫什么?”
  
  说的她无言以对,刁蛮起来:“我为什么非得嫁给你,又不是没人要了。再说了,这样就嫁给你了,岂不是便宜了你。”
  
  韩张忙笑说:“好好好,算我怕了你。你要怎么才肯嫁给我?难道还想让我上刀山,下火海,勇闯龙潭虎穴?我丑话可说在前头,你自己小心变成寡妇。”
  
  何如初骂:“嬉皮笑脸,油嘴滑舌,一看就没诚意。滚滚滚——”一手推着他回去。韩张笑嘻嘻时候说:“那怎么才算是有诚意?拿着钻戒下跪算不算?”
  
  何如初听他这话竟是来真的了,慌了手脚,忙笑说:“下跪?你这小子给我磕头也不配!快走快走,我要关门睡觉了。”
  
  韩张一手撑在门框上,不让她关门,“如初,我是说真的,你好好想想。想好了跟我说一声,我飞奔带你去登记。”
  
  她低头看着自己脚尖,半晌说:“好,我好好想想。你先回去吧。”带上门无力地坐在地板上。是不是有些人错过了,就再也回不去了?人到了年纪,总是要结婚的,她还没有和世俗抗衡的勇气。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和韩张结婚算了?皆大欢喜的一件事,只除了她自己。
  
  钟越当夜回去后,一个人开门敞户坐在阳台上喝酒。酒冷夜寒,加上心情郁结,竟为风霜所欺,第二天就病倒了,爬都爬不起来。
  
  孟十来公司见他头一次一声不响旷工,心想难道是昨天晚上喝多了,宿醉没醒?下了班便去看他。门铃按得震天响,好半天他才出来开门。见了他,胡子拉渣,神情憔悴,简直有点形容枯槁的样儿。大吃一惊,忙问:“你这是怎么了?脸色白的吓人,整个人跟幽灵似的。”
  
  他有气无力倒在沙发上,喘吁说:“病来如山倒。”孟十便说:“怎么会生病?昨天晚上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今天就病成这样了。”他闭着眼说:“病了倒好,反正是什么都不用想了。”
  
  孟十皱眉:“说的什么丧气话。”探手摸了摸他额头,吓一跳,“怎么这么烫?什么时候发的烧?”他哼哼唧唧说不出话来。孟十连忙拖他起来,口里说:“烧成这样这么不去医院?找死啊!”
  
  又拉又扯扛着他去医院了。没想到从不生病的他,这一病迟迟不见好,闹得众人都知道了。
  
  夏原跟他有业务上来往,少不得也要去探望探望他。买了点鲜花水果,忽然想起去医院正好路过何如初那儿,于是又买了一大捧红玫瑰。何如初一直想找份工作先做着,何爸爸反而让她不要急,劝她来自己公司。她又不想去。所以一直拖着,心想等冬天过去再说,先适应适应国内的环境也好。这几年北京的变化实在太大了,她出门总是惴惴的,生怕走错了地方。
  
  何如初正好从超市回来,在小区门口碰到他,笑说:“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夏原挑逗一笑:“当然是爱情的风。”说着递给她玫瑰。她惊喜地收下来,满脸笑容,谄媚说:“哎呀,夏原,你真是好人。”
  
  夏原抬眉:“知道我好了吧,要不,亲一个?”说着伸过脸去。她“呸”了一声,“老没正经的。上来吧,好东西没有,茶还是有的。”带头往前走。
  
  夏原摇头,叹气说:“不坐了,我这就得走了。”她回头,奇道:“你夏大公子还有什么忙的啊?人都来了,连上来喝杯茶的功夫都没有?太不给人面子了。”她才不信。
  
  夏原只得解释:“顺路来的。姓钟的那小子在医院病的半死不活的,我虽然不待见他,怎么着也得去走个过场。回头再来找你喝茶聊天啊。”说着打开车门就要走。
  
  何如初怔怔站在那儿,问:“他病了?很严重吗?”夏原耸肩,“听说病的不轻,连日高烧都烧成肺炎了,闹得人仰马翻的。不然,我哪有那个闲工夫去看他,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干。”
  
  她又问:“什么时候病的?”夏原似笑非笑看着她,“你怎么就对他这么关心呢?他又没病死!”嘴巴还是那么毒。
  
  她骂:“去去去!一天到晚只会说风凉话,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夏原痞痞说:“我要没同情心,你这会儿早是我的人了。其他人还想染指呢!”意有所指。发动车子,慢慢倒退,开出去老远,见她还站在原地发呆。
  
  叹了口气,又开回来,甩头说:“真要担心,一起去吧。姓钟的那小子没病死,倒是艳福不浅啊。”何如初默默上车。他又贫嘴:“你看我,多富有同情心啊。你刚才还那样说,我简直比窦娥还冤。”
  
  何如初满腔的心事在他插科打诨下,不由得消散了些,没好气说:“开你的车吧,废话一箩筐,留着回家说去吧。”夏原一路还是东拉西扯的,语言诙谐幽默,什么话到他嘴里,必有一番啰嗦。搞得她又想气又想笑,连声骂他贫嘴。
  
  俩人到了医院,问清楚房间号码,敲门进去。钟越穿着病号服,一手抱着笔记本电脑,一手探出去拿水杯。听见动静,抬头见夏原进来,只皱了皱眉,待看见跟在后面的她,足足愣了有一分钟,才知道打招呼。
  
  夏原照例客套几句,问他病好了吗,什么时候能出院之类的,神情吊儿郎当的。何如初远远站着,低着头也不看他,一句话都没说,跟隐形人似的。他一一回答,说没什么大碍,过两天就能出院了。心里却又气又怒,她跟着夏原来看他是什么意思?当真要想来看他,就一个人来!不清不楚,藏头遮尾,到底要拿他怎么样才甘心!他变得焦躁起来,大失镇定。实在忍不住,转头看着她,不轻不重说了句“你好”,只是语气明显带有嘲讽之意。
  
  她回过神来,知道这样傻站着让人笑话,于是轻声说:“听说你病了,要不要紧?”这样轻柔的询问,使得他心一紧,竟觉得承受不住。他为谁风露立中宵,你现在还会着紧吗?转头看一边,淡淡说:“好些了,多谢记挂。”脸上神情冰冷,眸中没有温度。
  
  太过疏离客气的对话,令她惆怅而无措起来。为什么他们非要“你好,谢谢”这样说话呢?转念一想,不这样又能怎样呢?唯有黯然点头,“那就好。给你带了些水果,放在这里。”实在无话可说,只得低头垂首站在那里。
  
  
第 54 章
  夏原当然察觉到气氛的僵硬,忙接过话尾,转而跟钟越敷衍,“钟帅不是一向以身体强健,精力旺盛著称吗?怎么这次会病的这么重?”又开玩笑说:“难道竟是生理方面有失调养?”
  
  钟越并不领情他的调侃,一本正经淡淡说:“天气突变,一时不注意,着凉了而已。”夏原听他正色回答他一番玩笑话,便觉得索然无味起来。这么一个道貌岸然,不苟言笑,不解风情,不懂幽默的人,怎么就有人念念不忘呢!暗暗叹了口气,见她欲言还休的样儿,估计是有话想说,碍着自己又说不出来。正要找个借口避开,突然手机响,顺势站起来,点头说:“我出去接个电话。”走的时候还把门带上了。自我嘲讽,自己明明就是个小人,为什么还要假充君子以成人之美呢!自做孽,不可活。
  
  夏原走了,空气立时变得沉默而僵硬,似乎冻结成了寒冰。何如初盯着自己手指,鼓足勇气说:“恩——我听夏原说,你病的很重,所以跟他一起顺路来看看你。希望你尽快好起来——”
  
  钟越冷哼一声,嘲讽道:“我病的重不重,跟你有什么关系?”她愣住了,不知道他对她为什么这么不客气。就算年轻时的那些事都过去了,作为旧时的老同学,她来探望病中的他,也没必要这么粗声粗气,冷嘲热讽啊!她觉得委屈,看来她是来错了。
  
  钟越见她无言以对,更加生气,一时失了理智,冷冷说:“你来干嘛?炫耀吗?炫耀你跟韩张的亲密还是以此证明夏原对你的多情?哦,又或者是其他男人为你着迷——”
  
  话还没说完,何如初猛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眼圈渐渐红了,哽咽说:“钟越,你太过分了!”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
  
  钟越见她哭了,心中怜惜不忍一闪而过,随即转开头,不再看她。半是恼恨半是自责,心里狠狠在骂自己,钟越,你他妈的混蛋,到底在干什么!可是他抑制不住——抑制不住满腔的嫉妒!为什么她可以和其他男人那么亲密?为什么在他伤心绝望之后又来招惹他?他觉得自己被她玩弄在手心里,有种怎么翻都翻不出来的悲哀。
  
  他的自尊在她面前已经所剩无几。
  
  夏原听见里面传来声响,顿了顿,忙把手上的烟掐灭了,推门进来,故意大声叫嚷:“怎么了,怎么了?”待看见何如初红红的眼眶,知道她哭过,不用说,自然是钟越的错,不屑说:“让女人哭的根本不算是男人。”
  
  若是平时,这类的话钟越是不予理会的,可是今天,夏原成功激怒了他。他扯掉手上的针头,掀开被子站起来,脸色铁青,指着夏原鼻子说:“从大学那会儿开始,我忍你很久了!我们俩的事,要你插什么手!你要是护花心切,相信有无数女人等着夏大公子软语抚慰呢!”
  
  俩人一时都怔住了。何如初捂着唇说不出话来,从没见过这么愤怒的他,说的话甚至称得上是刻薄,他一向客气有礼的,别人再怎么议论诽谤都是听而不闻,置之不理。可是今天跟变了个人似的,何况——何况好像不是什么大事啊——
  
  夏原倒对他刮目相看了,竟然拍手点头,“姓钟的,没想到你还有两把刷子啊,我以前倒小看了你。”夏原这个人有时候极其自负,玩笑归玩笑,是不肯跟人认真动粗的,觉得没的脏了自己的手。既降低了自己身份,说不定还得负法律责任,多划不来。
  
  何如初吓坏了,见钟越似乎要动手的样子,忙拉着夏原说:“我们回去吧。”夏原临走前还不忘嘲笑,眼睛盯着他手背,“你这样自虐,以为真的有人会心疼么?”鲜血涌出来,顺着手背滴在地毯上。
  
  何如初自然也看见了,想上前又不敢上前,惴惴地看着他,生怕他又突然发怒,忙大声呼叫护士。护士来了,重新把针头插上,叮嘱说别乱动,就走了。她站在门边,忐忑说:“我们走了——你好好养病。”轻轻带上门,跟等着门外的夏原一块离开。心有余悸,今天的钟越真是吓到她了。
  
  钟越听着他们的脚步声渐去渐远,一点点没有了,走廊重归安静。烦躁地把针头又扯了,找了点棉花压住血管,出去办理出院手续。
  
  天气一天冷似一天,路边的槐树叶基本凋零的差不多了,棕黑色的枝干空落落往外伸展,使人越发觉得萧瑟。有人已经穿上了厚厚的棉大衣,她因为在国外冷惯了,倒还好,只是觉得空气太干燥。因为整天闲在家里,也没什么事,于是天天接送小意上学。何爸爸本来说给她新配一辆车子,她坚决不要,说北京交通实在太堵,再说她又不大认识路,以后再说吧。何爸爸只得作罢。
  
  这天从幼儿园接了小意,他说饿了。俩人于是转到附近一家大型商场,里面有家“肯德基”。小意边啃鸡腿边说:“姐姐,你什么时候带我去海洋馆?”她现在不大吃这些东西了,只要了杯饮料,想了想说:“要不,等周末有空就去?”小意欢呼一声,连连点头。
  
  吃完了,俩人在商场随处闲逛。她想起微波炉坏了,得买一个,于是转到家电这边。正听人介绍时,听见身后有人说:“你看这套厨具怎么样?一应俱全,样式也别致。”听着声音耳熟,不由得回头看。
  
  范里正月就要结婚了,正布置新房呢,和老公出来选购厨房用具和浴室设备,感觉有人注视她,偏头一看,见是她,吃惊不小,连忙笑说:“真是巧,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她也赶紧笑着打招呼。
  
  范里转身对老公说:“碰见好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了,我们要说说话。你随便哪里逛逛再来,到时候来接我。”她老公对何如初微笑点头,然后去了。
  
  范里见她手边的小孩,先是愣住了,仔细打量她,凭女性的直觉,就是知道她肯定没生过孩子。于是笑说:“这孩子眉清目秀的,年纪这么小已见轮廓,真是漂亮,长大了还了得!跟你是亲戚吧,长得这么像。”心想不是侄子就是外甥。
  
  何如初教小意叫她姐姐,小意乖乖叫了。范里高兴地笑起来:“我高中时已被人称作阿姨了,没想到活到这岁数,还有小孩子叫我姐姐,嘴真是甜。来来来,初次见面,也没准备见面礼,给你个红包,将来赚大钱——”本来这红包是准备送老公家亲戚的小孩的,现在给了小意。
  
  何如初忙推辞不用,不用。范里嗔道:“给孩子的见面礼,你见外什么。”她才讪讪地收下了。她们俩又转回“肯德基”说话,旁边有特意为儿童准备的游乐区。小意便说:“姐姐,我也要去玩。”何如初点头让他去,自己时不时注意他。
  
  范里听见小意叫她姐姐,随口问:“是你堂弟?”她有点尴尬,微微摇头,“不是,是弟弟。”范里愣了下,问:“是亲弟弟?”她有些不好意思,“恩”了一声。范里笑起来:“你居然有个这么小的弟弟?不知道的人都以为是你儿子呢!”她红了脸,解释说:“不同妈妈的。”
  
  范里点头表示理解,笑说:“跟你长得倒是像,我刚才看见了,还差点胡思乱想呢。”她微笑,“我们俩都长得像爸爸。”范里便说:“那你爸爸年轻时一定帅气。”她摇头叹气,“有个长得帅的爸爸其实也不好。”范里知道肯定跟家庭变故有关,忙岔开话题,说:“钟越大病一场,听夏原说,你也去看他了?”
  
  她微微“恩”了一声。范里自我嘲讽:“想当年,你跟他在一起那会儿,我也很喜欢他,嫉妒死你了。”何如初见她这么直率可爱,笑了,说:“过去的事,现在还提做什么。”真的过去了啊,再想起来简直恍然若梦。范里抬头问:“那你现在跟他——”
  
  她摇了摇头,不说话。范里叹了口气,说:“虽然他嘴里从来没说过,但是我知道他心里一直想着你。你刚走那会儿,他天天盼你回来。后来大学毕业了,他才什么都不提,像忘了这回事似的。可是我知道他一定没忘。”不然为什么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呢!
  
  她眼睛看着某处,目光却没有焦点,心里也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缓缓摇头:“大家都变了,我也是,他也是。”她见到他,仿佛是另外一个人,那么惶恐陌生,想必他见到她也是这种感觉。时间太久,曾经以为刻骨铭心的东西早已变得模糊不清,淡淡消逝了。
  
  范里听见她伤感的语调,情辞恳切,忽然想到自己也变了。年轻时候也曾一心一意认定他,现在不是也要和别人结婚了么?并且是自己心甘情愿发生这种改变的。也许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么不完美,却将曾经让你感动的最柔软的一刹那误认为是爱情。有一天幡然醒悟,原来并不是这样。爱情是两个人的事,需要彼此回应。一个人的心事只能称作感情,痛苦的唯有自己。
  
  她长长叹了口气,“为什么世上的事不能十全十美?为什么大家的感情不能有始有终?”
  
  何如初想了想说:“总是有的,只是你我不知道而已。”你我都不曾遇见的感情,但是请不要否认它的存在。
  
  她微微叹息,“也许吧。”忽又笑说:“好不容易碰到了,说这些伤感的话做什么!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何如初笑说没什么打算,目前给人兼职做点翻译什么的,过段时间,可能要回家一趟,因此年后再说吧。她性子最懒散不过,得过且过,所以注定做不成大事。
  
  范里便说:“那你不在北京过年了?我还想着请你喝喜酒呢。”说自己年后要结婚了,日子都定下来了。她听了,真心诚意说恭喜恭喜。范里打趣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喝你的喜酒呢!”她讪讪地笑,忽然想起韩张说的话。心里叹了口气,她不能想象和韩张结婚的情景。因为从来没想过,于是赶紧打住了。
  
  何爸爸因为住在郊区,小意的幼儿园又在市中心,所以有时候小意也在她那里过夜。所幸小意有五六岁了,健健康康、不吵不闹的,很好哄,而且也愿意跟她一块住,所以姐弟俩的感情越来越好。何爸爸自然高兴,就连白宛如,因为这段时间感冒了,恹恹地提不起精神,乐得将小意交给她,好静心调养。
  
  韩张也常常往她这儿跑,加上小意,邻居都以为是一家三口,害得她百口莫辩,红着脸解释不是,不是。一个人静静坐在那里时,时不时还是会想起钟越来。而且因为他跟她就在同一天空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碰面呢,所以想的次数越来越多。他现在病应该好了吧?叹了口气,俩人也只能这样了,像普通分了手的情侣一样,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见了面,彼此点头打个招呼,各自离开。想起就令她黯然神伤。
  
  
第 55 章
  钟越硬逼着自己不再想她,于是全副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来,夜夜加班,不将自己搞得筋疲力尽绝不回去。弄得孟十揉着眼睛说:“钟越,我知道你很努力,可是也不用这么拼命吧?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要是再倒下去,可就不划算了。再说了,公司一时半会儿没你,还倒不了。瞧你这满脸晦气,苦大深仇的样儿,人家不说你是工作累的,还以为你戴绿帽子了呢。”
  
  说得钟越拿眼瞪他。他自知一时嘴快,可能戳到他痛心事了,连忙拖他起来,“好了,好了,我放你半天假,赶紧去泡泡桑拿,按按摩什么的,调剂调剂身心。你再这样下去,别人又该说我剥削压榨你了。真是冤枉啊,其他人哪知道我心里的苦啊——”
  
  钟越无奈地投降,叹气说:“难道结了婚的男人都像你这么婆婆妈妈,啰哩啰嗦?”孟十推他走,口里说:“你自己也去找个人结婚不就得了,就知道是不是了!”有了老婆孩子,不啰嗦不行啊。
  
  半下午的,一时间竟不知道去哪里好。平时除了工作就是应酬,这会儿也找不到消遣的地方,又不想回去,偌大的房间孤零零的一个人,更显冷清。于是开车在街头闲逛。转着转着就来到清华附近,忽然想起毕业后再也没来过,一则因为忙,二则也怕自己触景生情。凡有同学聚会,一律避开。
  
  老远就停了车,一步一步往前走。太阳一点一点往西偏,热度渐渐消散,起风了,身上有了凉意。他将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从西门进来。学校还是老样子,一草一木都没变,只是长得更旺盛了。因为是周五,园前还是有许多商贩收购或是贩卖旧书,许多学生蹲在地上挑挑拣拣。
  
  他只觉得亲切,像又回到学生时代,什么都没有,拼了命的苦读,可是却是生命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现在他算得上功成名就,可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总是感觉到无边的寂寥和失落。到底是丢失了什么呢?他总想着把它找回来。
  
  抬头看时,迎面一栋簇新的大楼特别引人注目,深色玻璃反着夕阳的光,熠熠生辉,光彩夺目,这些建筑应该都是他走后新建的。其实没有什么真的一成不变,包括学校,包括身边的人和事,包括他和她。变动是绝对的,不变总是相对的。想到她,他心口一窒,不知道该怎么了断目前这种局面。太怨恨,太不甘心,太嫉妒了——可是同时又太无力。
  
  漫无目的乱走,回过神来,竟站在“菊苑”门口。尽管拼了命的抗拒,可是脚还是顺从内心最真实的情感,带着他来到这里。不知不觉八年过去了,不不不,认真算起来,不止是八年。她在这里只念了一个学期,这样算的话,从她走到她回来,一共是八年半。记忆再往前倒流,回到高中时代。第一次见她是在学校的公告栏前,长长的头发,大大的眼睛,唇角弯着笑——十年了!
  
  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竟然有十年了么?本来以为十年是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可是从第一次见她到现在,也已经有十年了,就这么过去了,悄无声息!他忽然极其伤感。为什么他们认识了有十年,还是不能在一起呢!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灯光渐次亮起,风吹得横条旗帜猎猎作响。他坐在树下的长椅上。本以为早已忘记的往事如潮水一般一幕又一幕涌现在眼前。其实他跟她真正在一起只有一个冬天而已。那样寒冷的天气,滴水成冰,俩人抱在一起,竟不觉得冷,胸口是那样的温暖。她头蹭在他怀里,呼出的白雾冲到他脸上,满是她的气息。他总想亲她,可是不敢,老老实实抱着她。
  
  那时候他老怕她着凉感冒,总是催着她回宿舍。她却不肯,手伸到他大衣口袋里,到处摸啊摸的。记得那会儿他有一件浅灰色呢子帽衫,很大的扣子,一左一右两个大大的口袋,她特别喜欢。一些零碎小物件总往里塞,链子啦,发卡啦,校园卡,钥匙之类,常常还有零钱。他说过她好几回,她笑嘻嘻地就是不改。下了雪就往他帽子里塞雪,害得他脖子那块儿浸了雪水,冷的直打颤。
  
  他抬眼看了下天气,应该快要下雪了吧。过去的八年里,也曾下过很多场雪,可是天地白茫茫的,他只觉得空旷寥落,再也找不回当初的那种心情。
  
  不知道坐了多久,他站起来时,手脚都冻僵了。往回走时,看见“水木阁”的招牌,只是以前门口的南瓜灯换成了复古式的宫灯,照的满地莹白。心里不由得一动,竟然还在啊!果然是物是人非。
  
  进去准备喝杯酒暖暖身子。抬眼望去,一色的学生,高谈阔论,说说笑笑,满室温暖。本来他想坐以前习惯坐的座位,可是已经有别的学生先坐了,一对情侣,甜甜蜜蜜共吃一份土豆牛腩套餐,看了真让人羡慕。
  
  他来到楼上的包厢,这样的夜里,一个人静静伤感往事,虽说孤单寂寞了点,但是未尝不可。他脱下长外套,挽起袖子,饭菜端上来时,已不是记忆中的味道,过于甜淡。他皱了皱眉,叹息一声。所有的东西,总不可能一模一样。他推开窗,北风呼呼灌进来,不由得紧了紧衣衫。虽然寒冷,可是心里却觉得痛快。那天晚上,他酒喝的很多,饭菜几乎没动。
  
  回去后,做了个梦。梦到她跟韩张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梦到她跟夏原站在一起,身后是如云的蛋糕;梦到在宾馆时见到她时,还有手边的那个酷似她的男孩……梦到许多许多,惟独没有梦到她和他。原来,在他的内心深处,一直都是这么嫉妒且不安吗?
  
  第二天中午他赶着去见合作的港商,哪知道对方公司派来的代表竟是以前零班的老同学刘涛。他本科出国,后来在香港一家科技公司工作。俩人多年不通音讯,乍然相见,惊喜交加,尤其是钟越,事先全不知情。合同等事自然是没问题,丢下众人,携手并肩叙旧去了。
  
  刘涛笑说:“久闻钟帅的大名,如雷贯耳啊。因此这次特意向总部请缨,前来洽谈合作一事。钟帅近来风头一时无两啊,咱们可羡慕的很呢!”
  
  钟越忙说:“多少年的老同学了,你还来跟我说这些话!罚酒罚酒!”刘涛被他逼着连喝了三杯,摇头叹气:“钟越啊钟越,你还是这么厉害。我这么远道而来,本想跟你比试比试,没想到席还没开呢,就处于下风了。”
  
  钟越问他什么时候到的北京,准备待多久,说要好好招待招待他。他笑:“来了有几天了,昨天刚去见了韩张。那小子,怎么还在念书!”又说:“他见了我很高兴,吃饭的时候还把何如初也叫来了。原来她已经回国了。”钟越听了默然不语。刘涛因为高兴,多喝了几杯,言笑无忌,说:“他们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还是那么亲密。更搞笑的是带了个才五六岁的孩子前来,吓了我一跳。”
  
  钟越仰头喝了一杯酒,口里说:“刘涛,你喝多了。”刘涛大力拍了一下他肩,哈哈大笑说:“我一开始以为那男孩是何如初的儿子,心想她怎么就有一个这么大的儿子了!你猜怎么着?哪知道是她弟弟,还是亲弟弟!被我一顿好笑,也太荒唐了点!”连连感叹:“当年她父亲的事我也有所耳闻,没想到还有一个这么小的儿子!怪不得闹那么大动静。”
  
  钟越听了,却犹如一个焦雷炸在头上,惊愕不已,呆呆望着他,半天才知道说:“你是说跟她长得很像的那个小男孩,是她的亲弟弟?”刘涛奇怪地看着他,点头说:“对啊。不过我当时听了也很吃惊。”虽说事情有一点离谱啦,可是也不用脸色都变了啊。
  
  钟越心里涌起一阵又一阵的惊涛骇浪,完全弄错了!这么大一个误会,当时为什么不问清楚!恨不得一拳揍死自己。这么多天来的怨恨和嫉妒,像一把锋利的双刃剑,伤人又伤己。若是因为这样而错过,他一生不会原谅自己。惊愕埋怨之余,喜悦像涨潮时的水,铺天盖地涌来。
  
  他开始坐不住了,恨不得立刻见到她,脸上不由自主流露出焦虑之色。刘涛喝的有点高了,哪能发现他的异常,一个劲儿的举杯劝酒。他也不管了,扶起他就往外走,“今天先喝到这里,改天咱们再继续喝。”也不送他了,招手叫了辆出租车,报了酒店名字,让他自己回去,又给他同来的同事打了电话。自己一路往何如初那里飞奔而去。
  
  可是她人却不在。抬手看了看时间,还不到四点,这个时候,不在也很正常。此刻他心乱成一团麻,哪里有心思做其他事。靠在门边,一支接一支抽烟,心情一点一点沉淀下来,情绪逐渐恢复平静。开始正视他们之间的问题。
  
  就算孩子是她的弟弟,可是事隔八年之后,俩人还能回到过去吗?且不说他对她八年所经历的一切一概不知,单只是心结已不容易解开。自己愤怒失控下,还那样口不择言伤害过她,她又能原谅自己么?何况还有一个韩张——
  
  他知道韩张一直喜欢她,那种喜欢令他感到惊慌害怕。因为他们彼此太过熟悉,根本不需要语言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时间很残酷也很神奇,可以让最亲密的恋人渐渐陌生;也能让青梅竹马的两个人如醇酒一样历久弥香。
  
  为什么年少时的爱恋可以那么简单,而如今却是这样难堪复杂?为什么以前可以恣情拥抱,而如今见个面都提心吊胆、惴惴不安呢?为什么明知道很渺茫,会受伤,会嫉妒,还是不能放手呢?
  只不过因为,心中有个人,始终无法替代。
  
  他等到一包烟都抽完了,看了看外面,天已经黑了,她还是没回来。他为了避开她,也为了约束不争气的自己,一直没敢要她的电话号码。就是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拨通她的电话。
  
  也许有些事情,不能急在一时。他要仔细想想,这一次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挽回长达八年的遗憾。不论是小心翼翼的试探还是忐忑不安的碰触,都不再是以前了。他想起公司还有急件等着他处理,于是掉头先走了。他一直都是一个认真努力的人。
  
第 56 章
  何如初下午出门交了兼职的翻译稿,就去接小意。碰巧韩张也来找她,俩人约了地方吃饭。吃了饭没事,路过一家电影院,正在上演动画《千与千寻》。小意正是对像《西游记》、《名侦探柯南》、《奥特曼》等动画感兴趣的年龄,吵着要看。几人于是进去看了场电影。
  
  小意还没看完就累的趴在她身上睡着了,已经过了他平常睡觉的时间。倒是她看的很感慨。孩子的世界是那样纯真美好,有惊慌,有害怕,有哭泣;但是勤劳,勇敢,不懂得贪婪,却知道爱。年轻的时候,她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光,可是现在,丢了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了!
  
  看完了电影,夜色已经很深了,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天气虽冷,好在没什么风,不怎么觉得难受。韩张扛着睡熟了的小意出来,她一个人慢慢在后面走,眼角似乎有泪。心里默默问自己,丢了什么呢?是爱吗?
  
  站在门前,她对韩张说:“你也早点回去吧,很晚了,我就不请你进来了。”俩人之间也没这么多客套。韩张将小意给他,突然握住她的手,笑吟吟说:“如初,我们明天约会吧。”他们好像还没有像情人一样真正约过会。韩张虽然觉得也许没那个必要,可是既然要做情人,就该有情人的样子。何如初毕竟是女孩子,心里应该会有浪漫旖旎的想法吧。说实话,他自己也有些期待。
  
  何如初连忙抽回手,瞪了他一眼,忿忿说:“跟你约会还不是左手摸右手。”能有什么感觉!韩张叫起来:“不试怎么知道没感觉?”他又想起来,说:“哦,对了,我们还没接过吻。”提到这个,他还真的有点心动了,心头小鹿砰砰砰乱撞呢。
  
  何如初使劲踩了他一脚,“你倒会占我便宜。”韩张抱着脚哀叫连连,口里说:“你这女人,整个就一泼妇,亏我要娶你,不然还不知道祸害多少人呢!”他就是被祸害的最深的那一个。
  
  她抱着小意在门口说话手有点酸,连声赶他:“快走吧,我想睡觉了,没功夫跟你瞎扯。”韩张喊住她,正色说:“如初,我是说真的。”她上身僵在那里,回头笑说:“明天周六,早说了要带小意出去玩的。”
  
  韩张忙涎着脸问他能不能也去。她没好气说:“我们家的人出去玩儿,你来凑什么热闹。”他以为何爸爸白宛如和她都去,也就没再说什么,苦着脸说:“第一次约会就被拒,太不给面子了。”她开了门,挥手道:“我没拿扫把赶你就不错了,知足吧你。”韩张抱头鼠窜去了。
  
  因为答应小意带他去海洋馆,一大早就起来了。随便打扫了一下房间,出去倒垃圾时看见门口一大堆的烟头,昨天晚上因为灯光有点暗,一时也没注意。不禁觉得奇怪,谁在她门口抽烟啊,还这么多,像是等人等的不耐烦似的。摇了摇头扫起来,倒进垃圾袋里。
  
  回来时碰到下楼买早点的邻居阿姨,她客气地打招呼。阿姨含笑点头,要走时又说:“小何啊,昨天有人找你,从下午一直等到晚上,你还没回来,他就走了。我怕有什么急事,跟你说一声。”
  
  何如初愣住了,问:“大概长什么样?”阿姨笑起来,“哎呀,挺俊的一小伙子,高高大大,端端正正的一个人。我还请他进来坐呢,他摇头说谢谢。一开始见他急成那样,别是有什么事吧?”她胡乱说谢谢,魂不守舍回去了。
  
  显然是钟越——,等她那么久,究竟是为了什么?终究是按捺不住,拨了个电话过去。电话号码是见到夏原车上有他的名片,趁夏原不注意,偷偷藏起来的。是秘书接起来的,客气地问她找谁,有没有预约。她支支唔唔半天,拜托她说找钟越,又报上自己的名字。秘书也许是见她态度诚恳,倒没难为她,请她等一等。过了会儿,接起来的是钟越。
  
  她一时间觉得口干舌燥,见他不说话,急忙解释:“我听隔壁阿姨说,你昨天来找我,似乎等了蛮久,有事是吗?”
  
  钟越乍听是她的电话,很是意外,越是惊讶惊喜惊奇越是要镇定,淡淡“喂”了一声,接起来见她问的是这事,默然了一会儿,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她不知他是何意思,以为有什么急事,愣愣说:“今天。”
  
  钟越也不废话,果断说:“好,你等着,我去找你。”通知秘书,若是有要事,先不要给他打电话,问孟总的意思便可。
  
  何如初也没有呆呆等他到来,因为小意醒了,要给他穿衣服,还要喂他吃早点,完了还要哄他说:“现在海洋馆还没开门,姐姐等会儿再带你去啊。”小意虽然点头了,神情还是有点闷闷的。他一大早爬起来,就记挂着去海洋馆呢,听见说晚点再去,当然是不高兴了。
  
  就在小意耐性告罄时,钟越总算来了。她忙哄他:“好了好了,姐姐这就带你去。”转头对钟越说:“小孩子闹的慌,请不要介意。有什么事吗?”钟越见他们姐弟俩穿戴整齐,似乎要出门的样子,便说:“怎么,要走了吗?”他一来,他们就要走,不由得他不多心,就这么不待见他?
  
  她忙解释:“老早就说好带小意去海洋馆的,他都等不及了。你看,脸黑成这样。”自从她回国后,俩人还是头一次这么心平气和地说话。钟越便说:“走吧,我有车,送你们去。”也不看他们,转头就往外走。
  
  她本待拒绝,见他那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好锁了门,牵着小意出来。他在前面放慢脚步,配合他们。她教小意:“快对哥哥说谢谢。”小意说了谢谢,不过不肯叫他哥哥。她只好抱歉地笑了笑。
  
  她带着小意,本来想坐后面。钟越拉开副驾驶座的门,淡淡说:“你抱着孩子坐前面来。”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一站在他面前,气势就矮了一截。缩回握住后车门的手,乖乖坐进来,将小意抱在怀里。
  
  路上钟越问:“多大了?”她愣了愣才知道是问小意,忙说:“乖,告诉哥哥,小意多大了。”
  
  小意转头看窗外,不睬钟越。她很尴尬,“现在足足五岁了。”钟越转头看了她一眼,确认似的问:“真是你亲弟弟?”觉得问过头了,又说:“我想大概是你堂弟表弟什么的——”他以前见过何爸爸,直到亲眼目睹,还是不能相信会有一个这么小的儿子。五岁的话,那么那时候她还在国外,是在念本科吧?心里突然一动,隐隐察觉到什么似的,却又一闪而过,没有抓住。
  
  她说不出的尴尬,人人见到她跟小意都要问这个问题,搞得她都不好意思了。尽管解释了,别人还是将信将疑,暗中都疑惑是不是其实是儿子,因为早婚或是不婚而孕,所以故意说成是弟弟?
  
  大家想象力太丰富,于是她也跟着心虚起来,无比汗颜。年龄差距实在太大了点,难怪别人不相信。就是一开始,她自己也不能接受,觉得父亲怎么能这么荒唐!可是小意实在是一个很招人疼爱的孩子。心想爸爸年纪大了,就是白阿姨也不小了,自己这个姐姐理所当然应该多照顾照顾小意。
  
  海洋馆在动物园里面,小意又缠着说要看老虎,狮子,于是三人先到狮虎山看了虎豹之类的动物,奄奄一息的,没什么看头。倒是小意很兴奋,拉着她手摇晃:“姐姐,姐姐,老虎打喷嚏了。”又吵着要去看大熊猫和企鹅。
  
  因为到处是台阶假山石块,她抱着小意走非常吃力,钟越便接在手里。不知道为何,小意挺抗拒他的,挣扎着下来,非要自己走。从头到尾,对钟越都没好脸色。她讪讪说:“小意平时很乖的,今天大概是来晚了,所以心里生气了。”不知是想起什么,钟越低头笑了笑,跟在俩人后面晃悠悠走。
  
  过了会儿,他弯腰说:“这里的动物被关着,不好玩儿。下次我带你去野生动物园好不好?”他问什么是野生动物园。钟越便说:“猴子在树上爬,有兔子在你脚边跑。”小意听了,默不作声,显然是心动了。钟越抱他也没再挣扎。
  
  几人买票进海洋馆。室内顿时变得昏暗,迎头就是一池各色各样的金鱼,就在脚底下游来游去。小意很兴奋,伸手探进水里要去抓鱼。何如初忙拉住他,“小意乖,当心掉进去。”钟越见小孩子兴奋,到处乱跑,于是拉他在手边,说:“姐姐累了,哥哥抱你看玻璃里的大鲨鱼好不好?”一路抱着他走。
  
  小意感叹:“鱼好大啊!”几条大白鱼游来游去,躲入桥底下,不肯出来。小意于是不肯走,说要等鱼出来。俩人任由他在附近钻来钻去。何如初不知道他为什么也跟着来海洋馆,想起才问:“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钟越本来想解释,解释他前些时候为什么一见到她会脾气不好,为什么会胡言乱语说了那些混话。可是临到嘴边,却又算了。转头看玻璃里晃悠悠游动的红宝石金鱼,缓缓说:“这些年在国外,你是怎么过的?”
  
  她沉吟了下,一语带过:“念书就花去大半的时间,平时也打打工,做做兼职什么的,后来在一家公司工作了两年。”八年一晃就过去了。
  
  他没想到她念书时还打工,何爸爸应该不至于让她如此,便问:“都做什么兼职?”她想了想,说:“导游,翻译,教华侨的小孩学中文,很多。”他看着她的眼睛,突然又问:“那么夏原呢?”目光灼灼。
  
  她虽有点心慌,还是认认真真回答:“他跟我差不多。不过他很有头脑,认识的人又多,随便搞点什么小生意,收入就很可观,很有经商的天分,跟着他是稳赚不赔的。其实,他在国外比我收获要多,认识了一堆的国际朋友。”
  
  他叹了口气,这么些年来,陪在她身边的是夏原,而不是他。那么多他不知道的事,慢慢地将俩人拉远。其中到底有多大的差距呢?他是不是做好心理准备了?他在问自己。
  
  
第 57 章
  何如初心里也有点茫然,今天的他们像老朋友一样,聊着以前的事,却非关风月。她拿不准他心里怎么想。他的心思想法常常深藏不露,以前她就猜不透,何况他现在又深沉了几分,更是不敢胡思乱想。她暗暗叹了口气,比起一见面就冷言冷语,现在这样的关系已让她满足。她的满腔思念希冀在他的打击下,变得越来越卑微,越来越不知从何说起。
  
  带小意转上海底世界,那样斑斓绚丽,五颜六色,多姿多彩的海洋,看了真是让人惊叹。她特别喜欢橱窗前一系列的海葵,如毛毛球一样可爱,颜色真是鲜艳,连连发出感叹。
  
  钟越站一旁说:“海葵是‘美人刺’,看起来像是植物,其实却是肉食动物。依靠美丽的外表吸引那些游鱼的靠近,然后射出毒汁,麻醉它们,一点一点生吞入腹。”也许美丽的东西都是这样,带着刺含有毒,所以一旦接近,总是遍体鳞伤。明明知道是饮鸩止渴,却无法停止。
  
  何如初却指着介绍版面说:“也不完全是这样啊,你看这种红身白纹的小丑鱼不就能和海葵和平共处嘛,很和谐啊。它还常常钻到海葵的触手间以躲避敌人的攻击呢。”
  
  钟越听了,抬头看她。再美丽有毒的东西,也有天敌。那么,俩人之间,谁又是谁的天敌呢?
  看完海底世界,又看了大大的鲟鱼。时间不早了,何如初催着小意出去吃饭。小意刚才从别的小朋友那里知道了下午有海豚表演,怎么都不肯出去,赖着不走。她无法,只好在休息区随便买了点吃的,坐着等表演。
  
  很久没走过这么长时间的路,她倒在椅子上一时起不来。钟越见了,便说:“小意,别闹姐姐,自己玩去。”体质还是这么娇弱,动不动就喊累了,不肯锻炼,讨厌体育运动,不喜欢流汗。还是跟以前一样,累了脸色发白,目光呆滞,可怜兮兮看着他。此刻的她触动旧日情怀,一刹那他的心变得柔软,轻轻喊了一声:“如初!”她回来后,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何如初从呆滞中回过神来,无意识的“恩”了一声,拿眼看他,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又是这种眼神,又是这种眼神,怎么能这么无辜!让他一次又一次心酸心软心动,同时一次又一次唾弃厌恶痛恨自己。钟越,在她面前,你为什么总要这么卑微?无论她做了什么,甚至一度将你抛弃。
  
  他站起来,“我去买饮料。”匆匆走了。何如初不明白突然间他脸色为什么变了,她甚至没有开口说话,无措下只觉得委屈。
  
  过了会儿听见前面传来动静,原来是几个小孩子围着巨型海盗船爬上爬下,有人跌倒了,呜呜哭起来。她连忙走过去,只见几个孩子跌成一团,叠罗汉似的,爬都爬不起来。小意被人压在下面,头都看不见,连忙拉起来,问他疼不疼,有没有伤到哪里。
  
  小意摇头,紧紧靠在她脚边。反倒是另外一个小男孩哭得唏哩哗啦,鼻涕眼泪一齐往下流,年轻的母亲蹲在一边怎么哄都不肯消停。小意走过去拉他手,口里说:“我都不哭。”他见了,大概是不好意思,慢慢地也就止住眼泪了。
  
  正闹腾呢,钟越大步赶来,问怎么么了。她摇头说没事,几个小孩子玩,摔倒了。那年轻母亲笑说:“你们家孩子真乖,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不像我们家的,娇气的很,什么都不知道。”
  
  钟越依然淡淡的,没什么表示。何如初听了,很是尴尬,又不好多加解释,点了点头,抱小意下去了。三人来到表演场馆,寻了个位置坐下。很快海豚表演开始了,小意兴奋地拍手。钟越转头见她脸上笑吟吟,眼睛弯起来的样子,一时怔住了,像是回到多年前,记得高中运动会时,她也是这样站在阳光底下笑得无忧无虑,一团高兴。
  
  何如初察觉到他的注视,不由得抬头。见他脸上的神情似怜惜,似惆怅,又似感慨,那样温柔的表情,眸光如水,一如往昔,心一震,呆呆看着他。钟越忽然觉得还挣扎什么呢,骄傲,自尊,卑微,隐忍……统统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还能在他身边,这已足够。
  
  他缓缓说:“如初,这么多年,你可曾想过我?”
  
  她垂头不语,眼睛红了,渐渐觉得心酸。她总以为自己可以忘掉他,可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思念的瘾反而越来越大。
  
  他叹了口气,想握她的手。这时候表演结束,小意站起来,摇着她手说:“姐姐,走啦,我要回去。”她“哦”一声,抱起小意往外走。
  
  出来后,时间已经不早了。钟越说:“你们在这儿等一下,我去对面取车。一起吃晚饭吧。”她站在街头看着他穿过人群,往停车场走去,半路似乎碰到什么人,一直站在那儿说话。
  
  原来是《经济周刊》的记者,意外碰见钟越,热情拉着他说一定请他赏脸,为本刊做一期人物采访。钟越委婉推辞,客气说自己这段时间可能不方便。他忙问他什么时候有空,说时间可以尽量配合。钟越不耐烦,但是还是客客气气敷衍,跟他打游击。钟越很有点头疼,媒体记者最难缠了。说的难听一点,简直是阴魂不散。尤其是他跟章慧明的照片刊登出来以后,老有记者对他围追堵截。
  
  何如初站在不远处见到那人胸前挂着的专业相机,明白过来可能是要求拍照采访之类的。忽然间觉得他遥不可及。是啊,他现在已是一名公众人物,事业有成,风度翩翩,早已不是当年一无所有的学生了。隐隐约约又听到记者提起章慧明这个名字,不由得更加黯然。这样大的差距,不是明摆着么?为什么还要忍不住有所期待呢?只会让自己更加悲伤而已。
  
  见他还在跟记者说话,远远地点了点头,打过招呼,牵着小意走到边上拦了辆出租车先走了。
  
  钟越唯有眼睁睁,一脸挫败地看着她离开。不客气推开记者,冷冷说:“对不起,我赶时间,有什么事找我秘书。”打着方向盘,车子箭一般飞出去。他本想去找她,转念一想,刚才她明显避着他。他们之间需要更多的时间彼此适应,于是先回了公司。理智上他总想着慢慢来,可是感情上上却是这样迫不及待。
  
  回到住处,韩张大喇喇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奇怪,问:“你怎么进来的?”她没把钥匙给他啊。韩张得意地笑,“房东让我进来的。”他来的勤,大家都认识他了。又会说话,一张嘴抹了蜜似的,哄的房东亲自给他开门。
  
  她摇头,“你还是这么本事啊!”韩张大言不惭,“那当然。对了,你怎么这么晚回来?”她敷衍说带小意出去玩,不知为何,并不想让他知道钟越也去了,又问他有什么事。韩张说:“没什么事,就来坐坐。对了,林丹云今天到北京了,明天就要走,晚上要不要出去吃个饭什么的?”
  
  她有些惊喜,“林丹云来了?来干嘛?”韩张耸肩,“她还能来干嘛啊,跟着乐队演出呗。”林丹云是学音乐的,加入一个小有名气的乐队,全国各地来回奔跑。虽说还没闯出什么名堂,日子过得还是挺滋润的。她忙点头同意,先把小意送回何爸爸那里。
  
  约了地方,三人见面,抱着又叫又跳。
  
  林丹云一见面就嘲笑她:“都是出国回来的人了,有你这么老土的吗!还是清汤挂面的发型,整得跟高中生似的。我看了都觉得羞惭。”
  
  何如初仰头说:“我愿意越活越年轻,怎么了!我这发型叫飘逸,飘逸懂不懂!哪像你,头发染的乱七八糟,跟红毛怪一样。”林丹云不屑说:“土就土,还飘逸呢,乡巴佬似的。你看我染成橘红色,多耀眼啊,往人群里一站,万众瞩目的焦点,一颗亮丽的新星。”俩人互相嘲笑攻击,昔日友谊倒显得更加深厚。
  
  林丹云问:“我还以为你在美国不回来了呢!一去就八年,也不想着回来看看,够狠心的啊。”她叹气:“一开始总想着回来,拖到后来,心就倦怠了,慢慢地,变成不敢回来了。”林丹云也知道她不回来大部分是因为家变的缘故,拿其他话岔开了,问她现在干什么,怎么没带个洋男朋友回来。
  
  何如初笑着捶她,“你自己怎么不弄个洋男朋友给我们瞧瞧。”林丹云想了想,一本正经说:“你还别说,我真想找个洋人试试。”几人笑起来。
  
  吃饭间说到以前零班的那些人,林丹云感叹说:“怪不得当时学校那么重视你们,事事优先,享有种种特权。现在看来,你们果真是‘上临一中’的骄傲啊,个个不凡。”指着韩张说:“我虽然顶看不起死念书的人,不过这个人好像混的不错啊。我上次听人家说,他跟一家洗涤剂公司合作,合成了一种新型的洗涤剂,还申请了专利,比咱们这些落魄街头的人有钱多了。怪不得有一句口号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呢。二十一世纪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人才!”要笑不笑看着韩张,满是揶揄。
  
  韩张叫起来:“你这样也叫落魄街头?那些在街上乞讨的又叫什么?每次来北京,不搜刮我一顿死不肯回去,还好意思说!”
  
  林丹云毫不羞愧说:“谁叫你有钱呢!”又接着感叹:“胡磊,周建斌他们现在也是独当一面的人物了,看来努力学习还是有好处的。想当年我要是早明白了这个道理,还学这劳什子干嘛啊,早进清华了,现在说不定发大了。”忍不住唏嘘。旧日的同学一个个混的风生水起,再想想自己,还在挣扎,无限感慨啊。虽然不一定是真的羡慕。
  
  何如初便自嘲说:“像我这样的,就是给零班丢脸来的。想想我,你可以瞑目了。”林丹云把手一挥:“你不算!你都是海龟了,还愁没前途?”何如初笑:“我这样的叫有前途,那你这个未来的大明星又该叫什么?”林丹云抚掌笑:“我没说我自己没前途啊!”
  
  韩张恍然大悟,“我这下算明白了,你一个劲儿的称赞零班,原来是为了夸耀你自己来着!”讽刺说“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林丹云自然不满,又跟他斗起嘴来,忽然说:“要说到有出息,不得不承认,头一个是钟越。你看看人家现在混的,都成了影响当代经济的人物了。只是还是跟以前一样冷面冷心,对谁都客客气气,对谁都无情无义。”
  
  何如初维持缄默,没有说话。倒是韩张听不过去了,说:“我就不知道钟越哪里得罪了你,你这样骂他。”好歹是以前的老同学,冷面冷心是有一点,无情无义?这也太过了吧。
  

第 58 章
  林丹云忿忿说:“他怎么不冷面冷心,无情无义?你们听我说啊,有一次我在一个晚会上碰到他,高高兴兴凑上去,被他冷言冷语打回来,竟是个翻脸不认人的主儿。亏我跟他以前还认识呢,不认识的话,是不是当场就给我没脸了?”再想起年少时被他狠心拒绝的事,对钟越更是咬牙切齿起来。女人就是小气,都过了多少年了,耿耿于怀,还记得这样清楚。
  
  韩张便笑:“恐怕是你对人家起歪心思了吧?人家才不搭理你。我听人说,他对女人是不怎么样。不过大家偶尔也会碰个面什么的,他很念旧啊。对人不是很热情,但是客气礼貌。他以前就这样的性子,你不能这么说他。”随着何如初的回来,韩张纵然对钟越有什么敌意,可是给的评价还是很公道,并没有诋毁他。
  
  林丹云又羞又恼,“是又怎么样?可是也犯不着给我脸色瞧啊!一点旧情都没有,不是无情无义是什么!”她活该一而再,再而三送上门去任他践踏!她算是看清楚他了,竟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韩张知道她性子爽直,不过是发泄发泄。顶多是因为钟越不给她台阶下,她拉不下这个脸面,骂一顿就过去了,忙说:“好了好了,念了这么多,你不口渴啊?”递给她一杯饮料。
  
  何如初对林丹云关于钟越的一顿痛斥,嘴上虽不说什么,心里颇意外,没想到别人对他的评价竟是冷。她怎么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呢。
  
  几个人又说起其他话来。林丹云转头问何如初:“对了,你怎么不回家看看?”她便说:“我想年底回家过年。我妈妈怎么样,还好吗?”林丹云点头,“挺好的。不过,比起以前,老了一些。你妈妈现在种种草,卖卖花,日子很平静。比起你刚离开那会儿,不知道好多少。”
  
  她默默点头,想起她走的时候,母亲整日哭哭啼啼,精神恍惚,现在听到她寄情于花草,很是欣慰。
  
  林丹云又说:“等过年干嘛啊,想回去就回去。我见你妈妈把你小时候照片放在床前,她很想你呢。你赶紧回去看看她吧。”说的她心里一动,是啊,是应该早点回去看看母亲。林丹云便说她明天要回家拿证件,问她要不要一块回去,路上有个伴,说说笑笑多好。她想自己其实也没什么事,兼职可做可不做,于是点头同意了。
  
  几人出来,林丹云要回酒店前推了推韩张笑说:“何如初,他对你可是忠贞不二啊。这么多年来,当真一心一意等你回来呢,我都不敢相信!”转头嘲笑韩张:“我愣是没看出来,原来以为你不过是个书呆子,没想到竟是个痴情种。失敬失敬啊——”
  
  说得俩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她挥手,对何如初说:“本来想去你那里蹭一夜的,咱俩也好说些悄悄话。不过看在你明天就要走的份上,一时良心发现,就不当电灯泡了。你们好好亲热亲热吧,晚上注意点啊,别劳累过度——”何如初骂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气得要打她。她闪身躲开了,哈哈大笑去了。
  
  韩张拦着她,“好了,好了,人都走了,再气有什么用。我送你回去吧。”拖着她离开。她仍忿忿骂:“林丹云越来越疯了,满嘴胡说八道,看我明天怎么收拾她!”韩张却笑说:“她倒很有自知之明啊!”心里美滋滋想,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朋友就是不一样,他的心思猜个正着。
  
  何如初白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闷闷说不用他送,一个人往前走。韩张赶紧拉住她,笑说:“你怕什么!我还能当真把你吃了?”何如初狠狠踩了他一脚,口里说:“你敢!”凶神恶煞,状如泼妇。留下韩张在后面抱着脚哀叫连连。
  
  到了楼下,她便说:“护送的任务完成了,你走吧。”韩张笑嘻嘻说:“那也该给点奖赏吧。难道我就不能上去坐坐,歇会儿?”她叫起来:“这么点路,你就累了?你还怎么保家卫国啊?还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韩张没好气说:“你明天不是要回去吗?我多待会儿都不行啊?”
  
  她这才没话了,开门进来,大衣和包往沙发上一扔,挑眉说:“你歇管歇,我是没茶没饭招待的。要喝老白开,自己倒。”果然扔下他一个人在客厅,自己忙自己的去了。
  
  韩张也不客气,打开冰箱一看,满满的一层的啤酒,于是说:“你在国外这几年,酒量倒是大增啊。”她把行李箱拿下来,开始收拾衣服,口里说:“国外的朋友一高兴就去酒吧,跟咱们一高兴就吃饭一样,就是不能喝也锻炼出来了。”
  
  韩张远远地扔了罐啤酒给她,举杯示意说:“明天我有事,不能送你了。”何如初拉开来,就那样坐在地上喝了一大口。韩张凑过来,跟她并排坐,忽然说:“你还记得你出国前一天,夏原给你办的‘欢送宴’吗?”
  
  她擦了擦嘴巴,拿眼看他,“你怎么知道?”她从没跟谁说起过这事。
  
  韩张摇头叹气:“你问我怎么知道?你们俩的照片被人放在网上,不知道热闹了多久。随着夏原的出国,后来又闹腾了一阵,说他是‘绝世好男人’呢。现在有人见到夏原,还拿这事打趣他。”
  
  她没想到闹出这么大动静,呆呆想,那他一定也看到了,心里竟有点不是滋味。其实,她跟夏原没什么。夏原喜欢她,但是她不跟他在一起,他也不介意,照样和以前一样口舌上占她些便宜。
  
  很快一罐啤酒就喝完了,韩张干脆抱了一堆过来。她忙说:“我明天还要赶飞机呢。”韩张耸肩,“我喝完,你随意。”又说:“你刚走那会儿,我差点没把夏原揍一顿,这小子,还真能整啊,这样的法子都想的出来。后来他也要出国了,我就在想,我是不是也出国好了。不过那时候一直听你说本科毕业就回来,于是算了。哪知道你这一走就是八年,把我悔的肠子都青了。”
  
  何如初听了他的话,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就在自己准备回国时接到钟越的那个电话,那会儿他是不是一心等自己回来呢?范里也曾说,他在大学里还常常提到她,只是后来,后来——大概是很失望吧。她黯然说:“我也以为自己会回来的。”哪知道会发生那么多的事。那时候年轻气盛,以为一个人躲在国外就没事了,可是有些东西,总是要回来面对的,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
  
  因为她出尔反尔,所以他现在才会这样对她,是吗?她觉得哀伤,低头整理箱子,一言不发。
  韩张长长叹了口气,“其实你不回来也是对的,你爸跟你妈那会儿闹得正凶呢,就因为白阿姨不小心怀孕了,这事闹的整条街都知道了。邻居都对你爸爸指指点点,言辞不堪入耳,不然你爸爸也不会搬到北京来住。你要是回来,看了也是伤心,所以还是不回来的好。”
  
  她低着头没有说话,她不知道,那时爸爸一力劝阻她回来,中间竟有这么多的缘故。韩张呼了口气,“大人的事,我们不能说什么。有些事,也道不出个是非曲直来。慢慢地,也就过去了,所以,你还是不要多想。现在你爸爸妈妈不是都挺好嘛,这就够了!就像我爸爸说的那样,人生在世,聚散皆是缘,聚不了那就散吧,总要看开点,活着才不那么不痛快。”
  
  她微微“恩”一声,时间总是会淡漠很多东西。见韩张脚底下散落一堆的空酒瓶,便说:“别喝了,虽然是啤酒,这么大冷的天,小心拉肚子。”推了推他,让他回去。
  
  韩张却拉住她的手,看着她说:“如初,也许是因为我们太熟了,所以你察觉不到我对你的感情。我很后悔那时候老说,你要是嫁不出去,我就收留你。现在搞得我自己想说‘请你嫁给我吧’这样的话就觉得滑稽,所以说,小时候欺负你欺负的太狠了,现在报应来了。”
  
  何如初听了,忍不住笑了笑,轻声骂他活该。韩张继续说:“我知道你以前喜欢钟越,不过现在都过去了。钟越有他自己的生活,所以你总不能一个人孤孤单单过下去。我现在想想啊,第一次觉得对你动心,大概还是高中那会儿。你,我,林丹云,还有钟越几个人去了趟广州,记得那时候凄惨极了,被偷又被抢,晚上还闹鬼。第二天早上我偷偷瞄见你换衣服,大吃一惊,从那时候起,对你感情就不一样了。”
  
  何如初听他倾心吐胆的表白,没多大震动,她觉得就算韩张喜欢她,跟以前也没什么分别,反倒是勾起许多的回忆来。她忽然说:“等等,我记得那时候我们还照了一张相的,我找找看,不知道还有没有。”
  
  于是翻箱倒柜找起相册来。韩张见她忙的团团转,便说:“你的东西,从家里带到北京来,又带出国,然后又从国外带回来,十来年前的照片,只怕早就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她倔强起来,摇头说:“今天我一定要找到。照片我都是放相册里的,相册随身带来带去,不可能丢的。”非常坚持。最后从放杂物的包裹里翻出一堆零碎东西,里面有数本相册,从小到大,各个阶段都有,翻起来像是一部纪录片。
  
  韩张大致翻了翻,说:“怎么在国外的没有?”就只有一张学士毕业照和一张硕士毕业照。带粉色学士帽那会儿还是短发,硕士时已经是长发了,面目也更沉稳了些,和现在的样子差不多。
  
  她低头找照片,说:“不知道,在国外,我很不愿意照相。心里觉得不是久留之地,可是居然还是待了那么多年。”惊呼一声,“找到了!”抽出来一看,四个青春飞扬的少男少女勾肩搭背抱在一块,对着镜头咧嘴大笑。阳光照在脸上,肆无忌惮的年轻。那时候的他们,年轻无极限。可是现在,大家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早已褪去当初的纯真美好,变得面目全非起来——
  
  她突然落下一滴泪,无限伤感,缓缓说:“看着自己以前的照片,才知道时间过的竟是这样快。大家见了我都说没变,可是你看看照片,有了对比,才知道到底有没有变。现在我一熬夜就有黑眼圈,少睡一两个小时,白天就跟游魂似的,提不起精神。十来年过去了,怎么会不变呢!”大家也都变了。变与不变只不过是相对的。
  
  青春年少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纵情欢笑,恣意哭闹的日子也已经过去了!流光容易把人抛,回首已是百年身,怎么不令人魂断神伤!
  
第 59 章
  韩张看了照片,也很唏嘘,叹气说:“那时候多么简单快乐,可是现在,人人身上有了道义责任,就不能那么随性任意了。”
  
  她用手揩去照片上的灰尘,手指在钟越的眉眼间抚过,心蓦地痛起来。那时的他们,唯有彼此,简单而纯粹的爱情,全心全意爱着对方——再想到现在,蓬山更隔一万重。一时间竟忍不住,哽咽起来。
  
  韩张见她这样,一手揽着她的肩,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哄道:“不要伤感了,人总是要长大的。过去的总是要过去的。”
  
  她听他这样说,自己淌眼抹泪的,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揉了揉眼睛,抬头说:“就是想到现在大家各奔东西,有点难过。”韩张见她眸中犹有泪光,衬的小脸滑腻柔嫩,真是梨花一枝春带雨,越发动人,一时情不自禁,俯头亲了亲她。
  
  她毫无防备之下,被他亲个正着,立时呆住了。反应过来,连忙爬起来,故作镇定说:“我要洗澡睡觉了,你回去吧。”只觉得惊愕,谈不上有什么感觉。一想到是韩张亲了她,竟觉得奇怪,似乎他理所当然不应该做这么亲密的动作似的。心里毛毛的,又说不出来。
  
  见到她平平无奇的反应,韩张自己也不好意思表现的太旖旎浪漫,不过还是有点尴尬,也跟着站起来,“恩,不早了,我回去了。等过段时间,我也回家去。你好好休息吧,明天别睡过头了。”不敢看她的眼睛,匆匆交待几句,就走了。心里其实还是蛮得意的,虽然他小时候就亲过何如初,不过感觉真的不一样,软软暖暖,甜甜蜜蜜的,让他兴奋了一个晚上。
  
  何如初抱着衣服坐在地毯上,神情茫然,呆呆的,脑袋一片空白,好半天才爬起来,随便冲了个澡,无精打采上床睡觉去了。
  
  似乎做了梦,零零乱乱的片段,等她醒来,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一看时间,离飞机起飞只有两个小时,吓得魂都快掉了,衣服抱枕扔的满地都是,也来不及收拾,匆匆洗漱一番,提着行李就出门了。等定下神来,才发觉大衣扣子都扣错了,暗自吐了吐舌,连忙扣好。
  
  林丹云也没好到哪里去,昨天晚上回酒店后,还跟人出去喝酒,凌晨三四点才回来。飞机都快起飞了,她才急急忙忙赶来,口里说自己脸还没洗。何如初见了她,连声说:“走吧走吧,我以为我算晚的,没想到你比我还厉害!”俩人就这样手忙脚乱赶上了回家的班机。
  
  中午时分,俩人就到了。林丹云说:“你妈不住以前那儿了,把房子卖了,在步行街那块儿买了个店面,前面卖花,后面自己住,整得挺有感觉的,生意越来越好了。你要去找她,跟我不同路。”于是俩人在路口分手。
  
  她依林丹云的描述找上门去,老远就看见一家店,门口堆着大篮大篮的鲜花,比人还高,估计是人家开业或是乔迁买来送人的。走近一看,烫金大招牌上写的是“初初花店”几个字,她愣住了,没想到母亲竟以自己的小名命名。
  
  推门进去,年轻热情的小妹立即用本地话说:“欢迎光临,请问需要什么花?”她本来就不擅长家乡话,这会儿结结巴巴说:“请问花素菲女士是不是在这里?”请问两字是本地话,后面的又转成普通话,不伦不类的。那小妹忙说:“你等等,我进去叫。”
  
  站在外面就听她嚷嚷:“阿姨,有人找。”何妈妈连声答应,擦净手出来,抬头见到女儿,震惊过后,眼眶慢慢红了,喊了一声:“初初!”声音有些哽咽。万万想不到会见到女儿。
  
  她赶紧上前,“妈妈,我回来了。”何妈妈忙拉着她的手,点头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前段时间听你姑姑说你回国了,说过年一定回家,我一直盼着呢,没想到你这孩子一声不吭就回来了。”拉着她往后面走,又说:“什么都没准备,早上一大早开门做生意,家里也没来得及收拾。”又张罗着要去买菜。
  
  何如初忙拉她坐下来,“妈妈,我又不是客人,忙什么,有什么就吃什么,青菜豆腐就很好,我更愿意吃。这么多年没回来,我们说说话。”转头打量房间,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半新不旧的,家具也很朴素,收拾的很整齐,窗明几净,东西摆放的有条有理。
  
  何妈妈便说:“房子小了点,不过一个人住正好。”她想起以前家里上下连通式的大公寓,光是浴室就有客厅这么大,现在妈妈竟住这种地方,心里难受,动情说:“妈妈,你跟我回北京去吧,我养你。”她虽然没什么大的能力,自己的妈妈还是养得起。
  
  何妈妈笑了,“你有这个心就好。妈妈一个人在这里过的很好,乡里乡亲都认识,有什么事儿大家互相照应,就是人不在,店子都可以放心交给人家。再说了,妈妈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离不开这里。”她听了,知道母亲上了年纪,安土重迁,是不愿意搬到外地去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何妈妈让她坐着看电视,自己出门买菜,又到前面叮嘱小妹好好看店,有人找就说出去了。她坐了会儿,一个人觉得无聊,于是转到前面的花店。小妹正在洒水剪枝,见了她,笑说:“原来你就是阿姨的女儿啊,老听她念叨你,说你出国念书去了。”
  
  何如初点头,“对啊,回来没多久。”小妹打量她,笑说:“你进来那会儿,我就觉得面熟,现在才想起来是在照片上见过你。不过你跟阿姨长得不是很像,所以乍眼下也没认出来。”她便说自己长得像爸爸,又问生意怎么样。
  
  小妹答:“阿姨刚开店,我就来这里帮忙了。前几年一般,赚不到什么钱,这几年大家生活水平好起来,买花的人越来越多,所以生意还过得去。临近年关,买花的人也多了起来,一大早的就有人订了好几个大花篮。”
  
  她刚才在门口看到了,于是点头,跟她聊了些家常话,无非是多大了,家里有什么人之类的,又说:“我妈妈这些年身体还好吧?”她利落地包好一束康乃馨,说:“还好,不过阿姨上年纪了,有时候难免会有腰酸背痛腿抽筋什么的,不是什么大病。再说,邻居都很热心,放心好了啦。”她听了,又羞又愧,只觉得自己不孝,养个女儿还不如店里的小妹孝顺呢!
  
  何妈妈回来,买了一大堆的东西,忙碌起来。她跟在身后帮忙,何妈妈推她:“你回来累了,沙发上歇会儿,我一个人就行。”她说不累,帮着择菜洗菜,又切姜剥蒜,一样一样放好。何妈妈见了,笑说:“看来是长进了。”她很汗颜,其实她还是什么都不会。可是仅仅只是做这么一点小事,母亲就这么高兴。她想起以前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动不动甩筷子的日子,后悔太不应该。那时候为什么不能多体谅体谅母亲呢!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懂事呢!
  
  回来的就晚,又做了许多菜,吃完饭已是半下午时分。天气阴阴的,何妈妈探头往外看了一眼,说:“看来又要下雨了。”叮嘱说:“你这会儿没事,无聊的话不如找林丹云玩去,晚上吃饭再回来。”她见天色有些暗了,便说:“不闷,我帮妈妈看店去。”有人买花,她便负责找钱,笨手笨脚的,幸亏下午人不多,生意清淡。何妈妈教她,哪样花该怎么处理,剪枝该剪刀哪个部位,什么花什么价钱,到哪里进货又便宜又好。她听了大有收益,原来开个花店也有这么多学问。
  
  吃了晚饭,何妈妈要另外给她铺床。她撒娇说:“妈妈,我今天跟你睡好不安?”何妈妈轻轻责备说:“都这么大了,还跟孩子似的。”脸上却很高兴。母女俩多年没见面,并排躺在床上说悄悄话。何妈妈问她这些年在国外好不好,有没人受人欺负。她三言两语带过,说很好。怎么可能不受人欺负呢,委屈的太狠了,反而说不出来,常常一个人躲在浴室哭泣。可是现在她不再是小孩了,对着父母,早懂得报喜不报忧。
  
  她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妈妈,你是怎么跟爸爸离婚的?”何妈妈没有回避,叹了口气说:“以前想不开,总以为自己要完了,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所以不肯和你爸爸离婚,整天愁眉苦脸,以泪洗面,别说别人,就是自己见了也嫌恶。这么拖了几年,有一天突然想通了,在这样下去有什么意思呢,你爸爸不是照旧在外面有了孩子么,反倒把自己给陪进去了。不如离了算了,清清静静过自己的日子。人哪里有那么容易完呢,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幸亏是离了,再像以前那么下去,不死也得疯。你看妈妈现在,天天兴兴头头忙着,钱虽然赚的不多,可是日子过的舒心。”
  
  何如初听了,转身抱着母亲说:“妈妈,不要难过,总会越来越来好的。”母亲能看开,实在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她很欣慰。何妈妈拍着她的背感慨:“妈妈想要越来越好,只怕是不能了。
  妈妈年纪大了,生活只要一直像现在这样,就心满意足了。倒是你,不知道将来会怎样。不要怪妈妈啰嗦,你年纪也不小了,妈妈很忧心吶。”为人父母的总是为儿女的终身大事犯愁。
  
  她低声说:“妈妈,感情的事是要靠缘分的。”何妈妈听了,摸了摸她的头发,叹气说:“话虽如此,可是缘分也是要靠自己争取啊,你也要着紧点。好了,钟都敲过十一下了,睡觉吧。”何妈妈上了年纪的人,早睡早起,熬不得夜,一到点就睡熟了 。
  
  何如初侧身面向床外,听着窗外淅沥沥的细雨落在塑料薄膜上的声音,一直睡不着。又不敢翻来覆去,怕惊动母亲。黑暗的夜里,蜷起身体,听着外面的风雨急一阵缓一阵,呼呼吹过耳边,渐渐地一点声音都没有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朦朦胧胧总算睡去了。
  
第 60 章
  第二天醒来,雨已经停了,地上犹是湿的。太阳微微露出个脸来,半隐半现,很不大方。空气湿漉漉的,风虽然冷,还好不觉得凌厉。吃过早饭没事,便去“上临一中”找林丹云。沿着街道慢慢踱步,很多旧建筑都拆迁了,几乎辨认不出原貌。偶尔有一两处熟悉的地方,还跟以前一样静静矗立在那里,看了心里觉得很高兴,仿佛找回一点什么。
  
  “上临一中”跟以前差不多,大门还是高中时候整修的,只是有了岁月的痕迹,上了灰尘,没有以前那么光鲜亮丽。进去后一眼就瞧见正对着门口的大雕塑,一个学生手里拿着课本,眼睛望着远处,露出深思的表情。她转到背后看了看,脚底下的那个破洞还在那里,不由得会心一笑。
  
  正是上课时候,偌大的校园静悄悄的。树木早已凋零,大花圃光秃秃的,只有一棵大的柏树,石栏高高围起来,经历风霜,依然苍绿。听人说,这棵柏树,有一百年多年的树龄,是“上临一中”的标志之一。每年都有许多离校的学子在树下拍照留念。
  
  她穿过桂花林,往教师公寓走去。这片桂花林,一到金秋时节,真是满校飘香。以前上课的时候,风一阵一阵吹进来,教室里都全是香气,枯燥的学习之外,令人神清气爽,精神一振。有许多教师采了桂花做成糕点,十分美味。林丹云的妈妈就会做,她常常跟着大饱口福。
  
  敲门恰好林妈妈在家,哪知道林丹云拿了证件,今天早上就走了。林妈妈见了她非常热情,拉着她问长问短,又是端茶又是拿瓜果点心的,又要留她吃午饭。她忙说不用了不用了,告辞先走了。
  
  既然来了,那就随便看看吧。经过篮球场,忽然想起高考前那场轰动全校的篮球挑战赛来,脚步不由自主顿住了。热闹欢快的场面依稀在眼前闪过,满场的加油呐喊声言犹在耳,年轻气盛的面容一张张在脑海浮现……回过神来,横冲直撞、肆无忌惮的青春就这么过去了!
  
  她呆呆站在原地,心被挖去一块似的,一时竟动弹不得。见路过的行人对她露出诧异的目光,连忙低了头匆匆离开。抬头便看见图书馆,心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以前的零班还在不在。最怕触景生情,可是终究按捺不住,推开旋转玻璃门,沿着螺旋楼梯往上走。
  
  她记得大一寒假回来那会儿,零班搬到斜对面去了。顺着走廊往里走,一路找过去,都没有看见有教室的牌子。不甘心,又来回找了一遍,还是没有。零班已经不在了!坐在楼梯口发呆,她觉得十分伤心,是不是所有过去的东西都找不回来了呢?
  
  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她忙扶着墙站起来,回头一看,怔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忙喊了一声:“许老师!”
  
  许魔头抱着一大堆的模拟试卷从印刷室回来,老远就见人坐在台阶上,也不在意,走过去才听到喊他,忙回头,愣了一愣,居然认出她来,一口叫出她的名字:“何如初啊,回来了?”
  
  何如初十分意外,没想到许魔头还记得她,连忙点头。她本来想许魔头教学数十年,桃李满天下,自己又不出众,估计是不是自己的学生大概都想不起来了。许魔头笑说:“听说你出国了。现在怎么样,还好吗?”
  
  她忙说:“恩,前段时间回国了,现在挺好的。”许魔头问:“回来看妈妈?”她点头:“是啊,回来看看。”抬头看了看四周,微微叹气说:“有些变了。”许魔头笑了,说:“还好,没怎么大变。不过以前的零班搬到新的教学楼去了,不在这里。”又问她要不要去看看。
  
  她轻轻摇头,问他现在是不是还带毕业班。许魔头点头,笑说:“累是累点,不过习惯了。带毕业班辛苦,但是收获也多。年年有毕了业的学生回来看我这个糟老头子,一想到这里,什么都够了。”许魔头实在是一个很好的老师,工作几十年了,兢兢业业不说,难得的是对学生一视同仁,也从来不搞送礼走后门那一套,堪称教师的楷模。
  
  许魔头打量她半晌,笑说:“你跟以前差不多,还是那样儿,很好。你们那一届的零班可以说是‘上临一中’的明星班,后来的几届始终没法超越,现在是更加不行了。像钟越,韩张,张炎岩他们,别说同在一个班,就是放眼整个‘上临一中’,再也找不出来那样的人才来。尤其是钟越,这么多年过去了,高考还没有人破他的记录。我有时候在电视上看到他,忍不住感叹,这孩子,从小就是人中龙凤,也难怪这么有出息。”
  
  何如初听到钟越的名字,心里堵得厉害,说不出话来,只微笑点头。许魔头居然笑着打趣她:“你那时候和钟越关系挺好啊。现在呢,个人问题怎么样?”她也玩笑似的回答:“还要靠组织解决呢。”心里却疼了起来。
  
  俩人又寒暄几句,许魔头赶着去上课,匆匆走了。她走到以前零班那儿,门关的严严的,从窗户口往里看,桌子椅子堆成一块儿,上面落了厚厚一层灰。黑板讲台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只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头顶装的投影仪,只有壳子,机器拿下来了;右边角落里的立体式空调也搬走了。里面的一切有一股荒烟蔓草的气息。
  
  她想起许多许多以前的事来。记得篮球赛他手擦伤了,她从抽屉里翻出创可贴笨手笨脚给他贴上去,一定弄痛他了,可是他什么都没说,任由她摆弄,侧过身来静静看着她,唇角带着笑——就在窗边,她靠着的这个位置,就在这里!可是她进不去了,过去的再也回不来了!
  
  那时候不觉得什么,可是现在想起来,竟是那么的幸福!是不是所有的一切,只有失去过,才会明白曾经的可贵?很多很多东西,当时只道是寻常,等你明白过来,原来早已忘却的那种感觉就是幸福,可是已经迟了,再也没有了!回忆是这样令人伤怀。
  
  她悄然滚下泪来,呜咽出声,悲伤不可遏制,似波涛一般,一波高过一波,差点将她淹没。她用尽全身力气,换来的只是这些回忆吗?她爱的那个人,终究是错过了吗?
  
  堆积的思念如决堤的黄河,波涛汹涌,滚滚而来,一发不可收拾。她拿出手机,拼尽全力,按下一长串数字。不管结果如何,哪怕是最后的告别,缘从哪里起,就从哪里灭。
  
  钟越那天在海洋馆门口离开后回了趟公司,哪知道当天晚上因为临时出了点事,忙了大半个通宵,回去后倒头便睡。第二天一醒来,便想着去找何如初。哪知道敲了半天门没有人应。隔壁的阿姨探头出来,见又是他,忙告诉他说:“小何不在,一大早见她提着行李箱走了,挺急的样子。”
  
  他顿时面无人色,万念俱灰。她又这么一声不响走了吗?这一去要多久,十年还是二十年?一而再,再而三这样离开,到底将他置于何地!这个沉重的打击击的他彻底倒了下去,怎么努力都恢复不过来。
  
  孟十见了他,吓了一大跳,问他气色怎么这么差,整个人跟熄了火似的,黯淡无光。他闭着眼睛说:“我累了,想要回家。”丢下所有的事,回美溪去了。他在一段无望的感情里挣扎了八年,明知出不来,还是一头钻进去,怎么会不累呢!他觉得整个人身心疲惫,此时此刻只想回家去。
  
  钟奶奶两年前因为胆结石做过一次手术,身体变得很差,瘦的全身上下跟芦柴棒似的,只剩骨头,不得不以轮椅代步。钟越本来要接她到北京住的,老人家不肯离开故乡,于是请了细心可靠的保姆照顾。平时因为忙,只有过年过节才回来,常常早上来,晚上就得走,很少留下来过夜。钟奶奶见他回来了,非常高兴,挣扎着站起来。
  
  他忙迎上前,扶住她,说:“奶奶,你身体不好,还是坐着吧,我陪你说说话,有什么事跟王婶说一声就行。”钟奶奶在他搀扶下坐到软椅上,摸着他手说:“孩子,你回来了,奶奶心里真是高兴。”说着抹了抹眼角的泪,又咳嗽数声。
  
  钟越忙端来水,保姆赶紧递了药过来,说:“奶奶,该吃药了。”钟越便小心翼翼喂钟奶奶吃过药,问起饮食起居等事,病有没有起色。钟奶奶不耐烦说:“我这把老骨头,迟早要走的,早去早好,天天跟药罐子似的,省的受罪!我唯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的事。你以前忙着事业,现在总算稳定下来,也该考虑终生大事了。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一心想着看你成家立业,所以才咽不下这口气,不然早撒手走了。”说话间咳嗽了三四次。
  
  钟越默不做声,端茶递水,拿其他话岔开。钟奶奶叹气,“以前你带来的那个小姑娘倒好,既然没能在一起,只能算了,各有姻缘天注定,强求不来。我知道你面上冷冷的不说,骨子里其实最长情。但是,有些人偏偏有缘却没分,你总要看开才是。”自己孙子心里想什么,钟奶奶多少知道一点。今天头一次把话挑开说,也是怕他日长月久蹉跎下去。还有另一层顾虑就是,想着自己没多少日子了,现在不说,只怕就没机会了。
  
  钟越好半天才说:“奶奶,你不用担心,总会有的。”不是他故意不孝,可是既然要找,总要找一个中意的。他不想敷衍自己。这些年过去了,生命中的人来了又回,却始终找不到想要的那一个。
  
  
第 61 章
  晚上吃了晚饭,一个人回到原来的房间,熄了灯,对面是一带新建的高楼,隐隐约约透出灯光,迷迷蒙蒙的。听着窗外哗啦啦的风雨声,又浓又长的黑夜显得孤寂凄凉,不由得觉得分外难挨。冰冷的雨溅到窗台上,一滴又一滴,无穷无尽,绵绵无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声音小了,他一个激灵从梦中醒来,原来刚才竟趴在桌前就这么睡着了。
  
  看了看时间,凌晨三点半,不知道为何,总不安心。刚才似乎做了个梦,梦见奶奶跟他说话,也不记得说了什么,还要问时,就醒了。于是出来,敲了敲门。王婶迷迷糊糊爬起来,问他有什么事。他说:“我奶奶晚上睡得还好吗?有没有咳嗽?”王婶让他进来,“没听见咳嗽。”
  
  钟越这才略微安了安心,探头往床上看了看,闭目靠里仰躺,被子盖的严严实实。他要走时,突然反应过来,手探到脉搏间一探,全无声息。
  
  老人家一向多病多灾,身体本来就不好,离开也是早晚的事;何况是寒冷的冬天,又是夜里,凌晨时候最容易走;更兼钟越回来,就是死也无憾,觉得万事了无牵挂,心里一松,就这么去了。
  
  王婶见他人跪在地上,一头磕在床沿,泪如泉涌,额头破了也不知道。一时吓到了,仔细听了听心脏,才知道是去了。终究是有年纪的人,经历过生死大事,忙拉开他说:“快别伤心,你奶奶见你回来,安心去了,寿终正寝,这是人生最大的好事。何况唯一的一个孙子正好在床前送终,更是难得。人要是像钟奶奶这样,一生才算是尽善尽终,圆满无憾。”连声安慰他。
  
  钟越哭了一通,心里缓过来,坐在地上瞪着双眼直发呆。王婶忙劝他节哀顺变,又说:“人老了,总是要去的。奶奶的衣服,遗像,还有棺木等一应东西都是提前就准备好的。如今不土葬,没过去那么多讲究,但是装殓停棺超度等事还是要的,这些事都要仰仗你来做呢,先得保重自己。你总要让奶奶走的安心啊,别哀伤过度,弄坏了身子。”
  
  一时间邻居知道了,都过来帮忙。厅堂上摆了遗像,设了香烛炉鼎等物事。钟越跪在前面先磕了头。天亮了,亲戚朋友前来吊唁,他跪在旁边回礼。钟家亲朋少,并没有很多人来,倒是街坊邻居都来上了香。王婶端了碗粥过来,让他先吃饭,再忙其他的。
  
  他坐在厨房的桌子边,瞪着碗里的粥发呆,一点食欲都没有。心想,这下自己真是一个人了,形单影只,茕茕孑立。嘴里泛苦,像吃了黄连,心里麻麻的,空茫茫失落落,仿佛不知道痛似的。一个人不知道坐了有多久,也没人来找他,他就那样一直呆坐着,不声不响,不言不语。直到电话惊醒了他,他以为是亲戚朋友,打来安慰的,淡淡应了一声,没说话。
  
  何如初喊了一声:“钟越!”声音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钟越待知道是她,心里反而十分平静,听她声音似乎在哭,便问:“你在哪里?”她抹了抹眼泪,说自己回家了,还强调是在上临。
  
  他明白过来,轻轻叹了口气,说:“我也回来了,我奶奶走了。”这里的人都忌讳说死,所以用走,离开这样的字眼代替。他需要一个人倾诉,而她刚好打电话来了——这样算不算是缘分?
  
  何如初听了,心头大震,一切空洞的安慰话此刻都成了累赘。想了想,只说:“钟越,我去看你好不好?就看看你——”问的小心翼翼,但是意思很坚决。他现在一定很难过,她只觉得心疼,想看看他,哪怕一眼。
  
  钟越不想再纠缠不清了,闭着眼睛说:“何如初,你要来,就跟我一起跪在灵前送终。你自己想好了,到底要不要来。”奶奶临死还记挂着他的终生大事,所以,他跟她要彻底有一个了断。
  
  何如初明白这代表什么,跪在灵前送终,等于承认自己跟他的关系。道德力量比法律力量还有约束力。许久,她点头说:“好,我去。”挂了电话,也没回何妈妈那儿,只打电话说有事晚上就不回去了,打车直奔美溪。
  
  八年前到过一次,她依稀记得美溪怎么走。就是不知道,周围打听打听,没有不知道钟越的。上临新建了一条高速公路,快捷方便,不到两个小时,她人已在美溪。钟越迎出来接她时,全身缟素,腰间扎了一根麻绳。见了她,也没说话,带她进来,指着床上的一袭素衣说:“你真想好了?”
  
  她抬眼直视他,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可是眉眼间全是悲痛,下巴上有青色的胡渣,神情憔悴。低了头,深吸一口气,“恩”了一声。声音虽轻,却是很肯定的回答。
  
  钟越转头看了看她,半晌说:“那把衣服换上吧。”她解扣子脱外套。钟越站一边说:“天冷,直接穿在外面。”她“哦”一声,抖开素衣,没领没袖,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穿。
  
  钟越见她手忙脚乱的样子,皱了皱眉,接在手里,“新赶制的,粗糙了点。”提着上边,示意她将手穿过去。她拣起床上一根麻绳,笨手笨脚往腰间围。钟越轻轻叹了口气,拿起另外一根,“上面打了结的是我的,这是你的。”见她打死结打了半天,摇头,接过来,弯下腰替她围上,“扎一个活结就行,散不了,到时候还好解。”从头到尾看了一眼,无大碍,点头说:“走吧。”领着她出来。
  
  众人一看她身上穿的,立即明白她便是钟家的孙媳妇。虽然以前没见过她,可是钟越都肯让她来送灵,那是毫无疑问的,于是都上来赶着说话。钟越指着众人一一说:“这是姑婆,这是表叔,这是大老爷……”她见过礼,安安静静站一边。有许多人找钟越,问他花圈棺木装殓等事。他一时忙不过来,转头对她说:“你进去歇会儿,晚上还要跪灵。”
  
  知道自己站外边只会碍事,于是一个人默默回到他的房间。坐在床头呆呆想,以后,俩人是不是就要在一起生活?她没想到他居然让她以孙媳妇之礼送终,而自己也真的来了。上午她还在呜呜咽咽想,俩人大概是有缘无分。可是此刻,他就在身边,却是披麻戴孝。她看着自己身上的素衣,不知道这样的结果到底是好还是坏。可是既然选择了,那么也只得往前走。
  
  王婶端了碗桂圆鸡蛋进来,她摇头说吃不下。王婶便说:“吃不下可不行,晚上跪灵恐怕要跪到大半夜,赶紧吃些东西垫垫底,到时候可别倒下了。”她才接过来,随便吃了两口。
  
  王婶看着她欣慰地说:“钟奶奶要是知道孙媳妇来给她送终,死也瞑目了。本来我还在犯愁,灵前要是少了媳妇哭灵,还像什么葬礼。钟越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叫他哭灵吧。这孩子,你们俩都好到这份上了,以前也不把你带回来给他奶奶瞧瞧。”叹了一口气,转念又说:“不过,你来送灵,也是一样的。”
  
  她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王婶又安慰了几句,说:“钟越从昨天到现在,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你端碗点心,劝他多少吃一点。”她答应一声,出来找到他,拉着他袖子说:“王婶做了桂圆鸡蛋,你进来吃点东西。”
  
  钟越本想说不饿,可是见她睁大眼眨巴眨巴看着他,满是乞求的样子,只好随她进来。她将桂圆拨出来,说:“你要是吃不下,就喝点汤,这里——”她指着他嘴唇说:“都开裂了。”钟越点了点头,热乎乎的汤喝下去,肚子里暖了点,哀伤似乎稍稍止住了些。
  
  何如初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块创可贴,懦懦说:“你额头磕破了,还是贴上吧。”又找来剪刀,剪成小指大小。他说不用。她便说:“还是贴上吧,免得感染发炎,到时候留疤。放心,不会难看的,你坐着就好——”找来酒精,小心擦了擦伤口,给他贴上。又拉下他额前的头发,顺势遮住。
  
  俩人靠得这样近,彼此呼吸相闻。过了会儿,她退后两步,看了眼,说好了,又问他要不要再喝点汤。钟越站起来,说不用了,起身就要走。她喊住他,却不说话,低头看着地下。他对她,从头到尾都是这个态度,不冷不热,不亲不疏,跟外人似的。
  
  钟越回头见她不言不语的样子,微微皱眉,等她开口。她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问出来:“为什么让我来?”一直都想问。
  
  钟越面部表情答:“我需要一个人让奶奶走的瞑目。”说完就走了。
  
  原来只是这样啊,原本有所期待的心顿时变得空落落的。因为她正好在,所以就让她来了,是不是呢?或许他要的只是一场礼仪。有点伤心。也有老人家走了,无儿或是无女,便请人代送的。
  不管是什么,她都会陪他走完这一程。
  
  
第 62 章
  钟越没有睡意,站在阳台上抽烟,深夜的灯火一处又一处熄灭,他掐灭烟头,呼出一口白雾,不管以前有多少伤害,那么,就从现在重新开始吧。
  
  晚上装殓停棺,亲戚朋友都来上香磕头。她挺直上身跪在一边,见到钟奶奶遗像,想起老人家当年的音容笑貌,没想到就这么走了,默默垂泪。钟越跪在她对面答礼。完了有和尚道士念经超度亡灵。钟奶奶是信佛的,所以钟越也不得不照当地风俗来操办,一直折腾到大半夜,各项事宜才差不多有了头绪。过了十二点,大家走得差不多了,王婶让他们起来,早点回房休息。
  
  跪的太久,双腿早已失去知觉。爬起来时,头晕眼花,“砰”的一声磕到右边厚重的大木椅,整个人栽在地上。王婶连忙来扶她,问要不要紧。她忙摇头,连声说没事没事。
  
  钟越虽然也跪了大半夜,却一点事都没有,见了微微叱责:“还是这么不小心。”她听他语气似乎不快,垂着头不敢说话。钟越见她没动,以为刚才是撞到哪了。走过来,一手托着她问:“还能走吗?”她点头。
  
  钟越搀着她进来,说:“你这几天都住这儿,我在你隔壁。”她点头。俩人一时无话,钟越起身离开,带上房门前问:“会不会怕?”屋子里刚刚有人去世,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可是她,胆子本来就小,只怕会害怕。
  
  夜深人静,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风“呼呼呼——呜呜呜——”在耳边吹过,鬼哭狼嚎似的。何况外面停着棺木,挂着白灵,还有花圈等物事,更增阴气。况且又是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钟越见她垂头不语,叹气说:“你过来吧。”开了门说:“你睡床上。”自己抱了褥子被子枕头等物打地铺。她见了,有些过意不去,可是实在不敢一个人住,于是说:“地上冷,你再铺一层,我的褥子给你。”说着要抽床上的褥子下来。
  
  钟越瞪了她一眼,知道冷还抽掉!吓得她乖乖缩了手。钟越三两下就铺好了,当着她的面脱衣服换上睡衣。她赶紧背过身去,耳朵根发烫。他见她半天没动静,于是说:“还不睡觉?”累成那样,还磨蹭什么。
  
  她忙答应一声,又说:“你出去一下,我脱衣服。”钟越看了她一眼,不动身,半晌说:“出去什么,又不是没看过。”记得有一次在宾馆,她当着他的面换衣服,现在反而扭捏起来了。不理她,拿过枕头睡下。
  
  她只好讪讪地不说话,见他侧身背对她,磨磨蹭蹭还是脱了衣服,一头钻进被窝里。暖暖的,真舒服,底下大概铺了电热毯,轻轻吁了一口气。钟越听见她睡下了,便说:“我关灯了。”爬起来关灯。十来二十年的老房子,虽然钟越后来又大肆翻修过,开关还是设在门口。
  
  俩人守灵都累了,一夜无话。何如初睁眼时,钟越已经起来了,地上的被子枕头等物也不见了,收拾的干净利落。看了看时间,已经九点了,连忙爬起来,匆匆洗漱一番。出来时,见大家围在一块儿,商量火葬等事。有老人说停灵最少要停三天,所以火葬便定在三天后。小城里的人们响应政府号召,接受新的丧葬方式,但是还是保留一定的原有的风俗习惯。
  
  这几天钟越联系殡仪馆、灵车、宾客等事情,忙得团团转,也顾不得她。她帮忙看着烛火,处理一些零碎事情,有亲戚朋友来就帮着王婶一起接待,端茶送饭什么的,也没得清闲。火葬过后,诸事差不多了,俩人才有了喘气的功夫。
  
  钟越捧着骨灰放在遗像后面,忙碌过后真真切切意识到奶奶是永远走了,怔怔站在那儿,心里麻麻木木的,好像是痛,却又说不出来是哪里痛,只觉得眼睛干涩,喉咙堵得难受。
  
  何如初见了也跟着难受,拉过他说:“我煮了面,一起吃点。”王婶这些天连续操劳,又有了年纪,今天早上病倒了,家里人接了她回去养病。到了吃饭时间,她便凑合着下了点面条。
  
  俩人随便吃了点,她拨弄着筷子说:“我该回家了。”一个人招呼也不打,跑出来这么多天,何妈妈早急了,天天打电话问她干什么去了。她一个劲儿地敷衍,说朋友家里有人去了,她帮着料理料理。何妈妈听了,虽没怪她,却说帮忙是应该的,但是帮一两天就尽心了,人家家里出事了,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呢,催着她早点回来。
  
  钟越听了,放下筷子,说:“这边的事忙的差不多了,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事,可以交给亲戚朋友。既然这样,我跟你一块回家,然后再回北京。”他想俩人既然在一块,也应该上门见见她妈妈。
  
  她有点吃惊,问:“你跟我一块回家?”她还以为丧事完了,他们也就该分开了,毕竟他从头到尾都没表露什么。
  
  钟越见她那种表情,想要跟他撇清关系似的,有点不悦,问:“有什么问题吗?”她呆了呆,忙摇头:“没有没有。”低头喝汤。钟越便说:“那你收拾收拾,我们等会儿就走。”她愕然,“这么快?”钟越点头,“反正也没人了,再待有什么意思。”再说孟十一天几个电话催他,他得赶紧回公司。
  
  何如初心想,他在这里只会触景生情,离开也好,于是点头,“我没什么东西要收拾的。”她本来就没带东西来,日用品都是后来新买的,都不要了。钟越站起来,“那走吧,这里还是交给王婶。”关紧门窗,又检查了一遍,拿好钥匙,俩人打车往上临来。
  
  钟越说:“我订了晚上的飞机票,看了你妈妈,我们就走。”她这次回来,没跟母亲待多久,本来还想多住一两天的,见他这样,也不敢提了。钟越像是猜到她心里的想法,说:“等过年了,我再陪你回来。”他不会再放任她一个人离开他的身边。
  
  何妈妈见到钟越,很是吃了一惊,又看了看女儿的神情,明白过来,连忙往里让。钟越客气喊她伯母,送上一对上好的人参,说路上匆忙,也没来得及带什么,恳请她收下。何妈妈见他相貌非凡,又知情识礼,心里便有几分高兴。拿出好茶招待,又忙着做饭。
  
  何如初跟进厨房,何妈妈笑说:“你这些天就跟他在一起?”她有些不好意思,轻声说:“他奶奶去世了。”何妈妈转头看她,问:“他让你去的?”她点头。何妈妈便说:“你们是打算在一起了?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害得妈妈还要给你介绍对象呢!”责备下满是欣喜。她低头不语,她也没料到事情有这么大的转变。然后告诉妈妈他们晚上就得走,不要做什么菜。
  
  吃饭的时候何妈妈特意开了瓶酒,钟越站起来敬了酒,说:“伯母,这次我们回北京准备登记结婚,等年后再补办喜酒。”何如初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结婚,有点意外,垂头不语。何妈妈以为他们早就商量好了,便说:“你们年轻人怎么说便怎么办。”又说:“这事你还得问问她爸爸的意思。”
  
  吃完饭,何如初收拾了行李,钟越提在手中,跟何妈妈道了别,俩人乘当晚的飞机回到北京。
  路上钟越说:“你收拾收拾东西,搬到我那里去住。”何如初微弱抗议:“我一个人住挺好的,再说交了房租,不住多可惜——”声音在他的瞪视下渐渐没了。钟越索性说:“现在就去你那儿,先收拾一点用的着的东西,以后慢慢搬。”她嘀咕说明天收拾也行啊。钟越当作没听见,任她唧唧咕咕不知腹诽他什么。
  
  俩人来到她住的地方,她不情不愿开门,也不管钟越,自顾自进卧室收拾。推开门一看,乱的不行,这才想起来走的时候匆忙,也没来得及收拾。赶紧想关门遮丑,钟越已经跟进来了,见了狗窝一样的房间,转头问:“你就住这里?”知道她好不到哪里去,可是乱成这样还能住人吗?
  
  她懦懦说:“平时挺干净的,走的时候太急——”见他一脸不相信的样子,自己反倒越描越黑,红了脸不再解释,将衣服、抱枕、手袋、包装袋等物一一归拢。钟越随便翻了翻,从桌子缝里拣起一百块钱,又从水杯底下抽出一张银行卡,叹了口气,问:“你钱包呢?”
  
  她也不问他干什么,赶紧拿给他,生怕他再说什么。钟越见她钱胡乱折成一团往里塞,卡和身份证搁在一块儿,当下就皱眉说:“万一丢了怎么办?”抽出身份证,还是高中时的模样,不由得抬头比较,唇角微微露出笑意,只说:“大家都换第二代身份证了,什么时候再去重办一张吧。”
  
  她见他一味盯着自己身份证上照片看,一把抢回手里,闷闷说:“大晚上的,累了,明天再收拾行不行?”意思让他先回去。钟越坐在床上,点头:“也行,那我今晚就住这里。”她这里只有一张床,没办法,只好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和日用品跟他出来。
  
  钟越问:“证件都带齐了没?明天就去登记。”她咬着下唇说:“明天啊,明天我——”钟越不耐烦,“明天你又有什么事?”她本来想说明天先去爸爸那里说一声,毕竟要结婚了。可是见他那样,一句话都不敢说。钟越简直拿她没办法,还是这么不紧不慢的性子,以前就说她是算盘珠子,不拨就不动,一点都没说错。
  
  见她手上提了一只kitty猫图案的抱枕,问她干什么,她懦懦说是枕头。他没好气说:“我那里就连枕头都没有?”巴巴的从这里抱过去。话虽这么说,还是接过来放在车后面。要出发前,问她:“要带的都带了?”她仔细点了点,又摸了摸身上,半晌说:“好像忘记拿钥匙了……”完全抬不起头来。
  
  钟越知道她钥匙肯定是插在门上没拿下来,以前也老这样,说了多少次都不管用,推开车门,“我跟你一块上去拿。”她跟在后面说还得问房东要钥匙开门。房东见了她便说:“小何啊,又丢钥匙了?这都是第三回了。”她看了眼身后的钟越,尴尬不已,连声说麻烦了麻烦了。
  
  开了门进来,钥匙果然插在卧室门上,她连忙收好,说:“喝口水再走。”爬上爬下她都渴了。喝完水又要上厕所,钟越就没见过像她这么多事的人。出来的时候又带了瓶爽肤水出来,干笑说:“擦脸的,忘带了——”钟越知道再不走,不知道她还有多少忘带的,果断关了灯,说:“走吧,别磨蹭了。”
  
  领着她进了小区,保安跟他打招呼,笑说:“钟先生好。”从未见钟越带过年轻女子回来,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何如初。钟越便跟他介绍说:“这是我太太。”听得何如初都愣了下,不敢看人。保安忙堆起笑脸说:“钟太太好,钟太太好。”也不多问,目送他们上楼。
  
  放下东西,她随便看了看,窗明几净,跟家居广告似的,装修以冷色调为主,铺的是原木地板,气质冷硬,典型他的风格,跟她似乎有点格格不入——有几分拘谨,想了想问:“我住哪里?”
  钟越二话不说将她的东西扔进主卧室,说:“今天我住书房。不过明天——我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登了记便是夫妻,没有分房睡的道理。见她低头不吱声,便说:“不说累了吗?卧室里有浴室,早点睡。”她点了点头,一步一步从他身边走过。
  
  擦肩而过的刹那,他开口:“如初,从你答应来的那刻开始,就该明白没有后悔的余地。”他知道他在强迫她,强迫她回北京,强迫她搬过来,强迫她明天就登记。但是,没有人知道他有多么心急,心急到不顾一切也要留她在身边。直至此刻,她人就在他手边,他还觉得跟做梦似的,生怕一觉醒来,她人又像以前一样,说不见就不见了,留下他一个人独自煎熬。他实在是怕够了,所以才会用尽一切办法牢牢抓住她。
  
  她“恩”了一声,随即低声说:“我知道。”转身进去了。
  
  钟越没有睡意,站在阳台上抽烟,深夜的灯火一处又一处熄灭,他掐灭烟头,呼出一口白雾,不管以前有多少伤害,那么,就从现在重新开始吧。
  
第 63 章
  何如初睡前一直想着明天要起来做早餐,心心念念惦记着这个,加上初到陌生的环境,一夜醒来好几次,快天亮才朦朦胧胧睡去,所以起来的反而迟了。披头散发跑出来,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她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钟越从厨房出来,见她赤着脚就跑出来,皱眉说:“小心感冒,换了衣服再出来。”她揉了揉眼睛,犹犹豫豫说:“恩——早餐要不要我帮忙?”钟越看了她一眼,“不用,洗脸出来吃饭吧。”等她帮忙?粥都凉了。
  
  她悻悻回去,洗漱好出来,坐在桌边打了个哈欠。钟越便问:“没睡好?”知道她有拣床的毛病,不是带枕头过来了吗?她忙摇头,“不是,不饿。”她一个人图省事,常常是早餐午餐一块吃,所以一大早的没什么胃口。一心想着给他做顿早餐,还起晚了,真是郁闷。
  
  钟越不管她,盛了粥放在她面前,似笑非笑说:“不饿也吃点,上午还要去民政局。我不希望我的太太饿着肚子跟我去结婚。”她讪讪的,只好闷头闷脑喝粥。钟越又说:“登完记,我得回公司一趟,你自己回去拿东西。要不要找人帮忙?”她忙摇头,“不用 ,我从国外也没带多少东西回来。”
  
  吃完饭,她抢着洗碗。钟越好笑,她到底有多勤快,难道他不知道?也不阻止她,任由她去,起身往卧室换衣服。打开柜门,看见她的外套贴着他的大衣挂在一处,静静相依,不离不弃,竟有种宇宙洪荒、天长地久的感觉。人若也能这样,该有多好。
  
  听见门铃响,还以为是物业,打开看时,竟是孟十,吃惊问:“一大早的,你来干嘛?”孟十一边往里走,一边说:“昨天晚上听见你回来了,等不及想见你啊。怎么样,没事吧?老人家总是要去的,你要想开点。”他知道孟十关心他,微微点了点头,“恩,好很多了。”
  
  孟十大喇喇在沙发上坐下,说:“没事就好。特意来找你,是想让你去香港一趟。”他问什么时候。孟十拍桌子说:“当然是现在,不然我亲自来找你干嘛啊。那边出现问题了,非得你亲自出马不可。”钟越皱眉,“不去。”毫无商量的余地。
  
  把孟十惊呆了,工作上的事他可从来没推辞过。坐正身体,咳了咳,说:“钟越同志,请你解释一下你刚才说的话。”钟越没好气说:“我今天有事。”孟十叫起来:“你有什么事啊?重要到公司都不要了?我说你怎么在关键时候——”
  
  话没说完,硬生生被吞下,因为他看见从厨房走出来的何如初,惊的从座位上跳起来。眼睛在钟越和她之间来回梭巡,压下内心的冲击,好半天笑着打招呼:“何如初啊,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孟十也是只笑面狐狸。
  
  何如初见到他也很尴尬,笑了笑匆匆躲回卧室。
  
  见她走了,他扯着钟越连声问:“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儿?啊——,从实招来!”钟越推开他,“什么怎么回事,我们今天就去登记结婚。”孟十张大嘴,半天反应过来,愣愣问:“你们俩要结婚了?”他点头。
  
  孟十突然伸出大拇指,“哥们儿,好样的!世上还真有你这么痴情至性的人啊,我今天算是见了。人家爱德华八世要美人不要江山,我看你也快差不多了。她都是一个孩子的妈了,你能做到这样,我只能敬佩,真的,不是讽刺你。男人要能做到你这样,那真是绝了。”
  
  钟越澄清:“那小孩不是她儿子,是她的亲弟弟。她出国后,她爸爸再婚时生的。”孟十听了,半晌说:“这消息也够劲爆的啊,有个能当自己儿子的弟弟。”心想何如初父亲还真能耐,怪不得何如初也这么能耐呢,能把一个这么优秀的钟帅从头到尾捏在手心里,还死心塌地的。
  
  钟越却说:“其实,不论那小孩是她儿子还是弟弟,我都会跟她在一起。”当不知道小意是她弟弟时,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孟十呆呆坐着,良久站起来,拍着他肩膀说:“兄弟,我只能祝福你了。你这样的人要是还不能得到幸福,那真是没天理了。君子成人之美,好吧,我也做件好事,放你半天假,登记结婚去吧。不过下午可得乖乖给我去香港。”笑着走了。心里却很感叹,这样俩个人,分分和和,过了这么多年,居然还能走到一块,这就是缘分啊,拆都拆不散。
  
  回到公司,听见小秘书兴致勃勃在那里议论钟越,说他今天就要回来了,几人拍手附和,说又可以见到钟帅了。他耳尖听见了,探头出去,恶作剧般说:“可惜你们的钟帅已经结婚了。”一语激起千层浪,公司里顿时炸开了锅,有大胆的人站出来说:“孟总,你是开玩笑的吧?”他笑而不答,躲回办公室继续办公,留下其他人胡乱猜测。
  
  一干小女生唉声叹气叫起来,有人说:“钟帅走了这么久,难道是结婚去了?”众人想了想,大有可能,钟越从没休过这么长时间的假。有人拒绝相信,振振有辞:“钟帅结婚也得有对象啊,大家听过他跟什么人有来往?更别提结婚了。上次章慧明一事还不是这么不了了之?孟总这人就要爱开玩笑,肯定是逗咱们玩呢。”有人不同意,说这么大的事,以孟总的身份,怎么会随便乱说呢。搞得所有人将信将疑的,只等当事人回来揭开真相。
  
  何如初知道孟十走了,才敢出来,迟疑说:“你要是有急事,可以等你回来再登记,不急——”孟十的话她在厨房多多少少听见了。钟越不看她,问:“证件带了吗?”见她点头,拿了车钥匙,“走吧。”
  
  她坐在车里,一直没说话,抬头看窗外,人行道上都结了冰,为什么还不下雪呢?天气阴阴的,又干又冷,风很大,吹的她几乎站不住脚。钟越侧过来,替她挡住风,脸上表情依然淡淡的。她抬头看见“民政局”几个大字,又看了看身边的他,顿了顿,然后迎着风往前走。
  
  俩人来的晚,前面已有好些人在排队。临近新年,大家都赶着这时候来登记。轮到他们,交了证件照片,拿到红色的结婚证时,已经是下午了。钟越随身带了行李出门,赶着去机场,路过一家大型商场时,心里一动,停了车,示意她下来。待俩人站在珠宝专柜前时,何如初才明白他是要买戒指。
  
  钟越问她喜欢什么,她摇头,说随便,她对这些完全不懂。钟越见她没兴趣,不再问她,自己一对一对看过来。专柜小姐在一边热情介绍。钟越选了一对“玫瑰之心”,名字很美丽,样式却简单精致,亲手给她戴上,大小正合适。她要拿下来,钟越拦住了,说不用,抽出银行卡结账。小姐连忙开票,她转头看见上面的数字,吓到了,没想到这么贵,忙拉住他低声说:“太贵了!要不换一个吧。”她怕戴出去被人抢——
  
  小姐忙说:“不贵不贵,你看看上面的钻石,这么大一颗切割的多完美。节日到了,我们公司正搞活动,现在买最实惠——”
  
  钟越戴上戒指,二话不说刷了卡。她跟在后面出来,来回拨弄指尖的戒指,手指突然被圈住了,一时间很不习惯。心想,这么贵重的东西,万一被贼盯上了怎么办,还是装回盒子里回去再戴。她也是小心翼翼怕丢的意思。
  
  钟越回头,见她正拔戒指,脸色变了,喝道:“干什么呢你!”他猛地出声,把她惊得整个人一震,拍着胸口吁气,口里说魂都快吓没了。钟越拉她过来,皱眉说:“好端端的,拔戒指干嘛?”
  
  她懦懦说这么招眼的东西,万一被抢怎么办。钟越没好气说:“抢你就让他抢,不要抵抗,给他就是。但是不准拔下来,听见没?”见他疾言厉色的样子,她只好闷闷点头。心里嘀咕,反正也是他买的,怎么说怎么做好了。
  
  
第 64 章
  钟越抬手看了看表,说:“时间快来不及了。你开我的车自己回去,我现在打车赶去机场。”掏出钥匙,一股脑儿给她,又说:“家里钥匙别乱放,回家找跟带子挂脖子上;睡觉关紧门窗;听到敲门问清楚是谁再开;没事别出来乱晃,街上人多乱着呢,尤其是晚上……”
  
  何如初汗颜,他简直拿她当小孩看了,再说下去,她脸都要丢尽了,忙岔开话题,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他才刹住话头,想了想说:“尽快,大概要三五天吧。总之,凡事小心点,有事就给我电话。”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递给她,“密码是你的生日,记住了。”
  
  她奇怪,问:“为什么是我生日?”钟越瞪她,“就你有这么多废话,让你拿着就拿着。”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银行卡密码为什么设的是她的生日。她摇头,“不要,我自己有。”手背在身后,一脸坚决。
  
  钟越知道她倔起来是十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也明白她的意思,此刻没功夫跟她争论,于是哄她说:“这卡是交水电煤气管理费的,小区旁边有个大型超市,你要买什么,得刷这卡才行。”日常费用大概也就这些。她将信将疑接在手里,看着他拦了辆出租车,匆匆走了。直到车子完全看不见了,她才回头,报刊亭买了份北京地图,一路查着地图把他的车子开回来。
  
  回到家里,拿出结婚证,看着俩人的照片,心里突然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原来他们是真的结婚了。中午没吃饭,早就饿了,打开冰箱,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怪不得他早上只熬了粥呢。开车进小区的时候就看见超市了,于是拿了他给的卡,钥匙用链子串起来挂在颈上,拿了手机出门。
  
  肉制品,蔬菜,零食,饮料买了一大推,经过床上用品时,她看中一款白毛毛软呼呼的椅垫,于是打电话给他:“你现在上飞机了吗?”钟越说快了,马上检票,又问她到家了没。她说:“我在超市呢。餐桌椅冬天坐上去很冷,我想买椅套,有白色有深灰色的,你选哪个?”
  
  钟越没想到她特意打电话来就是为了问他这个,不在意说:“随便,你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她又趁机说:“我不喜欢卧室里的床单被罩,厚厚的,硬硬的,睡上去不舒服,我可不可以换?”钟越没好气说:“钟太太,那是你的家,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听见他叫“钟太太”,陌生的紧,一时怔住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她懦懦“哦”一声,让他路上小心,挂了电话。
  
  她看见蓝不蓝绿不绿的床单被罩心里就不痛快,颜色一点都不可爱,睡觉怎么可能有好心情呢;还有窗帘,那么冷的色调,北京冬天本来就冷,看了只会让人心里更冷;床头的台灯也要换,她喜欢橘红色的光,原来那盏给他就好了……反正是他给的卡,他也说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那统统照自己喜欢的换了吧,他的东西不动就好了。
  
  于是她在他走的几天,将卧室布置的焕然一新。又将自己的东西统统搬过来,浴室,沙发,鞋架堆满了她的东西,原本气质冷硬干净的可以拍广告的套房变成稍见凌乱满是生气的温馨小家庭。她就这样一头闯进了他的生活。
  
  有一天上午接到一个电话通知她去面试,她这几天在网上投了不少求职的简历。是一家大型国企单位,主要做的是进出口贸易的。大概是因为快过年了,某些职位出现空缺,紧急招人,看中她海外留学经历。
  
  经过面试,主考官对她印象非常之好,说:“何小姐,我们这个工作主要负责的是进出口纺织品的检测工作,和你的专业正好对口。工作其实没有多大难度,但是相当繁杂,对精密仪器的操纵要求也很高,所以必须限制专业;因为做的是国际贸易,英文首先要好,并且女性优先。年关将近,进出口贸易越来越繁忙,最近人手非常紧张,请问你什么时候能开始上班?”
  
  她很高兴,忙说随时都可以。主考官想都没想便说:“那就明天开始吧。”当天就让人事部的人给她办了工作牌。她愣了愣点头,没想到这么快,转眼就从一个无业游民变为上班一族。所以当下午韩张打电话约她出来时,她没有拒绝。明天就要开始上班了,今天当然要好好放松放松。
  
  出门才发觉天空飘起了霏霏细雪,入泥无声,风吹的头发飞起来,冰凉如丝。她伸出手,半天才感觉手心一冷,仔细看时,又没有了。这还是今年的初雪,偏何姗姗其来迟!
  
  俩人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她开车左弯右拐,找了许久才找到,累的出了一身的汗。韩张早就来了,打扮的郑重其事,都等急了,站在门口张望。见她围了围巾,戴着手套,全身上下包滚的严严实实,不由得笑:“倒在地上可以直接当球踢,外面有那么冷吗?”
  
  她叹气,“没办法,风太大,我好像又感冒了,鼻子塞的很厉害。”倒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把围巾外套脱了。浓热的咖啡端上来,她费力除去手套。韩张从口袋里一个精致的小盒子,痞痞地笑,“现在总可以表现我的诚意了吧!”说着递给她。
  
  她看了,明白过来,脸色突变,烫手一般,连忙扔还他,“开什么玩笑!”韩张叫起来:“你这女人怎么这样?求婚还有开玩笑的啊!”她一个头两个大,将戒指塞给他,“我不要。”韩张瞪她,“那你要什么啊!”就没见过这么难搞定的女人,搞得求婚跟上门讨债一样。
  
  她低下头去,一点一点,恨不得低到再也看不见的地方,好半天缓缓说:“韩张,你不要这样。”韩张没好气说:“何如初,你到底什么意思?”见她脸上神情,心里一沉,半晌问:“还是说你不愿意?”
  
  该说的总要说清楚,她转过头去,咬着唇说:“我还是喜欢他——”
  
  韩张叹了口气,“喜欢就喜欢吧,反正我知道你也挺喜欢我的。”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竟然可以不在意她心里想的是谁,只要她能和他在一起,便已足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情呢?看似不浓烈却无限包容。也许是时间造就了他对她的熟悉,理解,宽容,还有爱。
  
  她摇头,低声说:“我跟他——现在在一块儿——”韩张惊地拿咖啡的手一抖,半晌说:“不管如何,你是决定跟他在一起了?”这么多年,你心里一心一意想的只有他吗?他觉得胸口苦涩无比。
  
  她默默点头,咬紧双唇,还是说了出来,“其实,我们已经登记了——”韩张推开椅子,“豁”的一声站起来,又惊又怒,看着她说不出话来,低头看见她左手上的戒指,璀璨的钻石刺的他眼睛生疼生疼,眼前有瞬间的空白,什么都看不见。等缓过气来,意识渐渐集中,满脸嘲讽说:“你们动作还真快啊。”大衣也没穿,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她连忙站起来,快速穿好衣服,一手抓起桌上的戒指塞外衣口袋里,一手拿过他的大衣,跟在后面追上去。有服务生拦住她,“小姐,您还没结账呢。”她忙问多少钱,等服务生找钱回来,跑出去一看,哪还有韩张的影子。
  
  想了想,他大概是回学校去了。于是开车来到北大,路上还不忘细心察看,希望能追上他的车子。一路打他手机,都没人接,于是上他单身公寓,门是关着的,敲了许久也没人应,看来是没回来。后来手机没电了,她也没办法,只好等在他公寓楼下面。伏在方向盘上想,他气消了,自然就回来了。没想到一直从傍晚等到大半夜,还没见他人影。又倦又累,饥肠辘辘,身体都坐僵了,手脚麻木,只得先回去。
  
  韩张愤怒绝望伤心失意之下,找夏原喝酒去了。俩人直喝了一夜,说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话,醉得完全不省人事。
  
  何如初奄奄一息开门,一室漆黑,将手里东西一股脑儿往地上一扔,发了会儿呆才开灯。忽然听得沙发后面传来一个声音“你回来了?”着着实实吓到了,转头看时,钟越坐起来,目光冷冷地看着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拍着胸口说:“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不开灯?”黑暗里突然冒出来,跟幽灵似的,把她吓得够呛。钟越盯着脸色苍白的她,“这么晚了,到哪去了?”打了她一晚上的电话,一直关机。又急又担心,生怕她出事,还到她以前住的地方去了,房东说没回来。问了保安,说下午很早就出去了。他不知道还能有什么事,值得她这样整夜整夜不回家。越等心越冷,他不在的时候,她是不是总这样?没有一点身为女主人的自觉。
  
  她一脸倦容,解开围巾,脱了大衣手套,随手扔在椅子上,滑下来也不去拣,喝了一大杯水才答:“出去了。”钟越仍问:“去哪了?”她听见他声气儿不好,转头看他,没敢说韩张,只说:“有点事。”打开冰箱,问:“你吃饭了吗?”这么晚了,谁会没吃饭呢,只不过随口问问。累的很,懒怠动,拿了块蛋糕,就着奶大口吃起来。
  
  钟越见她狼吞虎咽可怜兮兮的样子,气消了点儿,站起来说:“为什么不接电话?”她摸了摸身上,才想起手机在外套口袋里,口里含糊不清说:“没电了。”钟越不满,“到底什么事忙的大半夜才回来?”一眼看见地上韩张的大衣,脸色变了变,问:“你见谁去了?”
  
第 65 章
  她抬头看他,脸色似乎不怎么好的样子,考虑要不要实话实说,心想他知道了肯定要生气,于是答:“一个朋友。”钟越见她还隐瞒,又气又怒又悲哀,一时控制不住,冲她吼:“何如初,你已经是有夫之妇,行为检点些!”他爱她,爱的这样心急,惶恐,不安。
  
  何如初愣愣看着他,蛋糕鲜奶突然变得味同嚼蜡,慢慢放下来,也不吃了,推开椅子站起来,不再看他,低着头回卧室去了。这就是他们的新婚吗?这才几天,就开始吵架了?完全没有过渡的婚姻是不是最后只会酿成悲剧?
  
  钟越听着卧室的门“砰”一声关上,整个人无力倒在沙发上,闭着眼,心突突突往上跳,静静等情绪平复,倒了杯酒站在窗前,大口大口喝完了。为什么会这样失控,这样沉不住气,这样焦虑,这样无助?他应该听她解释。这么晚回来,瞧她的样子,又冷又饿,就算见了韩张,也许还有其他朋友,说不定真有事。自己没跟她说今天就回来,她不知道,情有可原。
  
  这样一想,平心静气了许多,刚才太急躁,大概把她吓着了。可是转头看见韩张的衣服,还是觉得碍眼。大概是她冷了,他借她穿的。叹了口气,拣起地上她扔的满地都是的衣物,起身时听的地上“叮”的一声脆响,从她口袋里滑出来,滴溜溜滚到沙发脚边。
  
  他只当是她买的玩意儿,打开一看,见是一对小巧玲珑的钻戒,灯光下亮晶晶的,他脸色立即变了。不可能是她买的,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纵观她晚上的神情,蓦地明白过来,怪不得她不肯说见了谁,为什么要故意隐瞒。她是心虚还是后悔了呢?
  
  他不知道他们俩一晚上说了什么,戒指为什么会在她身上,不管如何,法律上现在她是他的妻子。就算再无力无助无措无可奈何,他不会再放开她,无论如何。仍旧将盒子塞回她口袋里,衣服围巾手套等物挂了起来,连韩张的大衣也顺手拣起来搁椅子上。
  
  偌大的客厅显得异常寂寥,壁上的灯照出他一个人疏淡的人影。打开窗户,一个人看着窗外抽烟。浓烈深远的夜色透过冷气扑面而来,天地静穆而清冷。指尖的烟火忽明忽灭,远处有车灯一点点压近,过去后周围又重归于寂静。刚抽第三支时,听见轻微“咔嚓”一声门把转动的声音,她从卧室里出来,眼睛红红的,哑着声音解释:“下午韩张找我,说有事,我就去了,他——”不是不委屈,可是他总算回来了——
  
  钟越打断她,轻声说:“好了,我知道了,时间不早了,睡觉去吧。”她抬头看他,闷闷说:“你不生气了?”钟越点头,“我没有生气,找了你一个晚上,电话又打不通,有点着急。现在没事了,你睡去吧。”
  
  她松了一口气,他不生气就好,刚才那样横眉怒目瞪她,心都凉了。见他站在窗口吹风,不由得说:“外面下雪了,很冷,关了窗户吧。”他答应一声,“客厅冷,回房吧,我等会儿就睡。”
  
  她迟疑了一下,低头问:“你睡哪儿?”他说过,结了婚要她有心理准备。钟越怔住了,没回答,只说:“我还要办公,不用管我。”有点失望又有点轻松,站在那儿看了他几眼,她想起明天就要开始上班,收拾了东西,又调了闹钟,上床睡了。
  
  钟越又吹了会儿夜风,关灯回书房睡了。晚上一直听见风从耳旁吹过的声音,呼呼呼——哗啦啦——整夜难寐。
  
  早上起来,精神有点不好,敲门叫她,半天没动静,觉得奇怪,扭开门把进去,空无一人,被子枕头叠得整整齐齐。大吃一惊,心吊了起来,他立即冲过去打开柜门,见她皮包衣物仍在,才缓过气来,转身靠在边上大大吁了一口气,像是溺水被人救上来那种感觉,死而复生,失而复得。一向镇定从容,处变不惊的他是这么害怕,害怕她的离开,害怕她的消失,害怕她不告而别。她不能再一次弃他不顾,绝对不能!
  
  浴室厨房都没人,注意到鞋架上她常穿的靴子不在,看来是出去了。
  
  正等的心焦时,何如初开门进来,见他怔怔靠在窗边,眼睛看着外面,不知在想什么。清晨的阳光照在脸上,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越显得眉清目秀,轮廓分明。她边脱鞋子边说:“你起来了?”
  
  钟越走过来拥住她,细细呢喃着她的名字:“如初,如初……”他只要每天早上起来能看到她,其他的全都可以不计较,只要她在他身边就好。她手上提着小笼包和茶叶蛋,怕油渍蹭到身上,动弹不得,任他抱着,轻声问:“怎么了?”他这个样子有点奇怪,抱得这么紧,她都快喘不过气来。
  
  他可以闻到她身上风雪的味道,冰凉冰凉的,还有发上的清香,以及她独有的熟悉的气息……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她,“一大早的出去,冷不冷?”小脸冻的红扑扑的。她摇头,笑说:“不冷,晚上下了好大雪,到处雪白,亮晶晶的,跟琉璃似的,我出去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可漂亮了——啊,对了,我买了早点,要不要吃?还是热的,你摸摸——”提了提手中的塑料袋,倒出来用盘子装好。她做不好早餐,买总可以吧。
  
  原来她是买早餐去了,一大早起来的惊慌直至此刻才消失殆尽。他坐下来,说:“以后不用起这么早,我去买就好了。”她摇头,“没事儿,反正要起来。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从今天开始要上班了,以后早餐就由我来买吧。”嘻嘻,小区门口就有卖,很方便的。
  
  他问什么时候的事。她解释:“就昨天啊,我去面试,公司让我尽快上班。”将过程说了一遍。钟越也没反对,说:“不用这么急的,你回国没多久,可以再适应适应。”忽然又笑,“我还养得起你。”她吐舌说:“我才不要你养,你等着吧,我将来发大财。”他笑笑不说话,将剥好的茶叶蛋放在她碗里。
  
  吃完饭,他提着笔记本电脑等她一起出门。她穿上大衣,“你先走吧,不同路,我打车去就好。”蹲下来擦靴子,上面沾上了污泥雪迹。站起来时,钟越说:“过来。”放下笔记本,替她整理领子,轻声责备说:“衣服都穿不好,怎么上班。”她做了个鬼脸,“不要紧啊,人家不在意。”
  
  钟越坚持送她到公司,叮嘱说:“下了班给我电话,我来接你。”她忙说不用,自己会回去,挥手走了。见她一脸雀跃的样子,看来很期待新的工作,他心情也跟着明快起来。直到她的身影在门后消失,他才发动车子离去。
  
  何如初的工作就是检测进出口的纺织品符不符合各项国际标准,一点技术上的难度都没有,就是细碎繁杂了点,薪水算是不错。中午休息时,她见同事自己织毛衣,非常新奇,缠着人家问东问西,当天下班就去买了木针和毛线,学着人家一针一针笨拙地织。
  
  她下班早,钟越还没回来,心想俩个人住一块,肯定是要自己做饭的。她以前见夏原做过土豆牛肉,路过超市,于是买了大堆土豆回来。钟越回家,便见到她蹲在厨房,笨拙地削皮,一个拳头大的土豆削的只剩半个。摇了摇头,一手接过来,三下五除二削的干干净净,利落切成块状,转头说:“把冰箱里牛肉拿出来用热水烫一烫。”她见他纯熟的手法,知道自己还是不要献丑的好,识相地站在一边打下手。钟越要个碗碟姜蒜什么的,她就跑前跑后。
  
  又做了个西红柿炒鸡蛋,她尝了一口,连连点头说好吃,“跟我妈妈做的一模一样。”钟越便说:“你连西红柿炒鸡蛋都不会做?”她忙说:“当然会啊,我自己做过的——只不过有时候味道不一样而已。”钟越也不问她什么叫味道不一样,大概不是咸了就是淡了。他不指望她还能做出一桌好菜来,能熟就不错。
  
  她来回拨着碗里的饭粒,东拉西扯:“不信,明天我做给你看啊,我还会做青椒炒肉丝呢。”钟越便问她炒的时候是先放青椒还是肉丝,她脱口而出:“当然是放青椒啊。”见他脸色不对劲,忙改口:“是放肉丝啦,是放肉丝啦,我刚才说错了——”脸皮厚的可以。
  
  钟越见她吃了这么久,碗里的饭就没动过,问:“吃不了是不是?”以前跟她一起吃饭,也总喜欢剩饭,不管要多少,最后几口就是不吃。说过她好几次,她倒振振有辞说顿顿有余啊,把他噎的说不出话来。
  
  何如初有点不好意思,又怕他说,不肯承认,“不是啊,吃的了吃的了。”连着扒了两口,眼睛滴溜溜乱转,明明是吃不下的样子。他见了叹口气,倒在自己碗里,“你喝汤吧。”盛了小半碗土豆牛肉汤给她,知道她也就吃的了这点。
  
  她嘿嘿干笑两声,端起碗咕噜咕噜喝完,一个人跑客厅看电视去了。
  

第 66 章
  洗完澡出来,见他已经换好睡衣坐在床上,有点手忙脚乱,红着脸说:“今天你能不能睡书房?我——我不方便——”她知道他们已经结婚了,夫妻同房天经地义,但是月事恰恰来了。钟越是个细心的人,晚上上卫生间已经知道了,当下招手说:“先吹干头发。”大冬天的,发梢的水淋淋漓漓滴在身上,也不怕感冒。她胡乱擦了一把,坐在梳妆台前吹发。
  
  钟越见她心不在焉吹的乱七八糟,看不下去,接在手里,“别乱动,吹个头发也没耐性。”梳顺了,用卷梳从上到下细细吹下来。她抓了抓顺溜的长发,说:“哎呀,我刚剪完头发理发师给吹时就是这样的发型,后来自己吹就再也没有了。”钟越瞪了她一眼,“就你包着头发都能睡着,能有发型?”她吐了吐舌头,往被子里一钻,闭着眼睛说:“我要睡觉了,出去带上门。”
  
  感觉身边的床一沉,他已经掀开被子进来,她忙爬起来,正想说话。钟越关了灯,“嘘——睡觉——”抱着她躺下。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只有没拉拢的窗帘透出几点微光,黑暗中彼此的呼吸分外明显。钟越手放在她背上,满头青丝从他指尖穿过,顺滑如丝。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手腕不知怎的竟被她头发划出一道红痕,现在,他终于将这三千烦恼丝捧在手心里。感觉她在怀里动来动去,很不老实,便问怎么了。
  
  她伸出头喘气说:“睡不着——”她只闻到他身上传来的干净的气息,一点睡意都没有。钟越也还不想睡,见她坐起来,探出手开了灯,“干什么?”她从另一边抽出kitty猫抱枕,嘴里嘟囔:“我还是用自己的枕头好了。”他皱眉:“你就不能安分点,倒头一觉睡到大天亮?”她好不容易躺下来,又摇着他说:“我们聊天吧,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钟越“恩”一声,由着她胡说八道,心不在焉听着。她爬起来问他:“床单被罩新换的,是不是软软的有太阳的味道?”提到这个他就皱眉,一回到家,窗帘全部换成卡通式的了。见她还在洋洋得意,沾沾自喜,不由得“哼”了一声,不说话。她又说:“家里盛饭的碗好大啊,我上次在超市看到有一种瓷碗,透明的,小小的,可漂亮了,我想用那个吃饭,你说好不好?”钟越头疼,便说:“你用那个就好。”他就算了。
  
  她卷着被子蹭来蹭去,咕哝说明天要做西红柿炒鸡蛋。钟越一手按住她,“别动了,好好睡觉。”他又不是木头人,她这样动来动去,手脚乱摸乱蹭,他会没感觉吗!她委屈地想,她哪有动来动去,只是觉得热,探出手而已。再说身上不方便,睡觉很乖好不好。他嫌她睡相不好,那去睡书房啊。钟越搂着她的肩,“有什么话留到明天再说,睡吧。”夜深人静,慢慢地俩人也就睡着了。
  
  有一天他和夏原同时做一个杂志的人物访谈,俩人碰到了。先访问夏原,赞他是近两年的房地产新贵,和钟帅这个网络新贵相映成趣。夏原自我嘲讽自己就是个泥瓦匠,修修补补盖房子的,把众人都逗乐了,都说夏总风趣幽默,平易近人。轮到钟越,问的也是一些老生常谈的东西,很快就做完了。他出来时,本该早走了的夏原竟坐在会客厅等他,见他出来,点头说:“出去喝一杯,怎么样?”钟越知道他有事,和他一起去了城中最有名的一家酒吧。
  
  环境十分清幽,不像一般的酒吧,眼前来往的都是美女,随便一个服务员拉出去就是绝色。经理迎出来,笑说:“夏少最近来的勤啊。”夏原笑说:“没办法,情场失意,只好借酒浇愁啊。”
  
  又转头说:“钟帅情场得意,自然是不用了,哈哈哈——”说着笑起来。经理忙领着他们到里面,问要什么酒。
  
  夏原笑:“我就一俗人,只知道喝二锅头。你问钟帅吧。”经理忙说夏少还是这么爱说笑,见钟越一直不说话,面上淡淡的,知道不是专程来喝酒的,便说:“那我就自作主张,尝尝我们新推出的品种好了。”转身下去了。
  
  夏原倒满杯子,举起来说:“我喝完,你随意。”一气饮尽。连着喝了三大杯才开口说话:“听说你都跟何如初结婚了啊,好小子——怎么也不请喜酒啊?堂堂钟帅不至于这么小气吧?”钟越知道他这话估计憋在心里很久了,皱眉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夏原笑:“我想说什么?人都嫁给你了,我还能说什么!那天晚上韩张跑过来找我,喝的酩酊大醉,我头一次见一个大男人那么伤心,絮絮叨叨说了半夜他们俩小时候的事,后悔不迭,说不该引狼入室,将何如初白白拱手让给你。刚才我等你出来那会儿,还给他打了电话,问他要不要出来跟你打一架。他没好气说忙着呢,马上要讨论一个决策性的实验方案,打架的事就委托我了。你说我们是不是来个男子汉式的决斗?”
  
  钟越不理睬他半真半假的挑衅,淡淡说:“你就算赢了我,她也还是我的妻子。”夏原重重击了一下桌子,说:“姓钟的小子,你还是这么狂妄。你以为你真有能耐呢,放眼整个北京,我夏原怕过谁来着!实话告诉你,我早看你不顺眼了,若不是顾忌何如初,早跟你结结实实打上一架了!”
  
  钟越识相的没有说话,喝了一口酒,乍尝苦苦的,但是滑下喉咙之后又有淡淡甜香味在舌尖缠绕,长久徘徊不去,像爱情的味道。
  
  说话间,夏原已经喝完一瓶酒,打了个酒嗝,淡淡说:“我以前以为世上的感情用了心总可以了吧,哪知道完全不是这回事。我跟她在国外住了这么多年,又是一个学校,终究是没有缘分。刚开始我想,过段时间她便会忘了你,直到过了三年,她决定不回国之后,再也没有提起你的名字。我很高兴,以为她看开以前的事了。忘却对她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大概又过了三年,她硕士毕业后找了一份工作,我们出去喝酒庆祝,她那天很高兴,喝过头了,拉着我又唱又跳,我一路背她回去的。她睡着了,迷迷糊糊拉着我的袖子不肯放,嘴里喃喃说着什么。一开始我不在意,给她倒了一杯水就要走。慢慢地,她一个人蜷起身体,跟小猫似的,那样子真是可怜,呜呜呜哭起来,梦中都能那么伤心,我不知道她到底想起了什么。后来终于听清了,她嘴里一直叫的是‘钟越’两个字,含糊不清跟念经似的,念了大半夜。”
  
  顿了顿,又自我嘲讽说:“我就是那个带了紧箍咒的孙悟空,头疼了大半夜。谁叫我活该呢,还真让某些人说对了,自作自受——”范里就这么骂过他。可是她自己未想通前,又何尝不是自作自受。
  
  钟越听得半晌不语,“你告诉我这些,想说什么?”他知道夏原是一个贫嘴的人,却不是一个无聊的人。
  
  夏原叹了口气:“本来打死我也不会说这些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事。可是,我没想到她在国外梦里都念着你的同时,你竟然真的没有辜负她这样一番深情,一直在等她回来。能矢志不渝等一个人八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外面的这个社会,浮华太多,名利太多,诱惑太多。虽然我跟韩张,甚至范里,都是失意的人,但是对于世上有情人最后还能终成眷属,不能说不感动。不过,这并不表示我对你的感官就变好了,你只不过比我们幸运罢了。”
  
  钟越虽不说话,心里却在庆幸,是啊,他之所以比所有人都幸运,不过是因为她喜欢的是他。一字一句说:“其实,我从没有后悔让她走。好的爱情,应该放手让对方尽力去飞。可是连着的那根线,始终牢牢攥在手心里,所以我一直在等。有时候俩人之所以不能在一起,那是因为缘分还没到。但是我相信缘分,相信爱情终会有水到渠成的一天。”
  
  夏原叹了气,“哎——缘分这东西,真是说不清楚。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转角处将她撞倒在地,她不但不责怪,反而连声道歉,掉了东西也不知道。回头她问路,又逮着了我,这不能说不是有缘吧?可是有缘不够啊,擦肩而过也是有缘,得有分才行。有缘有分才能在一起。”他们终究是有缘无分。
  
  夏原和她的第一次见面,可惜何如初一点都不记得了。夏原也一直没跟她说起过。有些心事,不需要明了。
  
  
第 67 章
  钟越要走前,夏原拍着他肩醉醺醺说:“我,韩张,范里,还有其他人,都看着你们呢。你要全心全意对她好,才能对得起我们大家对你们的一番情意。我们这些情场失意的人也不容易啊——”
  
  钟越送他上出租前,说了一句话:“你放心。”夏原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头歪在一边,似乎睡着了。
  
  他心里想着夏原说的话,恨不得立刻飞回去,车速越来越快,深夜无人,连闯两次红灯。一路跑回去,掏出钥匙要开门时,她从里打开了,笑吟吟说:“你回来了?”他点头,待气息平静下来,才问:“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一直在等他么?寒冷的深夜,温暖的灯光照在身上,再加上她,于是有了家的味道,温馨而舒适。他的心像煨着一盆火,慢慢的,慢慢的热起来。
  
  她说睡不着,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催着他去洗澡。
  
  何如初扯过滚的老远的毛线球,重新坐下来,低头一针一针打的很仔细,动作显得僵硬。大概刚洗完澡,头发大片滑下来,遮住大半边脸。电视里正放着当红偶像剧,听到激动处,她偶尔会抬头看一两眼。
  
  他洗完澡出来就见到这样一幅画面,和想象中一样安静和谐,跟着坐下来,问:“手不觉得酸吗?”笨手笨脚的,针都扎不进去,头都快低到胸口了,他看了简直累的不行。她笑了下,跟着伸了个懒腰,口里说还好,比着长度说:“再打一半就可以当围巾了,你喜不喜欢这种颜色?”
  
  钟越这才知道她是特意织给他的,本以为她是织着练手的。感动之余却十分迟疑,本该方方正正的围巾都被她织成梯形了,松紧不一,戴出去实在需要勇气。她犹在那里说:“开始我选了浅灰色毛线的,可是你的衣服本来就是冷色调,戴上浅灰色更冷了,所以选了秋香色,很好看对不对?”
  
  他随口敷衍,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清香,心不在焉,手在她颈边摸来摸去。何如初织的可带劲儿了,一点没察觉,全身的力气全集中在指尖,“等我熟练了,就可以让人教我织毛衣了。你喜欢什么样式的,圆领还是心领?”见他不回答,不由得抬头看他。
  
  钟越气息有些不稳,俯头亲了亲她,手在她身上乱摸。她脸一红,蓦地明白他要干什么,身体跟着僵硬起来。钟越抽走她手上的东西扔在一边,她叫起来:“掉地上了。”说着弯腰去拣。他一手拦住她,阻止她分心,一手关了电视,将她的睡衣褪到肩头,由上到下一路细细吻她。
  
  她很紧张,结结巴巴说:“我们回房——”钟越轻轻咬了咬她耳垂,她浑身一颤,跳起来,匆匆逃回卧室。不但脸上红了,连脖颈也跟着红了。钟越坐过来时,她祈求:“关灯好不好?”他知道她害羞,轻声笑了笑,手在她背上游移,“很好,不需要关灯——”他想仔仔细细看看她,属于他的她。一个一个解开她的扣子,热热烈烈、深深缓缓爱她……
  
  第二天她醒的很迟,一看时间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找衣服换上,身体还点不舒服。钟越进来,问她这么急干嘛。她大声嚷嚷:“哎呀,完蛋了,上班一定迟到——”怪不得有“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之说,原来是根本起不来。他很好,温存体贴,可是她还是很累——
  
  钟越扯过她手中的毛衣,叹气说:“今天周末,不用上班。”就有这么迷糊。她拍了拍头,这才想起来,干笑说:“哎呀,忘了——那我再睡个回笼觉——”说着又钻回被子里。钟越哄她:“别睡了,太阳都出来了。”虽然想让她多睡会儿,可是还有事呢。
  
  她翻过身去,眯着眼睛说:“我没有力气,再睡一会儿。”钟越见她似睡非睡,一脸惺忪的样子,忍不住又亲她。她推了两次,见他不理,由得他头发眼睛鼻子乱亲一通。慢慢地,他唇轻轻舔舐她娇嫩的锁骨,她跟着细细喘息,微微嗔道:“干什么!”一大早的也不让她安宁。
  
  钟越轻笑,“起不起来?”不起来就把她当早餐吃了好了。她瞪他一眼,不情不愿扯开被子,一边换衣服,一边咕咕哝哝发泄不满。
  
  洗漱出来,蛋糕鸡蛋牛奶摆了一桌,都是热的。她边吃边问:“你今天不上班?”他工作忙的很,常常是没有周末的,好不容易歇一天,一个电话打来,又得去公司。
  
  钟越教训她:“你吃慢点,没人跟你抢。”奶油满嘴都是,怎么吃的。她嬉皮笑脸说饿了。他摇头,抽了张餐巾纸给她,见她一手鲜奶,一手蛋糕,只得替她擦去,手指在她红嫩的唇上擦过,像羽毛一样柔软,像水波一样清亮,心里不由得热起来,咳了声才说:“今天不上班,等会儿一起去看看你爸爸。”他特意推掉工作,心想该正式拜见她父亲了。
  
  她愣了一下,问:“今天吗?今天就去?”他点头,“昨天晚上已经跟你爸爸说了,今天我们会过去。”她将吃剩的小半块蛋糕递给他,说:“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钟越没好气说:“你睡着了怎么会知道——把奶喝了,多穿件衣服,天意预报说今天会下雪。”
  
  俩人到何爸爸那儿时,快到吃饭时间。何爸爸亲自开的门,迎他们进来。小意蹦蹦跳跳跑过来,拉着何如初手说:“姐姐,你怎么这么久不来看小意啊?”她哄他说姐姐有事,现在不是来看小意了嘛。钟越拿出礼物送他,问他喜不喜欢。小孩子收到礼物总是高兴的,接过来还不忘说谢谢,很兴奋,立即拉着姐姐回房间拆礼物去了。
  
  钟越很细心,给何爸爸白宛如都带了礼物。几人谦让一番,白宛如做菜去了。何爸爸和他坐在客厅喝茶聊天,俩人说话很客气,谈的都是一些时事新闻什么的。直到何如初抱着小意出来,何爸爸才嗔道:“没见过像你这么不像话的,结了婚也不跟爸爸说一声。”
  
  她低头笑了笑,“哪有,我们跟妈妈说了。”小意插嘴问:“姐姐,什么是结婚?”她想了半天说:“结婚就是俩个人住一起。”小意拍手:“那我跟姐姐住一起,也要结婚。”说的满屋子的人都笑起来。
  
  吃饭时,小意指手画脚说哥哥送了他一辆好大的汽车,不但会跑,还会发出声音。白宛如便笑,“小意不能再叫哥哥了,要叫姐夫。”小意问为什么,她解释:“因为姐姐跟哥哥结婚了啊。”
  
  他不肯叫,指着钟越嚷嚷说:“韩张哥哥也是哥哥,为什么他又不是哥哥了呢?”何爸爸沉下脸说:“又胡搅蛮缠了,让你叫姐夫就姐夫,哪来那么多废话。”小意不情不愿叫了一句,从头到尾没再理过钟越,觉得自己被欺负了似的。
  
  钟越叫了一声岳父,站起来敬酒。何爸爸忙举起杯子,一饮而尽。他又敬白宛如,叫了一声阿姨。白宛如也喝了,笑说:“没想到你们说结婚就结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补办喜酒?”他便说年底俩人都没空,恐怕要过正月才行。何爸爸便说:“反正你们都结婚了,好好在一起最重要,喜酒什么时候请都行。”
  
  转头看着钟越,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初初自小没吃过什么苦,可是难得不娇气;没什么心机,却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看起来柔弱,其实很坚强;有时候会犯傻,但是乖觉的可爱;她并不单纯,只是简单,同时也可以很深刻。可以说,她虽不像你这么优秀,但是一切该有的美好的品德,她都有。我这个父亲现在老了,将掌上明珠交给你,希望你一心一意对她好。”
  
  简单的做一件事情,便可以变得深刻。
  
  钟越忙站起来,郑重点头,“您放心,我会的。”何爸爸点头,同他喝了一杯。白宛如也感叹说:“俩个人要能在一起,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既然结了婚,就要白头到老。感情一心一意其实并不难,只要你找对那一个人,外人看来不可思议的执著或是等待,有些人不会明白,那是很顺理成章的一件事。”告诫的是他们,说的也是自己。
  
  一顿饭吃的很愉快。何爸爸见他们隔了八年兜兜转转还是在一起了,相当感慨,这两个孩子看来是真的有缘分。
  
  饭后何如初向白宛如请教厨艺,学着做糕点。何爸爸和钟越在书房说话。俩人先说了说工作中的事,何爸爸叹气说:“你还能和初初在一起,确实很难得。当年我劝你让初初走,或许你心里不痛快,可是请你体谅为人父母的心。“竟为当年的事在向他道歉。这件事始终是他们之间的一个疙瘩,既然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必须解开才是。
  
  钟越忙说:“您快别这样说。我从没有后悔让她走,事情重来一次,我想我还是会让她离开,对她来说,出国念书是一件好事。”从她走的那一刻开始,他始终相信,他们总会在一起的。他一直在原地等她。
  
  何爸爸点头,“你能这样想就好了。其实事情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跟你说同样的一番话,但是同时我又很后悔。我以前以为年轻人的感情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就会淡忘。可是上次初初来这里看见报纸上关于你的报道,哭得泪流满面,十分伤心,我才知道,原来这些年,她心里一直只有你。那一刹那我很内疚,也会不应该勉强她出国,硬生生拆散你们。我总希望她幸福,而不是不快乐。”
  
  钟越从没有听她说过这事,原来她是这样介怀,可是那时候自己却伤她伤的那么深——
  
  后来,钟越时时注意跟年轻女性保持一定距离,客气礼貌但是不容易亲近。他不想她再因他的一时之失而伤心难过。别人自然也就对他客客气气,轻易不去招惹他。有些事,只要想做便能杜绝,哪怕是捕风捉影、飞流短长这些飘渺无形的东西。
  
第 68 章
  半下午了,俩人要回去。小意抱着何如初的腿说要跟她一起回去,死活不让她走。小孩子喜欢去别人家里做客,何况他以前跟姐姐一起住过。她看了眼身边的钟越,也摸不准他心里到底愿不愿意,一时没说话。
  
  倒是白宛如抱开小意,哄他说:“乖,姐姐过两天再来看小意。”小意撇嘴说:“我要跟姐姐一起睡觉,姐姐晚上会讲故事给小意听。”白宛如想他们年轻夫妻,小意去了岂不闹得慌,比不得以前她一个人,忙说:“姐姐新搬家了,过两天再去姐姐家玩啊,小意乖,今天就先不去了。”又转头对何爸爸笑说:“这孩子跟姐姐倒是亲的很。”
  
  小意可怜兮兮看着何如初,“姐姐,你不要小意了吗?”委屈的跟什么似的,眼泪滴答滴答往下掉,搞得白宛如都没法了。何如初忙牵过他的手,“小意乖哦,不哭不哭,姐姐带你一起回家啊。”蹲下来给他擦眼泪。他一路欢天喜地跟着何如初他们去了,告诉她许多幼儿园里的事,谁跟谁又吵架了,老师又表扬他了,前天他到游乐园了……
  
  钟越表面上专注开车,心里颇有点无奈,家里本来就有一个多话的人,现在又加了一个叽叽喳喳的孩子,他更不得安静了。
  
  小意见不是以前住的地方,问:“姐姐,这是你新搬的家吗?”她点头:“这是姐姐跟哥哥的家,你要听哥哥话啊,不然,哥哥会生气的。”小意偷偷看了眼钟越,在她耳边悄声说:“我不喜欢哥哥。”她低声问为什么。小意哼了一声,“他把姐姐抢走了!”她听了,抬头看着钟越抿嘴笑。
  
  钟越当然也听见了,又好气又好笑,不理他们。转身进书房去了。等他出来时,一大一小俩个孩子窝在沙发里看奥特曼正看的起劲,一人手里一包零食,玻璃矮桌上满是包装袋,水果皮。怪不得小意死活要跟着她呢,哪有一点大人的样子,整个就一孩子。只听见她叹气说:“奥特曼这次肯定要输了。”小意大声反驳:“奥特曼最厉害,哪个妖怪都打不过!”挥舞着拳头,小脸涨的通红。他看了直摇头,看来他们姐弟俩看动画片看的连饭都不要吃了。
  
  何如初闻到饭菜香,爬起来一看,“哎呀,你什么时候做好饭了?”忙走进厨房,东看看西摸摸,“要不要我帮忙?”他没好气说:“动画片好看吗?”她吐了吐舌头,“我陪小意啦。”
  
  陪小意?他见她看的很投入嘛,还跟一孩子争来争去。眼角瞄到她打开高压锅往汤里放盐,一手拦住她,“这是腊肉,本来就是用盐腌制的。没事出去看电视去。”别在这儿捣乱了。她使劲闻了一下,“怪不得这么香呢,原来是腊肉。”又问要不要放葱。
  
  他见她转来转去想找点事做,大概是不好意思了,于是说:“你去摆碗筷,马上就吃饭了。”她兴冲冲端菜出去,喊:“小意吃饭了。”小意跟她坐一块儿,看着桌上的菜问:“姐姐,这是你做的吗?”连他都知道问这个话。他前段时间跟何如初住一块儿,俩人天天在外面吃,她顶多熬个粥什么的。
  
  她不但不羞愧,反而得意洋洋说:“哥哥做的,厉害吧!”小意倒很吃惊,过了半晌说:“爸爸从来不做饭。”她教他:“所以小意要跟哥哥学,不要跟爸爸学啊。”钟越听不下去了,看了她一眼,“怎么教孩子的!”胡说什么呢。
  
  她埋头闷笑。
  
  钟越指着他们一大一小五颜六色的碗和筷子问:“这碗哪来的?”这是用来吃饭的吗?她忙说:“我去商场买东西,参加他们的活动,抽奖中到的。从大到小一套三个,可有意思了,还有一个大的,你要不要?”钟越不理她。她知道他大概是不屑的,转头问小意:“这碗好不好看?”小意猛点头,“上面有小猫小狗。”她忙附和,“对啊对啊,我特意挑了有kitty猫图案的。”
  
  钟越轻轻敲了敲桌子,“好了,吃饭吃饭,哪来那么多话。”姐弟俩把不吃的菜全挑出来,他看了直皱眉,说:“你也该给孩子做个好榜样。”她最怕他说这个了,随便扒了两口饭,其他的全扔给他,“小意,吃完了没?姐姐带你洗澡去。”一溜烟走了。
  
  钟越叹了口气,挑食的毛病老是纠正不过来,都跟她说了多少次挑食对身体不好,会导致营养不良,她嘻嘻哈哈哈说知道了,下次照挑不误。他实在没办法,知道她不吃胡萝卜,于是榨汁做成饮料;嫌西红柿酸,菜里于是放番茄酱;嫌苹果不够甜,于是熬成罐头汤……真是想尽了办法。
  
  晚上睡觉又有了难题,小意非要跟着她睡。他没办法,只好卷铺盖去睡书房,心里还真有点郁闷。处理了一些文件,探头过来,见小意还缠着她说话呢,“姐姐,你为什么不跟韩张哥哥在一起啊?”嘿,还真是人小鬼大,这样的话都问的出来。他也不敲门了,站在外面听。
  
  何如初被他问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说:“韩张哥哥有什么好的,你这么喜欢他?”他忙说:“韩张哥哥会让我骑马——”她无语,“钟越哥哥也很好啊,晚上不是还给你做饭吃了嘛!”他一时不出声,过了会儿说:“他坏,把姐姐抢走了——”一心一意只记恨这个。她忙说:“好了好了,不说话了,快睡觉吧。”拍着他背哄他,小孩子真是神奇,刚刚还在大吵大闹,不一会儿就沉沉睡熟了。
  
  出来倒水喝,见他坐沙发上,桌子上摊着笔记本,“还不睡觉啊?”钟越头也不抬应了一声。她凑过去,“忙什么呢?”全是看不懂的数字符号,索然无味,“我回房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要走时,他伸手拉住了她,搂着她在怀里坐下。她微微挣扎,“干什么呢!”亏他刚才还一本正经的样子。钟越头埋在她颈边,叹了口气,“晚上怎么办?”她“嗤笑”一声,“你对着电脑就想这个啊?”整天说她跟孩子似的,他现在这样,不也一样么。
  
  钟越不答,搂着她腰说:“陪我坐会儿。”一手按住鼠标来回移动。她有点困了,“你忙吧,我不坐这儿碍事了。”他不松手,递给她电视遥控器,“那你看会儿电视。”她只好打着哈欠看起煽情的连续剧来,怕吵到他,声音调的很低。钟越见她眼睛眯了起来,亲了亲她,觉得不够,又亲了亲她脖子,还是不过瘾,又往下,没完没了——
  
  她推他,嗔道:“好了,干嘛呢!”他吁了口气,摸了摸她头发,“困了就去睡吧。”她点头,“你呢?”他说再等会儿,把这个弄完就去睡。她不依,“忙也有个度,这么晚了,该睡了。”强行关了他电脑。他只好笑了笑,又忍不住亲她,才回书房睡去了。
  
  幸好凄凄凉凉睡书房的日子只有这么一晚,不然他真得闷出内伤来了。第二天上午白宛如就把小意接回去了。
  
  周末他又上班去了,她一个人无聊地待在家里看电视,频道换了一个又一个,正想着出去逛逛,接到韩张的电话,她叫起来:“你还记得给我打电话啊,我以为你准备跟我老死不相往来呢。”自从那天他甩手而去后,俩人再也没联络过。
  
  韩张哼道:“抬头不见低头见,到哪去老死不相往来啊!没事出来喝两杯,怎么样?”她想满身酒气回来,他又该说她了,便说:“大白天的喝什么酒啊,影响多不好,去喝咖啡吧。大冬天的,热热的咖啡喝下去,又舒服又享受。”韩张说行,还在上次那家咖啡店。她打车直接过去。
  
  到了后,将他上次落下的大衣一把扔他身上,没好气说:“本来想扔垃圾桶的,想想还是算了,不看僧面看佛面。”韩张叫起来:“你还好意思说!有人求婚被扇了一巴掌还有好脾气的吗?”他又不是圣人。
  
  她咬着唇不说话,心里很不安,可是没办法,该说的总要说清楚的——掏出戒指盒放桌上,轻声说:“喏,还你。”低着头,不敢看他。
  
  韩张眸中诸多复杂情绪一闪而过,半晌吊儿郎当说:“还什么还啊,就当丢了,你捡着了。”她摇头,见他油嘴滑舌,也跟着刁蛮起来,“我要那么多戒指当饭吃啊。你可真有钱啊,钻戒都扔!”他耸肩,“我要回来也没用。”她拍桌子,“怎么会没用呢,你拿回去让韩爸爸送韩妈妈,韩妈妈不知道有多高兴呢。”他听她这么说,知道她是不肯收的,只得接了过来。
  
  她喝了一口咖啡,低声说:“那天我在你宿舍楼下等了大半夜,差点没冻死。你倒好,撇下我一个人就走了,还夜不归宿。”韩张听了很解气,“活该!谁叫你结婚了还遮遮掩掩的,简直拿我当猴耍嘛。”她没好气说:“谁耍你了,我也没料到会那么快就登记了——”声音越说越小,事情确实始料不及。
  
  韩张嚷嚷说:“我就不解了,你回来后跟他没碰过几次面吧,怎么说登记就登记了呢!看来我也应该直接拉你上民政局才对啊,省的便宜了姓钟的那小子。还有啊,我一直想问你,他有没有用武力或者金钱啊权势啊什么的逼你?你怎么就那么听话呢!”心里却在叹息,终究是晚了一步。
  
  她骂:“胡说什么呢!结婚当然是你情我愿的事啦。”钟越都被他形容成强抢民女的黄世仁了。
  
  韩张听了不屑,“你就那么维护他?还一脸死心塌地的,看了就讨人嫌。哎哎哎——,我说我哪点不如姓钟的那小子了?你不看我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也该看在我们俩从小一块长大的情分上给我优先权啊。”
  
  怪就怪在他们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当他的感情已经渐渐升华到爱情时,而她还停留在小时候,浑然不觉,还当他是韩张哥哥。他的爱情醒悟的太迟,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他人。
  
  她垂头不语,半晌说:“不是事事都讲优先权的,有些东西毫无道理可言。”感情尤其是这样,讲究缘分,讲究天时地利,讲究时机。
  
第 69 章
  韩张听了,又难过又无奈,心里堵得慌,不愿被人看出来,突然大力挥手,装作不在意说:“不说这个了,想到就气闷。眼面前的老婆被人给抢了,有什么意思。哎,我问你啊,快过年了,回不回家?”她摇头,“恐怕回不去了,他过年这段时间特别忙。”
  
  韩张气呼呼说:“又是因为钟越!你还记得大一时候我打电话问你回不回家那事么?我可怜巴巴的在车站等了一早上,回家脚趾头都冻坏了,你给我跑他家里见公婆去了。我说你这人能不能讲点义气?”非常不满。
  
  她嬉皮笑脸说:“讲义气是你们男人的事,我是女人,只讲生气的。”韩张无奈摇头,“还真是给你点颜色就开染坊了。”
  
  她轻轻搅拌咖啡,浓浓奶香在空气中漾开来,闻上去令人沉静安详,好半天,忽然开玩笑说:“我说真的,你赶紧找个女人带回家吧,省的整天嬉皮笑脸,油腔滑调也没人管。”她总希望他也能幸福。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说有多深就有多深,何止是亲如一家人。
  
  韩张白了她一眼,“要你来操心!我之所以这么早就回家,就是因为我妈催着我回去相亲啦。”
  她听了,捂着嘴咕咕笑起来。相亲?真是不错的法子,还是韩妈妈聪明。他没好气说:“笑什么笑!让你嫁给我又不嫁,不相亲能怎么办。”她举起双手严肃说:“我没有笑,我很赞成相亲。相亲是男女双方通过正当途径认识彼此的最佳机会,在此衷心祝愿你一举成功。”说着拿咖啡当酒敬了他一杯。
  
  韩张烦恼说:“天啊,相亲,说出去脸都要丢尽了。”何如初笑着站起来,“去吧,去吧,不会有人笑你的,我保证——”哈哈哈,他要是不去,看韩妈妈怎么收拾他,到时候向林丹云打听事情进展好了。
  
  俩人出来,她挥了挥手说:“回家之前跟我说一声啊,我有东西让你带给我妈妈呢。”韩张便说:“你又拿我当苦力!”边抱怨边去了。
  
  她抬头吸了口冷空气,闭着眼睛想,真好,她跟韩张又回到以前彼此嘲笑,互相抬杠的日子。她还以为他要跟她绝交了呢,这段时间一直抑郁不乐,一想起就伤心难过,她不能想象和韩张决裂是什么样子,如果说钟越是她全部的爱情,那么,韩张是她最重要的友情甚至是亲情,一样必不可少。可是又不敢主动找他,怕他误会,怕他一时还没想透。
  
  可是从今天看来,从小一块长大的朋友就是好啊,怎么撕破脸都行,过后就没事了。正像他说的,要想老死不相往来也不行啊,一回到家,还不照旧得互相走动,串门聊天,吃喝玩乐。
  
  她沿着街头无所事事闲逛,天气寒冷,行人匆忙。冰凉的空气吸进肺里,沁人心脾,胸腔凉凉的,可是不觉得冷。站在玻璃橱窗前盯着男模身上的棕色长外套看,手指长的玉色牛角扣,左右各有两个大大的半圆形口袋,腰间圈着一根长带,款式简单利落却不失风度。心里一动,见了实在喜欢,于是走进来问:“小姐,模特身上的那件大衣多少钱?”
  
  导购忙迎上来,“小姐真有眼光,那是我们几年新推出的纯羊毛大衣,穿起来又暖又舒服,质量你放心,绝对保证。现在正搞活动打特价呢,八折。”
  
  价格有点贵,但是她还是买了下来,说要大号,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问题,装袋的时候导购小姐又说:“这款大衣配上那边那款青灰色长裤,可有型了,绝对好看。一起买的话,还可以参加店里的抽奖活动。”
  
  她摇头,“不用了,这件大衣就够了。”又看了看其他的,没有中意的。推门出来的时候,天空竟然飘起了点点细雪,纷纷扬扬落下来,像无边的粉尘,轻舞飞扬,偶尔沾在肩头,很快不见了。
  
  路过超市,买了一大袋饺子回家,刚煮好,钟越就回来了,笑说:“好香,做什么呢?”她最近常常学着做饭,虽然技术还是有待进步——但是钟越抱着咸就咸吃,淡就淡吃,生就生吃,熟就熟吃的想法,总是一声不响吃完,真是勇气可嘉,其情可悯。
  
  她笑嘻嘻催着他洗手。吃完饭,她招手:“过来,看看我给你买的衣服。”抖开来,兴奋说:“当当当当——喜欢不?”
  
  钟越吃了她剩下的大半盘饺子,有点撑,没什么兴致凑热闹,对她的品味是一向不敢恭维的。随便看了两眼,他现在很少穿这么休闲的衣服了,胡乱点了点头,算是捧场,只是一味坐着不动。
  
  她兴冲冲拉他起来,“穿上我看看,快点嘛——”他实在不愿扫她的兴,只得敷衍塞责,套上试了试。她来回仔细看了一遍,又说:“把扣子扣上看看。”见他懒洋洋的不动手,踮起脚尖一个一个扣上,拍手笑说:“你看我多有眼光。”自我感觉良好。他站在那里哭笑不得,任她看个够,伸手要脱。
  
  她忽然抱着他手臂撒娇说:“别脱了,就这样穿着,我喜欢你这样——吃饱了,我们出去溜达溜达吧。”他说:“这么冷的天,外面又在下雪,溜达什么啊,别冻坏了。”她笑嘻嘻说:“不是有帽子嘛,下雪才不冷呢。走啦,走啦,走啦,好不好——”缠着他不依。他叹气说:“回头感冒了可别埋怨啊。”
  
  其实雪并不大,下了小半天了地上还没铺满。半遮半掩的草地上露出紫黑色的草根,愣头愣脑的,十分可爱。她手插在他口袋里,口里乱没形象大叫:“好冷啊——好暖啊——”也不知道到底是说冷还是暖。
  
  钟越突然想起以前,她也是这样蹭着他,以他为天,以他为地,心中隐藏的感情在似曾相识的雪夜一点一点散发出来,于是伸出手环紧她,“这么冷,想去哪儿?”她躲在他怀里挡风,“不想去哪,随便走走。”
  
  俩人踩着浅浅的积雪在小区里绕弯,虽然没说话,可是彼此的心意似乎都知道了,无声胜有声。她吸了一口气说:“钟越,我真想就这样一直一直走下去。”一直走到生命的尽头。钟越解开大衣,将小小的她拥在怀里,下巴搁在她头上,“恩,我们会一直一直走下去的。”她抬头嫣然一笑,指着原处的亭子说:“我们进去坐会儿。”
  
  风雪渐渐急起来,飞雪打着旋在空中恣意舞蹈,变换出各种各样的舞姿。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抬眼满目雪白,如琉璃世界,碎玉乾坤,安静的只听见彼此的心跳声。万籁俱寂,岁月无声。
  
  石头砌成的长宽板冰凉侵骨,钟越抖开自己的大衣,拉她坐下。俩人紧紧靠在一起,她身上裹着他半边大衣,半个人缩在他怀里。她靠在他身上,“我听见你心跳了。”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样,砰——砰——砰——砰砰——砰砰砰——,这样跳的。
  
  钟越紧了紧她,突然觉得为了这一刻,再多再多的等待也值得。
  
  她手伸进他毛衣里,“要过年了,我要放烟花。”他“恩”了一声。她又说:“我还要贴春联。”他又应了一声,她见他心不在焉,推了推他,气呼呼说:“我还要吃糖人儿——”
  
  钟越笑起来,“又不是美溪,这会儿到哪儿给你去弄糖人儿?”就是美溪,也没有了。自从卖糖人儿的老大爷去世后,没有人再卖这些东西了。
  
  她挑眉说:“你还记得啊!”钟越感叹一声,“当然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过去的八年,他就是靠这些回忆度过无数个漫漫长夜。他等她的同时,一直后悔,当初对她不够好,于是说:“没有糖人儿,我给你买冰糖葫芦好不好?”
  
  她只不过说说,没想到他当真了,摇头:“冰糖葫芦是山楂做的,酸酸的。”觉得他今天真纵容她,要是平时,肯定要说她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难道是因为下雪的缘故?雪白的世界令人感情也变得纯粹起来。
  
  钟越便说:“还有山药味儿的。”她说山药味儿的吃起来没味道,故意跟他抬杠似的。他轻轻打了她一下,说她调皮,“草莓味儿的,不要就不买了。”她忙跳起来,推着他说:“好啦好啦,去买草莓味儿的,哪里有卖?”
  
  俩人开车来回转了一圈都没见路口有卖冰糖葫芦的。她便说:“没有算了,下雪呢,卖冰糖葫芦的肯定回家去了。”钟越却很坚持,说:“出都出来了,干脆走远点。”他总记得回忆中的甜香味。
  
  转到一家电影院门口才看见了,摆在明晃晃的窗口里,厚厚一层冰糖,透明如冰。何如初笑说:“干脆边吃糖葫芦边看电影好了。”买了两串草莓裹的糖葫芦,咬了一个,笑说:“甜甜的。”递到他嘴边。
  
  这次他没有推辞,在她手里吃了一个,点头,“甜丝丝的。”
  
  甜蜜如爱情的味道。
  
  看的是法国文艺片,带着法式的浪漫唯美,人并不多。她靠着他坐下,头慢慢地滑下来,倚着他手臂睡着了,呼吸均匀,头发散下来,挠的他手心麻麻痒痒。他小心翼翼拥她在怀里,心中那块角落突然被充的满满的。原来自己一直渴求的就是这种感觉,她在他怀里的感觉,俩人紧紧相依,互相填满彼此的感觉。所以,那就这样吧——过去的一切不再重要。
  

第 70 章
  快过年了,钟越反而更加忙碌,早出晚归不说,常常要出差,少则一两天,多则十天半个月。新婚燕尔,分居两地,对年轻人来说,绝对是一种折磨。他也抗议过,可是没有办法,孟十妻子临产,走不开,他不得不当起“空中飞人”来,一个月连飞十多二十个城市。
  
  这天是农历二十四,照风俗是小年,又是周末,何如初早早就放假了,钟越出差还未回来,她给他打电话,抱怨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人家都热热闹闹包饺子吃呢。”他都走了一个星期了。
  
  “马上就回去了,马上就回去了,这会儿正在机场呢。”他紧赶慢赶,随行的同事跟着他忙得差点翻过来,总算将十天的工作压缩到一个星期完成。
  
  她听见机场广播的声音,兴奋说:“什么时候到?我去接你。”他听见她声音有点暗哑,还咳嗽了一声,问:“怎么,感冒了?”她忙说:“没有没有,就是着了点凉,吃过药了,早没事了。你什么时候能到?今天天气可好了,太阳明亮亮的,照在身上很暖很舒服,等会儿我们出去吃饭好不好?”她想和他出去走一走,难得没什么风,冬天有这么好的天气。
  
  他略微迟疑了一下,“我跟同事得先回公司一趟,有些事得马上处理。”她有些失望,“哦,那我在家等你回来好了,你要快点回来啊。”他听了,不由自主露出微笑,点了点头,知道她看不见,可是一定能感觉到,叮嘱她不要在房间里就不穿外套,还有不要喝凉水。
  
  她无聊地看了部电影,中午胡乱吃了点辣椒酱就炒饭,吃饱有点犯困,接到他电话说到了,已经回公司了。她躺在床上翻来翻去睡不着,发了半天呆,一骨碌爬起来,穿了衣服拿起钥匙就走。
  
  来到钟越公司,探头探脑,怯生生往里张望,这还是她第一次来。有热心的男员工见了,问她找谁,她微微笑,没有回答。正好孟十出来,见了她,有些惊讶,忙领着她进来,“找钟越吧,他刚回来,正和技术部的一些人开会呢,探讨一个游戏软件的开发,我们想往这个方面发展。我也是出来上洗手间,你等会儿,我进去跟他说一声。”带她在钟越的办公室坐下。
  
  过了会儿,钟越匆匆赶来,“你怎么来了?”有惊更多是喜。她看着他笑,手背在身后,不说话。因为办公室是玻璃隔开的,为的是更好的提高工作效率,外面的人看的清清楚楚,他忍住上前抱住她的冲动。俩人在沙发上坐下,他背对着外面,拉过她的手,细细摩挲,终究忍不住,趁人不注意,俯头亲了亲。她低着头,一直没说话,抬头看他时,眼睛里满是笑意。
  
  好一会儿他才说话,“你先回去,技术部的人出了点问题,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刚下飞机就马不停蹄的开会,一行人都快累趴下了。可是没有办法,要想做的最好,就得付出双倍甚至数倍的努力。
  
  她没动身,只问:“你在哪儿开会?”他指了指转角处封闭式的会议室,“那边。很重要的一个决策性会议,几个高层都在,连孟十都撇下老婆,赶来了。”她点了点头,“那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回家好不好?反正我一个人回家也很无聊。”打开他办公桌上的电脑,开机需要输入密码,她想了想,输入自己的生日密码,果然听到熟悉的启动的声音,不由得看着他笑。
  
  钟越这些天也着实想她了,瞧目前的情况,这个会还不知道要开到什么时候,出来透口气就可以看到她,心里有了期待,便觉得冗长的会议没那么难挨,问:“一个人会不会无聊,要不你下去逛逛再上来?”她点开文件夹,摇头说:“不想逛,没什么想买的,我就在这里等你好了。你电脑上有没有游戏,我新学会了玩斗地主,嘻嘻——”
  
  他电脑上哪有这些东西,摇头说:“那你自己下一个,我去开会了,下面柜子里有水果,饿了记得吃。还有,别老盯着电脑,歇会儿再玩。”出来叮嘱秘书,隔段时间送杯热茶进去。
  
  秘书送了一杯碧绿清澈的茶进来,香味浓郁,一看就知道是好茶。她连忙站起来,接在手里,谢过了。年轻的女秘书却没有离开,快人快语说:“听说你就是钟帅的老婆?”问的她好不尴尬,只是笑。
  
  秘书细细打量她一番,叹气说:“没想到钟帅原来喜欢小巧玲珑、甜美可爱型的。看你这样,像是南方人,哪儿的?”她见人家直爽,对她又客气,于是说了。秘书忽然拍手说:“钟帅也是那里人啊,你们是老乡呢,以前就认识吗?”她笑了笑,“我们以前是高中同学。”
  
  秘书扼腕叹息,“怪不得,怪不得,原来是青梅竹马的高中同学啊,从小就认识,别人哪还有机会!”又笑说:“领导都开会去了,趁机偷个懒。问你一个问题,可得从实招来,你们俩是什么时候有意的?别怪我唐突,实在是你太让人嫉妒了,你看看外面这些小姑娘,都红着眼睛看你呢。”
  
  何如初被她逗笑了,便也开玩笑说:“唔,很早就在一起过。”她挑眉,笑得不怀好意,“很早,什么时候?不会是从高中就开始了吧?”何如初一味笑,低着头喝茶。秘书又说:“不过,我跟在钟帅身边也有四五年了,一直都没听说他有女朋友之类的,以前偶尔见过一两次范小姐,后来范小姐订婚了。没想到这次他说结婚就结婚了,毫不含糊。”
  
  “他一直没交过女朋友吗?”何如初抬头问她,感情有些复杂。秘书听了她的话,很是诧异,知道其中有缘故,便说:“据我所知,是没有,他总是一个人,也不随便跟人亲近。并不像公司里其他单身男人一样焦虑或是玩世不恭,给人感觉其实是孤单的,但是有一种倔强的坚持,令人不解。”疑惑地看着她,终究抵不住好奇,问:“你们中间似乎发生不少的事?”不然钟帅这些年也不会“独守空闺”,馋的一群小姑娘牙痒痒的。一副迫不及待,包打听的神情。
  
  何如初忽然被勾起往事,面对她的热切期望,一语带过,淡淡说:“我跟他其实很早就认识了,后来我出国念书了,所以就分开了。”秘书接下去:“钟帅一直对你念念不忘,以至于旧情复燃,最后破镜重圆,喜结连理,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不是这样?”
  
  说的她笑了,“是是是,三句话可以概括任何故事情节,相遇,离别,重逢。”俩人笑起来。秘书忽然挤眉弄眼,小声说:“知道我们暗地里给钟帅什么样的评价吗?”她睁大眼听着,心里很想知道别人是怎么看他的。
  
  “闷骚!”秘书拍桌子说,“我们都说钟帅这人表面上冷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其实最闷骚了。今天听了你们的故事,更加肯定了大家的想法。”何如初惊地瞪大眼,似乎如今这年代,闷骚二字成了对一个人最高的评价;而无聊二字成了对一个人最坏的评价,夏原就常常说她超级无聊。
  
  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到。心里正想着这事呢,夏原因为有一件重要的事要找孟十问清楚,所以就顺路来他公司了,路过时,不经意侧头看了一眼,人已经走过去了,连忙倒退两步,待看清楚里面的人,敲门笑:“你说咱俩是不是有缘,在这里都能碰到,这就叫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可喜可贺。”
  
  她忙开门,笑说:“你怎么也来这儿了?”夏原不答反问:“你来干嘛啊?给人打工呢?真想干,找我啊,我正缺人呢,工资随你开!”她笑说他贫,陪他一块在沙发上坐下。夏原喝了秘书送上来的茶,说:“怎么,等姓钟的那小子呢?”知道他们公司一伙高层全在开会,连孟十都敷衍他,让他回头再来。
  
  她点头,“恩,他刚出差回来,我等他一块回家。你来什么事儿啊?”他忙说:“没事儿,没事儿,我这就走了,你慢慢等吧。”端起茶一饮而尽,暗暗叹了口气,笑说:“等他都等到公司来了,姓钟的这小子可别身在福中不知幅啊。”临走前又说:“你要是等闷了,找我玩儿啊,北京好多地方你都不知道,可刺激了,回头我带你去大开眼界。”她笑说不闷,看着他出去,重新玩游戏。
  
  何如初完全没有玩游戏的天赋,几轮下来,倒扣无数分,自己也觉得没意思起来,索然无味,关了游戏,这里坐坐,那里看看,到处摸了一回,又在窗前站了半天,天色渐渐暗下来,五颜六色的灯光渐次亮起,马路热闹起来,挤满了急于回家的行人。可是他还没有出来。
  
  秘书进来换茶,她叹气说:“这样成天成天的开会,不觉得闷吗?”她光坐着就受不了。秘书吐舌说:“听说里面争的差点打起来了,看来这会还有得开。要不,你先回去吧,我们都该下班了。”她想了想摇头,“没事儿,你下班吧,我再玩会儿游戏。”
  
  又坐电脑前,下了“明星三缺一”的软件,打起麻将来。她老出错牌,明明听了的清一色,硬是打的乱七八糟,最后放炮让人家胡了。放多了炮,她又开始觉得无聊了。于是开始玩俄罗斯方块,老冲破了顶,更加没味儿,游戏换了一个又一个,搞的自己头晕脑胀的,站起来甩头踢腿,椅子上蹭蹭,沙发上躺躺。
  
  其他人都下班了,偌大的办公室只剩她一个人,灯光照在粉白的墙壁上,上面挂着一大块山水画似的电子钟投下浓重的黑影。
  
  
第 71 章
  夏原匆匆走了,心里其实相当感慨。以前她就在等他,现在她还是这样在等他,叫他有什么话说,唯有逃不及似的离开。下楼时碰到以前的一个发小,俩人吆来喝去叫上其他几个人,在附近的餐厅胡吃海喝了一顿。还要去酒吧,有人说今天好歹过小年,不能太不像了,还是赶紧回家吧。几人才散了。
  
  他迎着夜风出来,身体一冷,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酒倒醒了,拿着手里的手机把玩,沉吟着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心里还是惦记着何如初。吃饭时就在摆弄手机,搞得有人笑他:“夏少,频频看手机,等哪个心上人的电话呢。”他笑说:“何止是心上人啊,简直是刻骨铭心,永世难忘啊。”有人插嘴说:“人家夏少手机炒股呢,你废话什么,喝酒是正经。”几人举杯畅饮,摩拳擦掌,合起来要灌倒夏原。可是这样的热闹并没有冲散浓烈的心事。
  
  终究是打了一个电话给她,“喂,过年好啊,恭喜发财啦。在家吗?干嘛呢?怎么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没,还在公司呢。你回家了,听你声音好像喝了不少酒啊。”何如初懒洋洋倒在沙发上,等的毫无意识,一点力气都没了。
  
  他皱眉,“你还在等他?这都几点了?他怎么还让你等?”有没有搞错,她就这样从下午一直等到晚上?就没见过这么死心眼的人。还有,姓钟的那小子到底在干什么,亏他也忍心!
  
  她不理他的叫嚣,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我一个人挺安静的,睡了会儿,还蛮舒服。你忙你的去吧,我再睡会儿,他们也该完了。”说完挂了电话,扯过钟越的大衣当被子盖,整个人蜷起来缩在沙发上,侧身躺着。
  
  夏原重新折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推了推门,没锁,悄悄把灯调暗了,又把空调温度调高,搬了把椅子靠窗坐着抽烟,没发出一点声音。她闻到空气里的香烟味儿,本来就睡的浅,一下子惊醒了,连忙爬起来,“你开完会了?”转头看时,见是夏原,很吃了一惊,“你怎么又来了?”
  
  他掐灭烟头,徐徐说:“我怎么不能来啊,我等着找老孟算账呢,正好回来堵他下班,省的跟滑不溜手的泥鳅一样,只会口头上敷衍我。”听他说的挺严重的,她信以为真,以为他大晚上的来找孟十肯定有急事,便说:“刚才有人出来跟我说,快完了,你再等等。”
  
  夏原滑着椅子坐过来,笑嘻嘻说:“看你挺无聊的,出个脑筋急转弯考考你:小明的爸爸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叫大毛,二儿子叫二毛,请问,第三个儿子叫什么?”她脱口而出,“三毛,嘻嘻——”夏原伸出手轻轻敲了一下她头,“三毛你个头,笨死了,当然是叫小明!”她才反应过来,很不服气,口里嚷嚷:“再来再来,你这是混淆视听——”情绪一下子高昂起来。
  
  “知道米的父亲是谁吗?”夏原问的一本正经。
  
  她忽然想起大学时他们开的那个“花生米,花生油”的玩笑来,支着脑袋拼命想,米和油是兄弟,那么米的父亲是什么呢,啊,突然想到了,拍手说:“是大米!”还洋洋得意地。
  
  夏原笑得喘不过气来,好半天才严肃地说:“是海。”她跳起来,忿忿不平,问为什么,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嘛。夏原咳了一声才说:“你想啊,海上花,花生米。”她一时还没明白过来,瞪着眼看他,过了好半天反应过来了,死命捶他,“我就知道你满脑子黄色的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夏原忙按住她,哈哈笑起来,“好了,好了,再打我可就要残废了,果然是泼妇本色啊——”惹得又是一顿拳头。好不容易安静下,她转身玩游戏,不理他满嘴胡说八道。
  
  夏原双手撑在桌子上,正对她,“何如初同学,考考你的智力,请猜一个谜语;两个二百五,打一人名。”她闷头想了半天,一直在思索,两个二百五,那就是两个二和五了,叠起来是什么字?
  
  夏原见她答不出,挑起她一缕长发笑说:“当然是伍佰啦!知道熊是怎么死的吗——就跟你一样笨死的!”她气愤之余,很是纳闷,“五百?”她不像夏原前两年就回国了,还很陌生,当真不知道伍佰是谁。
  
  他点头,看她那神情,是真不知道,故意说:“对啊,五百啊,不就是两个二百五嘛!”眼面前的两个人,跟二百五也没什么区别,一个比一个傻。她傻还有的说,自己傻完全就是犯病了。过了会儿又解释说:“伍佰是一个歌手。来来来,我找一首他的歌给你听就知道了,听过‘挪威的森林’吗?”
  
  她让出鼠标给他,歪着头侧身看他,不解说:“《挪威的森林》?日本作家村上春树的?”夏原站在她身后,敲了她一下,“不知道不会多听多看多观察啊,什么都问!”她乖乖住嘴。
  
  夏原找出“挪威的森林”,明媚忧伤的旋律,徐徐流淌,像一泓伊豆的清泉,四散溅开,“……那里湖面总是澄清,那里空气充满宁静,雪白明月照在大地,藏着你最深处的秘密……”
  
  她听了这几句,转头笑说:“这让我想起在美国念书时,学校后面不是有个湖泊么,石子路周围种满了各种高大的乔木,一到秋天,落叶满地,湖面上全是野鸭子,你还记得不?听了这歌,倒像又回到那里似的。”
  
  夏原也想起来,靠在桌边,忽然悠悠叹了口气,“我真想再回到那里去。”那里只有她和他,也许不回来是对的——转念一想,不不不,她的心不在那里,再优美的风景亦成了牢笼。
  
  俩人一坐一站说着闲话,“挪威的森林”循环低唱,气氛宁静而美丽。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声,门被推开,钟越揉着太阳穴,一脸疲惫走进来,乍眼看到夏原,愣了许久,搭在门把上的手好一会儿才拿开。
  
  何如初忙跳起来,端了茶给他,“你开完会了?茶是温热的,你喝一口。”见他脸色苍白,嘴唇有点干裂,满头细汗,很是心疼。因为夏原在,不好做出太亲密的动作。钟越点头,接在手里喝完了,又朝夏原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开口打招呼的意思。
  
  夏原是男人,当然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冷淡,不想何如初为难,主动解释说:“我是来找孟十的,有急事,他应该也开完会了吧。”不管他相不相信,挥了挥手,“我先走了——噢,差点忘了跟你说,如初她从下午等到现在,还没吃晚饭呢。”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深含责备,说完带上门出去了。
  
  钟越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转头说:“怎么不吃晚饭?”她抱着他手臂坐下,“本来我想等你一块吃的——没事儿,现在不饿了。”他微微皱眉,轻声说:“胡闹,怎么饭也不吃,胃病又犯了怎么办!”
  
  她低着头,好半晌说:“你不在,人家吃不下嘛。”略带娇嗔,拉着他撒娇。他心里荡漾起来,神情跟着一暖,抬头仔细打量她,“瘦了点,我不在的这几天,平时都吃什么?”她敷衍说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他叹气,“我该问你有没有吃,就没见过你这么懒的,不愿意做,不会叫外卖吗,宁肯挨饿!”她不承认,口里说我哪有,每天都自己做饭吃的,心里在说方便面也是饭嘛,一个人吃饭实在没什么意思,胡乱对付着过。
  
  俩人出来,钟越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多穿点,在屋子里手都冰凉。”说着焐了焐她的手。她笑说是因为玩游戏的缘故,其实一点都不冷,要把衣服还他。他扣上扣子,“哪来那么多废话,叫你穿上就穿上。”不容她脱下。
  
  上了车,钟越问她想吃什么。她将手插在他大衣口袋里,一下一下拍手玩儿,发出衣料摩擦以及撞击的声音,“砰——砰——”闷沉沉的,她玩的很带劲儿,“你看,你看,你衣服起电了——”见他不搭理,讪讪地住了手,转头看他,说:“不想出去吃,回家你给我做好不好?”
  
  他没反对,问冰箱里有什么,说着车子拐上回家的路。她想了想,“应该还有肉和青椒——等会儿我淘米,你做青椒肉丝好了。”专门拣轻松的做。等回到家,打开冰箱一看,傻眼了,空空如也,除了一把大葱,还是他走的时候买的,原封不动,绳头儿都没解开。她不吃葱。
  
  “嘿嘿,我忘了——已经吃完了——”她干笑着解释。才想起来,早就弹尽粮绝了,昨天吃的是方便面,今天吃的是蛋炒饭,一心等他回来呢,懒懒的,连超市都不愿意去逛。钟越无力得看着她,“出去吃吧。”小区旁边的酒楼应该还没关门。她连忙拉住他,“不是有面粉么,你做刀削面嘛,反正有辣椒酱,我不想去外面吃,就想吃你做的。”钟越虽然有点累了,在她软语娇声恳求下,卷起衬衫,给她下刀削面。半点青菜都没有,只好做清汤面,切的很薄很薄一片,拌点辣椒酱,滋味倒也不错。
  
  她吃的满头大汗,“好吃,你明天再做好不好?”放了太多辣椒酱,红红的汤面上面浮了厚厚一层油,看了简直要怀疑她吃的到底是什么。他叹气,“不能这么懒,知不知道,总不能我不在,你就不吃了。”
  
  她反驳:“我哪有嘛!你不在,我也吃的很好啊。”他没好气指着垃圾袋说:“方便面?”她懦懦说:“以前也这么过来的嘛。”钟越有点生气了,“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不一样了,总要改的!”就像夏原,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不一样了,总要改的。
  
  她哪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见他声气不好,垂头不语,好半晌才说:“不是我懒不愿意做,一个人,做多了也吃不下。好啦好啦,明天我做一大桌好吃的等你回家好不好?”跟在他身后,像只猫一样蹭着他,一心讨他欢心。
  
  他哪能经得起她这样的挑逗,“别乱动——”抱她在怀里,恣意怜爱,又亲又啃,力道比平时粗野了几分。她有点害羞,摇他手,“这是客厅——”他不理会,坚持拉下她的毛衣领口,露出半边浑圆雪白的肩膀。她细细喘气,忽然想起人家常说的一句话,小别胜新婚什么的……
  

第 72 章
  第二天俩人睡得都有点迟,钟越坐起来穿衣服。她靠在他怀里,打着哈欠问:“你又要去公司吗?”一大早的刚睡醒,心里有几分依恋,抱住他不放。钟越见她星眼微睁,懒洋洋的一副不胜娇弱之态,心里软软痒痒的,俯头亲了亲她,“你多睡会儿,公司里还有事,得先去一趟。”
  
  她乖乖点头,但是嘴里还是在抱怨:“为什么就你一个人这么忙?其他人呢?孟十太过分——”他听了微笑,替她掖紧被角,“不用上班就多睡会儿,我先走了,乖——听话——”她爬起来,抱了抱他,才叹气说:“中午要早点回来哦,我等你吃饭。你不回来我就不吃——”他对她的任性无奈,忙哄她:“好好好,我一定回来——快盖上被子,小心着凉——”
  
  看着她重又睡下,头歪在一边,眼睛眯了起来,带上门轻轻走出去,来到外面洗漱,怕吵到她。换了衣服下楼,车子都开出小区了,经过超市时,想起冰箱里什么都没有,她一个人是不会下来吃早餐的,于是买了她喜欢吃的鲜奶和椰蓉蛋糕,又折回来,放在餐厅桌子上,这才上班去了。
  
  何如初因为有点累了,多睡了一个来小时,醒来时阳光明晃晃照在原木地板上,落下一个一个光斑,明亮而温暖。刚睡醒,起来了人还是轻飘飘的,半睁着眼睛摸到洗手间,冷水浇上脸颊,这才彻底醒了过来。随便洗漱了两下,衣服也不换,靸着毛茸茸的鞋子走出来,看见桌上的蛋糕,欢呼一声,忙坐下吃了。正好饿了,可是要她游魂似的一个人下楼买早餐,宁肯饿着,是不会去的。如果钟越也要吃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吃完了,时间还早,开了电视一个一个频道换,不耐烦起来,觉得忒没意思,一个人在家,着实无聊的紧。正到处转悠呢,接到夏原的电话,“我们几个朋友去八达岭滑雪,你要不要去?”她兴奋地跳起来,“滑雪啊?好啊好啊,什么时候,要带什么东西,都有哪些人……”叽里呱啦问了一大堆。
  
  夏原忙说:“集体去的,都是年轻人,没别人,你要想来就赶紧,我们等会儿就要出发了,住一夜,明天回来……”她慢慢听着,轻轻叹了一口气,忽然说:“哎呀,我不去了,你们自己去吧。”
  
  夏原诧异,“怎么不去了,刚才不是挺高兴的吗?”他知道她就喜欢这些新奇刺激的东西,才给她打电话的。姓钟的那小子一天忙到晚,哪有时间陪她啊。她无聊地伸了个懒腰,“钟越出差回来了,我要陪他啊,等会儿还要做饭呢。对了,你要不要过来尝尝我的手艺?”
  
  他“嗤笑”一声,“瞧你那没出息样儿,整个成一小媳妇儿了!我去你们家吃饭,姓钟的那小子还不给我吃砒霜呢!出去玩一天一夜怎么了,他难道还限制你行动啊,别想那么多,想去就去。你总不能结了婚,连自由都没有了吧!”
  
  她被他说得心动起来,歪着头想了半天,最后还是说:“不去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我答应中午给他做饭呢,以后再说吧。好了好了,下次还有好玩儿的事叫上我啊,今天不行,我这会儿得买菜去了。再说快过年了,也该买些年货什么的,家里冷清清的,什么都没有,不能太不像样儿啊。”
  
  夏原见她下了决心,叹一口气,“你对他怎么就这么死心塌地呢,我就没瞧出姓钟的那小子有什么好!你说你整天呆呆地等他回家,不是犯傻吗?”以前就是这样,为了和他一起吃晚饭,从中午就开始等。
  
  她叫起来,“我哪有呆呆的,我一个人住的时候,不是也不愿意出门的嘛!不跟你说了,我得出去买菜了,到时候给我看你滑雪的照片啊,我下次让他也带我去……”胡侃了几句,她挂了电话,提着环保袋慢悠悠来到超市。
  
  她不会做什么菜,但是取巧还是会的,买了一些排骨,又买了些冬瓜,放高压锅里压一下,就成了一个美味的排骨冬瓜汤了,又好喝又有营养,还一点都不费事,熟了加点盐就可以了;又买了半只卤鸭,让人家切成块,一片一片码好,放盘子里浇上汁液,整整齐齐的,旁边放几片青菜叶子,倒十分好看;然后炒了个蒜茸油菜,一顿不算丰盛但是绝对拿的出手的午餐就好了。
  
  已经过了十二点,她坐等右等他还是没回来,看着桌上的菜,馋的口水直往下流,心里却很坚持,一定要等他一起吃,饿得可怜兮兮蜷在沙发上,手有一下没一下摸着鞋子上的兔子毛玩,“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人家都做好饭了!”
  
  钟越正跟外商谈合作的事呢,忙说:“饿了就先吃,我可能还得等会儿。”匆匆挂了电话,继续就合同细节问题仔细商讨。好不容易达成一致,双方人马都松了一口气,从早上一直到现在,饥肠辘辘,于是孟十提议大家出去吃饭庆祝。一批人涌出来,钟越看了看手表,拉着孟十说:“你陪外商吃饭吧,我得走了。”孟十忙问怎么了,他不好说自己不回家,老婆就不吃饭,只敷衍说有事。孟十见他神色有些急,想调侃几句,又咽了下去,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几个外商却开起玩笑来,不让走,“钟先生,你这样可就太不给面子哦,连饭都不赏脸吃。”钟越忙笑,“真对不起,家里出了一点事,不得不赶回去,下次一定赔礼请客。”话还没说完,何如初催他的电话又打来了,他晃了晃手机,做出“你看”的无奈样子,站到一边接电话,“恩恩,好好好,我这就回去了,先挂了啊。”外商一见他似乎真有急事,也就不说什么了,客气了几句。他开车回来,路上不知道怎么回事,有点堵,急的一向沉稳的他差点坐不住。
  
  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何如初等的连脾气都没有了,只是眨巴着眼看他,可怜兮兮的,一句话都没有。饭菜全凉了,他连忙放微波炉里热了热,拉她起来,亲了亲她,“好了,这不回来了吗,不生气啊,快来吃饭。”她力气尽失,无力地说自己已经不饿了。
  
  他盛了一碗汤,“先喝点汤,润润肺,等会儿就想吃了。”用勺子先喂她吃了几口,她缓过劲来,才坐起来吃饭。喝了一碗汤,又吃了半碗饭,她就饱了,扔下筷子看电视去了。转头喝水时见他专心致志,吃的极香,仿佛是人间美味,眼看着就馋了,问:“我做的好吃吗?”钟越点头,敷衍了几句,饿了自然什么都是好吃的,他一个大男人,现在才吃午饭,早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她又多看了几眼,蹭过去,指着冬瓜示意要吃。他夹了一块给她,埋头继续吃饭。她又说:“鸭子,鸭子,我也要吃。”他叹气,将筷子递给她,自己用勺子喝汤。她吃完,又不老实了,“我又想吃饭了——”
  
  他没好气说:“自己拿碗拿筷子盛饭去,我又没拦着不让你吃。”整个就一猫儿食,别人碗里的就是香的。她嬉皮笑脸说:“盛了吃不了嘛,我就在你碗里吃几口。”抢他的筷子,赶紧扒了几口饭,塞的腮帮鼓鼓的,又说要吃排骨,拿在手里啃,弄的满手油腻腻的。钟越都躲着她,“小心油,别蹭衣服上洗不下来,怎么吃饭的!”
  
  她蹭过来,硬是把他大半碗饭吃了,又喝了不少汤。他只得再去添饭,拿了碗问她还要不要,她摇头,抚着肚子躺在沙发上,“哎呀,吃饱了,肚子都鼓起来了。”他见她难得胃口这么好,心想以后还是尽量回来陪她一起吃饭。
  
  吃完饭,钟越收拾碗筷,她忙跳起来,推他坐下,“我来洗碗,我来洗碗。”殷勤的很。他不知道她又有什么花样,且坐下来看时事新闻。她擦着手出来,挨着他坐下,“上午我到超市,看见人家都在买年货,大包小包的,可多了。”他“恩”了一声,眼睛继续盯着电视。
  
  何如初摇着他说:“我们也去买年货吧,都快过年了,家里要是有客人来,拿什么招待人家啊。”钟越沉吟着没说话,本来他还想回公司的——,她见他犹豫不定的神情,赶紧再接再厉,“哪有人上班一年上到头的,走啦,走啦,我们去买年货好不好?”扭股糖一样缠着他。
  
  钟越拿她没法儿,在她推推搡搡下不得不出了门,心想索性陪她逛一天。自己这些天忙的不见人影,她一个人在家大概无聊的很。俩人经过女装部,他停下来,笑说:“新年新衣服,新气象,过来看看。”拉着她进来,选了一件浅蓝色格子样式掐腰长款大衣,要她进去试穿。
  
  她皱眉,“我不喜欢这个。”一看那么素净的颜色就不喜欢。他便说:“稍微正式一点的场合可以穿,总不能整天穿的像小孩儿一样。”她撇嘴,“哪有,我这样穿挺好嘛。”他便哄她:“你穿着试试看,不好再说。”她只好不情不愿脱了红黑色的短外套,站在镜子前,随便往身上一套,扣子也不扣,腰带也不系,口里说:“说了不合适吧——”
  
  导购小姐非常热心,弯下腰给她拉紧拉链,又扣上扣子,圈上腰带,身线完全凸显出来,显得亭亭玉立,摇曳多姿。旁边的顾客都凑趣说好看,钟越也很满意,点头要刷卡。她更喜欢另外一件奶白色刺绣镶边灯笼裙式的长外套,既可做风衣,又可当裙子穿,吵着要试。钟越见了那衣服就头疼,她还真有品味,什么奇装异服都敢往身上穿。
  
第 73 章
  她兴致勃勃出来,得意说:“好看吧!”钟越皱眉,衣服不像衣服,裙子不像裙子,身下穿着牛仔裤,什么乱七八糟的搭配。她一个劲儿说:“到时候穿长到膝盖的黑靴子,肯定好看。我要这个,不要那个。”导购小姐站一边说:“这是今年流行的新款,很多女孩子都喜欢,卖的可好了。”
  
  钟越拉住她说:“那是人家小姑娘穿的,你别跟着凑热闹了。”她要这样穿出去,人家以为他诱拐未成年少女。何如初听了不高兴了,“人家也不老嘛,怎么不可以穿啊,又没有选大红大绿的颜色,很淡雅的。”就是因为年纪不小了,才想穿的青春一些,抓住年少时的尾巴嘛。
  
  钟越不理她,让小姐把浅蓝色的外套包起来。她虽没说什么,却从头到尾黑着一张脸,他掏钱包付账,让她先提着袋子,她也不理,远远站着。他拉着她手说:“傻站着干嘛啊,东西都买完了,走吧。”她躲开,一个人闷闷往前走。钟越见她赌气,暗中叹了口气,对旁边的小姐说:“那件白色的也包上。”
  
  她听了,立马回头,脸上情不自禁露出笑意,“你同意了?我来付钱,我来付钱——”,低头忙着找钱包,转眼变了个人似的,抱着他手臂又叫又跳。钟越早把卡递出去了,斥道:“站着好好说话,像什么样儿!”虽然对她独特的品味不敢恭维,头疼不已,但是见她一团高兴的样子,无奈地想还是算了吧,由她去,喜欢就好。
  
  到地下超市,买了许多果脯蜜饯之类的干果,因为她喜欢吃薯片牛肉干等零食,挑挑拣拣买了一大堆;蔬菜,肉制品,油盐酱醋等日常生活用品,满满一大车,都装不下。钟越说够了,拿不了,她说反正来了,一次性买个够。又推了一辆车,拿了一箱盒装牛奶,一箱“露露”,外加一箱啤酒,另外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钟越见了直皱眉头,不过没说什么。出来时刚好想起家里的米快没了,又扛了一袋米回来,后车厢都堆满了,只好扔在后座上。
  
  到家后,俩人来回搬了几次才清理干净,她累的一屁股躺在沙发上,说以后再也不去购物了。钟越脱了衣服挂起来,没好气说:“叫你少买点,少买点,你偏不听。又不是没的卖了,急什么啊,恨不得一口气把超市搬回来。”她嘻嘻一笑,翻身坐起来,“有你在嘛。”反正有苦力,怕什么——
  
  钟越明白她的心思,瞪了她一眼,“起来,起来,别动不动就躺着,你也运动运动。”她磨磨蹭蹭,全当没听见,过了会儿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大包薯片,撕开包装,抱着枕头就吃起来。他见了说:“别吃零食,等会儿又不吃饭。”一手塞在桌子底下。
  
  她可怜兮兮看他,“我饿了——”伸手去拿。他拖她起来,“饿了就吃饭,快去淘米。”拿了个大萝卜削皮,准备炖汤喝。怕她没事干,净吃零食,于是让她出去切土豆丝,省的在跟前碍眼。等他汤都做好了,出来一看,还没切完呢,一根根土豆丝有筷子粗,没好气说:“这就是你切的土豆丝?”土豆条还差不多。接在手里,“咚咚咚”一连串利落的音符,很快就切好了,又细又均匀。
  
  她讪讪地笑,“好香,汤好了吗?”知道她饿了,盛了一大碗说:“你先吃,我呛炒个土豆丝就好了。”她忙不迭喝了一口,连声叫烫,说舌头都麻了。钟越说了她两句,让她慢点喝,又问她有没有烫到。她摇头,吹着气咬了口萝卜,又夹了块递他嘴里。
  
  吃饭时,他说:“明天我得去广州一趟。”她不满,“又出差?”他点头,叹气说:“一到年底,事情多,没办法。”她横了他一眼,筷子和勺子擦着碗盘,叮当作响,可是又没办法,半晌问:“什么时候回来?就要过年了!”这还刚结婚呢,隔三岔五就出差,不是不委屈。
  
  他安慰她:“过两天就回来,你若闷的话,去看看你爸爸吧。”见她低着头不说话,拥她在怀里,说:“好了,喜欢什么,我给你带。”她摇头,闷闷说:“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忙?”他亲了亲她脸,“乖,等忙完这段时间就好了。”她不想他担心,只好点了点头,“那你早点回来。”看着桌上铺的绣花桌布发呆。
  
  第二天一大早钟越就起来了,亲了亲还在熟睡中的她,熬了皮蛋瘦肉粥,叮嘱她记得喝,提起箱子就要走。她睁开眼喊住他,晨光从窗外泄露进来,有点慵慵懒懒的。掀开被子,光着脚跳下来抱着他的腰,头在他大衣上蹭来蹭去,像只猫一样,好半天才说:“你走吧,路上小心。”钟越忙抱她回床上,赶紧拉上被子,紧紧缠住她,责备她该着凉了。又耳鬓厮磨了一会儿,眼看着他出了门,又站到窗口见他车子渐行渐远,直到拐弯看不见了,这才懒洋洋爬起来。
  
  年底放假了,不用上班,一个人在家便觉得时间特别难捱,高高的天花板越发显得空荡冷清。洗完了一大堆的床单被罩,坐在地毯上抱着双腿无所事事,眼睛看着阳台上随风飘舞的衣物,左右晃荡,吹过来又吹过去——,形成小幅度的波浪,十分无聊。因为心里想着他,比起一个人住时更加煎熬。韩张回家了,夏原是公司的领导,喝酒应酬忙着呢,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于是回何爸爸那儿,把小意接过来住了两天。有小孩子在,到底热闹些。
  
  她打电话给他,“北京下雪了,广州呢,冷不冷?”他说广州天气也不好,今年特别冷,天气预报说只怕也要下雪。她问:“明天就大年三十了,你还回不回来?”他道歉,“本来今天就能回去的, 哪知道临时出了点小问题,明天一定回去,飞机票都订好了,下午的班机。”又问她这几天好不好。
  
  她一开始说还好,过了会儿又闷闷说不好,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俩人顿了顿,都没说话。她招手叫小意过来,教他说:“跟哥哥问好。”小意问是不是韩张哥哥,她忙说是姐夫,叫他喊姐夫,他不理,学着大人的样子,一本正经说:“你好。”逗的她忍俊不禁。
  
  钟越摇头叹气,这小孩对他反而不如韩张夏原友好,也客客气气说:“你好。”拿他当小大人对待。小意对他的态度很满意,稚声稚气跟着说:“姐姐让你早点回来,问你有没有想小意,有没有想姐姐。”何如初听他说的流利,伸出大拇指夸他聪明。自己握了握脸,教小孩子说这样的话,她有点害臊。
  
  钟越听了,微微笑起来,停了停才说:“告诉姐姐,哥哥马上就回家了,很想姐姐,也很想小意。”因为小意轻易不肯叫他姐夫,所以还是叫哥哥,再说也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何如初拍了拍小意的头,让他自己玩去,接过电话,“恩,你明天回来的话,我去机场接你,等会儿就送小意回家。”她今天人有点不舒服,怕照顾不来小孩子。
  
  挂了电话,她先喂小意喝了大半碗莲子粥。自己反而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半个苹果就吃不下了,扔在那里。觉得喉咙干痒干痒的,又喝了一大杯凉水。穿了衣服,准备出门时,突然接到夏原的电话,说他在附近,有东西给她,问方不方便上来。她忙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客气见外了?以前你要来找我,可是连电话都不打的,更别说人都到了还问能不能进来。”
  
  他叹气,“现在不是不一样了嘛,要是被姓钟的那小子知道我来找你,还以为你跟我有什么奸情呢!”俩人纵然没什么,还跟以前一样,可是他不得不为她着想,所以特意拣钟越出差的时候来看她。
  
  她忙说:“得了吧你,咱俩什么交情,你说这样的话,分明是故意气我。赶紧上来,有什么话快说,我等会儿还有事儿呢。”
  
  不到十分钟,夏原果然提着一大袋东西进来,她问是什么。他随手往地上一扔,整得跟垃圾似的,“鱼翅燕窝人参什么的,有好有坏,都是别人送的,搁在那里都快发霉了,我搜刮了出来,全部给你送来了。”
  
  她一听,连忙拣起来放桌上,打开来看,铺了满满一桌,光是人参,就有十好几根,各种各样的包装都有,光鲜亮丽,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不由得惊叹出声:“夏原,你真是腐败啊,拿鱼翅当粉条吃呢。”她还真不知道他这么有钱,家里都能开补品店了。
  
  他翘着二郎腿坐下,满不在乎说:“如今这年头,谁还吃这些东西。你看看大饭店里,人都啃野菜草根去了。”她啧啧出声,“你都不要了?我要这么多也吃不完啊,再说了,鱼翅燕窝什么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吃。”就连人参,她也不会炖。平常人,谁没事,动不动吃这些啊,那不是一天到晚上火嘛。
  
  他脚顺势一抬,搁在茶几上,还晃了晃,支着头看她,没好气说:“吃不完不会送人啊,没人送,喂你们家的狗。”她骂他彻底腐败,没得救了,又跳起来吼:“夏原,茶几脏了,你不擦干净休想离开。”他斜眼笑,涎着脸说:“不离开就不离开,反正就你和我,干什么事都神不知鬼不觉的——”转身抱起小意,举过头顶,问:“小意,你说哥哥说的是不是?”
  
  小意格格笑起来,连连点头,“哥哥,再来——”夏原站起来,站在窗边,作势要抛他下去。他不但不怕,反而笑得喘不过气来,抱着他脖子不放。
  
  她抚了抚额头,头有点疼,骂他油嘴滑舌,没个正经样儿,“好了,你们别闹了,我这会儿得送小意回去呢。反正你也没事,开车送一送我们行吗,我今天精神不好,怕出事,不敢开车。”
  
  夏原问她怎么了,她说大概是着凉了,已经吃过药了。她跟小意一起睡的觉,俩人都不老实,被子都滚到地上去了。她事先给小意身上裹了一层小毛毯,自己大半夜冻醒了。平时钟越总是搂着她,使她睡梦中不能乱动。
  
  夏原抱起小意,高高举上肩头,一路又扔又抛,逗的小意一口一个叫他哥哥,哈哈大笑。俩人送小意回何爸爸那里,只有白宛如在,她上去只喝了口茶,转头就回来了。路上他说:“我说大过年的,你怎么还是一个人在家啊?”神情是笑嘻嘻的,其实是在给她抱不平,对姓钟的那小子极度不满。她眯着眼睛倒在靠垫上,说:“他最近忙,人都累的瘦了一大圈,明天下午就回来了。”倒是担心他整日整日出差,身体吃不消。
  
  待知道她明天要去接机,便说:“我看你脸色不大好,就不要去了,又不是你不去他就不回来了,在家歇着多省事啊。”她说自己反正没事,在家也闲的慌,其实是想早点看到他。夏原听了好半天没说话,知道她是想他了。快到了才说:“晚上一起出去吃个饭吧,瞧你无精打采的样儿,跟有病似的。”自从她结了婚,俩人再也没在一起吃过饭,难得今天姓钟的那小子不在。以后俩人都有了顾忌,只怕会越来越疏远。
  
  她整个人恹恹的,“今天不行,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会儿就想睡觉,一点胃口都没有。”夏原仔细瞧了瞧她,“哎呦,估计是真生病了,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人都蔫了。既然这样,我也不怪你不给面子,赶紧回去躺着吧。”又问她要不要去医院,她摇头,说吃点药就好了。一直送她上了楼,看着她吃了药睡下了,这才折回来。
  

第 74 章
  昏昏沉沉睡了一夜醒来,精神好了点儿,胡乱吃了点东西,唇色有点苍白,于是涂了点唇彩,亮晶晶的,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特意选了他那天给她买的浅蓝色长外套。探头往外一看,稀稀疏疏又在飘雪,沾到窗台上,积成薄薄一片,跟雪花膏似的。今年的雪来的迟,可是下的勤,断断续续几乎没停过。
  
  她化了淡妆,因为感觉还是有点头重脚轻,虚飘飘的,没有开车,打车去的机场。等了半天,听到机场大厅广播说,因为南方突如其来的大雪,很多航班晚点了。她给钟越打电话,拨了半天老说您拨叫的号码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急的她一直留心大厅里的电子大屏幕。
  
  机场滞留的人流越来越多,骚动也越来越大,“嗡嗡嗡”的很是嘈杂,听在耳内,十分不耐烦。隐隐约约听人说因为大雪,很多航班停飞了。她不知道广州那边的情形到底怎样,只说晚点,所以一味等着。
  
  虽然室内温度不低,可是坐久了,手脚未免冰凉。她出去买了杯滚热的奶茶,脚步沉沉的,很是吃力,赶紧靠着暖气口坐下。喝了几口,不如平常味道好,觉得腥,堵在喉咙口,咽不下去,差点想吐。
  
  看了看时间,都快到傍晚了,他乘坐的航班应该也停飞了,今天恐怕是赶不回来了。觉得不甘心,尚抱着天真的想法,希望有奇迹出现,盼望他能出其不意出现在自己面前。大过年的,别人都热热闹闹的,自己一个人,实在没什么意思。蜷起双腿,头搁在膝盖上,懒懒坐着,不怎么想回去。家里冷清清的,听见人家烟花爆竹“嗤嗤”乱响,到处是欢笑声,只会更惆怅。
  
  夏原因为也来机场送朋友,想起她,给她打电话,“听说因为大雪,广州、长沙、成都那边的航班好多都停飞了。姓钟的那小子回家了没?”她歪着身子倒在座位上,闷闷说没有,有气无力的样子。他因为听见嘈杂的声音,问她人在哪儿。她便说还在机场呢。
  
  他一路寻了过来,见她脸色红的不正常,瑟缩着肩膀,搓着手喊冷。忙摸了摸她额头,叫起来:“哎哟,发烧了!都烫成这样,不去医院,来机场干嘛啊。我说你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你还不承认——”扶着她起来,“走吧,一个人待这儿傻坐着乘凉,还是等着过年呢?又不是没人要了,赶紧回去吧——”她耷拉着脑袋随他上了车,手脚发软,坐都坐不稳,身体一直往下溜。
  
  他赶紧送她去医院。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家家户户都忙着过年呢,一路上只听见劈里啪啦的爆竹声,此起彼伏,好不容易这里停下了,那里又响了,跟交响乐似的,错落有致炸开来,无边的热闹,仿佛没有停止的时候。路边的槐树光秃秃的,裸露出深黑色的躯体,冷冷站着,一根叶子都没有,风吹过,便“哗哗哗——”摇几下,声音很洪亮,弯起了腰杆。
  
  医院里稀稀落落只有他们几个病人,静悄悄的,越显得这里与世隔绝似的。工作人员大概因为排在今天值班,神情有些不耐烦,扔了张单子给他,让他去找医生,语气甚不好。夏原“嘿”了一声,本想不轻不重说几句,一想到大年三十,喜庆团圆的日子,还是算了,人家也不容易。
  
  医生说她着凉感冒了,早些时候来就好,现在拖的有点严重,要打吊针。开了药,夏原取了来。护士领着他们来到一个房间,捋起何如初的袖子,面无表情比着细长的针头。她坐在床上见了,针头泛着冷光,倒映在眼睛里,心惊肉跳的,跟判刑似的。忙转过头去不敢看,眉毛皱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毛毛虫。
  
  夏原嘴里笑话她胆小没出息,又不是小孩子打针还怕,却坐过来,抱住她头,按在怀里,说:“伸出手,别看——听好了啊,我跟你说个笑话:两只番茄在路上走啊走,后面那只番茄问前面的:‘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前面的那只不说话。后面的那只以为它没听清楚,又问了一遍。前面的那只回过头来,看着它缓缓说:‘我们是番茄,我们会说话吗?’”
  
  笑话说完了,她愣愣的没反应,针头插进血管也没感觉,呆呆看着他,心里嘀咕不知道他又有什么花样。倒是旁边的护士“噗嗤”一声笑出来,收拾东西出去,叮嘱说有事就叫她。她眨着眼困惑地说:“这就是你说的笑话?”为什么她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夏原打了她一下,没好气说:“当然是笑话啦,这叫冷笑话!脑袋什么做的,整个一榆木疙瘩,一点幽默都不懂。行了行了,指望你开窍,还不如指望太阳从西边出来呢!赶快躺下吧,睡一觉烧就退了,这药水滴的慢。”给她盖上被子,又拉了拉被角,完全盖住她肩膀。她点点头,全身酸软,确实没什么精神,何况在机场等了那么久,早就累了,侧着头歪向一边,不一会儿浅浅睡着了。
  
  他坐在沙发上,拿起她的手机玩游戏,一连勇闯数十关,早破了她的记录,十分得意,正打到精彩处,蓦地提示电量不足,自动关机了。他悻悻扔下,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拉开窗帘,看着窗外,重重吁了一口气。灯光映着雪光,莹莹发亮,下面有几排长椅,空落落的一个人都没有,不时有烟火在半空盛放,耀眼的光和热之后,渐渐黯淡下来——此情此景,在除夕夜的病房里,有一种清幽冷寂的璀璨热闹。雪似乎停了,路上静悄悄的,只看见天地交错的一片白和青,无限延展。楼下半天没一个人影,可见大家都回家吃团圆饭去了。耳边只听见风吹动横条的声音,并不大,窸窸窣窣作响。夜深人静,连风都息了。
  
  他转头看她,长长的头发落下来,遮住半张脸,露出秀挺的鼻和小巧淡薄的唇,略带苍白,眼睛因为闭着,越显得睫毛浓而长,随意翘起来,像停在水面上的一群蝴蝶,扑哧扑哧挥动翅膀,不时动两下。脸上不正常的红色渐渐退了,呼吸也均匀绵长起来,气色没先前那么难看了。他顺手将滑过脸庞的头发撩在她身前,动作轻柔而细致。一直奇怪,明明是这么娇小,温吞吞的一个人,头发偏偏长得又粗又黑,如海藻一般,极具个性。
  
  睡着的样子安静甜美,却不老实,皱着眉头翻了个身,右手横过来压在枕头上。他轻轻拿开,放在身侧,低头却看见她左手上的戒指,钻石的冷光在灯下幽幽闪过,像深潭里的寒水,使人身心一凉,时时提醒他她已经获得幸福。
  
  他咧嘴对着空气笑了笑,心境难免有些惘然。手指缠绕上她的长发,似乎这样便有了牵连。就这样坐着,隐隐听见锣鼓之音,铿镪顿挫,喜庆热闹,大概是春节晚会开始了。她跟他,在除夕无人的夜里,还能静静待上一段时间,那么,够了,此生也没什么遗憾了。
  
  夏原向来豁达的可爱,从不无故寻愁觅恨。
  
  他和韩张不同,如果说韩张是一个乐观的人,那么他一直都是个热闹的人,热闹地说话,热闹地做事,热热闹闹地活着,难得有安安静静的时候。可是此刻,他目不转睛看着她,彼此的呼吸微不可闻。周围万籁无声,走廊上偶尔有脚步声踢踢踏踏走过,越显得房间里宁谧如海。他忽然觉得有点伤感,因为他知道,这样千金难求的时刻正一点一点消逝,以后永远不会再有了。他的心有一点沉,却不哀伤,因为悼念的是自己,祝福的还是她。
  
  夏原真是一个世间少有的人。
  
  随着何如初的醒来,他的这点伤感很快不见了,他又变得热闹起来,口里嚷嚷:“渴了没?我问护士要了杯水,还是热的。”她用另外没打吊针的手握紧杯子,一口一口吹着,小心喝着,笑说:“你怎么问人家要的?”夏原做了个魅惑的笑容,眼睛放电说:“凭本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魅力。”自己再有魅力,放在她身上,却不管用。
  
  她笑说:“我只知道国宝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莫非你是国宝?”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得意洋洋点头说:“那当然,本少跟国宝差不多。”何如初右手在被子上大力拍了一下,大叫说:“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竟是熊猫!”夏原狰狞着要掐她脖子,“今天倒被你给耍了!”她笑着四处乱躲,口里说:“风水轮流转,你也有今天啊,向来只会打趣我,真是解气!”
  
  俩人笑闹间,他一眼瞥见药水滴完了,忙出去喊来值班的护士小姐。拔了针头,她右手用棉花压着左手的血管,跟在他后面走出来,抖着身体说好冷。夏原赶紧打开车门,将暖气调大,脱下大衣盖在她身上。何如初整个人包的跟粽子似的,缩成一团,叹气说新的一年竟然在医院里过了,真不是好兆头。

  他转头看着外面,笑着说:“不晚不晚,回去还能吃上年夜饭,时间早着呢。你瞧我们两,孤孤单单的,多可怜阿,不如凑在一起过年吧,好歹有个伴,省得闻见人家的饭香,馋的慌。”

她明白他的好意,怕她一个人过年凄凉,便笑:“你哪是一个人阿?你不得会叫过年吗?我也要回家去,说不定他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呢。”夏原可不是一个人漂在北京,家里恐怕还等着他吃年夜饭呢。

夏原知道她还一心等钟越回来呢,张了张嘴,一时半会儿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一路默默送她到楼下。因为何如初刚打完针,烧是退了,但是身体还虚弱得很,他便扶着她回去。她低头胡乱翻包,说:“不知道要是到哪儿去了,不会没带吧?”夏原跟着凑头来看,“你慢慢找,别急——”

两人正挨在一处说话呢。门从里面开了,钟越出来,见了他们这样,脸色立即变了,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极力压着满腔的妒火,淡淡地说:“回来了?”他等了她一晚上,手机又打不通,早已不耐烦,更何况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何如初见了他,又惊又喜,完全顾不上在一旁的夏原了,冲过去抱住他的腰,又蹦又跳:“你回来了!”说着说着,想起这两天一个人病恹恹的,过的着实有些凄惨,眼圈儿便红了,喉咙竟然有些哽咽。

钟越见她这样,暗暗叹息一声,哪儿还生得起气来?顿时心生怜惜,知道她大概是受什么委屈了,摸了摸她的头发,哄她说:“好了好了,外面冷,进去再说。”拉她进来,又对夏原点头,请他也进来坐会儿。话很客气,神情却冷淡得很。

夏原便笑着说:“不用了,我这就要走了。哦,对了,钟越,我车子发动很困难,你如果方便的话,下来帮我看看?”他很少正儿八经地叫他钟越,当着人一项戏虐地称他钟帅,背着人干脆叫他姓钟的小子。

钟越知道他有话要说,转头对何如处说:“你先自己看会儿电视,我下去帮夏原看看车子出了什么毛病了,马上回来。”何如初不明就里,以为夏原车子真出问题了,点头说:“你去吧,我看看冰箱里有什么,随便做点儿吃的。”
两人下来。夏原倚着车门解释道:“你别误会,如初她发烧了,我送她去医院,打了吊针,所以才这么晚回来。”电话里就听她声音沙哑沙哑的,原来是感冒了,问她还不肯说,硬说没事儿。钟越目光灼灼地看着夏原,却没有说话。夏原的这番解释,他不是说不相信,只是凭着男人骨子里的私心,恐怕上有不实之处。

夏原叹了口气,“论理,你们夫妻间的事我不该管,也没资格管。我跟她都是过去的事了,就是过去,我们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可是,我不得不提醒你,钟越,你太过分了!有在新婚期间就把妻子一个人扔在家里不闻不问的吗?你就是这么对她的?我不管你有多忙,那都是借口,我不知道你还有什么事,能比她更重要!如果你觉得有,那么,还是早些放开她比较好。”一气说完,挑衅的看着他,脸带不屑。

他这种虎视眈眈、摆明仍不死心的样子,弄得钟越动怒了,他毫不客气地说:“夏原,你的确没资格管!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我们自会处理,用不着你在一旁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我跟如初当然会好好过下去。你一个外人知道什么?”他一向沉静,可是今天却沉不住气了。主要是夏原实在是他可恨也太可怕了。

夏原冷笑,“我是不知道!我只知道她为了等你,一个人瑟缩着肩膀,在机场一等就是几小时。你以为她为什么会发烧?还不是冻得!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天气,说滴水成冰都绰绰有余!你到真是忍心阿,就这么怜香惜玉!”满口嘲讽,满腔火气,若果能够,他真想用拳头狠狠解决这一切。

一席话说的钟越哑口无言,他吁了一口气,抬头看向远处。淡淡的光一路发散开来,渐渐无力,路的尽头也随之朦胧、暗淡,最后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无尽的虚无,无尽的空和冷。

夏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打开自己的车门要上车,想了想又转身看着钟越,缓缓地说:“从大学开始,她就在一直的等你,等你下课,等你开完会,等你忙完所有的事,等你陪她一起吃饭......我实在看不过去,对她说可以晚点儿再来等,不用这么一直傻带着。她摇头,说你反正回来的,等你的同时,她觉得幸福。她完全没意识到她这样一心一意的等一个人会让跟在旁边的人感到心酸,她只是很简单地执着于等待,完全没有其他想法,甚至连委屈、不满、伤心都没有。”

钟越抬头看着他,怔怔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然后看着远处,呼出一口气,那气息很快在空中凝成白雾,天气竟是这样寒冷,地上的雪不但不化,反而越积越厚。不远处有一颗新植的柳树,细细的树干弯下来,棕黑色的树皮不知道被那个调皮的孩子剥去一块,站在呼啸的北风中瑟瑟发抖,看着使人觉得凄楚。

“我以为你们结了婚,就不会再这样了,哪知道,情况比以前更甚。”她为了等着见你一面,跑去你公司,空着肚子从下午一直等到深夜,都等的睡着了,可连半句抱怨的话都没有。我让她先下去吃饭,她说你一会儿就出来了,不急。我知道她是想早点儿见到你,生怕错过了。到后来我打电话叫外卖,她摇头说一点儿都不饿了。当时我真是心疼,但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陪着她等。后来我时常打电话叫她出来玩,怕她一个人闷得慌,她不肯,说要等你回家给你做饭。你知道我跟她在国外的时候是怎么样的情景吗?她宁肯饿着,都不愿意自己动手做饭,因为她及其讨厌油烟味,说熏得身上有一股怪味道,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今天,大年三十,别人家里欢声笑语,她一个人病得凄凄惨惨。打完吊针我让他跟我出去吃年夜饭,她坚持要回家,就为了你说不定什么时候回家呢!万一你没回来,她就要一个人过年,光景多么惨淡!实话跟你说,如果她肯这样等我,我真可以什么都不要,何止是不要江山!”
这番话说的钟越默然无语。

夏原随即苦笑,“可她等的是你,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没错,我一直都喜欢他,可是今天跟你说这么多话,确实因为我希望她幸福。我可以让她高兴地大笑,快乐地大笑,可是幸福只有她喜欢的人能给。你这样孜孜不倦的忙碌着,也许是想创造更好的物质条件,给她幸福。可是她一天比一天沉默,一天比一天忧郁,长久的等待不过是为了见你一面,却仍没有得到她所要的幸福。你要那么多钱干嘛?钱没有了可以在赚,有些东西一旦没有了,就再也回不来了!”他想起自己想起很多事情,长长叹了一口气。

钟越终于说话了,“谢谢你今天说的话,但这并不表示我感谢你。”男人的胸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大到可以容忍情敌。

夏原冷冷地说:“我演讲似地说了那么多的话,口干舌燥,用得着你感谢?还不如回去喝酒呢。”小区里有还在在放烟花,“冲天炮”嗤的一声飞上高空,噼里啪啦炸开来,五颜六色的光如黑夜里绽放的花,一点点落在地上,慢慢地都凋零了,周围有事浓浓的冷寂和黑暗,连仅有的一点儿烟尘也在风中消散了。

有些东西就像烟火,赤裸裸的怒放,赤裸裸地寂寞,赤裸裸地悲伤。

夏原没有说再见这样的话,只不懈地看了钟越一眼,甩上车门走了。回到家里,母亲责怪他怎么着晚才回来。他敷衍说有事,随便吃了点东西,和大院里的十来个小孩嘻嘻哈哈的点起爆竹、放起烟花来。周围是漫天的烟尘,耳中是连绵不绝的爆炸声,眼前是亮了有灭灭了有亮的火花,到处充满着浓浓的烟花的味道。他比所有孩子都玩的疯,放完了烟火,吆喝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躲在车库里玩牌,输了的人就打架。新的一年就应该热热闹闹地过。


钟越转身上楼,怕她等急了,恨不得电梯里马就到了。猛推开门,客厅没人,他心里一紧,冲到卧室,也没有,浑身冷汗都出来了,,直到在洗手间看见她站在洗手台前,低着头不知道干什么,才松了一口气。

“干什么呢?怎么在这儿?”走过去一瞧,见她左手食指流着血,正放在热水底下冲呢,忙问她怎么了,一手帮他压着她食指,一手拉她出来。她摇头,“没事儿,切肉且到手了,就擦破了皮没什么大碍。”

他皱眉,“没事儿也要上药。”然后小心地将她的左手食指放在自己嘴里吮干净残血,又迅速找出云南白药、纱布、胶带。他先用酒精把伤口消了毒,然后撒上云南白药。她问:“夏原的车子没事儿吧?怎么去了这么久?”他顿了顿才说:“导火线有点儿不好用,现在没事了。”他不懂这些,只问:“那他回家去了,是吗?”他默默点头,“应该是吧--还有心思管别人,你看你切菜怎么会切到手?就不会小心点儿?”

她像小孩子做错事一样,低着头,头发垂在胸前,好半响才说:“我一直在想,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因为雪下得很大,飞机都停飞了吗?”看见他,着实兴奋,一时平静不下来,心不在焉地剁肉馅,一不注意就切到手了。

他用剪刀剪了块纱布,一边小心翼翼地把她的左手食指缠上一边说:“广州昨天晚上就在下雪,一直到早上还没有停,因为那里一年到头难得下雪,有时南方,多雨潮湿,地上全结了冰,据说还有些地方都断水断电。整个城市被突如其来的大雪扰乱了阵脚,人心惶惶的,机场还封闭了一段时间。我估摸着是走不了了,恰好认识一个在军队任职的朋友,他因为军务,乘军用飞机来北京办事,所以我就搭他的专机一起回来了。途中他还飞了一趟上海。办了点急事,所以回来的有些晚。”

她点头,"怪不得我一直打你电话都打不通呢。”钟越想起来,问:“你手机呢?有被人偷了?”他都打了她一个晚上的电话,一直关机,猜是被偷了,她回国后,都换了3部手机了。

她忙说没有阿,从包里翻出来,“奇怪,怎么没电了?我明明记得还有电的。”她按住红色的键,一个劲儿的开机,屏幕始终一片漆黑。他忙说:“没丢就好,去充电吧,我来做饭,想吃什么?”这时候做饭,也不知道是晚饭还是夜宵。

她想了想,说:“医生说我病了,要吃清淡一点儿的东西,不让吃油腻的。”他走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好点儿了没?那咱们依这里的风俗吃饺子吧,馅里肉少菜多,不要紧的。”她点点头,回房间换衣服去了。

因为有现成的速冻饺子,下水煮就好了。两人吃了一大盘饺子,窝在沙发上看春节联欢晚会。钟越拥她在怀里,手指缠上她的发丝,无意识地把玩着,问:“想去什么地方玩吗?”她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忙说,“有阿,本来想让你带我去滑雪的,可是你没空......”他便说:“你的病还没好,别忘冷的地方去,咱们去暖和儿一点的地方怎么样?”

她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坐起来问:“咱们这是要出门旅游吗?”他笑着点头,问她想去什么地方。她兴奋起来,又忽然说:“你不上班啦?”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他这么忙怎么有空出去度假呢?他含笑点头:“不上了,咱们出去度蜜月好不好?”

“真的?”她还在怀疑,见他郑重地点头,忙跳起来,响亮地亲了他一下,手舞足蹈地开始计划去哪儿,高兴得跟孩子似的。钟越想着她习惯了国外的生活,提议去夏威夷,那里的明媚阳光、温暖的海滩正适合她养病。她摇头说夏威夷不好,竟是内衣秀。他便说拿去欧洲吧,意大利或法国都很好。

她还是摇头,“干嘛非得去国外阿?满眼都是金发碧眼的人,一点儿意思都没有。我听人家说云南春节的时候可好玩了,有各种各样的风俗节目,穿着民族服装载歌载舞地款待外来游客,十分有趣,又不算太远,我们去云南吧。”他想着云南四季如春,不冷不热,对她身体却是好,于是点头同意了。

她忙着上网查询有什么有意思的去处,到处看贴看介绍。钟越打电话订飞机票,又给孟十打电话,告诉他自己要修一个月的假。

孟十正陪着老婆逗弄着刚出生的闺女呢,初为人父,满脸喜色,停了后吃惊地说:“钟越同志,我没听错吧?你要休一个月的假?”待听见他肯定的回答,连忙叫起来,“你的意思是说,一个月的时间,你什么事儿都不干,光在家陪老婆?”

钟越纠正他,“不是在家,而是去度蜜月。”孟十停了简直快气晕了,“度什么蜜月阿?你们的蜜月期早过了!你倒好,拍拍屁股就走了,公司怎么办?合同怎么办?新开发的游戏软件怎么办?你就这么撂下不管了?”

他无动于衷,慢悠悠地说:“放心,公司不是还有你吗?倒不了,就算倒了咱们重头再来、东山再起就是了。反正还年轻,怕什么?”

孟十见他连公司倒了的话都说出来了,估计这回是铁了心,说什么都拉不回来了,只好说:“我说你大过年的到底受什么刺激了?是不是何如初闹着要和你离婚?”眼见着他逍遥去了,留下自己做牛做马,嘴巴也跟着毒起来。

“你才离婚呢!大过年的,能不能说点好听的?好歹积点口德吧!”钟越难得开口骂人,实在是被孟十逼急了。

“啧啧啧——恼羞成怒了,难道被我说中了?你要休假,我不拦着你,但是要修一个月,这也太过分了吧?你走了,负责的部分全丢下,就是让人接手一时半会儿也接不上来阿,你说你教我怎么活?把何如初叫来,我给她做做思想工作。怂恿老公怠工,这世界还有天理吗?”他知道钟越因为连日来的奔波对老婆愧疚了,想陪老婆,于是孟十干脆从何如初下手。

钟越不理他,“我已经订好了飞机票了,明天就走。若真有什么不懂得,打我电话好了。仔细想想,从跟着你开始,也快六年了,天天走马灯似的忙碌,时间过得真快,也是该好好休息的时候了。”更重要的是,他和何如初认识以来,都过十年了,他还从没有放下一切,一心一意地陪过她。

何如初从房间里出来,还在问:“咱们明天就去云南吗?”他点头,“怎么,又不想去了?”她忙摇头,“不是不是,老觉得跟做梦似的,不像是真的,生怕一觉醒来,你有照常上班去了——”她总觉得自己还没醒。

他心生内疚,亲了亲她的头发,“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好不好?”她窝在他怀里,点头,“说好了哦,不许反悔啊。我今天真是太高兴了,终于可以出去玩了,只有你和我,两个人——”她期待了很久很久,见他忙得连休息时间都没有,哪敢说出门旅游的话?今天真可谓是意外之喜。

钟越见她兴奋地一个晚上叽叽喳喳、蹦蹦跳跳,从头到尾就没停过,也跟着微笑起来。若是平时,肯定要说她不得安宁,不像样子,这次他却任她高谈阔论,她说些稀奇古怪、不着边际的话,也不纠正她,耐心听着,时不时符合两句。最后还是他说:“好了好了,你听外面,钟声已经敲过十二下了,咱们明天要早起赶飞机,还是早点儿睡好不好?”

她才乖乖点头,躺下来闭上眼睛,心满意足地说“钟越,我真想天天过年。”那他就能天天陪在她身边,他搂着她睡下,“都这么大了,还说孩子气的话,赶快睡吧。”有亲了亲她的头发,感觉凉丝丝的,有令人心醉的馨香......

正月初一一大早,两人随便收拾了点儿随身物品,来到首都机场。候机的大半个小时,钟越不断接到公司打来的电话,全部是请示他工作的内容,事无大小,什么问题都有,没一分钟清净的,搞得一向冷淡客气的他冲秘书发火,“我要部门经理干什么的?让他们自行解决!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可怜的秘书战战兢兢地说:“是孟总说有什么事儿就打电话问您......”

他扶了扶额头,暗暗叹气,孟十就这么嫉妒他放一个月假?耍这种手段他也不会回去阿!他对秘书说:“你去跟孟总说,就说我说了,大家如果有什么事就找孟总商量。我要上飞机了,没有大事不要轻易打电话来。”说完就关机了。倒是何如初在一旁担忧地看着他,问:“公司真没事吗?”他没好气的说:“放心,没事,倒不了。”

广州、长沙、成都等地因为大雪交通不便,不过飞昆明的航班却丝毫没有受影响。在地面上看,雨后初晴,红装素裹。分外妖娆。从高空往下看,满目洁白,又是一番景象。坐在飞机上,何如初摇着钟越的手臂说:“你看你看,阳光照在大朵大朵的白云上面,金光灿灿的,像镶了花边似的,真漂亮。”

他点头,新的一年,真是美丽的开始。

一到云南,第一感觉就是舒服,满眼绿色,各种各样的亚热带植物,纵然是冬天。依然经霜不凋、翠绿挺拔。随便一处,便是植物公园,却比公园更热闹更富有生气,街头的人群来回穿梭,是这从绿色里最好的点缀。阳光温暖柔和,照在身上,像喝了一碗热汤,细细森森除了一头汗,通体舒畅。

两人并没有往昆明、大理、丽江等地去凑热闹,而是在一个依山傍水的普通小镇住下,尽情享受难得的闲适时光以及当地的民族风情。他们住在一个小木屋里,前面是一汪湖水,驾着竹桥每次踩上去,咯吱咯吱响。水草丰茂,时常有野鸭子在湖边游荡;后面一带是高低起伏的丘陵,蓊蓊郁郁的树木呈阶梯状往上延伸,宽大的凤尾花开的好不热闹,偶尔还可以采到一种鹅卵石大小的蘑菇,淡黄色的,没有黑点,摸起来像容貌一样软滑,口感非常鲜嫩,比外面卖的不知道要好多少。

小木屋外面看似简陋,里面却大不一样,地上铺着原木地板,一进门,一尺来高的支架上摆着一盆不知道叫什么的植物,浅绿色的,满枝都是手指头大小淡粉色的花儿,嘻嘻哈哈挤在一处,开的十分热闹,花期很长,这边的落了,那边的又开了;一色的桌椅,白色的瓷杯中间放着一个小茶壶,颇具格调;墙上挂了几幅字画,虽不是名家之手,却也赏心悦目,自有风格;往后去便是卧室,现代气息迎面扑来;空调、冰箱、电视、笔记本电脑,随处放着。简直是另外一个世界。

何如初见了,笑着说:“这里倒像是现代的世外桃源。”外面是自然的山水,关起门来却可以享受高科技的隐居生活,真是古今融为一体。

何如初也不做椅子了,干脆直接坐在地上。钟越上身穿了件白衬衫,领口的扣子散着,袖口挽到肘弯,下身是一条亚麻色的长裤,很休闲的打扮,穿在他身上,却显得笔挺修长。他笑她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越过她,要在藤椅上躺一躺。她使坏,称他不注意,绊了他一下,又拉着他的手使劲儿往下扯。他毫无防备下,竟被他扯的滚在地上。她俯身亚上去,揪着他的衣服,口里喊:“不许动,快投向!”脸上作出凶神恶煞的样子,眼睛里却满是笑意。

他干脆躺下来,摊开手脚,任他作乱。过了一会儿,她觉得一个人在那自演自说没什么意思,撑着他的胸口要爬起来。钟越一手按在她腰上,一手压着她的后脑勺,轻轻浅浅、缓缓深深地亲吻她......两人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抽空问:“喜不喜欢这样?”她又羞又恼,简直太不起头来。自从结婚后,觉得他镜像变了个人似的,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百无禁忌——

他嘘了一声:“别说话——”换个姿势,侧过头来吻她,从眼到眉,然后是唇,没完没了,像受了蛊一般......


两人闲来无事,常常蹲在岸边打水漂,惊起一滩鸥鹭。何如初跟着韩张他们一伙男孩子自小玩惯了的,钟越可不是她的对手,一开始他连水漂都打不起来,扔出去的石子儿直接沉水里去了。可是他的学习能力很强,很快就掌握了动作要领,没过几天,经过练习,就远远超过何如初这个师傅了。他侧着身子,捏着瓦片,手腕一转,一连能让水漂跳五六下,如云海生波、鱼跃龙门,在阳光下漂亮极了,惹得前来采蘑菇的一些小孩子拍掌欢呼,纷纷抢着学他的样儿。

何如初便站在后面羞他,说他不害臊,专门哄小孩。他笑,“你难道不是小孩子?”他似乎从没有笑得那么多,忘记了一切的烦恼,只有纯粹的快乐,似乎又回到了曾经最纯真的年代。

穿过摇摇摆摆的竹桥,便上了大路,沿路是一片绿色的田野,植物茂盛,品种繁多,红绿白相间,颜色鲜艳夺目。往前走不了半里地,便是热闹的集市,富有特色的吊脚楼和身穿民族服装的少数民族,外来地游客十分好奇,探头探脑东张西望,指指点点评东评西。

这一天是正月初十,按照当地风俗,是一个盛大的节日,小镇上挤满了特地赶来的年轻男女,他们都身穿盛装,身上的银饰在阳光底下反射出耀眼的白光,亮的能照出人影。人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的,这是年轻人的盛会。

何如初向人家借了一套当地的服装,这套服装是上下两件式的,上衣是以红色为主调、蓝色镶边对襟式的绒布衫袖口和下摆都有刺绣,下身是一条长长的一步裙,直垂到脚踝,腰间配的是一条黄色的带子,穿上后看起来跟当地的女孩子没有什么区别,就差头饰了。钟越坐在床上看着镜子前的她,只是笑。何如初也帮钟越借了一套民族服饰,但他不肯穿。

两人也去市集凑热闹,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在陌生的地方感受异域的风情,自有一种世俗的快乐。何如初到处钻来钻去,这里看看,那里摸摸,见了新奇的东西就要赶过去瞅两眼,正大亮晶晶的双眼,不断表示惊叹,犹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何如初极易从小事中得到满足和快乐,许多人不耐烦的东西,她却能从缤纷的世俗中提取另一番美好的意味。其实她知道生活中很多东西是没意思的,但正因为如此,所以要高高兴兴地去做,从没意思里找出有意思来,因而在他人眼中,她显得分外天真。她的天真带着一种智慧,经历过那么多的人和事,怎么可能有如孩童般的天真呢?

钟越紧紧跟在她身后,提醒她:“人这么多,别走散了。”她不在意地说:“走散了也不要紧,我认识回去的路。”虽然她不是小孩子,但是钟越还是斩钉截铁的说:“跟紧了,别走远了,别回头找不到人。”他不希望她丢失,哪怕只是一小会儿,都无法忍受。

她胡乱点头,擦了擦头上的汗说:“真热,你去那边买瓶饮料。”钟越叮嘱她,“你就在这儿等着,别到处乱逛,我马上就回来。”她答应一声,继续看路边摊子上摆放着的各式各样的簪子,她拿起一根银簪子仔细看,这根银簪的顶头镂空成半球状,里面有“双龙戏珠”的图案,做得十分精巧,她看了就舍不得放下。她因为头发长,早想买一根簪子,学别人那样把头发绾起来,显得即复古又有趣儿,时下正流行。

摊主见她有意想买的样子,便说:“小姐,你若嫌银的不够好,我这里还有玉的,做工非常精致,保你喜欢。”说着领她进里边看。里面的货色比外面摆着的又好一些,灯光打在首饰上面,当真璀璨如银河。她一时看花了眼,下不了决心买哪一个,于是拿在手里细细笔较,老板在一边热情介绍。

钟越给她买了一瓶果汁,因为没有零钱找,摊主一时也找不开,还是跟别的摊主换,这才找开了。他等得有点急,匆匆赶回来时,却不见何如初,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忙占到台阶上,四处张望,集市上到处是你推我挤、密密麻麻的人,该多人都穿着同样的民族服装,哪看得见何如初?他一时慌了,赶着人群往前走,眼睛到处看,急得出了一身的汗。

何如初时时注意外面的动静,在里面就瞄见钟越回来了,反倒放松下来,自顾自地跟老板砍价。等过了会儿。再转头看时,却见他神色慌张地离开了,立刻扔下手里的东西,;连忙追了出去,却不料被一个小孩横地里冲过来,肚子被撞了一下,一时疼得直不起腰。眼看着他往人群中走去了,很快淹没在人海里,她拨开人群使劲儿冲过去,累得气喘吁吁,终于追上他,她气得拍了他一下,嗔道:“你都不会回头看看吗?”因为赶路,肚子疼得更厉害,只好不停地揉着肚子,刚才只怕是撞青了。抬眼见他脸色苍白,神情都变了,她吓了一跳,问他:“你怎么了?”

他转头见是她,紧绷的神经缓下来,顿感头晕目眩,一时竟有站不稳的感觉,等心神静下来,紧紧拽住她的手,拖到一边,皱眉问:“刚才去哪儿了?”她便指着后面说:“一直在那儿阿。我跟在你后面叫你,你没听见?”他摇头,周围锣鼓喧天的,她人小身弱,他只顾着找人,一时没留心,哪儿听得见。顿了顿,半晌忽然说:“我真怕你走散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笑起来:“走不散,我一直在原地等你呢。下回你要是找不到我了,就回到原地等我好了。”小时候爸爸教她,路上万一走散了,千万别乱走,只在原地带着,爸爸自回去找回她。现在,找回她的人变成了她的丈夫。钟越重重点头,一字一句地说:“恩,走不散,我也会一直等你的。”

何如初拉着他的手说:“你快来,看我挑的凤凰玉簪子好不好看?”拖着他回到那个卖簪子的摊子旁,她看了玉的又舍不得银的,后来还是全买下来了,理由是,“以后咱们也许不会再来了,买回去做纪念也好嘛。”

她因为穿着人家的民族服装,惹得热情直爽的小伙子拿着花对她表示好感,她虽然摇头拒绝了,却颇有几分飘飘然,眼睛里笑盈盈的。钟越有些不悦,带有有人上前跟她搭讪时,一把拉过她,说:“你看,天色快暗了,咱们还是早点儿回去吧。”她迟疑地说:“我听说晚上有篝火晚会,唱歌跳舞,会更热闹......”钟越便说:“那咱们晚上再来。”先把她哄回去再说。

两人踏着夕阳洒下的余晖慢慢溜达,路边有一种草,差不多有人高,狭长的叶子,灰绿灰绿的,时不时有鸟儿从里面飞出来,,一派田园风光,使人身心愉悦。她快步往前跑了两步,回头笑着说:“我真喜欢这个地方。”

等到吃过晚饭她重提去看篝火跳舞时,他又有另一套说辞:“逛了一天,你不累吗?满身都是汗,先去洗个澡,回头再说。”等她磨磨蹭蹭洗完澡出来,再把两人的衣服洗了,时间已经不早了,她的倦意也上来了,只得作罢。

这些天,两人也并非完全与世隔绝、逍遥自在。特别是钟越,时常有公司的人打电话过来,虽然不耐烦,但去不得不处理。这天,孟十又在催人他说:“你休假也休够了吧?什么时候回来?我一个人肩挑大梁,独当四面,一人当两人用,你也忍心?”他照旧敷衍说过几天,不予理会。

孟十气得说:“我看你是不是想等孩子生下来再回来?”愤愤地挂了电话。

这句话骂的钟越心里一动,马上问她,“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她正低头翻编织类的书呢,她最近在学织毛衣,随口说:“我喜欢小意。”钟越见她心不在焉,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其实他心里喜欢女孩,长得像她多好!

晚上睡觉时,何如初眯着眼睛说:“今天妈妈打电话给我了,问我们正月会不会去。”他想了想说,“那我们回上临看看吧。”知道她想母亲了,再说两人也该回去拜拜年,见一见亲戚长辈。

哪知道一回去就听说,过了年就是上临一中百年校庆的日子,开学时学校举行盛大的庆祝仪式,已广发邀请函,给历届学生里有头有脸的任务都下了帖子。钟越也有,因为度假去了,秘书自然是压下了,所以不知道这事。钟越可以说是上临一中数十年来最有名的学生之一,校方力邀他担任重要嘉宾。

元宵节过后,正月十六正式开学,也是庆典的日子。那一天上临一中焕然一新,虽然是冬天,枝叶凋零,但是到处彩旗飘飘、气氛热烈、人声鼎沸。母校百年校庆,何等大事,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学子能来的都来了。

最值得高兴的是,当年零班的那些上临一中的精英重又齐聚一堂,大家见了面,勾肩搭背,互相拥抱,又叫又跳,不断表示惊喜,哪儿像是事业有成的社会名流?整个就是一群冲动热闹的少男少女。

众人似乎又回到了青春年少的时候,没有了成人世界的重大责任、追名逐利,而是抛开一切的顾虑,无拘无束,任意谈笑。也许只有在校园,才能重拾往日的这种情怀。

何如初和钟越自然是一起来的,何如初在校门口碰见林丹云,惊喜之下两人立即抱作一团,林丹云笑着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阿?”何如初笑:“前天晚上才回来的。昨天陪我妈妈去看亲戚朋友,还没来得及找你呢。”又问她最近怎么样。

她挥了挥手说:“也就那样呗,平淡的人生,不好也不坏,没什么好说的。”她斜着眼睛看钟越,却问何如初:“听说你结婚了?”何如初含笑点了点头。

林丹云早从韩张那边知道他们的事,当下说:“你怎么不再折磨某人十年八年呢?以解我心头之恨!”何如初扑哧一声笑出来,看来她还记恨钟越呢。

林丹云领着他们往大礼堂去,林丹云和何如初手挽着手,说着悄悄话。林丹云忽然笑起来,挤着眼睛说:“告诉你一件好玩的事,年底的时候韩张去相亲了。”何如初忙问:“他真相亲去了?后来呢?后来怎么样?”林丹云哈哈大笑,“后来?后来脱不了身了!”

原来韩张去相亲,不情不愿,觉得自毁形象,故意把咖啡泼在人家女孩子奶白色的格子裙上。那个女孩子刚刚大学毕业,一头耀眼的酒红色短发,脚上穿着高筒靴,无法无天的性子,当时站起来就翻脸了,要他陪裙子。整个餐厅的人都看着他们,搞得韩张尴尬不已。林丹云因为要看他的笑话,一来回去好跟人炫耀,二来可以借此打趣韩张,一直躲在角落里,见了拍掌大笑。这事儿就是从她嘴里传出来的,一时闹得众人都知道了。

何如初问:“那韩张怎么办?”林丹云笑得流出眼泪,“他做的可真绝,甩下人家,当场就走了,连饭前都没付。”何如初正想骂韩张一点儿风采都没有,林丹云又说:“更绝的是那个叫顾了了的女孩子,找上门来向他要钱。只要一说是韩校长的儿子,咱们上临说不知道阿?碰巧那天韩张不在家,偏偏碰上了韩校长,她就添油加醋地把事情兜头都脑说了一遍,好象是说韩张玩弄她的感情什么的,声泪俱下,哭得眼睛通红,那伤心的模样阿,把韩校长气得不行,回头大骂韩张,吹胡子瞪眼睛的,差点儿把他扫地出门。哈哈哈哈——哎哟,笑死我了,这两个活宝,跟演情景剧似的,我现在等着看他们的笑话呢。”

何如初听了也跟着笑,在大礼堂一见韩张,便打趣说:“对了,相亲相得怎么样?未来的嫂子今天有没有来?”真相见见这个顾了了,够厉害的阿,整个上临都知道这件事了,这会儿韩张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韩张一听她这话,就知道她也听说了,翻着白眼没好气的说:“上临一中要是出了她那种女飞贼,学校的脸都丢尽了。”说完便走了。林云丹附在她耳边,悄声说:“听说那个顾了了是上临二中的,韩张差点儿没被她气死。”何如初抿着嘴笑得喘不过气来。


钟越拉着何如初坐下,“你们叽叽咕咕在后面说什么呢?大家都来了,就等你了。”她连忙撇下林丹云,到零班这边来。众人一见她来了,齐声起哄,特别是刘涛,“噢噢噢——咱们零班当年的才子佳人,终于修成正果,可喜可贺,来来来,乘着今天百年难遇的盛事,当众亲下给大家看看——”

何如初便骂:“刘涛,你还是从国外回来的呢,还是这么油嘴滑舌、吊儿郎当的!”当年整个零班就属他最能闹腾,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刘涛还来不及说话,就有人挺身而出,“国外回来的怎么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阿!”众人都点头说是,纷纷说:“我说你们两儿都结婚了,喜帖也不下一张,喜酒也没喝上一杯,洞房也没有闹,多没劲儿阿!都是老同学,这也太不够意思了!你说我们能这么轻易放过你们吗?”大家于是拍起手来,吵着嚷着要喝喜酒。

钟越忙站起来说:“好好好,大家不用急,喜酒一定会有的。”何如初忙跟着说:“红包你们也是一定要给的。”大家哄堂大笑,说她小气。有人边说:“你们结婚连招呼都不打,还想要红包,算盘打得很好嘛!我可是吃完就回来,别说红包,就是红纸都没一张!”

张炎岩提议说:“以后在要像今天这样大家都在,恐怕很难,选时不如撞日,干脆你们晚上就在酒店订下几桌酒席,大家正好叙叙旧,顺带热闹一番,怎么样?”大家都说好,过了今天,各自奔天涯,再要聚在一起,委实不容易。

钟越想了想,要不是赶上百年校庆,这顿酒还真请不起来,立刻点头说好,当下就打电话预定酒席,因为正好过了元宵,酒店餐厅没那么忙了,时间上还来得及。有人忽然说:“你们俩结婚,有一个人不能不请。”眼睛看着教师席,众人反应过来,齐声说:“许魔头!”两人都点头确实说不能忘了请他。期间有人又重提当年的“许魔头经典语录”,说起“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的典故,众人都笑起来,气氛空前热烈。

大家围在一起说笑,有人抬头说:“咦,何如初,在主席台下和韩校长说话的不是你爸爸吗?”她忙站起来抬头一看,可不是吗,正是何爸爸。何爸爸也是上临一中的毕业生,只不过比他们早了二十年,何况跟韩校长是挚友,今天这样的大日子,没有不来的道理。

何爸爸正和韩校长坐在一起,钟越和何如初来到何爸爸面前,当着韩校长等人的面,叫了一声“爸爸”。何爸爸忙笑着说:“你们也来了!我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他知道他们春节度蜜月去了。钟越和何如初又分别跟韩校长、林丹云的妈妈赵书记、英语组的范主任、许魔头等人打招呼,钟越笑着说:“结婚实在匆忙,都没来得及请喝喜酒,借着今天这样百年校庆的光,请各位老师晚上务必赏光喝一杯薄酒。”

韩校长转头对何爸爸说:“定远,我是看着如初长大的,钟越有是咱们上临一中鼎鼎有名的大才子,英俊帅气,年轻有为,现在他们结婚了,真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好一对璧人,好一门亲事阿,你福气不小哦!”何爸爸忙谦让几句,看着他们恩爱和睦,心里也十分欣慰。

韩校长又笑着对他们说:“这样一杯喜酒,天时地利人和,何况有在今天这样大喜的日子里,我可是喝定了的!”其他几个与何爸爸是世交的老师也纷纷表示会到场。何如初和钟越连忙说谢谢。

赵书记没有教过他们两,听身边的范主任说他们以前在一个班,忙笑着说:“是吗?原来高中就认识,缘分不浅阿。如初出国八年,你们俩该经历了多少事儿阿!现在还能在一起,真是难得、难得。就算如初不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今天也该去喝这一杯喜酒,祝你们白头偕老、美满幸福。”

许魔头看着其他人笑着说:“当年他们两就顶风作案,偷偷摸摸在一起了。幸亏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没计较,不然早棒打鸳鸯,硬生生给拆散了!”众人都笑起来,纷纷倜傥说是。他又感慨地说:“回头想想,那会儿到现在应该有十年了吧?这两个孩子分分合合的,从那时候坚持到现在,多不容易阿!没想到今天还能喝到你们的喜酒,真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钟越,今天晚上老师一定要好好和你喝两杯。”

钟越忙连声答应了。何如初又说:“爸爸,你也来吧,妈妈也会来。”期待地看着他。何爸爸和何妈妈自从离婚后,再也没有见过面。有时候,何爸爸路过上临,去看何妈妈,她拒不相见,颇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何爸爸顿了顿才问:“你妈妈身体还好吗?”她点了点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父母虽说离婚了,可彼此隔阂成这样,比陌生人还冷淡,她实在觉得揪心。

庆典马上就要开始了,两人回到自己的座位。有人请钟越上去做嘉宾,他笑着推辞了,说了一番谦虚的话,拉着何如初的手坐在零班的人群中,大家是不是低声交谈几句,发出轻笑声。时光一下子倒流众人仿佛又回到以前还在零班上自习的时候,一群人围坐在一起,讨论问题,讨论老师、同学的是非,八卦别人的感情......感慨之余,再想起年少青春时的事情,恍然如梦,只愿长醉不愿醒。

那些美好的青葱岁月,尽管已经消逝,一去不复返了,确定格在记忆的最深处,永不褪色。每当想起,因为哭过笑过,爱过伤过,不遗余力地挥霍过,在惆怅、伤感、追忆之余,流淌在心底的还有感动、快乐、欢喜甚至是幸福。最值得纪念的青春,连回忆都是幸福的。

喜宴定在明珠大厦,虽然仓促了些,好在人并不多,叙旧是主要目的,喜宴只不过是一个名目。里面包间坐的是何爸爸、何妈妈、韩校长、韩妈妈、赵书记、范主任、许魔头等人;外面便是以前零班的那些老同学,外带家属,林丹云当然也在内。

何爸爸、何妈妈因为是女儿的喜酒,没有不来的道理,两人坐在上席,神情淡淡的,没有交谈。何爸爸想打破两人间的僵局,给她到了一杯酒,笑着说:“素菲,初初大喜的日子,你也喝一杯吧。”何妈妈冷着脸,无动于衷,若不是看在女儿的面子上,她今天哪儿会坐在这里吃饭?

韩校长见何爸爸尴尬,忙解劝说:“素菲,初初一生一世的大好日子,你不能叫她失望。定远纵然有许多错,可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在计较又有什么用呢?你看看咱们几个,头发斑白,眼睛也花了,牙齿也不好用了,还能有多少日子好过呢?过去的就算了吧,放下包袱,自己心里也轻松。你不看我跟定远的面子,也该看孩子的面子,这杯酒还是喝了吧。”说着亲自端起酒杯放在她手里。

何妈妈忽然悠悠叹了口气,当年的恨和怨,经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光的打磨,一点点淡去了,只留下一抹疤痕。那些痛苦不堪的日子也都过去了,好了的伤疤,只要不去揭,慢慢地越来越少想起,一切过往变得薄起来,最后成了一张纸,轻轻压在心底,细节都模糊了。

大家都老了,就是有心计较,也没那个经理了。何妈妈转头看了眼何爸爸,好几年不见,他真是老多了。她忽然想起两人刚结婚的时候,他年轻英俊、意气风发的样子,他一生中最好的时光,是跟她在一起,总还是值得怀念的。她突然泄了气,眼睛里涌出了泪,还有什么好气的?就是将这口气带进棺材里,也换不回什么,于是一仰脖把酒喝了,将过去的一切完全尘封在旧日的岁月里。

也许人老了,一切自然就看通透了,无喜亦无悲。

何如初和钟越进来敬酒。钟越倒了酒,她端到父母跟前,喊了一声:“爸爸,妈妈!”眼圈突然有点红了,父母像今天这样坐在一起的画面,已经有十来年每看到了。突然有种什么都回来了的感觉,父母还和小时候一样哄着她吃饭,陪着她嬉笑吵闹,带她去做旋转木马......


也许人生便是在不断重复一些事情,像用圆规画出的一个圆,兜兜转转,怪来拐去,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尽管心境不大一样了。

何爸爸、何妈妈忙接在手里,都喝了。何妈妈摸了摸她的头发,看着女儿,感慨地想,一眨眼,女儿都嫁人了!心里一酸,转过头去偷偷拭泪。何爸爸自小疼她,心里更加舍不得,身为男人,又无法用感性的语言表达出来,只能闷头喝酒。一会儿工夫,连喝了数杯白酒,醺醺然有了醉意。

钟越和何如初又挨个敬其他师长,大家笑着祝福他们,都喝了。许魔头连着跟钟越干了三大杯,伸出大拇指说:“事业爱情两得意,这才是好样的!不愧是咱们上临一中的骄傲!”因为高兴,多喝了几杯,满脸通红。

敬完里面,他们转到外面来,这下更是热闹得不得了,众人都站了起来,拉着两人不放,死命灌酒。刘涛头一个不放过他们,他不逼钟越,只是一个劲儿和何如初歪缠。何如初哪是他的对手?被迫喝了几大杯白酒,眼泪都出来了。再要喝时,钟越叹了口气,挡了下来。刘涛忙拍手说:“好!”他就等着这一刻呢,务必要把钟越灌倒,口里说:“新郎要替新娘子喝,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要喝双份儿。”说着拿了个碗过来,倒满。

钟越已经喝了不少,在这样灌下去,非醉倒不可。何如初站出来,指着刘涛的鼻子愤愤地说:“刘涛,你以后别结婚阿!不然记着今天。”刘涛得意地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只问钟越,这酒你到底是喝还是不喝?”钟越摇摇晃晃地扶助桌子站稳了,点头说:“能不喝吗?”端起碗,一口气喝干了。

众人轰然叫好,拼命鼓起掌来。张炎岩打趣说:“钟帅,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阿,没想到你就量这么好!来来来,我可以算得上是你们的半个媒人,兄弟的这杯酒可不能不给面子阿。”举起杯子给他倒上。钟越因为跟他熟,没好气地说:“张炎岩,你也来凑趣儿,嫌我今天喝的不够多是吗?”张炎岩笑:“谁叫你今天是新郎官呢!要享受艳福,总得先受点罪。大家说是不是啊?”

众人都点头说快喝快喝,哪儿来那么多废话。何如初见钟越脸色整个都变了,眼睛全红了,便替他求饶说:“他实在不能喝了,在喝酒要吐了。大家都是同学,相煎何太急?”刘涛笑着说她夫唱妇随,说:“喝喜酒,不把新郎官灌醉,有什么意思?”把何如初气得牙痒痒的,死劲儿瞪了他两眼。

韩张看不过去了捋起袖子站出来,拍着桌子说:“你们谁要不服气,冲我这个伴郎来!”一伙人拍掌叫好,立刻转移目标,端起酒杯灌起他来。何如初感激地看着他,拍着他的肩膀说:“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就是不一样,还是你跟我亲阿!哪像他们?一点儿旧情都不讲!”

韩张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心里暗暗吁了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微笑着说:“有什么事,哥哥给你冲锋陷阵!”说着拍了拍胸膛,一副勇往直前的样儿。何如初不由得笑起来,小时候他要逞强时,就老说这句话,挺起个胸膛,且目中无人的样子,神气得不行。

大家又是划拳,又是吵闹,又是吆喝,一席酒直喝到了夜深人静才散了,宾主尽欢,满载而归,基本上都醉的差不多了。钟越喝了酒店里特意送上来的醒酒茶,才稍稍缓过劲儿来,出来时,寒冷的夜风一吹,到清醒了不少。两人踩着夜色,缓步往酒店方向走去。

大街上空无一人,偶尔有车子哗的一声驶过,然后重归于寂静。路灯从树杈间照下来,路上像抹了一层淡黄的乳浆,薄如轻纱,将两人的脚步拉的老长老长,交叉重叠在一起,稳定,安心,甜蜜,幸福......


何如初跑在前头,脸正对着他,伸开双手,逆风倒着走。

“等我学会了编织,我给你织一件毛衣,宽宽松松的那种,窄窄的领,奶白色的,好不好——”

“恩——”

“我跟妈妈学会了做珍珠丸子,用糯米和果料馅儿做得,回去后最给你吃好不好?”

“好——”

“我们什么时候回家阿?”

他赶上她,拉住她的手说:“明天就回去。”

两人肩并肩,手牵手,相互靠在一起,彼此相依。她的手照旧搁在他的大衣口袋里,磨磨蹭蹭。

“明天阿,那你要记得早点儿叫我起来哦。”

“好——”

.......

他们十指紧紧相扣,携手往前方走去......



————END





  初情似情 番外
  
  元旦将至,“上临一中”准备办个盛大的新年晚会,要求每个班至少出一个节目。其他班如火如荼、轰轰烈烈删选彩排节目,这可是难得的正大光明、理直气壮玩乐的好时机,唯有高三零班偃旗息鼓,没有动静。
  
  许魔头清了清嗓子说:“学校的活动呢,一定是要支持的,谁有什么特殊才艺,大胆展现出来嘛,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这才是真正的素质教育。有谁要报名参加吗?”等了许久没人吱声,万马齐喑。
  
  大家心里都在想,“上临一中”高三零班还有所谓的素质教育吗,连一周一次的音乐课、半个月一次的书法课、体育课因为江南绵绵不绝的梅雨天气全部取消了,难道这就是以升学率为绝对目标的素质教育?
  
  许魔头也考虑到动员的困难性,咳了声说:“何如初,你是文艺委员,节目的事就交给你了。不管你怎么办,元旦晚会那天零班一定要拿出个像样的节目来。”何如初吓一跳,抬起眼结结巴巴说:“许老师,我,我,我没有经验。”许魔头挥手说:“没经验不要紧,你只要鼓励大家积极参加就行了。好,今天的例会就到这里,散会。”
  
  何如初唯有看着他的背影在教室门口消失,委屈地说:“为什么我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韩张才是班长。”韩张凑过头来笑嘻嘻说:“何委员长,这次就辛苦你了。”何如初瞪了他一眼,突然惊呼出声说:“哎呀,你不是会双截棍嘛,到时候拿根棍子往台上一站,哼哼哈哈几句,不就完了!”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韩张眼睛往上翻,“在全校师生面前,我还丢不起这个人。”抓起书包率先冲出了教室,如避豺狼虎豹。她站起来,拍手引起大家的注意,大声吆喝:“元旦晚会,元旦晚会,谁要参加,谁要参加?”众人无动于衷,照旧手不离笔,眼不离书,头都没抬一下。角落里张炎岩怪声怪气说:“茶叶蛋,茶叶蛋,香喷喷的茶叶蛋,五毛钱一个。”
  
  顿时哄堂大笑。何如初气道:“大家有点集体荣誉感好不好,积极点嘛,这是零班的事情,我们都是零班的一份子。”有人叫:“何如初,干脆你上好了,你也是零班的一份子啊。”多人附和:“对啊,对啊,同志们,为了新中国的明天,冲啊。”又是一阵大笑。她气冲冲说:“我一不能唱,二不能跳,上去当布景人家都嫌碍事。你们能不能配合点?”
  
  众人耸肩摊手看着她,表示无能为力,一个个开始收拾书包回家。她急了,拉着要走的张炎岩说:“你以前不是还报名参加过学校组织的‘唱响杯’唱歌比赛吗?要不这次再上去唱一次?”张炎岩甩了甩书包说:“别开玩笑了,我那时是另有目的,把命都豁出去了,结果连初赛都没进,还被音乐老师批得体无完肤、惨不忍睹,说我整个一破锣嗓子,五音不全,制造噪音,破坏生态平衡,你说这话毒不毒!想起就发抖的噩梦啊,将我弱小的心灵摧残的一滴不剩。何如初,你要再提唱歌一事,我跟你急。”
  
  前面的周建斌见她烦恼不已,推了推酒瓶底眼镜说:“何如初,要不你去吧,我听你唱‘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唱的也挺好的嘛,很有感情。”说着还伸出两只手做了个来回跑的动作。何如初瞪大眼睛说:“我为什么时候唱过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了?”别侮辱她了,尽出馊主意。刘涛凑过来笑说:“唱过啊,怎么没唱过,你还唱‘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唱的可欢了!”
  
  她恼羞成怒,“刘涛,这次的晚会就你上去唱了!”刘涛摇头晃脑说:“行啊,我上去,你来唱——哎哎哎,你扔黑板擦干嘛,扔坏了谁赔啊——我走了啊,你慢慢想吧,估计没人愿意出这个风头。”一溜烟出了教室。
  
  眼看人都快走光了,她闷闷不乐下楼,一个头两个大。后面有人叫她:“何如初——”回头见是钟越,眼睛一亮,“哎呀,钟越,你会不会唱歌啊跳舞啊什么的,只要能上台的都行。”钟越笑道:“我哪会这些啊。”她一听垮下脸来,“为什么一定要参加,弃权就好了嘛。”
  
  钟越并肩和她走在一起,笑说:“既然大家都不愿意参加,不如全班来个大合唱,我以前在美溪读书的时候就这么干过。”她犹豫了一下,“大家都去?”乌泱泱一群人跑上台去?钟越点头:“没办法,只能这么办,不然,没人愿意报名。”她突然拍手,恶狠狠说:“要活一块活,要死一起死,一个都逃不掉。”
  
  第二天宣布这个消息时,全班都炸开来了,纷纷嚷:“这怎么行,元旦晚会,哪有全班上的啊。”何如初站在讲台上,将黑板擦当惊木堂重重一拍,哼道:“谁说不行,他去报名参加啊。”立即没人做声了。零班这群高材生都是打死不当出头鸟的那种。有人提议:“全班就免了,不如选几个代表去吧。”何如初便问:“好啊,那你说选哪几个好?”他不吱声,这么得罪人的事谁也不会说。她敲桌子说:“就这么决定了,全班合唱总比全班朗诵来的强。”
  
  有一年的晚会,确实有一个班集体朗诵舒婷的“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大家一直笑到现在。
  
  唱什么歌成了争议的热点。张炎岩怪叫:“走进新时代啊,多有时代感!”众人笑成一团,何如初瞪了他一眼,“说正经事呢,瞎闹什么啊你!”下面又有人冒出一句:“国歌!”还吼:“起来,不用做奴隶的人们——你听,声势惊人对不对!”笑得更欢了。何如初有点生气了,捶着桌子说:“到底唱什么歌,大家统一一下,既要不落俗套又要雅俗共赏大家都会的,别整那些稀奇古怪的。”周建斌慢吞吞来了一句:“即然这样,干脆唱校歌得了——”
  
  众人一想到校歌里唱的“上临一中,著名的学府,才子的摇篮”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喝道:“去去去,做你的试卷去,瞎凑什么热闹啊你。”引起公愤了。
  
  韩张笑嘻嘻说:“合唱曲目多的很嘛,以前不老唱什么‘让我们荡起双桨’,还有什么‘在希望的田野上’嘛,不都挺好的。不行的话,还有‘爱我中华’,‘东方红’呢,哈哈哈哈——”有人说不行不行,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他说:“大合唱,又是元旦晚会,你还能唱‘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那不是搞笑嘛!”
  
  大家一想也是,有人提议:“就唱‘在希望的田野上’吧,听名字就五讲四美三热爱,朝气蓬勃,迎合学校的口味。”也有人说那歌比和尚念经还难听,而且音调又高,特别难唱。
  
  钟越站起来说:“其实我觉得‘明天会更好’这歌挺好听的,又适合合唱,内容积极向上,还特别符合辞旧迎新这个主题。”众人一听,都说这歌好听,点头同意,全数通过。
  
  何如初问音乐老师借来录音机,又到商场买了盘磁带,黑板上抄了一份歌词,手指按在播放键上,说:“有不会唱的,先熟悉熟悉旋律,跟着唱两遍。”放了几遍之后,说:“先合唱一遍,听听效果怎么样。”前奏都响半天了,底下的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没有人起头。她自己也不敢唱,生怕丢脸,再说也抓不住节奏,便说:“钟越,这歌你熟,你开个头吧。”
  
  钟越只好唱:“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开始!”众人稀稀拉拉哼:“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慢慢张开你的眼睛——”何如初大叫:“停停停!”这哪是唱歌,简直就是几百只鸭子“嘎嘎嘎”凑在一起乱吼乱叫。叹了口气,说:“大家多听几遍,唱熟再说。”
  
  韩张招手叫她过来,说:“你这样是不行的,大家积极性不高,滥竽充数知道吧?我教你个法子,你按学号排下来,一人当众唱一段,大家心里一紧张,自然会好好唱,合唱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她听了点头,这下更是笑料百出。张炎岩硬着头皮站起来,张口就是:“玉山白雪飘零,燃烧少年的心——”朗诵一般念了出来,底下的人抚掌大笑,“张炎岩,你还真是五音不全,荼毒生灵啊!”张炎岩愤愤不平说:“那你来唱啊!”何如初连忙安抚他:“唱的挺好的,唱的挺好的,中气很足。”
  
  唱“让我们的笑容充满着青春的骄傲,让我们期待明天会更好——”这一段时,不少人破音。钟越建议可以先降一个调,反正合唱时大家一起唱听不出来。更搞笑的是周建斌唱“青春不解红尘,胭脂沾染了灰,让久违不见的泪水,滋润了你的面容”这几句时,完全不在调上。连何如初这样的音痴都火了,“你听好了,是‘青春——不解红尘,胭脂沾染——了灰;不是青春不解——红尘,还有是胭脂沾染了灰,不是胭脂沾染会飞!”
  
  等到全班终于能够一句不落唱下来时,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元旦的前一天。她整个人都快崩溃了,周建斌还是青春不解——红尘,张炎岩除了念的更流利之外,没有半点进步,把心一横,管它呢,到时候要丢脸大家一起丢好了。
  
  高三零班就这样赶鸭子上架,在全校师生殷切的目光里,一律穿着校服搬着塑料小板凳摆好姿势齐声开唱“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慢慢张开你的眼睛——”虽然不止慢了数拍,好在二十多个人,气势惊人,声震屋宇。
  
  台下有人闷笑:“这个跟幼儿园的小朋友唱‘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有的一拼。”话还没说完,站在后排最旁边的一个男生因为重心不稳,“哐啷”一声从凳子上摔下来,将众人激情澎湃的“唱出你的热情伸出你的双手,让我拥抱着你的梦”硬生生打断。因为台上铺着红色的厚地毯,人没摔着,面子摔的再也拣不起来。
  
  台下的人笑得前仰后合,齐声起哄:“再来一个,再来一个!”遭此变故,最后一段只好不唱了,零班的人提了凳子灰溜溜下台。主持人还在说:“感谢高三零班带来的精彩的‘明天会更好’,下面是——”
  
  高三零班就在哄堂大笑中迎来新的一年新的一天新的开始新的起跑。
  
  


  
  风过眉间
  李李翔
  
  他温热的呼吸吹在眉间,像风拂过夏天,阳光从树梢轻轻流泻,明亮灿烂直至心底最深处。眉间心头,缠绕成隐形的红线,从此沦陷。
  
  我跟几个同学从西直门的“同一首歌”KTV出来,又是通宵狂欢。临近毕业,大家都玩得很疯,彻夜又唱又跳,竟然还有人精神奕奕,商量着直接进实验室,埋头苦干,实在是佩服。
  脚步虚浮走出金光闪闪的大厅,两旁是一字摆开的酒柜,灯光打在长长的瓶颈上,泛出粼粼的亮点。黑白色的方格大理石光可鉴人,朦胧的图案像云雾缭绕的山顶,若隐若现,宛若一幅山水画,里面另有乾坤,烟波浩渺的洞庭湖,不得志的文人墨客,飘逸出群的隐士仙人……四方柱上镶嵌的玻璃镜倒映出我此刻惨白的脸颊,萎靡困顿,实在撑不住了。原本不属于夜晚的精灵,何必逞强。
  随众人好不容易挤上387路公车,正是上班时间,人流如潮,摩肩接踵,无立足之地。人似乎被压成一张薄薄的纸片,恨不得能飞上车顶。我抱紧杨雨葭的胳膊,在颠簸的人海里努力挣扎。公车吱悠吱悠左拐右拐,我在怒涛里浮浮沉沉,随时没顶。纵然人满为患,上车的人依然不少,勇气可嘉。
  我苦中作乐,对雨葭笑说:“我希望能变成拇指姑娘,装在你上衣口袋里,或者蹲在你耳朵后面。”说话时,气息奄奄。她讽刺我异想天开,以不屑的口吻说:“你直接从窗口跳下去还比较现实。”其时公车“啪”地一声关门,正要开动,我面对窗口沉思跳车的可行性……
  离学校只有两站,我们被挤到后面,总算快熬到头了。有人从下车门上车,对售票员解释:“马上就下。”是年轻男孩充满朝气的声音。听语气,因为违反规定有点不好意思,可是上车口堵的根本上不了人。
  我转头看他,眼睛猛地一亮,连忙捅雨葭。她上下扫了一眼,微微点头,附耳过来,低声说:“极品。”我肆无忌惮打量,萍水相逢,不看就错过了,悔之晚矣。
  此人身材高挑,骨架纤细,可是并不显得瘦弱,相反,给人健康阳光的感觉。上身穿一件暗红色的无袖T恤,青灰色的长裤下面是一双红色镶边的运动鞋,鞋带雪白,肩上背着个大大的书包。头发有一点长,垂下来覆住额角,露出白皙的鹅蛋脸,单眼皮,眉毛很秀气,鼻梁高挺,下巴微尖,上唇很薄,唇色红润,泛出健康的光泽。我心中暗暗称呼他为“美人”,长得真是俊俏。
  他似乎注意到我的窥视,转头看我。我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却挑眉对他大方一笑。别看装的挺像,其实紧张的很,手心直冒汗,一直在考虑要不要上前搭讪。他看了我一眼,没什么表情,若无其事刷卡下车。
  我紧随其后,越走越吃惊,瞪着眼见他走进学校的大门,对雨葭说:“是咱们学校的?怎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翩翩美少年,我怎么可能不认识!”她向来以挖苦我为乐,说:“就你这个极度宅女,四年了,班上的人认全了没?”
  我汗颜,大学四年,连半个男朋友还没交,说出去实在丢人。大学生中间,男生有女朋友了叫“脱光”,大概是脱离光棍的简称,实在不雅;女生有男朋友了叫“失明”,这个称呼蛮奇怪。我私下里解释是,对于女人,爱情是盲目的,所以相对应就是“失明”。
  相较于她的轻蔑,我很不服,挥了挥拳头,郑重发表声明:“我要去勾搭此人。”她瞟了我一眼,双手抱胸,冷笑:“这句话我已经听了四年。”
  一句话堵的我上气不接下气,这个女人,一张乌鸦嘴,真是毒啊。我恨恨地说:“你等着吧!”无论如何,我要勾搭上此人。还有一个半月就毕业,人心涣散,心理有些疯狂,正是妖孽横行的时候。就算分手,也有正当理由,因此无所顾忌。
  还未开始,已做好分手的心理准备。我承认我不安好心,可是现在的感情大多如此。殉情早已成为古老的传言。
  仿佛你注意到一个人,他便时刻出现在你眼前。我好几次在食堂的小餐厅看见他一个人坐在一隅静静吃饭,既不呼朋喝友,也没有美女相伴。很安静的一个人,吃饭时,目不斜视,从来不知道我心怀不轨。
  经过一个来星期的观察,我发觉他很喜欢运动,放学后,篮球场上总是有他的身影。校际篮球联谊赛决赛,平时我从来不关心,这次下定决心搭讪,因为心虚的很,还是死活把雨葭拉去了。
  果然,他坐在看台上眺望比赛,全神贯注,脚下是一瓶已开封的“农夫山泉”,书包随便搁在旁边。
  雨葭料不到我来真的了,远远地站住了,斜眼看我,说:“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小白脸,早被女人宠坏了。”
  我振振有词:“到底还是学生,坏也坏不到哪里去,顶多过去多一点,反正我不介意。”我不否认我是外贸(外貌)协会的。
  她哼道:“你要老牛吃嫩草?”我脸一红,急了,忙说:“现在流行姐弟恋好不好!而且他不一定比我小。”他每天背着个大书包来学校,应该是大二的学生。大一的学生在郊区的分校,部分大二学生学校安排住在外面,来回奔波。
  雨葭事不关己地耸肩,说:“那你拉我来干什么?又是光说不练假把式?言语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我气,指着她鼻尖说:“你看着——”顺着台阶,大步走上看台,气血翻涌,头有点晕。越靠近他越是怯怯地,毕竟生平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脸皮还是很薄的,虽然素来被雨葭讥讽整张脸“刀枪不入”,说起黄段子面不改色。
  整个人感觉轻飘飘的,像没有踩到实处,虽没有喝酒,酩酊地似有醉意。我一横心,豁出去了,径直走到他身边,状似不经意地问:“同学,不好意思,问一下几点了?”真是温柔无害的表情语气。
  他没有手表,掏出手机,回答:“五点一刻。”
  我记住了,相遇的时间,五点一刻。
  然后对他嫣然一笑,说:“借你手机用一下。”也不管他答不答应,直接抽走,按下一组数字,感觉到口袋里手机的震动,然后挂了。耸肩挑眉,还给他,本来还想做个挑逗的眼神的,可是感觉心砰砰乱跳,犹如万马奔腾,五官完全失去知觉,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惟有立即掉头离开,免得丢脸。
  一直忐忑不安,不知道他有没有领会我的举动。
  回来后得意洋洋炫耀得到他的电话号码。雨葭“切”一声,“从头到尾低着头,人家知道你长什么样吗?”
  只知道打击我的自信心。
  过了几天,雨葭问我们俩还有没有联系,我说没有。她戳了一下我额头,骂:“那你要人家电话号码干什么?”
  我反驳:“女孩子要矜持好不好!”其实是鼓不起勇气。她嗤笑:“好吧,等你矜持,我们也该走了。”即将毕业。我不说话,其实是希望他能打电话给我,可是看样子,希望是落空了。
  五点就去食堂吃晚饭,人声嘈杂如澎湃激昂的海浪,一波接一波,座无虚席。我占了张过道上的台子,眼睛一抬,见他往这边走来,目光正好在空中接触,我愣了下,没有避开,随即笑了笑,回头看着他进餐厅。慢慢拨着碗里的米饭,等着他出来。天赐良机,心中有种强烈的感觉,一切将会不同。
  他端着餐盘,四处张望,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见我一人占了四人的位置,脚步一顿,犹豫了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赶紧说:“坐这吧,没关系。”殷勤的几近谄媚,心花朵朵开。他感激一笑,在我对面坐下。我握紧右手,悄悄做了个不败的手势。
  我试着打破僵局,想了许久,抱怨说:“这个肉沫豆角很咸耶。”说着挑出来,倒在餐盘里。他还没有安静到一言不发的地步,尝了尝,点头敷衍:“确实有点。”话题就这样打开了。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我又说:“总觉得认识你,很眼熟呢。”他说:“学校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声音轻柔,像清澈的泉水,在山间欢快的流淌,阳光照耀下,鱼儿悠然自得,透明如镜。我心想,听他这个意思,也是见过我的。
  很自然问到院系班级,知道他是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高分子材料专业,大二的学生。我拨弄筷子,对他似笑非笑说:“上次在篮球场,我是故意借你手机的。”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再不明白我想搭讪他,我将对他失去兴趣。榆木疙瘩一块,谁喜欢?可不要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
  他竟然红了脸,很不好意思的转过头,一直没说话。我大感有趣,没想到还会害羞,直接说:“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他咳了声,尽量维持风度,说:“辛如切,‘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那个如切。”声音分外低沉感性。
  我念:“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有时候适当显摆两句,让人家觉得你腹有诗书气自华,气质斐然,还是会增加印象分的。调侃他:“你父母给你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你似文质彬彬的君子,研究学问如加工骨器,不断切磋;修身养性如打磨美玉,反复琢磨?”他听我侃侃而谈,对他的名字大发议论,笑而不答。
  进一步了解,他是一个很有风度的男孩子,当真如一块美玉,光华含而不露,却不容忽视。我喜欢。
  一顿饭吃了有半个小时之久,对我来说,从未有过,我通常三下五除二,一扫而光,顶多十分钟,这次耐心尤其好。末了,一起下楼,我站在那里,穿着半跟高的鞋子,才到他肩膀。看着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真是越看越英俊,当下怦然心动,分手前说:“辛如切,我叫王今夕,今夕是何夕的今夕,记住了啊,千万别忘了。”加重语气,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于是问:“你没有女朋友吧?”这个一定要问清楚。
  他猛地转头看我,一开始还有些尴尬,无所适从的样子。过了会,反倒镇定下来,手插在口袋里,似笑非笑看我,挑眉反问:“你说呢?”说罢离去。一举扳回被动,将我晾在那里,动弹不得。
  心中警铃大作,这个好像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主。
  后来他告诉我,他当时其实蛮不好意思的,被我问的差点招架不住,一个大男人也忒窝囊了,觉得很懊恼,所以临阵给我来了个回马枪,赢回一局。真是大男子主义。
  其实我们两个人,都是故作成熟——装蒜!
  暧昧就这样开始了。
  当他知道我已经大四,快要毕业时,吃惊地说:“我一直以为你跟我一样都是大二。”我说为什么,他形容我“很小一只”,说看起来完全不像快毕业的人。
  我知道他喜欢打篮球,开始装作对运动很感兴趣,有事没事去操场转悠。其实我很讨厌流汗,浑身黏腻腻的,有什么意思。不过为了这个极品男,此刻倒是无怨无悔,甘之如饴。
  我守着他的东西,大汗淋漓坐在树下,热气一阵阵冒上来,空气中有股汗液挥发的味道,地上的余热让人心情烦躁。头发黏在后颈,大热天跟戴了条围巾一样,包的严严实实。我用手当扇子,拨开长发,说:“我晚上去剪头发,你要不要一起去?”他的头发也长了,该修一修。
  他不剪,坐在一边陪我。以为我只是修剪刘海,待听到我跟师傅说要剪短,很短很短的那种,立即跳起来,问:“怎么突然要剪短发?”我说:“夏天到了,挺热的,短发清爽精神。”到时候穿小马裤,还帅气。
  他说:“扎起来就不热了,还是不要剪了。”我摇头,“我这种脸型,剪短头发也很好看的,像奥黛丽 赫本那样,也很可爱嘛。”我还满自信,那会儿一心想剪短,热情高涨。心想堆在脑后,大热天容易长痱子,多难受。
  他见我不听,拉起我就走,还对师傅道歉:“对不起,我们下次再来。”我站在那不走,脸绷得紧紧地,没好气地说:“我要剪头发,碍你什么事啊,哪边凉快待哪去。”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管东管西的。他却理所当然接道:“当然碍我事了。”
  我哭笑不得,反问:“凭什么呀?”
  他悠然道:“就凭我是你男朋友。”
  我当时怔了下,反应过来,他这算是告白了。很有点羞怯,盯着脚尖,手背在身后,似乎有半世纪之久,调整呼吸,抬头说:“好吧。”微微仰起下巴,带着女孩子的某种矜持和骄傲,一本正经的样子。
  然后俩人一块出了美发店。厚厚的云层露出一点昏黄的月晕,微弱的月光照在方块砖面上,朦朦胧胧,影子淡而长。脚步似轻似重,老是抓不住拍子,迷迷糊糊的,整个人醺醺然。心情像凉凉的夜,连空气都是甜丝丝的。
  我很自然挽他的胳膊,他却将我往怀里拥。多少有点害臊,最大的感觉却是热,鼻尖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汗味,竟然不觉得讨厌。难道是爱屋及乌了么?他说我头发很香,问刚才用什么洗发水,我随口乱说大概是伊卡璐。
  就这样,算是互相承认交往了。
  当我发觉他喜欢吃棒棒糖时,大吃一惊,连声说:“你为什么吃棒棒糖?”仿佛他此刻嘴里含的是砒霜。我不能理解男孩子为什么爱吃糖。
  他斜看我一眼,毫无愧色,说:“我不能吃糖吗?”我说男孩子都应该不喜欢这些才对。他说:“那是别人,不是我。”
  我对他这个嗜好一直嗤之以鼻,颇为轻视。他诱哄我:“这种柠檬夹心棒棒糖味道很不错,吃下去心里都是甜甜的。”我摇头,说我喜欢吃辣,不吃糖。
  看着他嘴里叼着根棒棒糖,替我抱着一大摞的仪器用品的时候,觉得他那个样子有点可笑,真像小男孩。招手笑眯眯说:“小弟弟,来帮姐姐把桌子挪一挪。”他不乐意了,将东西往实验台上一放,上身歪在通风橱边,斜眼说:“叫谁呢?”
  我抬眼挑衅看他,双手叉腰,抬头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他跟我同年,比我小四个月,叫他一声弟弟也没错。他拉着我压在通风橱的玻璃上,扣住我下巴,来回摩挲,我被他摸的很舒服,没有反抗,只是笑嘻嘻地看着他。
  他很知道调情,不知道哪里学来的。一开始摸摸算了,然后食指在唇边一点一点移动,有意无意乱点,我紧张地舔了舔下唇,碰到他指腹,干干的,有点粗糙的感觉。我握住他的手,不让乱动,有点意乱情迷。
  他大概察觉出我的态度不是很坚决,笑一笑,低头吻下来,先轻轻吹了吹气,我哆嗦了下,一阵酥麻,仿佛有一股甜蜜的味道。他先舔吮下唇,一点一点滋润,将我的不适慢慢融化,耐心很好。然后舌尖尝试性的探了探,我觉得软软的,没有反对。他于是伸进来,慢慢旋转,感觉很温和,也很体贴。
  我虽然红了脸,但是还是试着碰了碰他的舌尖。他于是长驱直入,深深吻进来,几乎到喉咙深处。我被迫仰头,有点难受,于是偏过头去。他一手放在我脑后,一手压在我背后,不让我乱动,俩人贴的很近,紧紧靠在一起。我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嘴里甜丝丝的,是草莓棒棒糖的味道。
  他稍微松手,我赶紧呼吸,然后他又吻下来,舌尖在牙龈周围来回打转,不断舔吮游移。纵然是外行,我也能感觉到他技巧之高超。很甜蜜的吻,无论是味觉还是感觉。也许这是他吃棒棒糖的目的也说不定。
  法式热吻下来,俩人都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甚是尴尬。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热情,后来他说第一次吻我,想让我记忆深刻。不可否认,他做的很成功。我问原因,他说上次我突然偷袭他,让他觉得很挫败。
  我抚掌大笑,真是小心眼,连这个都念念不忘。有一天晚上他送我回宿舍,我走上台阶,见他还站在树下,没有走,似是依依不舍。于是招手让他过来,因为站在台阶上,俩人平视,很自然吻了他,蜻蜓点水,点到即止。他却一直很介意,说应该是他主动才对,没想到记恨到现在。
  吃饭的时候,他帮我要了份辣子鸡丁盖饭。我照样把胡萝卜,黄瓜,豆瓣仔细挑出来。他说:“你这样吃饭,不嫌累么?”我知道他怪我挑食,却大喇喇说:“不累。”我又没让你挑,臭着张脸给我看干什么。
  他被气到了,用筷子敲我手说:“不准挑食。”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说:“我没有挑食,只是今天不想吃嘛。鸡肉很好吃,你也尝尝。”赶紧转移他注意力。他气我强词夺理,插科打诨,哼道:“怪不得长不高。”
  我瞪他,长得高了不起啊,不再理会他,照旧不吃,故意挑的更厉害。他夹菠菜给我,我递回去,笑说:“我才不要你暗送秋波呢。”
  他正色说:“王今夕,挑食对身体不好,你看你,都快营养不良了,还挑三拣四。”我暗想,哪有,我身材很好好不好,虽然娇小,可是玲珑有致。自知理亏,说不过他,于是摇着他手臂撒娇说:“我没有挑食,只是不喜欢吃嘛,谁都有一两样忌口的。”
  他说跟我讲道理完全说不通,拿出威严,命令式说:“把黄瓜,胡萝卜吃完。”我见他一脸严肃,赶紧顾左右而言他,“你们下午做什么实验,老师有布置任务吗?是不是做乙醚,我以前做的时候,回来晕沉沉,倒头就睡……”
  他教训我:“吃饭的时候别说话。”把黄瓜,胡萝卜倒在我饭上。我彻底没辙,撒赖看来是无望了,于是委委屈屈地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也没有干涉你吃糖啊。”他愣了下,问:“我吃糖怎么了?”我说吃太多糖对牙齿不好,你不是有四颗蛀牙嘛,还吃糖,我可是一颗蛀牙都没有。
  他发窘,气呼呼瞪我,勺子叉子叮当作响。沉吟半天,似下定决心说:“好,我以后不吃糖,你也不能挑食。”
  我惊呆了,做不得声,惟有乖乖把黄瓜,胡萝卜吃了。我本意只不过想继续不吃不喜欢吃的东西,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虽然不满,但是想到他,觉得似乎更可怜一点。
  论文答辩过后,要举行毕业生晚会,我从小好歹也是一文艺分子,要上台一展歌喉。我拉着他说:“今天晚上我们去‘同一首歌’吧。”他说为什么想去。我说我要去练歌,为毕业晚会做准备。
  他有点为难,看着手里的有机化学课本,他们快期末考试了。我强行合上书本,说:“一个晚上而已,有什么要紧。”他也不是什么头悬梁锥刺股的刻苦学生,不知道为什么,近来复习很用功。我自己是个“低空掠过”就满足的学生,所以对他要求也不高。
  我说:“又不是要拿诺贝尔化学奖,出去玩一玩也是应该的嘛,学习之道,一松一弛。”他叹息:“但是我想拿奖学金啊。”我奇怪,“怎么突然就想上进了?”又不缺那一点奖学金。再说临时抱佛脚,来得及么!他笑骂我,没有说其他话,还是跟我走了。
  很久很久以后,他说,自从遇见我,突然有了责任感,想要成为很优秀很优秀的人,所以非常努力地念书,做事十分认真。但是那时候我一点都不明白。
  下午就预约了,晚上去的时候,时间还早,我拉着他压马路。天幕低垂,星月无光,有一点微风,白天的热气已经散尽,路边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路灯昏暗,站在树的暗影里,仿佛与无尽的黑暗融为一体,有种奇异的远离感。
  另一边有各式各样的小吃,灯火迟迟照在远处,仿佛看见的是另外一个世界,而我站在云端里,俯视一切。人间烟火袅袅升起,热气腾腾,充满生气与快乐。附近的民工或是学生,围坐在露天桌边,大快朵颐,说说笑笑,真是热闹。风中送来阵阵香气,令人垂涎欲滴。
  突然就想靠着身边的这个人,直到地老天荒,世界的尽头,无怨无悔。这种强烈的感情一闪而过,甚至心悸,突然就疼痛起来。我暗暗叹了口气,没有忘记,离别的盛宴即将来临。
  服务员给我们开了房间号码,501,极小的一个包间,可是容纳我们俩人绰绰有余。我和他先去楼上端了一大堆吃的喝的下来,我拿着话筒就兴奋,边往嘴里塞东西边说:“哎哎哎——,我要唱‘神奇’——”
  “……好像每个人都有特别气味,闻了才发现那是咖喱作祟,恒河水,菩提树叶,古老的情节……时空换换换,分割的画面,轮回转转转,有一样的信念,我的爱,从古代和你回来,时空换换换,你回到过去,轮回转转转,我经历了悲喜,好神奇……”
  我兴致很高,拉着他说:“你也唱啊,我要听‘一首简单的歌’,会不会唱?”他果然如我所愿,声音醇厚,底气很足,唱起歌来毫不费力,游刃有余,像水流从石涧里落下,顺理成章。我惊讶他竟唱的这么好,他有点得意地说,曾经参加过歌唱比赛。我笑着打趣:“是加油好男儿还是快乐男生?”
  我跟他合唱“你是我心内的一首歌”,MV的画面很喜欢,甜美可人的Selina,英俊帅气的王力宏,复古式的布置,令我想起四十年代的旧上海,美丽繁华,隔着幽幽的尘埃,有种厚重的神往。
  他手搭在我腰间,我攀住他肩膀,随着音乐在狭小的空间轻轻踩着欢快的节拍,翩跹旋转,忽然想起梁山伯与祝英台墓前翩然飞舞的蝴蝶。我的心绽放出绚烂的花朵,似乎触摸到爱情女神的手。
  他轻柔地吻我,从耳垂到锁骨,像风吹过夏天,柔和舒适。我手伸进他T恤下摆,如果要进一步,我想我没有办法抗拒。可是仅此而已,他的自制力是这样的好。
  此刻是动了真感情,眼角竟有泪,欲语还休,如此不舍,像天边最后一道夕阳,美丽无方,却终将消逝,唯留下一抹芳香的记忆。再怎么洒脱不羁的人,也会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我打开厚重的木门,看见东方鱼肚白的天空隐隐透出红光,树梢偶尔有鸟儿飞过,巴掌大的树叶翠绿的可爱。又是新的一天。他跟出来,并肩站在折叠型的铁架楼梯前,看着远方,默然不语。许久叹口气,说:“你就要毕业了……”
  不是不伤感。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我低着头说:“本来我是打算留在北京的,至少也要等八月过后,可是马上就要走了……”我要去杭州面试,大概会留在那里。
  他脸色瞬间惨白,喃喃道:“这么快?”我想他纵然有心理准备,还是料不到我这就要走了。我默默点头,心中哽着什么东西,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不上不下,难受非常。
  他好一会儿说:“北京很好,为什么非要去杭州?”看我的眸光,甚至有哀求的味道。
  我心一紧,攀着已然生锈的铁栏杆说:“世界这么大,南北的路总要去走一走……”主意已定。
  他凄然道:“那么我们,这就要分开了么?”我艰难地点头。原本只是一时意气用事,想找个人走过最后一段校园岁月,得到的比想象中多得多,没有什么不满足的。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我会记得曾经有个男孩子,用心爱过我,吾愿足矣,不敢再有所奢求。
  街道清冷,绝大部分市民尚在甜美的睡梦中,可是此刻心事却如潮水般拥挤。他忽然仰天长啸一声,浑厚的声音如北地号角般高亢嘹亮,所有的心绪在这一声长啸中,如风云般宣泄开来,回音远远传来,隐隐然有振臂一呼,应者云集之势。我怔怔地看着他,突然发觉,他已是一个独当一面的男子汉。
  他垂首说:“四十四天而已,却仿佛一生一世……”
  我噤若寒蝉,有一丝后悔,当初或许不应该那么轻率。感情如水,易放不易收。如果没有当初的轻率,便不会有此刻的魂断神伤。可是依然不后悔。
  他轻轻告诉我:“你说你第一次看见我是在387路公车上,我第一次见你却是在食堂,很早很早以前。你右手挎着包,左手腕挂着手提电脑,左胸前抱着厚厚一叠书,右手艰难的买饭买菜,刷卡……我那时候站在你身后,很想帮你,可是素不相识,毕竟是太冒失了。后来又碰见多次,还是拿着这么多东西,左支右绌,捉襟见肘的样子十分狼狈。左手总是提着笔记本,我在想,你到底在忙什么,一天到晚提着个笔记本,不嫌累么?总想伸手帮你拿点东西。”
  我不知道还有这样的经过,朝他一笑。怪不得他喜欢帮我拿书,拿包,搬纸箱子……,是这样体恤我,实在是感激。笑说:“原来你早就心怀不轨,为什么不向我搭讪?”
  他笑了笑,耸肩说不敢啊,手指无意识敲打栏杆,发出脆响,似乎在酝酿什么,然后极力游说我:“今夕,留下来,你会有更好的发展。天子脚下,到处是机遇……”
  我居高临下,看着广阔的天地,一只云雀从眼前飞过,冲向空中,与阳光一起飞舞,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不由得轻轻嘘了一口气,淡淡说:“我总想趁自己还年轻的时候,到处走一走,到处看一看。”
  他抱住我,下巴来回磨蹭我的头发,黯然说:“今夕,我喜欢你,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我转头看他,相信他此刻说的话真心诚意,发自肺腑。我仰头说:“我很喜欢你,不只是一点点。可是总有要做的事情……”
  他默然无语。空气凝结,像冰封的泉水,冷而透明。我用力挥拳,故意以嘻嘻哈哈的口气说:“我们再去唱歌,躲在外面发什么呆!”
  选了一首热闹诙谐的“姐姐妹妹站起来”,我握着话筒,摇头摆首,扮鬼脸,“那就等着沦陷吧,如果爱情真伟大,我有什么好挣扎,难道我比别人差;是谁要周末待在家,对着电视爆米花,想起你说的情话,哭得眼泪哗啦啦;十个男人七个傻,八个呆,九个坏,还有一个人人爱,姐妹们跳出来,就算甜言蜜语把他骗过来,好好爱,不再让他离开……”
  这样一个男孩子,我也应该好好爱他。
  他听了,忍不住拍手大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单眼皮眯成一条线,眉头舒展,下巴尖尖的,既可爱又性感。我抱着他的脖子,跪坐在他身前,伸出舌头,咬了咬他下巴,他的唇在颈边流连徘徊。
  我直起身子,“天亮了,我们回去吧。”
  我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关于他的极其甜美的梦,梦醒了,惆怅万分。一切已然结束。
  雨葭帮我将行李寄出去,炽热的阳光下,汗如雨下,她抱怨说:“你至少应该请我喝一杯冰镇柳橙汁。”我笑,“我请你吃圣代。”
  俩人推门而入,冷气迎面吹来,立刻神清气爽。白色的细瓷勺盛满鲜红的半透明状果酱,入口即溶,甜而不腻。我突然想到,他之所以喜欢吃糖,大概是喜欢甜蜜的味道。
  她挖了一大勺圣代,吃的样子真是享受,然后问:“对了,你和辛如切怎么办?”我搔搔头,“还能怎么办,就这样了。”
  她怔了怔,“分手了么?”
  我耸肩,“应该是吧。”窗外的阳光真是明亮,心情却有点低沉,“不知道是不是爱情,但是想到要离开,很伤心。有些后悔,当初不该勾搭他的,让离别变得这么痛苦……可是有总比没有好。”
  雨葭没有讽刺我文艺腔,只说:“事情总是出乎意料之外,不然人生也太无趣了。”
  我点头,总有些事情,不在你的掌控之中。
  六月底,我去了杭州,一个人拖着两个大大的行李箱,在异乡奔波、挣扎、煎熬……
  在一家公司实习,下放基层锻炼,早出晚归,日日被人吆来喝去,疲惫不堪,累得拼了老命,却惟有忍住。天气热得跟火炉一样,整个人脱了一层皮。房间没有空调,老式电风扇,吱悠悠地转,发出规律的声响,不紧不慢,像老年人的步伐。
  在公司被人排挤,销售员知道我将来是要调回总公司的,对我冷眉冷眼,不咸不淡。部门主任嫌我没有经验,碍手碍脚,打电话说:“孙经理,这次的实习人员,还是调到别处吧……”
  我站在门外,举起的手只好放下,黯然离开,很受打击。一句话是一个耳光,打的人头晕眼花,信心尽失。孙经理大概说了什么,我还是继续留下来,如在地狱里,心惊肉跳,步步为营。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因为在销售部来回搬运东西,十个手指全是细细的刮痕,洗衣服的时候,疼得噼里啪啦掉眼泪。不是真有那么痛,只是莫名想哭。
  欢快的音乐响起,分开后,他首次打电话给我,问我过的好不好,声音淡而柔和,此刻听来分外亲切。我说不好,声音哽咽。
  他问怎么了,语气很烦躁,不知道是焦急还是担心。我本来想告诉他所受的难堪委屈,欲语还休,最后却说:“想你了。”不是假话。
  他沉默良久,然后说,好,我去看你。
  他当真来看我,带着一纸袋衣服。我烦恼,没有地方住,我也是和另外的人合租一套房子,因为交不起昂贵的房租。
  他说没关系,反正是夏天,在我的房间打地铺。我知道他经济一向宽裕,竟然肯受这样的委屈。
  见到他很高兴,请他去“楼外楼”吃饭。运气极好,坐在临窗的位置,抬眼便是西湖,人间胜景。白堤如美人腰间飘逸的缎带,束出西湖窈窕的身姿,秀色可餐。夕阳西下,华灯初上,夜色正好。
  他还是喜欢吃甜食,一听西湖醋鱼就皱眉。我说:“西湖醋鱼何处美,独数杭州楼外楼,不吃白来了。”看在我的面子上,他勉为其难尝了点。我嫌甜,他嫌酸,一只鲑鱼只象征性动了几筷子,实在是浪费。
  东坡肉盛在小红泥瓦罐里,上面压着色泽鲜艳,精致小巧的花卷,香味扑鼻。但是我拒绝吃,肉实在太肥了。倒是他称赞说好,连我的份也吃了,还说味甜,油而不腻。叫化童鸡外面包着一层翠绿的荷叶,看着就喜欢,颇有诗意,未尝其味,先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引人食指大动。西湖莼菜汤倒是相当不错,清淡鲜美,我一连喝了两小碗。
  我叹气,“不能说‘楼外楼’名不副实,只能说不是我的那杯茶。”我还是比较喜欢吃川菜、湘菜。他见我没吃什么,又添了个响油鳝丝,很下饭的一个菜,吃得叹息一扫而光,兴致慢慢上来。
  月亮露出脸,高悬半空,如一轮白玉盘,半点阴云也无,照得满地莹白,眼前的西湖更是美不胜收。高阁倚窗,平湖赏月,自是人生一大赏心乐事。垂岸杨柳风姿绰约,频频招手。我坐不住,拉着他在白堤上漫步。
  铺满碎青石的河岸,趣味盎然,岸边倒影如画,波光柔和。河面上有人泛舟,船橹在镜面一般的湖面划过,如一道剪影,泛起粼粼细浪。令我想起小时候,曾经在九曲十八弯的河道采莲摘菱角,“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船身一歪,“扑通“一声落水,笑嘻嘻露出头,手忙脚乱爬上来。因为菜莲蓬,摘菱角,指甲沾上青黑色的汁液……后来我再去,已经成了珍珠养殖场,这样的乐趣不再重来。
  我忽然想起家来,心中有种感慨,说:“现在荷花开的正是时候,可以去看看。”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荷塘月色,也是一样的心醉神往。
  他悠悠问:“你打算一直待在杭州?”我拣起一块碎石,斜侧着身体朝湖面扔去,接连跳了三四下,惊起一连串水花,许久才沉下去。远处有小孩拍手,我对他们挥了挥手,“不待在杭州,那去哪里呢?”
  我知道,他还是希望我回北京。我为了安慰他,说:“本来我一直打算考研究生的。”
  “那为什么不考?”
  “可能因为是父亲要我考吧,有点抵触。便跟家里说,读了十多年的书,想出去闯一闯。我父亲很生气,说如果不继续深造,那么就要自己养活自己。我同意了。”但是外面的社会实在不是那么美好。
  他突然拥住我,说:“如果只是跟你父亲赌气,实在是没必要,你现在还可以考。你看雨葭的男朋友不也是毕业后才考上研究生的嘛。”他极力说服我重新回到学校。
  我坚决摇头,“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脚嘛。”好不容易出来了,现在又钻回去,像什么话。脸面上也下不来。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赖住不走了。非但不走,反而找了个兼职,起早摸黑,日日奔波,倒比我还辛苦。
  见他累得倒在床上起不来,说:“你还是学生,这又是何必呢?若要体验生活,以后有的是机会。”他回答莫名其妙:“男人要承担责任。”后来明白,因为我,他过早承担身为男子汉的责任。
  杭州有一种著名的小吃“西湖雪媚娘”,一听名字就诗意,外面一层糯米皮,雪白透亮,轻薄柔软,入口滑嫩,十分美味,我很喜欢吃。他下班后常常绕到“知味观”去给我买,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但他一点都不嫌麻烦。
  他生活规律,作息正常,无论做什么事,有始有终,吃东西也一样。我却有许多不好的习惯。匆匆吃了几口饭,埋头继续看武侠。他叹气,扳过我的脸说:“先吃饭先吃饭,待会儿看不行吗?”我眼睛盯着书本,只差没有钻进去,正是惊险刺激的时候,哪有心情吃饭,漫不经心说:“已经饱了,吃不下。”
  他叫起来:“老早就说饿了,现在连筷子都没动……”我充耳不闻。他没有办法,唯有走开。过了会儿又过来,说:“张嘴——”我抬头问干嘛,他拿了个勺子喂我。我边吃边指手画脚,讲述书中的爱恨情仇。他连连敷衍,对着空碗看着我笑,问要不要再添,我点头说好。
  我吃东西老喜欢剩一点半点,不管是冰淇淋还是蛋糕,又或者是小吃。以前总是扔掉。他老是说我:“王今夕,蛋糕只剩半口,你就不能吃完吗?”我懒洋洋坐在阳台上,伸着懒腰说:“吃饱了——”总是拿这个当借口。
  他很无奈,只好自己吃了。发展到后来,我吃剩的东西全部由他负责,剩饭剩菜,半个小笼包,半串烧烤,半个苹果……。后来我知道他从小在家里如皇帝一般,别说是吃剩的东西,就是稍微次一点的,父母也舍不得给他吃。
  我想我被他宠坏了。
  八月底,快要开学,他就要走了,我很舍不得。不知不觉,日久生情,他已经在我心里由一颗种子长成参天大树,如果再这样下去,开花结果,亦为时不远。
  晚上红肿着眼睛回来。他问我是不是被人欺负了,我闷闷地说公司的人太可恶,新手不懂,可以提点,何必冷嘲热讽,真不想做下去了。他抱住我,轻轻吻我,直到我情绪松缓下来。
  他起身离开,我却抓着他上衣下摆不放,手心直冒汗。他已经买好回北京的火车票,世事难料,他这一走,或许我们终将就此擦肩而过。我主动吻他,解开他衬衫扣子。他近来比较多穿衬衫了,看起来成熟许多,像个社会精英,是那样的英俊,浑身散发男性魅力。
  他按住我的手,有点懊恼说:“夕夕,别捣乱。”我知道我手伸向他胸口那刹那,他已经有反应了。年轻的身体经不起挑逗。我撩了撩额前垂下来的头发,嗔道:“我没有捣乱。”我是认真的。
  想必他忍了很久,很快房间里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我闭紧双眼,愿意将自己交到他手中,任他调教。他手在我身上游移,每个部位都不放过,在大腿内侧轻轻揉捏。我努力配合,蜷缩起上身,虽然有点害怕,但是没有抗拒。
  他就一直这样,并没有做出进一步举动。直到他起身往浴室走去,我愕然,撑着爬起来,裙子都褪到腰上了,有点伤心,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够好……,却见他满脸通红,青筋突起,显然以最大的意志克制着。我来不及说话,只听到哗啦啦的水声。
  他擦着水进来,我问刚才为什么不要,还开玩笑说自己还是处女呢,我抛开矜持骄傲,下定决心,却半途而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敲了下我额头,没有回答,只让我赶快睡觉。
  他后来说他当时在欲望和理智中间拔河,差点就崩溃了,后来想来日方长,不必急在一时,终于还是忍住了。
  第二天我跟雨葭抱怨这事,嘀咕:“他是不是对我的身体不感兴趣?”不然美色当前,居然忍得住,有什么好说的,完全打击我。雨葭沉吟了一会儿,说:“要么他不是男人,要么就是一个极品男。”
  这话说的奇怪,我文绉绉说:“愿闻其详。”她分析:“第一种情况就不用分析了,这方面不行,当然不是男人;第二种情况就值得玩味了,箭在弦上,他还能忍住不发,除了太在乎你之外,没有第二种解释,这种男人,世间少有,不是极品男是什么?”
  我傻笑,才明白过来,许久说不出话来。能得到他这样的感情,便是粉身碎骨亦在乎不惜。“十个男人七个呆,八个傻,九个坏,还有一个人人爱,姐妹们跳出来,就算甜言蜜语把他骗过来,好好爱不再让他离开。”这样的男人,万里挑一,我决定好好爱他,不再让他离开。
  我跟他一起回北京。
  工作又茫然无绪,我十分烦恼。他说:“你可以再考研究生。”我说:“其实我不是念书的料。”他笑:“你就是在找借口,你若真想做一件事,有什么做不到的?”他倒了解我。我很散漫,许多事情不在乎,但是一旦认定了,便不再更改,也不退缩。他就是一个活色生香的例子。
  但是我还是不想回学校,总想要去流浪,跋山涉水,留下自己的脚印。或许我体内有不羁的灵魂也说不定,或许我太年轻。
  他看着我,认真说:“夕夕,再给我两年时间,以后我带你一起旅行。两年,两年就够了。”他在害怕,所以恳求我留下来。
  我为难,但是至少分得清轻重。有些梦想可以推迟,但是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回来。我打电话回家,决定再考一年研究生。父亲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听得出来很高兴,问我有没有把握。我说考本校的研究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母亲也很高兴,让我赶紧回家。我说留在学校复习。他们上北京来看我,带了整整一箱子我爱吃的特产。
  我突然觉得这个决定实在是不错,既讨父母欢心,又赢得他的心,自己也就高兴起来。书到用时方恨少,念书似乎没什么不好。
  他问我准备考谁的研究生。我想了想说:“廖教授很好。”跟在她身边,可以学到许多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她是一个如此有风度、有智慧、有涵养的教授。这是我愿意继续念书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我不会当真因为谁而完全忽略自己的意见。
  我对雨葭抱怨:“平白无故比你低了一届,真是气愤。”雨葭笑,“或许这是辛如切的计谋也说不定,这样他就只比你低一届。”她一直说辛如切是一个“腹黑型”的人。
  我认真想了想,很有可能,他曾经埋怨:“你跟我同年,为什么比我高两届?不顾男朋友,一个劲地念书,有你这样的女朋友吗?”虽是玩笑话,却可以看出他不是不介意的。他一直有大男子主义倾向,虽然表面看起来是个小正太。
  他一边念书,一边和一些同学在外面奔走,商量创业的事。我说:“你才大三,着急什么!念书是正经。”他上个学期果然拿到企业赞助的奖学金,给我买了一件平时只敢远观不敢问津的裙子。
  他也不解释,只说早不如晚,反正迟早都是要做的。他跟家里商量银行贷款的事,父母出面,签的却是他的名字。其实何必呢,家里只他一个孩子,房子、车子、地产、店面……哪一样不是他的?但是他不想依靠别人,纵然是自己父母。
  他有次提起,说希望我研究生毕业,能有自己的房子。我耸肩说没有关系,可以慢慢来啊。他因为比我低两届,总是很焦急,想要努力赶上我。他不能忍受我在外面工作,而他还在学校念书。他说这样的话,变数太大,把握不住我。
  我开玩笑说:“以前不觉得,最近怎么觉得你钻到钱眼里去了?真是俗气。”他没好气说:“你不是说过,非有钱人不嫁吗?”
  我歪着头说:“是说过这样的话。不过那是以前,现在不是了。”
  他说:“不管怎样,赚钱总是男人的事。”
  我很感慨,靠在他胸前说:“放心,跟着你粗茶淡饭,我也是心甘情愿的。”我以前确实还蛮拜金的,但是那是别人,不是他。我只希望他不要因为我而那么辛苦。我会心疼。
  如果有那么一个人,能让世俗的你不顾一切,那是无比的幸运。
  但是他说:“有钱才能让你更舒服,我不想你过粗茶淡饭的日子。”我信誓旦旦申明我绝不是物质女郎,可以共甘苦,共患难。
  他摸着我头发,吻落在唇角,如微风中蝴蝶扇动的翅膀,说:“这是长远打算。” 我闻到一股甜蜜的味道,嘴里心里都是。他还是喜欢吃糖。
  他温热的呼吸吹在眉间,像风拂过夏天,阳光从树梢轻轻流泻,明亮灿烂直至心底最深处。眉间心头,缠绕成隐形的红线,从此沦陷。
  我想我愿意一直这样下去,选择留恋不放手。虽然一直想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看云看海看滚滚红尘。
  他吻着我额头,轻声说:“一个人多么孤独,我会陪你一起看细水长流。”
  束缚自由的是爱情。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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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优秀的男子, 夏原和韩张都值得有很好的爱和归宿. -七夕月- 给 七夕月 发送悄悄话 七夕月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2/16/2009 postreply 12:47:55

我也喜欢韩张. 呵呵 -寂寞一城- 给 寂寞一城 发送悄悄话 寂寞一城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2/16/2009 postreply 12:5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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