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看云去!

乐维

文革的时候，我们住在芷江师范学校，离芷江城六，七里左右的木油坡。没有电视，
没有戏看。每隔个把月县里的电影队来放电影，不是革命样板戏就是<<南征北战>>，
<<地道战>>什么的。就那么几个电影，看来看去，电影台词都能倒背如流了。一想
到<<南征北战>>，马上就会想起：“不是我们无能，是共军太狡猾!”。 一提起<<地
道战>>， 就能有板有眼地说出：“各小组注意：你们各自为战，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不许放空枪! 开火!”。

最喜欢的儿童读物<<小朋友>>杂志也停刊了，学校除了让我们背诵老三篇也不教东
西了。更没有家庭作业，下午放学也就没有事了。这本来是小朋友们最求之不得，
可以随意玩耍的大好时机，可悲惨的是很多小朋友的爸爸妈妈被批斗，有些被抓去
坐牢，或送去学习班改造了。小夥伴们大多离开了，或不敢出来玩了。没有什么人
玩，也没有太好的心情玩。因为学校到处都是大字报，经常看到是小夥伴爸爸的名
字或自己爸爸的名字被打上红叉叉。

外面没有人玩，那也就只好在家看书看报。可那时出了毛主席的书以外，几乎都被
禁了。家里有一本地图册和一本生活指南手册，因为没有政治倾向，所以没有被烧
掉。还有一本生活指南还是农科知识，我记得读到一些琅琅上口的气象谚语：

“云往东，雨无踪。云往西，雨凄凄。”，
“早晨起霞，等水烧茶。晚上起霞，干死蛤蟆”，
“乌云接落日，不落今日落明日”，
“有雨天边亮，无雨顶上光”，
“鱼鳞天，不雨也风颠”，
…………

读了以后就去观察。看看“云往东”是不是“雨无踪”，“云往西”是不是“雨凄
凄”。大部分谚语都很准，又琅琅上口，所以就记住了。

师范学校没有围墙，四周都是农田。甚至学校中间也有生产队的农田。农民们谈得
最多的就是天气。因为天气对种田种地太重要了。学校的老先生们除了说说很久以
前的事，也就是谈天气了。只有谈天气没有政治危险。谈别的说不定就被人抓了辫
子了。

夏天的晚上，大家躺在草地上，或洗衣的乒乓球台上，或操坪上的谷堆旁边，仰望
着寰星点点的天空。大人告诉我说：这是银河，这边是牛郎，那边是织女。他们每
年只能在七月初七才能见一次面，还得隔着银河。当一颗流星划过天空，他们会说，
“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天上一颗星坠落，地上就会有一个人死亡。他们是
对应的关系。从他们那里，我还知道了什么是月食，什么是日食。不过当地农民则
说月食是“天狗吃月”了，一定要大家一起敲锣赶天狗，不然月亮就会被吃了。我
看到一回月食，农民纷纷出来敲锣敲盆赶天狗，我也见家里的脸盆拿来一阵乱敲，
直到月食结束。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歌中的情景，就是我童年
的经历。只是妈妈下了农村，无缘来讲，变成了叔叔伯伯们给我讲天上的星星和神
话。
当时常想，那天上到底有什么呢？那星星上又有什么呢？那一颗星是属于我的呢？

除了读谚语，听故事，就喜欢到外面去看云。看云的走向，再预测天气看是不是对。
书上还介绍从动物行为变化来预测天气。如蚂蚁搬家，燕子低飞，鱼儿浮头，都预
示将要下雨了。下雨前，蚂蚁会是排着长长的队从低处往高处搬。因为低地会积水，
而高处淹不到。燕子低飞是因为下雨前，小昆虫飞不高，燕子要吃小昆虫也就只能
低飞了。下雨前气压低，水中氧气变少，所以鱼儿要浮头吸氧。下雨前，小动物忙，
我也忙。

离我们两里左右，有一个飞机坪。是抗战时期修的。美国陈纳德将军率领的飞虎队
曾在此起飞应战日本飞机。当时他们就住在木油坡。 我们住的房子就是当时美国飞
行员住的。但这机场抗战胜利后就废弃了。只有偶尔有撒农药的和搞勘测的小飞机
来个把月。完成任务就又走了。飞机场边上有一个小的三层楼，原是做机场控制台
的，后来成了县气象站。每天下午七时都会在那里升一个大气球，下面吊一个勘测
议，能收集大气中的水文资料并送发回气象站。即使是文化大革命，这气球还是天
天放的。大概是“抓革命，促生产”的需要吧？

夏天的时候，我有时和小夥伴一起去气象站看放气球。工作人员先是将气球充满氦
气，气球慢慢变成四五米高的大球，然后再在下面挂上一个大仪器。七时正，气球
准时升空。在晚霞之中，气球飞速上升，那仪器发出一闪一闪的红光。几分钟后，
就只能看到那蚂蚁大的气球和仪器上的很弱的小红光了，气球也就融入那色彩斑斓
的晚霞之中了。我们才一边望着气球，一边慢慢往回走。

离气象站三四里就是芷江城，当时城里的红卫兵上街贴大字报，斗走资派，甚至搞
武斗。天天听到的是锣鼓声，枪炮声，还有口号声。打死人的事时有发生。而这气
象站，孤零零地耸立在宽广安静的飞机坪边上，与世无争地放她的气球，默默无闻
发她的天气预报。在城里，我们看到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冷酷。人心的变化无常比起
大自然的风云变幻更加难以预测。在这静静的飞机坪里，我们看到的是人与自然的
交流与和谐，带给我那个年代难得的愉悦。有时想，将来能做个气象员该有多好，
天天放气球，天天看云彩。算得上我当年的“远大理想”了。

每天晚上十点前，县广播站都会播发气象站的天气预报，来结束当天的广播。我总
是张大耳朵听那天气预报，看与自己的预报是不是吻合。每次自己预报对了，总会
高兴很久。通过看云，看动物的反常行为，我的24小时的天气预报也常常能报准。
后来还养成了出门总要抬头看看天习惯，看是不是需要带雨伞。最喜欢的是雨过天
晴时，走过飞机坪，青山如洗，彩虹当空，露珠闪烁，空气清新。

儿时的记忆中留下的除了那铺天盖地的大字报，被批斗的走资派们和武斗的枪炮声，还
有那三层楼的气象站，飘飘忽忽上升的气球，变幻莫测的云彩，流星划过的星空，下
雨之前忙碌的小动物们，和小朋友们唱的儿歌：“又出太阳又落雨，皇帝老子嫁满女。”

后来上了大学，慢慢地越来越忙，看书越来越多，看云越来越少。看书看出了学位，
绿卡，近视，头昏脑胀，还是觉得心里少点什么？少了那看云的日子。

今天，当我们总是忙忙碌碌，身心俱疲时，我想说：朋友，人生难得几回闲。 走，
让我们看云去!

所有跟帖： 

• 好文，是应该有介种心境了.人生难得几回闲。 走，让我们看云去! -圆梦- ♀ (0 bytes) () 03/28/2008 postreply 08:08:35

• 让我想起小时候写的一篇作文，名字叫让我们踏浪去。 -昭呗- ♀ (80 bytes) () 03/28/2008 postreply 08:25: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