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纯情, 右岸媚色 by我见青山多妩媚(全,出版)

来源: 寂寞一城 2008-05-05 01:48:31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0 次 (76047 bytes)
第六章 同居密友

  我很想要一个机会,证明我对维东的爱不是牢不可摧的,证明我和他分手的决定是正确的。再睁眼时,天已大亮。
  不知怎的,醒时,我的手和维东的手竟是如昔日般十指紧扣。
  我一抽手,趴在床沿上的维东蓦地睁眼。
  维东直勾勾地盯着我,我淡漠回视,“你还没走?”
  他固执地抓过我的手,眸光渐渐转了柔亮,“小薇,原谅我。”
  心一震,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自小就那么骄傲,骄傲到“原谅”这词从不会出现在他的词典里。
  可他竟在床边趴了一夜,就是为了等我醒后,对我说这五个字?
  “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你想怎样罚我都可以,我们重新开始吧。”他手心的温暖,丝丝缕缕渗透我的肌肤,无声无息地蛊惑着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改之,善莫大焉?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我怔怔望着这个我深爱的男人,一时有些神思迷离。
  我想怎样都可以?他终于知错肯改了吗?可是王维东,纵然今时今*****深情款款,却叫我怎样信你如初,爱你如初?短信音乐悠扬响起,适时地让我清醒过来。
  早晨七点,无赖的message准时报到,“小薇薇,我昨晚梦到你了。”后面又是一则笑话。“谁一大早来的短信?你还笑成这样?”维东突然发问。
  我戒备地随手删去短信,合上手机,起身去洗漱。
  一个小时内,我必须设法让维东离开。
  否则,他看到我协同李哲准备开溜,不知会作何猜想,进而做出什么事来呢?
  维东倚着门框看我刷牙,仿佛洞悉了我的心思,“我和你一起在这里等伯母来,再帮你搬东西,怎样?”我“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不肯走也罢,我走也是一样的。
  很快,趁他洗漱的几分钟,我迅速给宋剑桥、季洁和李哲打了电话。
  七点三十分,宋剑桥来访,说是来拿导师上次借给我的那些书。
  于是,我把装满李敖和余秋雨的作品和参考资料的纸箱,塞给宋剑桥带走。
  维东不疑有他。
  七点四十分,“一脸愁苦”的季洁来敲门,看到维东在场,欲言又止。
  于是,我拉季洁到阳台上,顺手拉上落地窗帘,大致遮了我们的身影。
  我知道,我在阳台上开解“为情所困”的女学生,维东是不会有兴趣关心的。
  为避免听到别人的隐私,只怕他还会坐得离阳台远些。
  教师宿舍为了节约空间,阳台造得距离极近,我很轻易地爬到隔壁的阳台上。
  还好,隔壁住的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我打了个招呼,就顺利地出门下了楼。如我所愿,宋剑桥在楼下等我,把纸箱还给我。
  三分钟后,季洁拎了我的手提电脑飞奔下来。
  “杜老师,你真是神机妙算。
  拿电脑的时候,他果然问我干什么用,我都快吓死了。”季洁边把电脑包给我,边笑嘻嘻地擦汗,“还好,我按老师安排的说了。就说上午有影视剧赏析课,杜老师有幻灯片教案在里面,叫我先拿到教室去试一下,看教室的投影仪好不好用。他才放我出门。”
  “他有没有问我为什么在阳台上没出来?”
  “我说啦,说杜老师心情不好,想一个人静一静。”
  “干得好。
  下次请你们吃饭。”
  谢过他们两个,我背了电脑包,用力捧着纸箱,大步走出宿舍大院的大门。
  拐弯处,黑色的君威如约而至。
  把东西放在后备厢,我飞快地上了车,大大地舒了口气。
  李哲斜着眼看我,“怎么搞得跟逃难一样?”
  我拍拍牛仔裤膝盖处的灰,又随手扒了几下乱乱的头发,“我刚才翻阳台,这样已经不错了。”兵法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学校是我的地盘,我了解地形,又有朋友愿意大力帮忙,维东能拦得住我逃跑才怪。我颇有些得意。
  “翻阳台?”李哲提高音量,猛地一个急刹车。
  “喂,好好开车。”
  李哲偏头仔细打量了我半天,“幸好没受伤,不然跌下来我们就只能在医院见面了,以后别这样。”“乌鸦嘴!”明知他是好意关心,我还是忍不住嘀咕,“我不是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吗,要你管?”李哲瞄了我一眼,没再说话,只是递了袋东西给我。
  我好奇地打开,立刻闻到我最爱的平民早点——小杨生煎和牛肉粉丝汤的味道,旁边还有保鲜袋。我食欲大动,不过还是礼貌地问了一声,“给我的?”李哲点点头。
  我美滋滋地拈了一个,居然还是温热的。
  一口咬下去,皮薄馅嫩底子酥,肉汁裹了芝麻和葱花的香味棒极了,我很满意。
  可惜学校附近没得卖,否则我一定天天买它吃。
  吃到一半,我有些疑惑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你告诉过我。”李哲干脆地答道。
  我瞪着他,愣是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告诉过他。
  鉴于这家伙搜集了许多我的信息,我也懒得再细想了。
  转了几个弯,车很快驶进一个水景住宅区。
  地下车库的保安对李哲熟络地笑,我警惕性大增,“你说帮我找到单独的空屋,就是这里?”李哲笑笑,抽了张餐巾纸给我,“先擦擦嘴,吃得像只小花猫。”
  跟着他下车,上了电梯,我有点惴惴不安。
  虽然直觉是他不坏,可脑子里还是不断想象出恐怖的画面。
  据说在美国的所有职业中,医生的自杀率和药品依赖率是最高的,可见做这一职业的人精神有多不健康。“相不相信,用一块浸过医用乙醚的手帕,只需一两秒钟,就能把你弄昏了。”李哲忽而笑眯眯地靠过来。我拧了眉,“你有乙醚就用,没有就别故意吓唬我玩!”
  李哲略偏过头,唇角翘了一个迷人的弧度,也不说话。
  “哼,又在想什么鬼主意对付我?”我盯住他。
  李哲深深看过来,明朗的笑意刹那间照亮了我的眼,“我怎么舍得。”
  事实证明,无赖变为半正常状态,是最诡异的事。
  因为突然间,他弯弯的眼睛电力十足,他的语声温柔如春水,就连微微扬起的眉毛也魅力十足。我十分努力地掉转目光,不去看他,心却莫名地越跳越快。
  阿弥陀佛,看帅哥不是过错,只是我对漂亮的东西天生抵抗力较弱而已。
  下了电梯,居然是相对私密的一梯一户设计。
  李哲开了门,眼前顿时明媚起来。
  进门的玄关墙面上是一对木刻芭蕉叶装饰,地面铺设的手工雕琢青石板,加上一盏麻质的圆筒形吊灯,灯光映衬下的鹅卵石,无不昭显了浓郁的热带风情。走进去,一派悠闲清新的气氛,客厅用了很有东南亚feel的玉檀香地板,餐厅则陪衬了孔雀绿云石地面。鲜艳的绸缎餐布,浑圆精巧的纯黑藤制家具,色彩妩媚的泰丝抱枕,靠窗角落一张精美的泰式贵妃榻……大胆张扬的配色近乎艳情,却创造出一种奇异的华美和谐。直觉中,这里和李哲的隐藏本性是同一type的,我脱口而问:“这是你家?”
  “你喜欢吗?”
  “你不是说你朋友有单独的空房间给我用吗?”我最关心的是找个能安静写稿的地方。“我朋友自然就是我。”李哲随手打开冰箱,自己拿了罐百威,“你想喝点什么?”我有一种被耍的感觉,“不喝。
  我走了。”
  李哲快步过来,硬推了我去看次卧,“别急,看看再说。”
  次卧与外间风格迥异。
  淡紫碎花的壁纸为整个房间披上一层温馨浪漫的面纱。
  印花流苏的靠垫,让藤木工艺结合的欧式大床载满了温柔舒适。
  轻盈飘逸的垂坠窗帘、雕琢精巧的床头灯、翠色欲滴的睡莲饰品,恰到好处地点缀着一切,整个空间飘荡着一种简约妩媚的女性风情。老实说,这种style很合我的胃口,不过我想先摸清李哲的企图。
  “你女朋友经常在这里住?”虽然房里的物品看起来都是崭新的,我还是不能想象一个单身男士家里,会有一间布置齐全且空置不用的女士卧房。“房间早就装修好了,一直空着。
  床罩、被子、靠垫什么的,我拜托我妈帮我弄的。”李哲像在说实话,“我想你会喜欢。”他又看似无比真诚地靠到我身边,“小薇薇放心,我没有女朋友,不会有人张牙舞爪地来找你拼命的。”“嘁,你有没有女朋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屑地斜瞟着他,“你明明说你朋友有单间空屋,就在你住的隔壁,离学校不远,又安静又整洁,现在却带我来这里,整个儿就是居心叵测!”李哲无辜地眨眨眼,“我没骗你。
  我当然是我自己最好的朋友。
  而且这间房,的确在我‘住’的隔壁。”他随手指了一下与次卧紧挨着的主卧,“至于安静整洁、离F大的距离,你也看到了,我一点没说大话。”我很努力地摆出逼供的凌厉眼神,“从我打电话问你房子的事,到现在还不到二十四小时,你怎么可能在这么短时间里布置好?而且,你一个人住的三房两厅,怎么会专门设计了一间女孩子的卧房,是不是你经常图谋不轨?”看他的无赖模样,不知从前调戏过多少女孩子呢。“好吧。
  我承认——”李哲懒洋洋地退开,歪倒在沙发上,“我对你是早有预谋。”
  一句话,成功地刺激了我。
  我抱了装书的纸箱,转身就走。
  “为什么不敢留下,莫非你对我有感觉?”身后传来李哲得意洋洋的声音。
  我走到门口,终忍不住愤然回头,“鬼才对你有感觉!”
  李哲悠闲地饮了口百威,“因为你对他的感情在一点点减退,所以你不敢住在我这里,怕我乘虚而入?”我心火大盛,“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李哲微眯了眼,一脸的狡黠,“也或者,你可以给自己一个机会。
  证明不管面对多少诱惑,你对他的感情都不会变?”
  “可笑,我不需要证明什么。”话是这么说,我还是心中一动。
  有了维东后,我对所有意图接近的男子都采取了回避和拒绝的态度。
  可如今,我很想要一个机会,证明我对维东的爱不是牢不可摧的,证明我和他分手的决定是正确的。手机响,是老妈的追魂夺命call。
  “小薇啊,我到了你的宿舍,你怎么不在?今天你生日,维东会给你个大惊喜,我和你爸都盼着你们两个早点定下来,你别再耍小孩脾气了,知道吗?”我回答,“妈,我不会搬回哥哥家,也不想见维东,晚上你们自己吃饭吧。”
  “怎么又不回了?”老妈尖了声音,“不是又和那个留纸条的男人有关吧?要是让维东知道可不得了。小薇,女孩子要自重自爱,怎么能随便……”
  一味对我说什么女孩子要自重自爱,怎么从来不见他们要求王维东自重自爱!
  我打断老妈,堆积了数天的闷气终于爆发,“是啊,妈,我现在就是和别人私奔了。你们不用费神来找我,找到我,我也不会搬去哥哥家的。
  还有王维东,他知道就知道,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和他早就各不相干了!”
  用力关了手机,我转向李哲,“好,我就住这儿了。
  不过我要约法三章。”
  “什么约法三章,你尽管说。”李哲笑逐颜开地过来,接过我的纸箱和电脑包,“小薇薇,你说什么我都答应。”“第一,我居住期间,你不能擅自进我的房间,不能有任何偷拍偷窥的不轨行为。”“第二,我住在这里的事,你不能透露或暗示给任何人知道。”
  “第三,我有做任何事的自由,你不得干扰妨碍我。”
  懒得看他,我拿了纸笔边说边写,一式两份,递给他签名,“房租我会按每天一百元来支付,住多少天随我的意,你同意吗?”依计划,还有十三天书稿就能完成,我想我最多在这里待半个月,就可以搬回学校宿舍了。
  李哲爽快地签了名,把次卧的门钥匙给我。
  后来,又载我去买了睡衣外衫、毛巾牙刷等一大堆东西。
  一路上,看到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就不舒服,“喂,你在想什么?”
  李哲笑眯眯地瞥着我,“前些日子摸过你的脚,现在又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要是在古代,你不做我娘子都不行了。”“现在又不是古代。”我没好气地瞪着他。
  “你猜万一你父母发现你在我这里,会不会相信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李哲意味深长地继续,“是你自己说的,和别人‘私奔’了。”我不耐烦地反驳,“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总之我问心无愧。
  你就别自作多情了!”
  就这样,10月18日,我的生日,我枪手生活的第十八天,我和无赖李哲的同居生涯奇异地开始了。李哲说我们是居住在同一屋檐下的秘密朋友,可以叫做“同居密友”,我也随他。那晚,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很久。
  对着自上午起就关了的手机,我看了又看。
  我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个未接电话,有些什么新短信、新语音留言,只知道十年来,我的生日第一次没有和维东一起度过,我非常不习惯。或许,是到了个新地方,换了一张新床睡,我才始终无法入眠,我这样对自己说。起床,去外面倒了杯水喝,回来翻开书、打开电脑,我准备开始批判李敖的大业。QQ自动登录,流云仿佛在上面等了我很久,“卿卿。”
  “你病好了吗?”我问。
  “好了。”流云来了个温柔的拥抱,“卿卿这么晚还没睡?”
  我无聊地套用了那句经典台词,“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以为只有我睡不着,原来流云公子你也睡不着啊。”流云快速回了,“流云公子?好生疏的称呼,我不喜欢。”
  “嗯?”不知是不是我敏感,我忽而觉得今天的流云有点怪,“问你个问题。
  从男人的角度说,一直对着一个女人真的很闷吗?一定要换换口味吗?”
  流云沉默了一会儿,“卿卿,男女间的从一而终,是童话,更是神话。”童话是孩子天真的梦想,神话更是现实中永远不能达到的境界!我想了想,打下,“你的意思是,即使是深爱对方,也绝对不可能做到从一而终?”“爱情不过是一种虚幻的感觉。
  况且,诱惑太多,没有谁可以保证自己永远不会为一个跟爱情无关的异性冲动。”“我不同意。”
  流云笑了,“不同意最好。
  不信,你眼里的世界才更美好。”
  “那么,为了深爱的人,男人有没有可能从此修身养性、洁身自爱?”我追着问下去。流云停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该怎么说,“我没法回答你,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转头看看梳妆台镜中的自己,我嘲讽地笑了。
  杜辰薇,你企图从流云那里得到什么呢?难道他给你个肯定的回答,你就能自欺欺人地说维东从此会忠贞不二?传来“笃笃”的敲门声,我起身开门。
  李哲拿了杯热牛奶,站在门口,“睡不着就喝杯东西。”
  我指了一下桌上的茶杯,“我刚才喝水了。”
  李哲变魔术般拿出一个透明的密封袋,里面装了不少白色的药片,“要不要安眠药?”“希望它有效。”我看看李哲诚恳的脸,接过牛奶和那袋药。
  关门,和流云说“bye”,喝牛奶,吃药。
  很快,盼望已久的瞌睡虫们猛烈来袭,我沉沉睡去。
  蒙蒙的,我仿佛又看到初夏的落日余晖下,少年维东笑意盎然的脸,明亮得惹人迷醉。“小丫头,为什么要做我的女朋友?”维东拍拍我的头,好像我还是个几岁的小女孩。“我不喜欢你看别的女生,我喜欢你只看着我。”我踮起脚尖,无比认真地盯住维东黑宝石般的眼睛。维东哈哈笑着揽了我,“好霸道的小丫头!”
  我扁着嘴,“你不答应的话,也没什么,最多以后我看到你掉头就走。”
  “哼哼,我从不被人威胁的!”维东桀骜地挑了挑眉,可还是拥我到胸前,在我鬓发边低低说,“除了你!”我开心地偎在维东胸前,像只娇气的猫咪。
  维东轻轻托起我的脸,用力印上我的唇,半天才对我说:“好啦,我的第一次给你了。小丫头可满意了?”
  我喜欢他温暖的拥抱,我喜欢他柔软而火热的唇,我喜欢他深邃的瞳仁里只有我,我喜欢沉浸在他的气息里,细细体味爱一个人的幸福。忽忽十天,我的奋战成果是显著的。
  两个十二万字的初稿已然完工,只剩下最后的修改整合工作,我心情大好。
  幸运的是这些天,同居密友的表现也算良好。
  虽然我基本上当他是透明的,也从没搞清楚他的轮班时间,但他似乎总能让我感到他的存在。比如每天早上,他七点就准时来敲门,也不管我是几点才睡下的。
  等我迷迷糊糊,满心不爽,开门准备狠狠教训他时,通常是被他抓去洗漱,然后推到餐桌前。李哲的理论是:不按时吃早餐会有低血糖反应,营养不良,严重影响记忆力,容易肥胖,而且最最严重的是会得胃炎、胃溃疡、胆结石。他不想家里有个病人。
  为了避免他唐僧似的唠叨影响我接下来的睡眠,我只能选择暂时妥协,在十分钟内快速解决香喷喷的豆浆、油条、鸡粥,或是果酱、吐司加鲜果西米露,然后回床上继续呼呼大睡。比如不知哪天开始,我用来提神熬夜的速溶咖啡不翼而飞,然后在原先的位置上,有几小袋分装好的茶,里面通常是两三片人参、玫瑰花和几个红枣。李哲的理论是:人参可以提神、延缓老化,玫瑰能安神,还有消脂减肥美容的功效。他不想看到家里有个黑眼圈的熊猫宝宝,他喜欢视线范围内的事物都赏心悦目。
  再比如,我放在桌上的点心零食,什么薯片、话梅、开心果、巧克力、牛肉干、草莓泡芙,诡异地一直没被我吃完过。仿佛那张桌子是传说已久的“聚宝盆”,上面有取之不尽的好吃的。
  李哲的理论是:他不想面对一个焦躁不安的家伙。
  零食能补充营养,维持大脑的正常智力水平,而且它们的美味会通过大脑中枢形成一个兴奋灶,让人产生一种难以替代的慰藉感,从而缓解内心的紧张情绪和压力,有助于提高工作效率。还比如,我后来发现那些“安眠药”味道不错,一点都不苦,去问李哲,他竟然告诉我那不过是普通的维生素片。李哲的理论是:失眠是心理作用。
  既然他的维生素片能让我很快入睡,何必要浪费国家的安眠药资源?何况,让我临睡前看见药就想起他,也不错。他的理论众多,几乎可以汇编成《李氏语录》。
  奇怪的是,我明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知怎么到最后偏偏能记得清清楚楚。
  “小薇,帮我看看。”李哲常会在出门前,问我这个问题。
  通常,我会勉为其难地把他由头到脚扫视一遍,然后从他的头发、衣领、皮带挑剔到皮鞋,指出他身上N处不够整洁得体的地方。李哲倒是心情极好地接受批评,按我的意见一一改正了。
  本来,再过几天我就打算搬,我和李哲的交集可能就到此为止,有个圆满的句号。岂知世事变幻,非常人所能预料。
  人生就像一张有着无数选择题的考卷,选择了A是一种发展方向,选择B就有另外一种发展方向。当无数个选择做完后,整个考卷完成了,生命的轨迹也清晰地画了出来。
  无数个偶然,造成了一个必然。
  而一个必然,却足以改变彼此的命运。

  第七章 男人就像洋葱

  我很怕在一层层地剥开洋葱后,泪流满面,却发现那里面是没有心的!
  第十一天晚上,我房内的ADSL不知出了什么问题,愣是上不了网。
  我只得抱了电脑去书房check e?mail。
  虽然书房里的转角办公桌够宽大,我还是不习惯一抬眼就看到李哲近在咫尺。
  “你在做正经事?”我开腔。
  “怎么?”李哲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显示屏。
  我觉得自己有点无理,“你能不能到外面去?那个……你在这里我不能专心。”
  李哲过来看了我的进度,“你终于快写完了?”又笑眯眯地继续,“如果你把稿子让我先睹为快,我就到外面去。”“嘁。”我随手把批判余秋雨的文档copy到U盘给他,想他这样的外行也就是看个热闹。李哲守诺地去了他的卧室,我的世界清爽了。
  十二点,我正趴在书桌上小憩,手机突然叫起来。
  自从换了张新的SIM卡,知道我号码的人不多,看来电显示是师姐周瑾的号码,我很干脆地接了电话。“请问是不是杜辰薇小姐?”那头是陌生的男子声音。
  “你是?”我大为疑惑。
  “周瑾喝醉了,你能不能过来,送她回家?”对方说话含含糊糊。
  我脑中警铃大作,“你是谁?周瑾人呢?让她跟我说话。”
  那边传来周瑾模糊的说话声,却听不清在说什么,后来又是那个男人说:“她喝醉了,我不方便送她回去。你是她的好朋友,就帮帮忙吧。
  她现在在LS大酒店2017号房,你上来时请先打个电话过来,谢谢。”说完,对方挂了电话。大晚上的,周瑾无缘无故怎么会在酒店?还喝醉了?这不合情理。
  难道她被坏人绑架了?坏人还想用她作诱饵,引我上钩?可是不对,绑架了应该找她老公陈瀚生,何必多此一举来找我?而且,LS大酒店是五星级的,保安措施一流,干坏事的应该不会选在那里犯案的。前思后想不得要领,我回房换下睡衣,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去看个究竟。
  我刚出房门,李哲就闪了出来,“这么晚你还出去?”
  说实话,我当时心里挺没底的,于是把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李哲。
  李哲当即决定陪我一同去。
  虽然不想和李哲一起出现在熟人面前,可为了安全起见,我最终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一路到LS大酒店,我刻意没打周瑾的电话,就直奔2017号。
  一个陌生男子谨慎地开了门,“杜辰薇?”
  我点点头,冲了进去,就看到周瑾一脸酡红地躺在大床上,动也不动。
  虽然她衣服穿着完好,但床上的凌乱显然表示这里曾发生过激情。
  “你是?”我转向陌生男子,尽量保持冷静。
  “我是周瑾的朋友。”男子采用了最具保护性的介绍方式。
  我略略打量了一下这个男子,他大概快到不惑之年了吧,身材样貌让我首先联想到的是方中信。凭直觉,我即刻推翻了来之前的种种糟糕揣测。
  既然大家都是成年人,我不该看到的也看到了,我觉得无须再遮遮掩掩,“情人性质的朋友?”男子大概没料到我这么直接,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虽然猜到是这样,但得到对方的承认时,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想当年周瑾可是校内有名的美女加才女,又是校国标舞协会的会长,还获过全国大学生国标舞比赛金奖。她的优雅大方、开朗妩媚,引无数男生竞折腰呢。
  毕业那年,周瑾和LD集团的太子爷陈瀚生坠入爱河,一毕业就闪电结婚了。
  虽是跨越门户观念的婚姻,但因为郎才女貌,也成为学校里的一时佳话,羡煞多少旁人。今天,周瑾居然暗里藏了个情人?还在酒店里开房间幽会?要不是亲眼看到,打死我也不会信的。“她今天心情很差,晚上喝了很多酒,又不想在外面过夜。
  麻烦你送她回家,可以吗?”男子说话很恳切。
  “你走吧,我会送她回去的。”我想不管怎样,周瑾是我的好朋友、好姐妹,就算她出轨有错,那也要等她醒了再说。
  周瑾胡乱呓语了几句,已是醉得不省人事,我弄不动她,只能劳驾李哲了。
  很快,我们到了西郊虹桥周瑾家的别墅前。
  她家的孙阿姨来开门,表情有点古怪,一副想说什么又不好说的样子,只叫了一声:“杜小姐。”依我的想法,速战速决,把周瑾送到二楼她的卧室就行了。
  如果碰到她老公陈瀚生,就说她陪我去酒吧聊天,一不留神喝多了。
  所以当时,我根本没考虑太多,就和李哲扶着周瑾上楼去了。
  水晶吊灯照得二楼走廊明晃晃的,我看到尽头的主人卧房没有亮光透出,正暗自庆幸陈瀚生或许不在家。“Honey,你回来得好迟……”身侧房间的门突然打开,陈瀚生大着舌头的声音窜了出来。“不要看!”李哲急忙阻止我,可惜,还是迟了。
  我一转脸,整个儿已惊呆了。
  陈瀚生双眼通红,脸上挂着梦游般的笑容,一丝不挂地靠着门。
  房里的豪华水床上,年轻女孩的雪白胴体呈现“大”字形……一个挺着啤酒肚的秃头男人,发出公鸭般的大笑声……仿佛突然掉进层层堆积的腐烂枯叶里,我的鼻息间充斥了阴湿熏人的霉味。
  胃猛地一阵抽搐,胸口发闷,一时间我头昏昏的,只想呕吐。
  “小薇,小薇……”直到李哲捂了我的眼睛,拍了我的背连声叫我,我才稍稍好些。努力深呼吸,强抑住浑身的不适,我低头整理思路。
  我想陈瀚生他们应该是在玩3p。
  看他们的精神状况,应该是饮酒过量或是吸食了软性毒品,所以有点神志不清,在我们面前赤裸裸的,也没有丝毫羞耻的表现。说到底,这是别人的私事,我看到了也要装作没看到,还是先把周瑾送去休息是正事。扶着周瑾,刚走了两步,就听到左边一个房间里,传出女子难耐的大声呻吟。
  心一颤,我竟觉得那有些像傅聪颖的声音。
  是了,我险些忘了。
  陈瀚生是维东的朋友,而玩3p的那个老男人,有些面熟,似乎维东给我介绍过,是S市土地资源管理局的某领导,他们和维东都算熟人。也就是说,如果此时此刻,左边房间里的纵情男女真的是王维东和傅聪颖,根本不足为奇!盯着左边紧闭的房门,我一步步过去。
  我真的很想知道,门里面的人到底是不是王维东。
  可另一个我,却在讽刺地问:杜辰薇,既然已经分手,门里的男人到底是谁,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你到底还是心存留恋?还是不甘心放手吗?狠狠握紧门把手,然而,我竟有些害怕,竟不敢扭动把手打开门。
  杜辰薇,如果一切如你所料,打开门又怎样呢?除了彻底破坏你珍视的美好回忆,你又能得到什么?“小薇,你脸色很难看。”李哲过来站到我面前,隔断了我和那扇邪恶的门。
  我竭尽全力地笑,“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李哲自然地牵着我的手,“那我们快点回去休息。”
  他的手心凉凉的,使我清醒。
  我点点头,我知道,如果要开始新的生活,就必须放过那扇门,放过我自己,“喂,维东,叫你来玩你不来……哈哈哈,你,你老婆越长越漂亮,现在在我家……什么?干吗来我家?她送我老婆回来……哈哈,你老婆跟一个男的一块儿,你当心戴绿帽子……我们下次……要找你老婆讲话?”不知什么时候,陈瀚生抓了手机开始胡侃,又突地把手机硬塞给我。我犹豫地接过手机,远远地拿着,不想贴近耳朵。
  “小丫头,你怎么一声不响就走了?手机也不通,你知道我有多担心。
  你现在住在哪儿,电话号码是多少……”维东焦急的声音透过清冷的空气,一波波传过来。慢慢凑近听筒,我听到那边很安静,愈显得维东的声音大得出奇。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知道他那头没有任何其他人的声音。
  手,忽而无力,再也拿捏不住,手机“啪”地掉在地上。
  斜里,有人递来洁白的纸巾。
  我看到自己连续不断的泪珠坠落在纸巾上,晕开一片片润湿的痕渍,在明晃晃的灯光下,就像寂寞雪地里飞鸟的足迹。那天把周瑾送到卧室时,我看到床头柜上有张纸,上面是她潦草的笔迹——“男人就像洋葱,想要知道他的真心,就要一层层剥开看。我一边剥一边流泪,最后发现,他,根本是没有心的。”
  回去后,我一直睡不着。
  脑子里像走马灯一样,转着许多事,怎么也停不下来,一会儿是周瑾和陈瀚生盛大婚礼时他们甜蜜的笑颜,一会儿是刚才污秽不堪的画面,一会儿又是想象中维东和某个女人在一起的情景。看看时针指向两点半,无论我喝几杯热牛奶都没用,我抱了被子去客厅沙发,找了张碟——陈凯歌的《无极》,开始放。前次看该片时,我就无可救药地被它催眠了,今次我也希望它有效。
  歪在沙发上,我迷迷蒙蒙觉得被子滑掉了,随手四下摸索,想把被子捞回来。
  仿佛抓到什么柔软的布,我用力往自己这边拽了拽,那布却执著地往外逃,我继续用力。“小薇薇,你不会要我当你的被子吧。”李哲戏谑的声音,准确无误地直达我的耳膜。我一睁眼,正对上李哲饱含笑意的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牢牢抓的是他的睡衣。
  哼了一声,我掩了尴尬,理直气壮地谴责他,“大半夜的,你没事干,在我旁边做什么?是不是想图谋不轨?”李哲摆出他一贯的无辜表情,“我口渴起来喝水,看到你被子掉了,好心想帮你捡起来,这也错了?”我拖过被子,把自己盖了个严实,“懒得理你,我要睡了。”
  “我还有个治失眠的方子,你要不要?”李哲突然俯下身问。
  “呃?”
  我还没明白过来,他的唇已如蜻蜓点水般掠过我的脸颊,停在我的唇上。
  简单的吻,没有深入,没有纠缠,如同哥哥悉心呵护柔弱的妹妹。
  没有任何不洁的感觉,我默然。
  只觉得他的唇,像夏日的薄荷,悠长的清凉,让人静心而惬意。
  黑夜中,李哲微笑的脸,被温润月光柔和了轮廓,不真实得如在梦境。
  闭上眼睛,薄荷味渐渐淡去,我如中魔咒,沉沉睡去。
  手机一开机就开始狂响,是一件很吓人的事,好在我习惯了。
  “辰薇,昨晚……谢谢你。”周瑾淡淡的声音。
  我很想问她为何把自己弄成那样,可终究没开口,“不要说什么谢不谢的,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辰薇,很多事你不知道……其实我早就想过离婚……”周瑾欲言又止。
  “我明白,嘉嘉和乐乐才三岁,你要考虑的事很多。
  总之你记得,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不要憋在心里,还有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帮你的。”想到周瑾漂亮可爱的双胞胎儿子,我不由得叹了口气。周瑾半天没说话,忽而转了话题,“对了,你晚上有没有空出来?你家维东从我睡醒就一直烦我到现在,你见见他吧。”我皱了眉,“什么我家维东?我和他早分手了。”
  周瑾轻轻笑了,“可是在他们的圈子里,除了我,没人知道你和他分手了。”顿了顿,又说,“以朋友的立场,我想说的是,你家那个比瀚生好太多了。你和我不一样,你们是青梅竹马。
  辰薇,他能十年不变,在我认识的人里面,已经是独一无二的奇迹了。”
  “干吗今天帮他讲这么多好话?”
  “如果有一个男子真心爱了我十年,又为了找我,半夜两点杀到别人家里,然后等一个烂醉的酒鬼醒过来,一等十几个小时,就是为了酒鬼告诉他我的下落,我一定会再给他一次机会。”周瑾安静地陈述着,“辰薇,是你天真才会放弃他。其实很多时候,爱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我听在耳里,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Anyway,辰薇,拜托你见见他。
  我还没告诉他你的电话号码,不过我看自己就快坚持不住了。
  还有,他一直问我昨晚跟你一起的男人是谁,又向孙阿姨打听他长什么样,很不高兴的样子,你叫你朋友小心点。”周瑾说完,收了线。
  我摩挲着手机,最终还是拨了那个梦中也倒背如流的号码。
  当晚,给学生们上完写作基础课,我在南区一条街的避风塘茶坊,见到了维东。
  我特意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
  看看那边忙着打牌和玩杀人游戏的一大帮学生,我想这里很安全,至少我和维东不可能发生任何亲密接触。维东在我对面坐下,一个劲地看我,却不说话。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我想那天晚上,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大家平时都很忙,有空的话,出来一起喝喝茶就好。”
  “我们换个地方谈。”维东看看周围。
  “没必要。
  我觉得你我之间,没什么是不能在大庭广众下说的。
  不像有些人,看着是衣着光鲜的成功人士,背地里净做些见不得人的龌龊事。”
  维东似乎想辩解,“昨晚陈家的事,我想你都看到了。
  那个女孩是自愿的,他们不过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场交易而已。既然当事人不觉得有什么,我们这些外人也没必要苛求他们……”
  我笑了笑,打断他,“是啊。
  有钱有权是很了不起,想怎样就怎样,有美人心甘情愿地投怀送抱,他们也根本没理由拒绝的。就像……”
  就像傅聪颖和你,对吗?话冲到嘴边,我还是强行咽下了。
  既然分手了,就该心平气和,我没理由表现得像在吃醋。
  维东仿佛明白我想说的是什么,轻叹一声,伸手覆上我的手,“小丫头,要怎样你才肯原谅我?”“不要再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无聊话。”心里有点烦,我起身挣脱他的手,“我很忙,先走一步了。”维东拖过我的胳膊,用力把我按回椅子上,直勾勾地望过来,“就因为一个傅聪颖,你就否定了我们十年的感情?我们有过那么多美好的日子,你怎么能轻易放弃?这么久以来,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为什么不肯给我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口中珍珠奶茶的余味有些苦涩,我看到他夜色般的眼睛里的隐忍和疼痛。
  垂下眼帘,我听到自己平静如水的声音在说:“维东,我很怕痛!”
  维东,我很怕痛!我很怕再发现真相,再被你逼得痛彻心扉!我很怕在一层层地剥开洋葱后,泪流满面,却发现那里面是没有心的!“小薇,相信我!”维东圈过我,那慎重的语调,仿佛和当年他说那句“小丫头,我会变得优秀!我不会再让人有理由分开我们”时一模一样。抬头痴痴看他,看他坚毅的唇角凝着无比的认真。
  一瞬间,我竟有种时光倒流的温馨错觉。
  然而,昨晚的一幕不可遏制地掠到眼前,理智的弦不断地催促我离开,我慢慢推开他。“还是不信我?”维东沉了声音。
  我不想再听,也不想再说,转身就走。
  “就算判我死刑,也该让我死得心服口服吧。”维东霸道地抓了我的手不放,引得学生们纷纷好奇地望过来。我深吸口气,使尽全身力气保持微笑,“你不是经常和陈瀚生他们一起玩吗?”
  维东一怔,片刻仿佛恍然大悟,忽而轻笑起来。
  大约是我的眼神太过鄙夷,维东迅速做出反应,“就为了这个?你以为我和他们一起玩那些?”我坐回位子,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一声不吭。
  “我和陈瀚生只不过是某些大project上的合作伙伴,和其他人也只是在生意场上认识而已。说大家是朋友,其实是过了,说到底,都是为了赚取更多的利益才经常走在一起,其实彼此的爱好品性都不一样的。”维东坐到我旁边,解释得有条有理。可惜,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有事!
  “小丫头,我从没有像他们那样,以后也绝对不会!相信我!”维东言之凿凿。
  即使真的没做得那么过分又怎样?不过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区别吧。
  掌心感到奶茶的温度越来越低,我漠然反问:“是吗?你也说过你和傅聪颖早就断了。”维东,你可以若无其事地在我面前说一次谎,已经够了。
  维东神情复杂地看了我,半晌开口:“上次我不想你不高兴。”
  “刚才你‘体贴’地说了那些话——也是不想我不高兴?”一时间,我只想大笑。世界上最荒谬的事,莫过于明明是蓄意欺骗的谎言,偏偏要伪装成善意的,说骗你是为你好。“小薇,”维东深深凝望着我,柔声说,“我说什么,你都不信了?”
  往昔种种柔情蜜意潮水般涌上心头,我转头看向窗外,不想让他看到我的黯然,“你应该知道有个词叫——覆水难收。”覆水难收,已成定局,再无法挽回!不要枉费心机,不要再挑战我的决心!
  “再信我一次……”维东听似恳切的声音,被我的手机铃声粗暴地截断。
  我随手接起电话,是李哲富有磁性的声音,“小薇薇,这么晚还不回来?我看你的稿子还有不少地方要修改。”“嗯,我知道,我打算回去了。”我低声应了,起身准备跟维东说再见,一抬眼,不觉一阵心悸。维东蓦地攥紧我的左手手腕,黑色的眼睛里,隐隐藏了一只受伤的野兽,又仿佛燃着熊熊火焰,“你说覆水难收,是为了别人!”“没什么别人。”我不想多做解释,只想赶快离开。
  “是和你一块儿送周瑾回去的那个人?这十来天,你玩失踪,就是和他在一起?”维东逼视着我,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将我彻底剖开。我努力掰他的手指,却怎么也掰不开,不由得急了,“我们两不相干了,我的事不用向你交代。”维东飞速揽过我的腰,悄然绽放了一个迷人的笑容,“告诉我,是谁那么大魅力,引得我的小丫头芳心大动?”见我不答,又说,“不要告诉我是宋剑桥,或是你那班师兄弟中的哪一个,我知道不是。”看他帅气的脸上洋溢了笑意,我的脊背处一阵发凉。
  我知道,男人吃起醋来,比女人的破坏力和杀伤力更大,而一个占有欲强烈的男人,吃起醋来会像帕金森症发作一样无药可救。

  第八章 BMW,曾经的最高赞美

  宝马——BMW——be my wife?一个可爱的文字游戏。
  维东的手机,突如其来地狂叫起来,他恍若未闻,只是执著地等我的答案。
  铃声催命般响个不停,听得人心烦意乱。
  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我说:“你先听电话。”
  维东依旧揽紧了我,一手接了电话。
  几秒钟后,我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已拿了钱放到桌上结账,拉我冲出避风塘,直接上车。“辰超说你爸妈刚才出去散步的时候,被车撞了,现在正送往CH医院。”一句话,撞得我有点头昏眼花。车平稳地急速行驶,我悬着的心荡秋千般忽高忽低,却怎么也找不到安全的着陆点。“别担心,他们会没事的,吉人自有天相。”维东安慰地握了一下我的手。
  他手心很暖,似乎要把他的信心和力量传给我,我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梧桐树,心莫名地安定了些。到了医院,直奔急诊室。
  哥哥已到,正在和一个医生交流。
  两个护士围着老妈,正在给她的左胳膊上药、裹纱布,老爸不知在哪个房间。
  老妈看到我和维东一块儿来,有点惊喜,“你们来了……”一开口,又哽咽起来,“我只是擦伤,上点药就没事了。你爸爸他……医生说他什么动脉断裂、大出血,恐怕有生命危险……”
  那边医生快步过来,“验血报告出来了,伤者是A型Rh阴性血,是稀有血型。
  目前我们医院血库和本市的血液中心都没有这种血,只有在人体上立刻采血。
  我们从数据库里查到几个稀有血型志愿献血者的资料,正在尽量联系他们,希望赶得及。”爸爸居然是Rh阴性血?我努力控制自己的紧张情绪。
  我知道,Rh阴性血型据说在中国人里仅仅占千分之三,是很少见的。
  如今院方在积极联系志愿献血者,自然是好事,可是如果对方突然不愿意献了,又或者距离太远,来不及赶过来,爸爸岂不是非常危险?“怎么可能没有血,你们医院是怎么做事的!”老妈不停地擦眼泪。
  “我们会尽力抢救伤者。
  刚才伤者血压剧降,一度出现心源性休克,我们已经给他紧急注射了强心剂。
  但是伤者失血过多,要是再没有血液输入,我们只怕……也无能为力。”
  心不断下沉。
  我不知道医生怎能轻易说出“无能为力”这四个字,事情未到最后一步、最后一刻,我们就还有希望,此刻他这么说和叫我们“节哀顺变”又有什么分别?“我是伤者的女儿,我要验血。”是的,我是爸爸的女儿,我们有最亲密最直接的血缘关系,我相信人类遗传的力量是强大的。医生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带她去做血型测试。”
  老妈哭着抓紧我的手,“小薇,你哥哥是0型血,我也不指望他了。”
  我用力抱了抱老妈,鼻子酸酸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人生第一次,我无比期盼上帝和菩萨是存在的,他们会知道爸爸是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也会知道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换回爸爸的健康身体和开朗笑容。“小薇,”维东清朗的嗓音悠悠飘到我的耳边,“我来,我是Rh阴性血。”
  仿佛产生了幻听,我惊愕无比地回头看着维东。
  维东笑了笑,轻轻一吻,如羽毛般落在我的额上,“相信我,你爸爸一定会没事的。”“太好了,赶快赶快,带他去做详细的血液检查。
  检测合格的话,立刻到手术室安排献血。”医生脸上总算有了点人的气息。
  看着随了护士迅速离去的维东,我倚着墙,浑身虚脱般无力。
  哥哥走过来,揽过我和妈妈。
  我们并肩坐下,安静地等待,我们感受彼此的温度和热力,虔诚地祈盼着上天听到我们的声音。短短几十分钟的血液检查,漫长得仿佛过了水深火热的几辈子。
  直到护士奔过来说“你们放心,输血已经开始了。
  你们太幸运了,不到万分之三的几率呀,简直是奇迹”,我们紧绷欲断的神经才略略放松了些。
  几乎是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手术室外的红灯终于熄灭,爸爸和维东被推了出来。“伤者已经度过了危险期,但仍在昏迷中。
  由于伤者有冠心病,我们稍后会有心脏科的同事给他做全面检查。
  医院规定,加护病房里只能留一个家属陪夜,你们商量一下吧。”医生仍然面无表情,又转向维东,“回去好好休息,一次抽了550cc,我还是第一次见。”550cc?国家规定,健康成年人一次献血量为200至400毫升,这医生居然给维东抽了这么多?会不会有什么不良反应?震惊之余,我看到维东一瞬不瞬地望着我,唇色有些苍白,眉宇间也满是浓浓的倦意。我很想真心诚意地对他说谢谢,可有什么哽在咽喉处,噎得我心痛。
  我努力地张了张嘴,竟什么也说不出。
  “我留下来陪你爸爸。
  小超你先回去,八九点钟的时候再过来。
  小薇,维东就交给你照看了。”老妈抹干眼泪,振作精神,迅速做出安排,又把我的手重重按在维东手上。我点点头,悄悄把手抽了回来。
  上了那辆银色宝马,维东坐上副驾驶的位子,放低座位,安静地闭了眼睛休息。
  昏黄路灯下,灯柱的黑影,不断从他身上飞掠而过,他那样子,竟是我从未见过的乖巧柔弱。有一刻,我突然很害怕他会就此沉睡过去,不觉摸了摸他的手背。
  还好,温度适中,我长长吁了口气。
  一路驶到那熟悉的街道,回到我们曾经的伊甸园。
  看看时间,已是半夜三点,我把车停在车库,下车开门推醒维东,“到了,你上去睡吧,中午我再来看你。”“……小薇,我有点头晕。”维东坐着没动,抚了抚额。
  这句话,如果是李哲说的,我一定认为他故意捣乱,会把他推到一边去,可是出自维东的口中,我却没理由不信。当下,我扶他下了车,一直送他到卧室里躺下。
  刻意忽视这里丝毫没变的一切物品,我想了想,好像记得书上说献血后要补充流质饮料,于是又去厨房倒了杯苹果汁。我回来时,维东仿佛又睡着了。
  在床头柜上放下果汁和车钥匙,给他盖好被子,我大大打了个呵欠,准备撤。
  “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回去不安全。
  去客房睡吧,不要再跑来跑去的,让人担心。”维东含含糊糊地说道。
  “不用了,我会照顾好自己。”我快步走出卧室。
  “就连在这里多留一刻,你都不愿意吗?”
  我逃一般出了大门,仿佛听到维东的声音在清冷的夜风中叹息。
  这里,曾经见证了我是怎样一个幸福快乐的小女人,而今,我不想它再见证我和维东间是怎样的无可挽回。回去碰到李哲时,他告诉我,A型Rh阴性血是非常罕有的血型,在人群中寻找到同血型的人的机会不是千分之三,而是不到万分之三。许多日子后,我才知道,仅仅因了这血型,已注定我和维东今生难解的缘分。
  早晨七点,我虽然困得要命,还是依了生物钟,准时睁开眼睛。
  按原定计划,今天是我枪手生活的第三十天,两个十二万字书稿的截稿日。
  可这两天,被周瑾和爸爸的事一耽搁,我的《余秋雨批判》才修改了三遍。
  七点到十二点,有五个小时,我想如果我动作够快,在中午去医院看爸爸前,略略再改一遍还是可以的。睡眼惺忪地晃到书房,打开电脑,我看着word文档里密密麻麻的黑色宋体字,脑子里一阵麻木。“才睡四个小时就起来,太勤奋了,不像你的一贯风格。”不知几时,李哲出现在我身后,仿佛还在笑我素日不到十一点不起床的“劣迹”。“下午五点前一定要把定稿交给宋剑桥的,我不能言而无信。”我用力揉揉眼睛,保持清醒,对着“硬伤累累话秋雨”的大标题,移动光标。李哲敲了敲桌子,“就你这样,改了也白改。”
  “拜托,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没空招呼你。”我头也不抬,揪出一个错字改了。
  面前的电脑被整个儿端走,李哲推来一碗热腾腾的皮蛋瘦肉粥,“为了避免你胡乱修改、误人子弟,我吃点亏,帮你改一遍。你吃完就去睡吧。”
  “你改?”饥肠辘辘的我,毫不客气地边吃边疑惑地瞪着他。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我可不信这个心脏外科的无赖医生,会对余秋雨的作品了如指掌,还有相当好的文字驾驭能力和逻辑推理能力。李哲难得一见地一本正经,“我上次看过你的稿子。
  剩下的任务只是字句的调整,再就是理顺一些前后不一致的观点,又不是大架构上的修改,应该不是很难。”“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好了。”我迅速喝完粥,冲到他面前想拿回电脑。
  李哲却不理我,只是抽了张餐巾纸,轻轻拭过我的唇边,低低笑起来,“小薇薇,你长了点白胡子,好可爱。”明明隔了层纸,可随着他的动作,我偏偏能感到他指尖的柔软和暖意,温和而固执地逗弄着我的神经。李哲又笑嘻嘻地凑到我面前,眼睛弯弯如新月,“小薇薇不睡觉的话,会越长越难看,长得难看我就不喜欢了。”嘁,谁要他喜欢!我的脸不争气地开始发热。
  不知怎么,我忽而不想面对他,飞快回了自己的房间,急急关上门。
  背靠着门,我听到他在门外说话,“乖乖睡吧。
  我保证不会让你失望的。”又像个老头子一样在唠叨,“将来你肯定是个工作狂,不过幸好,有我照看你……”懒洋洋地爬回床上,我迷迷糊糊地想:奇怪呀,他刚才那样轻薄我,我怎么没骂他,也没想把他推到一边去呢?中午,我准备出发去医院时,看到书房的门紧闭着。
  想来李哲大约还在里面跟余秋雨奋战,今天应该不会去医院了。
  说实话,我一想到维东吃醋的样子,心里就有点发毛。
  虽然我和李哲什么都没做过,我还是希望他们两个永远也不碰面,这是最安全的。到了医院,爸爸已经醒了,难得的是精神还不错。
  医生说,最危险的一关已经过了,目前爸爸左腿骨折处做了钢板手术,需要住院治疗几个月,再好好调理一番。大家都精神大振,放心了不少。
  哥哥也不知从哪儿带了个女孩子过来,说是他的女朋友。
  那女孩虽然不是很漂亮,但是看着一派恬静温柔,谈吐也算大方有礼,我感觉还可以。“婷婷最擅长厨艺,爸爸想吃什么只管说,这进补的事全交给她好了。”哥哥不无得意地揽过婷婷,婷婷小鸟依人般靠着哥哥,俨然是甜蜜的小两口。老妈满意地和爸爸对望了一眼,口中只说:“这怎么行?太麻烦婷婷了。”
  “怎么不行?我们就快是一家人了。
  再说,妈你身体又不大好,要多休息,不能太操劳,难道我们还指望妹妹天天煲汤来?”哥哥实话实说。婷婷也乖巧地抿着嘴笑,“不麻烦的,我只怕伯母你嫌我厨艺不行呢。”一句话,说得老妈脸上乐开了花。这边,看爸爸疲乏地又睡了过去,我们安静地退出了病房。
  老妈拉了婷婷问长问短,哥哥冲我使了个眼色,我跟着哥哥出了病房大楼。
  “不容易啊,哥总算找到对象准备结婚,爸妈要高兴死了。”我记得哥哥自从上次失恋后,已经四年没谈女朋友了。哥哥无所谓地笑起来,“年纪到了,差不多该结婚就结呗。”
  我知道我不该说,可还是忍不住,“什么叫年纪到了‘该’结婚?哥难道不是真心喜欢人家的?”“谁说我不喜欢她?不喜欢就不会打算娶她了。”哥哥点了支烟,朝空中吐了个大大的烟圈。“那你又说什么该不该的……害我乱想。”我咕哝着。
  哥哥扫了我一眼,“妹妹,婚姻是现实的,不要用你小女孩的一套来衡量现实。
  什么爱情,都是欺骗小孩的把戏,你该醒醒了。”
  “胡说。
  我可记得哥为了以前那个和别人打架,头都打破了,缝了七针。
  如果不是因为有真正的爱情,干吗那么做?”我有条有理地反驳。
  哥哥狠狠吸了口烟,“没有什么爱情,不过是欺骗。
  四年前,我像个傻瓜一样一心对她好,结果她说什么,说我没有房子没有车,凭什么和她在一起?”停了停,又嘲讽地笑起来,“前几天,我在停车场,看到她和她嫁的那个开了辆赛欧,从我旁边过去。她看到我的君越,眼睛都直了,可笑吧。”
  多年兄妹,我知道哥哥喜欢把感情的事憋在心里。
  想他现在对我说出这些,人释放一下,该舒服多了。
  “那个女的根本配不上你,我看现在这个婷婷人挺好的。”我胡乱安慰着哥哥。
  哥哥耸了耸肩,“是啊,是不错。
  就是喜欢撒娇,每天要我说几句甜言蜜语给她听——还好,人好哄,那三个字多说几遍也就顺口多了。”我爱你,三个字的谎言说了无数遍,就能毫不犹豫地像顺口溜一样说了,这就是男人哄女人的绝招!“我相信婷婷是很在乎你的,哥,否则她不会喜欢听你说什么甜言蜜语,也不会跑来答应天天煲汤给爸爸调理什么的。”我看着哥哥,不想指责他。“谁知道呢?”哥哥看了看刚过去的一个漂亮护士,“我只知道,我是婷婷的第一个,而且她的性格、相貌、家境收入各方面也都很符合我的要求,做妻子很合适。”我听得非常不舒服,忍不住说:“哥,结婚的话,她就是陪你度过下半生的那个人,比爸妈和我都来得更亲近,你不要这么满不在乎的样子。”“我符合她嫁人的条件,她也符合我娶妻的条件,大家平时又还算合得来,所以谈谈恋爱准备结婚,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了。”哥哥收回目光,认真瞧着我,“小薇,你在象牙塔里太久了,不是人人都指望结婚对象会是杨过或小龙女,生死相许、忠贞不渝是书上才有的。”“假设一下,如果我现在和四年前一样,没房子没车,你猜婷婷还愿不愿意嫁给我?”我不甘心地反驳了,“如果是我,只要是我喜欢的,我一定会嫁。”
  “你会嫁,大多数男的还不敢娶呢。”哥哥半开玩笑,“又懒又不会做饭,也不喜欢料理家务,熨件衬衫也笨手笨脚的。平时任性,眼光挑剔,对别人做事要求又特别高。
  娶你回家,比养个女儿还麻烦。”
  “绝大多数人像我,需要的是持家有道、温良贤淑的妻子,而不是一个聪明博学、才艺出众的小女孩。所以婷婷适合我,你明白吗?”
  朝哥哥吐了吐舌头,我不以为然地笑。
  如同我打死也不会嫁给像哥哥这样的男人一般,哥哥这样的男人也绝对不会娶像我这样的女人。还好,我们只是兄妹,两个血脉相连的自私鬼。
  哥哥指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看看他们。
  小薇,你比这里百分之九十的人都要幸福。
  从小到大,学业、爱情、亲情、友情、健康,你得到的太多太容易。
  得到得太容易,你就不懂得珍惜了。”
  敏感地意识到什么,我摆摆手,“哥,不要再来为他当说客。”
  “维东给爸爸献了那么多血,为的是谁,你心里有数。
  不是说我们欠了他什么,就一定要你去做些什么作为报答,可至少你应该再好好想想。”“以前维东说过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
  他说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最高赞美,就是向她求婚,让他可以给她最好的一切,让她可以分享他拥有的一切,做他孩子的母亲。”“你本科毕业的那天,他买了那辆宝马,原本是用来做什么的,你真的不知道?”宝马——BMW——be my wife?一个可爱的文字游戏。
  我猛地醒悟,满心惊讶。
  哥哥笑了笑,“我就知道你猜得到。
  可惜当时,他还没开口,你就说自己绝对不要像周瑾那样,一毕业就做个已婚妇女。结果,他只能把车和戒指先收起来。”
  “哥,如果有一天我不再爱他,也许会嫁给他。”舌根涩涩的,我偏过头,不想再看哥哥惋惜的脸。不爱他,就不会为他心痛,不会计较他的任何行为,不会难以忍受别的女人在他身边!
  “如果你真相信爱情是存在的,是伟大的,就应该相信他会为你收敛。”哥哥拿出个保温壶,用力塞给我,“这是婷婷熬好的参枣猪肝汤,益气养血的。你给维东送去吧。”
  接过汤,我坐在中心花坛边的长椅上,一时思绪万千。
  当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我曾幻想,我的意中人是个王子,有一天他会骑着一匹白马来娶我,一路上铺满了阳光和鲜花,所有人都为我们祝福……而维东,也曾想给我这一切吗?“小薇薇,你在这里啊。”李哲神出鬼没地闪了出来,把我吓了一跳。
  大约是我的表情太震惊,李哲很快解释了,“你手机忘了拿,在家响了好几次,我没敢帮你接。后来看到宋剑桥给你的短信,才知道他急着问你要稿子,我就给他回了条短信,叫他下午两点到医院来拿。喏,稿子我改好了,希望你满意。”说着,把我的手机和U盘递给我。
  李哲逆了光,正午的明媚太阳给他镀了一层耀眼的金边,让他整个人熠熠生辉,恍如幻觉中人。我怔怔看着他,有点茫然。
  是吗?我得到的太多太容易了?所以总是不懂得珍惜?就像眼前的李哲,他凭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又凭什么安然享受他的付出呢?“小薇薇看我看呆了,我有点受宠若惊呀。”李哲笑眯眯地拿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李哲,不要对我这么好。”我不知道自己怎会突然说这个。
  李哲眨眨眼,半晌慢腾腾地说:“我以为你是没有心的呢。”
  我看到李哲脸上依然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就像我第一次在酒吧里看到他时一样。只是,他的眼睛明亮得惊人,专注的目光,轻柔地落在我身上。
  空气中依稀飘过一丝清冷的气息,幽幽擦过我的肌肤。
  我下意识转头,看到维东,正从不远处大步走过来。
  略一回头,我猛地发现李哲洁白的医生袍下,穿的赫然是那件Ascot Chang定制的白衬衫——我原打算送给维东,却最终送给他的那件。当命运的车轮缓缓向前进,我如同一只小小的蚂蚁,费尽气力,也只能稍稍改变它原先的行进方向,却无法改变它既定的终极轨迹。维东走近,目光如电般打量着李哲,脸上微微地笑,“这位是?”
  “这是心脏外科的李医生,我在问他爸爸的病情。”我不知道维东到底看到了多少。为了避免他对李哲有什么过激行为,我只能这样解释。
  “是吗?伯父的冠心病怎么样?要不要紧?”维东如宣告拥有权般搂过我的腰,眼睛却直盯着李哲。李哲略略低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初秋清爽的空气里,仿佛有什么在若有若无地涌动,让我呼吸不畅。
  我稍稍推开维东的手,继续我的谎言,“爸爸刚才醒了还问起你,你上去看看爸爸吧。”“不如李医生和我们一起上去,我很想听李医生说说伯父的情况。”维东依旧对着李哲。李哲蓦地抬眼,灿若星子的双眸勾人魂魄般飘向我。
  我明显感到维东的手一紧,心急之下,对李哲眨了眨眼,竭力给他一个恳求的眼神。“拜托你,李哲,不要说实话,我不想你被维东误会。
  是我任性,今天才会让你处于这么尴尬的境地。
  但是为了你好,请你——无论如何忍一忍。
  算我求求你了。”我不知道李哲是否能明白我的意思,只能尽力而为。
  李哲偏过头,唇角悄然扬起一个优雅的弧度,眨眼间,若无其事地转向维东,“情况我刚才都说了。你们再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回头再问我。”随即嘴角挂着懒洋洋的笑意,转身离去。会面有惊无险,安全结束,我暗里舒了口气。
  天,果然我不擅长说谎,手心全是汗。
  维东似乎在随意调侃,“你觉不觉得他特别喜欢看你?”
  “他又不是断背山,看看我有什么奇怪?”我故作不耐烦地掉转目光,避开维东紧追过来的探询眼神。
  “哇,李医生笑起来比平时更帅的!”
  “是啊是啊,李医生平常不说话的时候,感觉好酷哦,没想到他笑的时候更有味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动心啦?”
  “就是动心了又怎么样,可惜他谁都看不上,不然我一定……”我旁边,两个小护士偷眼看着李哲的背影,边走边嬉笑着说话。“帅哥医生?希望不是禽兽医生才好。”维东瞥了瞥我,又说,“他的衬衫也是在Ascot Chang定制的,我倒没想到现在医生的收入这么高。”“你管人家的闲事呢。”不想再纠缠在李哲的话题上,我随手把保温壶给维东,“给,参枣猪肝汤,喝了益气养血的。”维东笑了,仿佛有些意外,“我以为你还在气头上,顶多随便找几个菜谱给我家厨子,就算完了,没想到……”不想他想歪了,我平静地截断他,“汤不是我做的,我只不过是转交而已。”迅速跨进电梯,和他保持距离。刚出电梯,维东扯住我的胳膊:“我不太舒服……”
  旁边有个病人,绷带里正不断渗出大片鲜红的液体。
  我蓦地记起,维东是有晕血症的。
  匆忙中,我自然做出和往常一样的反应——双手环了维东的腰,轻拍他的背,头亲密地依在他胸前,用我的体温和心跳声给他安慰。医院走廊上,人来人往,我拥着维东,忽然想时间若凝固在这一刻,未必不是一种幸福。人们把蝴蝶制成一个个标本,用来留住它们瞬间的美丽。
  那么,让爱情永不转移的办法,或许也有一个吧。
  天荒地老的爱情,只有在一方死亡时才能达到至高至美的境界,在永恒中再不会褪色,再不会有背叛,再不会有谎言!仰脸痴痴看着维东苍白的脸,我说:“你好点了吗?”
  “让我多抱一会儿,好不好?”维东闭着眼,在我耳边低语。
  我相信那时我的脸色一定很诡异,因为路过的人都一副受惊的模样。
  放松面部神经,我笑了笑,有些事想想就罢了,放过他也放过自己吧。
  侧过脸时,我意外地看到走廊尽头,李哲倚了墙正看过来。
  洁白的医生袍,纤尘不染,一肩纯净的阳光,散发着最明亮的光芒。
  白色穿得最出色的男人,居然是李哲。
  遥遥的对望,我看到李哲意味深长的笑,仿佛已彻底看透我的灵魂。
  有一种人,决定做一件事后,就会勇往直前,排除万难,且永不会回头。
  我如此,想来他亦是如此。
  “小薇,我们会和从前一样亲密无间,对吗?”维东的声音温柔得让人心疼。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说一只苍蝇飞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处。”心一酸,我慢慢放开维东,“就像我们两个,耗费了十年的时间,最后还是要回到原先的起点。”维东固执地驳了我,“什么叫耗费了十年?小丫头,不要轻易抹杀这十年!”
  我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努力保持着心平气和,“从前你是哥的好朋友,我是跟着你们一起玩的小孩。今后,我们也只是这样,好吗?”
  我决定和维东分手是事实,维东救了爸爸也是事实,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我和维东的关系可以回到我们小时候的状况——普通朋友。我不会拒绝去关心他帮助他,但是也不会超越一般朋友的界限,如此而已。
  “小薇,不管你信不信都好,我会证明给你看,我才是最适合你的那个人。”维东微微一笑,恍惚还是昔日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永远意气风发,永远神采飞扬。理智的人,会在适当的时候放手,以免逼得彼此两败俱伤后,再追悔莫及。
  这一刻,我和他,都选择了退一步海阔天空。
  那天后来,老妈采取了她一贯的霸道作风,说爸爸有她和哥哥、婷婷照看就行了,维东是爸爸的救命恩人,叫我最好搬回维东那里住,用心照顾他,又说什么她会每天打电话查岗的,云云。我“哦”了几声,表示知道了,心里决定阳奉阴违。
  接下来的日子,我搬回学校宿舍住。
  借了网络无所不知的力量,我帮维东制定了一系列滋补和锻炼计划,自然,我希望他能很快恢复过来。其余时间,我依然过着忙碌而悠闲的学生生活,上上课、看看书、写写论文、练练瑜伽、做做美容、逛逛街、跳跳舞,再组织班上的一帮学生去秋游……郁闷的是,我去医院看爸爸时,时常会和维东“巧遇”。
  对爸妈这种强加干涉的行为,我懒得去劝服他们。
  事实胜于雄辩,时间一久,他们自然会歇手。
  而维东,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找到自己最喜欢的生活方式。
  鉴于维东和老妈的盯人战术太恐怖,我暂时没上李哲那儿去,只在电话里跟他商量,说我有空会去结账和收拾东西,希望他这个可爱的房东原谅我从前的没心没肺。李哲大方地笑,又说上次打赌的结果是他赢了,所以我还欠他一顿饭。
  我答应他绝不赖皮,一定会陪他吃我们俩“最后的晚餐”。
  有时在QQ上碰到流云,流云问我过得好不好,我回答他的是两个字——很好。
  不需要维东,也不需要李哲,没有爱情点缀的生活一样很精彩。
  有人说,女人是二十而美,三十而强,四十而贤,五十而润。
  我如蜗牛般,朝着三十而强的方向慢慢奋进。
  第九章 I swear, by the moon and th
  酒精轻易战胜了道德,也战胜了爱情。
  One night stand,生活是如此真实而荒唐。
  这天,众兄弟姐妹欢聚一堂,宋剑桥拿了稿费回来分发。
  我发现,拿着厚厚一摞钱一张张数,远比看银行卡里的数字快乐得多。
  “俗——特俗!”宋剑桥故意摇着头,嘲笑着大家。
  “我们就是俗人,怎样?”大伙儿哄笑。
  于是,一帮喜欢数钱的俗人晚上吃完饭后,一起去钱柜唱K。
  在供应自助餐的地方,我挑了梅子绿茶,没想到回去时,给我开门的居然是李哲。一个月没见,他的样子没什么变化,倒是眼睛更清澈了,漂亮得惊人。
  大约是我看着李哲发愣,师姐沈怡然笑着过来,“不认识了?一起吃过饭的。
  苏三的好朋友,叫李哲。”
  “认识的,怎么不认识。”在其他人眼里,我和李哲不过是第二次见面的陌生人,我客套地对着李哲笑。苏三乐呵呵地过来,“小怡叫我一起来happy,我也就顺便叫了李哲,你们不会介意吧。”“怎么会?人多更热闹。”我坐到姐妹这边,和李哲悄悄对视了一眼,默契地扮着彼此不熟的样子。兄弟姐妹们嘻嘻哈哈,从周杰伦到张国荣,从《真心英雄》到《Unbreak My Heart》,新歌老歌中国的外国的都翻出来,爱怎么唱就怎么唱,high至极。自然,沈怡然和苏三这对感情稳定发展的人,屡屡被大家打趣,推上去合唱肉麻的情歌。后来也不知怎么的,沈怡然找我换了位子。
  不一会儿,苏三又无端地跟李哲调了位置,我和李哲就莫名其妙地坐在了一起。
  “他们想干什么?不会想做媒吧。”我微侧了脸,压低声音对李哲说。
  李哲摇摇头,大概是示意他听不到,又拿出手机,指了指。
  很快,手机震动,我有了新的message,“也许在他们眼里,我们俩是天生一对呢?”抬眼瞪着李哲一眼,我迅速回了,“受不了你,还是这样,就喜欢占我便宜。”
  “大概苏三知道我喜欢你,特意帮我安排的吧。”
  “什么?”我差点没跳起来。
  李哲慢悠悠地回答:“我不过是偶尔向他们问问你的情况,谁知道他们那么聪明呢。” 又添了一句,“你每次到医院来,都不来看我,我很伤心的。”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神态像只被丢弃的小狗般可怜兮兮。
  明知这人最喜欢乱说话兼装无辜,我还是奇怪地有点心软。
  “你们两个怎么在摆弄手机?这么无聊,来,唱歌唱歌。”
  我和李哲的地下交流活动,被沈怡然和苏三一下打断了,又一人被塞了一个麦克风。“谁点的《美丽的神话》?”沈怡然装模作样地问大家,大家都摇了摇头。
  苏三及时地向我介绍着,“李哲他平时在医院里话不多,工作起来更是兢兢业业,唱歌也是很不错的……”沈怡然又迅速接口,“对啊,辰薇你不是很喜欢这首歌吗?干脆让他陪你唱吧。”两个恐怖的媒人,不由分说地把我和李哲推上了革命的最前线。
  优美的前奏响起,屏幕上很快滚出歌词:“梦中人熟悉的脸孔,你是我守候的温柔,就算泪水淹没天地,我不会放手……”拿起麦克风,我看看李哲,张了张嘴。
  天,想起他素日的嬉皮笑脸,我实在没办法对他唱出这样的词。
  不好拂了沈怡然和苏三的好意,我暗里对李哲挤了挤眼睛,故意弯了腰皱起眉头,“嗯,我肚子有点疼。”“不舒服就别唱了。”宋剑桥冲过来,把我按回座位上,不满地望着李哲。
  沈怡然不失时机地提出建议,“辰薇,不舒服就回去休息一下吧。
  李哲正好开车过来,他又是医生,让他载你回去好了。”
  “嗯,好。”我点点头,一眼瞥见苏三给李哲打了个“机会来了,你好好表现”的眼色,心里只想笑,又不能笑出来,只好憋着。

  第九章 I swear, by the moon and the stars in the sky

  在众人的叮嘱声中,李哲扶我逃出了包厢。
  才走了几步,我就忍不住大笑出声,“好恐怖啊,他们两个也太能制造机会了吧。”李哲也笑,“我看你一张嘴,就知道你唱不出来。
  其实当着那么多人,我也唱不出来。”
  当着那么多人唱不出?是不是意味着,只对着我一个人的时候,就能唱出那样深情缠绵的字句?空气中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张力,我忽而忆起那夜和他的亲密接触,悠长的清凉,不由得一阵沉默。开着车上路,李哲问:“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
  绚烂的霓虹光影,映照着李哲认真开车的侧脸,从额头到下巴,勾勒出异常魅惑的线条,张扬地流溢着诱人的性感味道。“你上次说有空就过来收拾东西,打算什么时候?要不今晚到我那边去,明早起来收拾?明天是星期六,我还可以帮帮你。”我脱口而出,“你希望我早点把东西都搬走?”
  “任性的小孩,你希望我怎么回答你?”李哲瞥了我一眼,悠悠反问。
  望着车窗上自己的影子,我无言以对。
  我到底怎么了?既然知道自己无法回应,又何必在意他的温暖呢?
  车子最终还是带我到了李哲家。
  时间尚早,李哲拎了瓶格兰菲迪出来,又拿了各色零食摆在茶几上,随手抽了盘碟开始播放。我慵懒地蜷在松软的沙发上,看着他忙来忙去。
  当片头闪出La Pianiste的字样,我有点惊讶,“你也看《钢琴教师》?”
  《钢琴教师》,曾获第54届戛纳电影节评审团、最佳男女主角三项大奖,其原著小说更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奥地利著名女作家耶利内克的代表作品之一。无论是影片还是小说,我都看了数遍。
  可不论怎么看,我不觉得它是李哲欣赏的那种。
  “你不是很喜欢看?”李哲站在吧台旁,慢条斯理地取了冰块放进郁金香杯,优雅地倒了些格兰菲迪进去,又加了点干姜水,最后放了橙皮,轻轻地搅拌。“要不要?”李哲冲我扬了扬眉,我点点头。
  在一个夜色迷离的晚上,看一个帅哥专注地调酒,也是赏心悦目的一大乐事。
  接过格兰菲迪,晃动酒杯,我看到冰块悠悠浮起,又沉下。
  略带浮躁的心,仿佛也随之一点一点沉静下来。
  各自占据了沙发的一端,我和李哲保持了亲近有度的距离。
  “上次批判余秋雨的定稿,我看过了。
  我很想说,well done。”说实话,看到李哲最后修改的稿子,我的确有些吃惊。
  委婉而不失犀利的评判,比我草草拼凑的语句,更有一种文字的个性魅力。
  仅就评论性文字而言,我想,李哲比我写得更到位,也更出色。
  李哲举了举杯,笑得像只骄傲的孔雀,“我以为你会说excellent。”
  “叮”地和他轻轻碰杯,我忍不住笑,“没见过你这么不谦虚的。”
  蜂蜜和香草的芬芳,渐渐轻盈地绕着我们舞蹈。
  口中酒香浓郁,清纯的果味伴了微微的辣,沁人心脾。
  细细品味那醇厚中独特的柔和圆润,寻觅一份都市喧嚣背后的清静,我慢慢沉浸其中。闪烁的大屏幕上,艾丽卡熟练地在浴缸里自残,神情自若地在成人音像店租带……一切在年轻学生到来后完全被打破,她像所有陷入恋爱的人一样变得张皇失措,进退失据……残忍的示爱让人触目惊心,绝望的气息由此弥漫……“我不想看了。”仿佛被感染了些许压抑,我闭上眼睛,忽而头晕晕的,有点累。李哲随手关了机子。
  很快,Jamie轻柔空灵的嗓音、Delious的福音式唱腔、Tony纯净的男高音和Alfred充满共鸣的低音在空气中动人地慢慢流淌,汇成All-4-One无懈可击的和声。I swear,by the moon and the stars in the sky,and I swear,like the shadow that?s by your side???第九章 I swear, by the moon and th
  我嘿嘿笑着起身,“I swear,真好听。”不知怎么,有双手托了我,我看到李哲近在方寸间的眼睛,有人在说:“居然喝醉了?”我胡乱地摆摆手,“喂……我没醉……”
  “好好,你没醉。”磁性的男中音哄骗着我。
  迷迷糊糊,我像平时一样,抱了心爱的大泰迪熊歪倒在床上。
  奇怪,我的泰迪熊今天怎么特别不老实?还胆敢乱动!
  我用力挥舞着拳头,比画了几下,嘟囔着:“笨熊,不准乱动,再乱动我就把你扔到床下去!”果然,威吓成功,泰迪熊慢慢老实起来,乖乖地任我抱了睡。清晨醒来,那首深情的《I swear》尚在耳畔反复咏唱,萦绕不去。
  我躺在客厅鲜丽的土耳其地毯上,仰望银色的金属吊灯,半天没回过神来。
  不曾回到自己的床上,不曾拥抱泰迪熊,有的只是柔软的沙发和李哲。
  酒精轻易战胜了道德,也战胜了爱情。
  One night stand,生活是如此真实而荒唐。
  泡在浴缸里,把自己深深埋入热腾腾的水汽中,我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有点眩晕。传来“笃笃”的敲门声,随之是李哲清润的嗓音,“洗好了吗?你进去快一个小时了。”“哦……就好了。”晃晃脑袋,我迅速起来擦身穿衣。
  照照镜子,整理好头发和睡衣,确定不会再引人遐想,我打开门。
  不管怎样,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该面对的就面对吧。
  李哲不着痕迹地扫视了我一圈,拉我坐到沙发上,只笑,也不说话。
  触到他暖暖的手,我的肌肤不受控制地开始泛热。
  清咳一声,我盯着李哲的衣领,“那个……昨晚是个意外,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在今晨睡醒前,我从没想过会和李哲发生这种事,我是实话实说。“意外?”李哲简单重复着,语气平淡如风。
  我望着他身后的图腾壁画,故作随意地笑,“是啊,没想到酒喝多了,真是会乱性的。”“昨晚是你主动的呢,小薇。”李哲蓦地靠过来,温柔地在我鬓边低低说着。
  记忆深处残余的激情片段,不合时宜地窜到脑海里,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必定已经脸红了。我低着头,结结巴巴地辩解,“总之,总之我不记得了,我们就当是做了个梦好了。”修长的手指挑起我的下巴,李哲目光灼灼地盯牢我,“小薇,不是梦,梦不会这么甜蜜。”我下意识往沙发背那边让了让,可不论怎么退避,李哲的呼吸和心跳声还是一点点靠近前来,仿佛试图侵扰我的正常思维。“让我们证明一下,昨夜不是意外也不是梦。”李哲悄然在我颈项处吹了口气,痒痒酥酥的,我的身体奇异地放松下来。当唇舌开始共舞,当李哲清爽的气息慢慢包围我,轻快的愉悦直达全身,我迷蒙间仿佛飘浮在云端。我很清楚,我是喜欢他的,但绝对不是那种牵肠挂肚、柔情蜜意的爱。
  只是事实和我素日秉持的灵欲合一理念背道而驰。
  因为事实是,我的身体没有排斥李哲的一再亲近。
  窗外,不知哪个年轻男人搞笑地大喊了一声,“安红,我爱你!安红,我想你,想你想得睡不着觉!”欲望本没有错,欲望有时候也叫做追求——我们总是喜欢美其名曰。
  所以对异性产生欲望时就有了很多借口,譬如说——因为我爱你,或者我需要你。我倏地如梦初醒,用力推开李哲。
  意外就是意外,我不需要再证明什么。
  “小薇……”李哲稍稍离开我的唇。
  我直视着他清澈如水的眼睛,干脆地说老实话:“对不起,我累了。
  我不想做简单的sex游戏,暂时也没打算和任何人谈情说爱。”长达十年的爱情童话,终以破碎而告终,也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热情。而今,我的感情神经只想休息。
  李哲宽容地抱了抱我,又用力啄了一下我的脸颊,“我明白,我不会勉强你。”
  “你很好,真的很好。
  可是——时间不对。”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是最不伤人的。
  我在一个正确的时间,爱上了一个错误的人,得到是痛彻心扉。
  我不想在一个错误的时间,让一个正确的人独自付出,最终换来无尽叹息。
  李哲眨眨眼,忽而绽放了一个孩子般任性的笑容,“谁说时间不对?我说对就对。”又像只小狗般腻在我身旁,“小薇薇,你要为昨晚的事负责!”我懊恼地抚了抚额。
  天,遇到李哲这样随时变身为无赖的,我要怎么说他才明白。
  “那……李哲,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我。”追溯和李哲的相遇相识,仿佛从最初见面,没经过什么交流,他就自顾自地声称“情不自禁、情有独钟”云云。李哲狡黠地反问:“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实在是太没诚意的答案了!我拧起眉,瞪了他一眼。
  “好,我乖乖招供,我对小薇薇是一见钟情,所以才穷追不舍的。”李哲一瞬不瞬地望着我,似乎记起什么温馨往事,唇角漾着满满的笑意。一见钟情?我满心疑惑。
  我明明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我喝醉了,他送我回去,我们从头到尾就没说几句话,这也叫一见钟情?“你会对一个醉醺醺的女人感兴趣?”我犹犹豫豫地开口。
  李哲笑而不语,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羽翼般垂下,无声无息地遮蔽了那漂亮的眼睛。他转身倒了杯水,大大地喝了一口,慢慢说着:“从一开始,你眼里除了他,根本就什么人都看不见。”我被他弄糊涂了,“你的意思是?”我把自小到大熟悉不熟悉的同学、朋友、校友、同事搜肠刮肚地回想了一遍,实在不记得自己曾见过李哲。“还好,现在你眼里再没有别人了。”李哲仿佛在感慨,又仿佛在开玩笑。
  指尖轻柔地掠过我的脸庞,他似乎在描绘心中的完美图画,继续慢条斯理地说:“以后也只会有我,再不会有别人。”自信的笑容,百分百肯定的语气,李哲明亮的眼睛在晨光下闪烁着如春日阳光般和煦的光芒,璀璨流泻一室。我没来由地想到维东,刻意压下心头的不适,斜了李哲一眼,“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总之,我们的关系和昨晚之前是一样的,一切顺其自然,你同意吗?”
  “可以。”李哲笑意盎然,仿佛我们的结局早已注定,无可更改。
  既然是意外,自然要及时做些善后事宜。
  我换了衣服,拎包即刻准备出去。
  临出门,李哲叫住我,“小区正门右拐两百米,有药房。”
  狠狠瞪了他,他一脸张扬的暧昧,我飞一般落荒而逃。
  我出药房时,老妈的追魂call来了,“小薇啊,赶快到医院来。
  维东今早从他家楼梯上摔下来,现在在CH医院的急诊室。”听老妈惊骇的口气,维东似乎跌得不轻,不会是骨折还是脑震荡什么的吧。一时间心怦怦乱跳,我犹豫了一下,努力定了定神,硬下心来,“妈,你和哥……去看看就好,我不去了。”还是觉得不去为好,免得维东误会我们之间还有转机。老妈怒了,“他八成是输血太多还没恢复过来,一时头晕才会从楼梯上摔下来。
  小薇,做人要讲良心!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爸的救命恩人!何况你们还有那么多年的感情……”怕了老妈歇斯底里的咆哮,我急急打断她,“好了,好了,我马上过去行了吧。
  你先歇会儿,别高血压又犯了。”
  拦了出租,我飞地快去了CH医院。
  事实证明,老妈惯于夸大其词,维东不过是额头和手臂、膝盖上擦伤了几处,流了些血,没什么大碍。我慌慌忙忙赶到时,护士正在给维东清洗伤口、上药。
  维东看到我似乎很高兴:“小丫头,等我这边弄好,我们一起上去看你爸爸。”
  “嗯。”看他精神奕奕,我安心了许多。
  维东笑吟吟地看着我,问了我许多近日生活的情况。
  我偏过头随便答了,不想接触他深邃的眼神,徒然引起不必要的回忆。
  手机突然响起,维东接了。
  也不知对方说了些什么,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仿佛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在他旁边有些闷得难受,我径自走开。
  经过走廊,看到一幅幅心脏科专家门诊的简介图文里,赫然有李哲的名字。
  跳过一堆职称头衔之类的,我只管看后面的文字:
  “2005年6月,13岁患者小杰被诊断出同时患有心脏室间隔缺损、主动脉瓣关闭不全、右室流出道狭窄、动脉导管未闭、降主动脉局限性缩窄等5个病变在内的罕见复杂型先天性心脏病,随时有生命危险。”“本院心脏科副主任医师李哲,在翻阅大量国内外文献,多次组织专家讨论后,于同年7月一次性实施了六个高难度心脏手术,获得国内外专家学者的一致赞评。”又有:“本年3月,70岁的霍先生辗转多家医院均被告知不能进行手术治疗,进入本院。经查其右冠状动脉全部闭塞,冠状动脉左主干80%闭塞,左前降支100%闭塞,无法做内科介入治疗,且患有巨大左室室壁瘤,心功能极差。”“李哲经过慎重考虑,决定对其进行手术治疗。
  于本年5月,在一次心脏手术中进行3支冠状动脉搭桥,并同期切除直径达8厘米的巨大左室室壁瘤,这是本院目前在我国冠心病治疗领域的又一个高难度创新。”……不知怎的,我看着就忍不住想笑。
  我看到的李哲,真的很难和这些中规中矩的赞语联系在一起。
  Anyway,无赖李哲在某些时候,出色地担当了天使的角色,是件让人高兴的事。
  也许,我该重新认识李哲——有着两面人生的李哲。
  到病房时,见爸爸还在熟睡,我随手把包放在床头柜上,拿了茶杯到盥洗室里清洗。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洗好茶杯返身时,居然看到维东在翻看我的包。
  “你干什么?”我冲过去时,已迟了。
  维东攥紧“毓婷”,冷冷地走到我面前,“你和他一起就那么high?连安全措施都来不及做,还需要事后补救?!”“维东,我和你已经分手了,请你不要干涉我的私事。”我陈述了事实。
  “I swear?by the moon and the stars in the sky?”维东大力捉住我的双腕,强硬地把我压在墙上,“一首歌就骗得你心甘情愿,小薇,你几时变得这么笨!”我不可置信地瞪着维东,他根本没理由对昨晚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
  维东狠狠地吻下来,一下咬破了我的唇。
  舌尖,有些许咸咸的血腥味,我猛地醒悟,“你找私家侦探跟踪我?”
  “是啊,要是没有私家侦探,我怎么知道——”维东冰锥般的目光,似乎要将我钉在十字架上严加审判,“我天真的小丫头,会和‘心脏科的李医生’暗通款曲,恋情火热!”我奋力提膝,撞向维东毫无承受打击能力的要害部位。
  维东猝不及防,只能放开我后退了两步。
  当初再三要我去学女子防身术的是维东,没想到我学会了,用来抗拒的第一个男人也是维东。人生何其讽刺!
  维东仿佛恢复了几分理智,靠着墙淡淡说:“我只希望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不是每个男人都像我这样毫无心计、不求回报地对你好。我们是暂时分开了,你也该冷静下来考虑清楚,谁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我没打算找谁托付终身。”我拿纸巾用力擦去唇间维东的痕迹。
  我仰脸倔强地瞥着维东,认真地补充,“不过我知道,他对我真的很好,我喜欢他。”是的,李哲一直对我很好,可惜我还没有爱上他,世事就是这么不公平。“你喜欢他?”维东像从前一样,笑颜灿烂如旭日东升,却刺得我眼痛。
  “小丫头,那就让我帮你看看,他对你的感情到底有几分真,他到底配不配得到你的喜欢!”维东说得云淡风轻,转身离去,回头看我的一眼却令人胆战心惊。夜色般的双眸,仿佛藏了些许寒冷在黑瞳深处,阴郁得彻底。
  笑意和黑暗,愤怒和悲伤,我不知它们怎能同时出现在他脸上,却又如此和谐。

  第十章 爱情是一场浩劫

  从今以后,再没有价值千金的妙手,再没有例无虚发的小李飞刀,他博得无数赞誉的医生生涯也将不得不告终!那天离开医院后,我有点惴惴不安。
  最终,我还是直接回了学校,只在电话里告诉李哲临时有事,改天再去他那边收拾东西。周二上完课,正碰到沈怡然。
  她一把拉住我,渐渐把话题扯到李哲身上,大约是想把媒婆做到底——“李哲这人很不错的,在医院里技术好得没话说,很多疑难复杂的大手术都是他主刀的。苏三他们开玩笑叫他‘小李飞刀,例无虚发’,说他手术成功率高达99.7%,你就知道他有多厉害了。”小李飞刀——姓李的擅用手术刀的男子?用在李哲身上,的确很贴切。
  我莫名想起流云,他也曾是“小李飞刀”,只是因为我的几句戏言,才变成了“刀如流云”。“他平时话不多,忙着工作,一直也没交女朋友。
  虽然他大多数时候不太笑、很严肃的样子,被好多人误会他冷漠,其实他很有爱心,那些患先天性心脏病的小朋友都喜欢跟他玩的。”我正在喝水,听了这话,只能把一口水不上不下地憋在嘴里,强忍了没笑喷出来。李哲话不多?还不太笑、很严肃?如果不是确定沈怡然说的是李哲,我一定会以为她介绍的是某个古板无趣的家伙呢。“你有没有注意过他的手,很漂亮吧。
  据说上次有个哈佛医学教授来访,特别称赞他的手,说是十指修长、灵活、柔韧而有弹性,可以和钢琴家媲美呢。前一阵子有本医学杂志采访他,最后就是以‘价值千金的手’做标题来写他的。”沈怡然事无巨细地一一说来。手吗?细想起来,李哲的手确实与众不同。
  至少,在某些模糊的记忆里,他温柔游弋的手,曾用意想不到的速度和力度让人飘飘欲仙。那一刻,脸上腾地发烫,不想沈怡然发现我的异样,我匆匆找了借口溜走。
  我想,李哲是个优秀的男人,只可惜,我与他相见恨晚。
  后来中午在网上,我遇到流云。
  聊了几句后,不知怎的,我就想起“小李飞刀”这个在网络上几乎被用滥的名字。在相差不多的时间里,同时遭遇两个“小李飞刀”的几率到底有多大?既然李哲在我面前是一个样,在医院里又是另一番面貌,那么,这个善解人意的流云,会不会是他表现的另一面?会不会是他介入我生活的另一种方式?李哲的评论性文字很有特色,这和流云何其相似?探索欲,是一种很让人着恼的东西。
  一旦产生,它就不可遏制地催促我去发掘真相。
  我想了想,试探着打下:“你玩不玩电子游戏?”听说在美国,外科医生会通过玩电子游戏的方式来锻炼自己手指的灵活度。“玩的,怎么?”流云很快应了。
  “都玩些什么?有没有好的给我推荐推荐。”我曾看李哲玩过模拟飞行游戏《Combat Flight Simulator 3》。那个变态的游戏几乎把PC键盘上的105个键全用上了,光是看屏幕上花花绿绿的仪表就让我晕了半个小时。玩的人需要根据形势,在百分之几秒的时间内去选择正确的键并且按下去,稍有差池就是机毁人亡,偏偏李哲能玩得轻松自如。流云顿了一下:“我只是随便玩玩,而且我玩的,女孩子一定没兴趣。”
  他跟我打太极呀。
  我锲而不舍:“你说来听听。”
  流云却转移了话题:“卿卿,你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有什么开心的事,说来分享一下?”“没什么开心的事。”我斟酌了一下,故意打下,“前几天我和一个朋友意外地发生了超出友谊的关系。虽然对方人很好,可我还是很烦。”
  “既然结束了过去,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新的开始?”流云的回复飞快闪出,显然是不假思索。我发了个闷闷不乐的gif卡通图片:“谈爱太累,而且我对爱情越来越没信心,不想也不敢再对任何人付出感情。”为了尽量测试出流云的真实反应,我又添上一句,“上次碰到ex,我发现他对我还是有很大的影响力。”
  流云那头停了片刻,总算有字冒出来:“卿卿,时间会改变一切,你的快乐和幸福应该在未来,而不是过去。”天,流云说的话,差不多全是偏向要我接受李哲的!
  我再接再厉,做出落寞感慨状:“我的白色爱情,今生只会有一次,没有人可以代替他……不管未来遇到谁,对我来说,都是没有区别的。”流云沉默了很久,再无动静,不知是深受打击,还是在考虑该怎样措辞。
  如果他真是李哲,那就绝对不能给他充足的时间去伪装。
  我又狠狠加上最后两句:“我想好了,如果将来我真的孤单寂寞,就找一个sexual partner好了。这个sexual partner最好是陌生人,和我的生活圈子没有交集最好。”
  “不要!”我的鼠标刚点了发送,流云几乎是在一秒钟后立刻回了这两个字。
  Bingo!流云的激动,显然不是一个普通网友该有的正常反应。
  计算起来,我第一次在酒吧碰到李哲时,正是我从那个文学网站和QQ上消失的那段日子。难道他是因为我从网络上失踪了,才认真地追寻到现实生活中?
  直觉加推理,我几乎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肯定,网络那头的人就是李哲。
  “卿卿,不要因为一棵树不好,就否定了整个森林。
  相信我,你值得更好的。”流云歇了歇,又补发过来两句。
  定定地看着浅绿背景下对话框里的字样,我有些心乱,不觉点了关闭。
  今天之前,我从没想过——李哲竟然利用流云的身份来倾听我的心事,探知我的一切。李哲知道我喜欢吃小杨生煎,知道我欣赏怎样的房间风格,知道我喜欢看《钢琴教师》,原来根本不是偶然,而是因为流云知道!如同他最初偷拍我的照片和视频,而今他一样在试图偷窥我的心理。
  难道爱一个人就这样欺骗她?就是把她放在显微镜下,从外表到隐私、每一分每一寸都不放过地看个一清二楚?一瞬间,我冲动得想打电话,找李哲问个清楚。
  然而,念头只转了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抬眼望望窗外的街道和行人,很奇怪,我不再生气,只是有点失望。
  理智地想,无论是现实生活中的李哲,还是虚拟世界里的流云,从开始到现在都对我不错,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我实在没必要苛责他什么。适意地靠着椅背,身体某处渐渐柔软起来,我忍不住自嘲地笑。
  是呀,只要对方不是王维东,杜辰薇其实是很宽容大度的。
  李哲,杜辰薇不爱你,所以就算你做得不够好,她也不会在乎、不会计较,她只会从根本上无视你的种种行为,你明白吗?既然我和李哲只是普通朋友,彼此就要界限分明,所谓同居密友的时期也该彻底结束了。当晚,我去李哲家收拾东西。
  怎知忙了一晚上,也没看到他回来。
  我抱着杯苹果汁对着电视,无端想起那天维东离开时的眼神,有些心神不宁。
  看看时钟将近一点,李哲还是不见人影,明知他如果在值班,八成会关手机,我还是鬼使神差地拨了他的号码。右眼皮诡异地狂跳不止,漫长的“嘟——嘟——”接通音,听得我心躁。
  没人接听,我还是固执地一拨再拨。
  只要让我听到李哲的声音,就算他只说一句话,我也能安心了。
  终于,有声音传了过来,“你好,这里是RJ医院急诊室,伤者李哲正在急救中,请问你是他的什么人?”“他出了什么事?”右手一抖,苹果汁险些泼了一地,我一阵心悸。
  “110送伤者来时,伤者身上多处外伤,目前正在做详细检查和诊治。
  你是伤者家属的话,请尽快赶来。”
  来不及多想什么,我冲出大门。
  预感成真的恐怖感觉铺天盖地般席卷了我的全身。
  奔到急诊室时,医生公式化般的告诉我:“他遭到群殴,全身外伤不少,流了不少血。幸而没伤到心肝脾肺,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目前最严重的是,他右手明显被人故意用硬物重击过,右手手腕和食指中指的关节软骨,都已经确诊是粉碎性骨折,就算治愈,右手今后也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活动自如……”
  耳边有些轰鸣,我突地听不清后面的话,只看到惨白的垂帘后,全身裹了数处绷带的李哲,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心底,有个声音突然大声说:“不要怀疑,李哲受伤一定是意外,不关维东的事!”另一个声音却在嘿嘿冷笑,“为什么不怀疑?你又不是没见过维东年少时的狠劲。何况他那天在医院里,明明说要帮你看看李哲对你到底怎样。”
  “不会的,维东不会做出这样卑鄙的事。
  他不会因为讨厌李哲,就叫人残忍地毁了他的手,毁了一个男人事业上的全部希望和光明前途。”前一个声音小小地辩驳着。后一个声音变得麻木而无情,“杜辰薇,人会变。
  今天的王维东,你究竟是否真正认识和了解?”
  怔怔坐在李哲的床边,我深深把脸埋入手掌里,脸颊贴上掌心,竟是一样的冰凉。门外,死一般的沉寂,浓重的消毒水味道遍布空气中,压得我几欲窒息。
  “……小薇。”不知几时,李哲慢慢睁眼,微弱地叫了一声。
  我近前去,竭尽全力地挤出笑容,“你醒了,太好了。”
  李哲专注地看着我,仿佛我们远隔天涯海角,有几百年没见了一般。
  我看到他漂亮的眼睛里一片黯淡无光,然后,目光又渐渐温柔如春水,漾着无边的深情。“……看到你真好。”好一会儿,李哲悠悠地说。
  他抬了抬右臂不行,最终换了左手,轻轻握住我的手。
  他的左手,每根手指都纤长优美,触起来柔软圆润,富有弹性。
  可是,他的右手却包了重重的石膏,永不可能恢复从前的样子。
  从今以后,再没有价值千金的妙手,再没有例无虚发的小李飞刀,他博得无数赞誉的医生生涯也将不得不告终!他却对我说,他更在意的是此刻能看到我!心突然软得再跳不动半分,有什么好似决堤的洪水,汹涌着占据我的每一缕思绪。脸上温湿一片,我飞快地用手背抹去眼泪,偏过脸,不想李哲看到我的感伤。
  “到底是谁这么对你?”我勉强控制情绪,哽咽着问。
  “不要哭,”李哲眉宇间满是疲累,渐渐合了眼,犹如在梦中呓语,“那些人我不认识,大概六七个,突然冒出来……”默默放开李哲的手,仔细帮他掖好被子,我打开床头柜上李哲的手机。
  果然,傍晚六点多,有维东的电话呼入记录,通话时间很短,不过一分多钟。
  推论起来,莫非是维东约了李哲见面详谈,然后李哲就出事了?
  深吸口气,我匆匆出了医院。
  十二月的夜晚,瑟瑟冬风虽有些底气不足,但夹了细雨,足以让人感到砭骨透心的冷。疏枝交横的法国梧桐下,我裹紧孔雀蓝的长外套,快步走着,在森森寒意中越来越清醒。我对维东的怀疑,要么像一根尖锐的刺,从此嵌在心上,折磨得我寝食不安,要么查清楚事实真相,还所有人一个公正,我选择后者。我打的到了维东的住所,哪知他不在家,手机也始终不通。
  来开门的蒋姐,看到我仿佛很惊喜,连声问我要不要先喝杯东西暖暖,再去休息。我想她也许是误会了,当下只叫她回房睡觉就好,不用理我。
  四下静寂无声,我深深陷入宽大的沙发里。
  凌晨三点四十七分,这个时候维东还没回来,会在哪里呢?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不想深思。环顾周围,冷冽金属质感的大门、不规则分割的超大落地窗、挑高六米的客厅、纯黑的玻璃镜面天花板、闪耀水晶装饰的仿中式宫灯,配合得相得益彰。当初,我非常喜欢这里的大气恢弘。
  此刻,偌大的地方却如此空旷寂寥,愈显出冬夜的清冷萧瑟,让人倍感不适。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开门声,于是快步走到门口。
  天蒙蒙亮,维东似有些醉意,扶着门框,脚下踉跄不稳。
  “小……薇?我又……做梦了?”维东睁大眼睛望着我,目光呆滞,一手还在我面前摇来摇去。
  我皱着眉,不想面对一个神志不清的醉鬼,用尽力气搀他坐在沙发上,拧了条热毛巾敷在他额上,又去厨房榨了杯西红柿汁,加点盐搅匀了,端过来一口口喂他喝完,我这才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歪着身子歇一歇。好一会儿,维东晃晃脑袋,看着前方的眼睛渐渐有了些神采,想来是清醒了许多。“维东,我有话想问你,你是不是去找过李哲?”我努力保持平静。
  维东挑了挑眉,眼底慢慢浮起嘲讽的意味,“你半夜三更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是。”
  “是啊,我昨晚六点多是找过他,那又怎么样?”维东扯下额上的毛巾,满不在乎地反问。我调匀呼吸,谨慎地措辞,“那么,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他没告诉你吗?”维东仿佛有些诧异。
  “你以为他该告诉我什么?”我很不喜欢这种绕圈子的谈话方式。
  沉默地望了我一会儿,维东起身去冰箱拿了瓶酸奶,回来时奇异地笑起来,“小薇,你很幸运,碰到一个为了你连唾手可得的五百万都不要的人。”我回望维东,有点发懵。
  他的意思是,他约见李哲,是像那些老掉牙的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像有钱的父亲对女儿的疯狂追求者常做的事,用钱去考验李哲的诚意?“小丫头,就算你我没可能了,你也是我最在意的小妹妹,不是吗?”维东把酸奶倒入玻璃杯,慢慢饮着,目光越过我,似乎在看那悠远的过往。我知道酸奶对缓解酒后烦躁症尤其有效,所以我想,维东看似正常而平静,其实内心在竭力压抑着什么,不想表露出来。“他不肯要你的钱,然后呢?”停了片刻,我追问。
  “然后他就走了,还能有什么?”
  “就这么简单?不像你的一贯作风。”我有点疑惑。
  维东掉转目光端详着我,大笑起来,“果然还是你最了解我。
  这事,本来是没这么简单,因为我暗藏了摄像头,想拍下他收支票的样子,再拿给你看。”“其实,只要他犹豫几分钟,或者跟我说考虑几天再答复我,我就算成功了。”维东似乎在回想当时的情形,悠悠感叹着,“可惜……我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也或许,是对方太聪明,识破了我的诡计。”
  我想了想,接着问下去,“你的计策没有取得预期效果,你是不是有点懊恼、不甘心呢?”因为不甘心,所以一时冲动,对李哲采取了激烈的伤害行为?“岂止是不甘心,我是很不高兴。”维东大约想起那天医院里的事,眼底陡然多了几分阴郁,“我想,如果没有他,你还会不会那么决绝地说什么‘覆水难收’?!”我不想维东继续误会,只得尽可能辩解,“我们分手是因为彼此合不来,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和他没关系?”维东轻轻笑了,手中的玻璃杯“啪”的一声,被重重地搁在茶几上,草莓酸奶飞溅了他一手。维东胡乱抽了数张纸巾,用力擦着手,“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住在学校宿舍的时候,他就在你那里待过一晚。
  后来你偷偷溜走,也是搬到他的住处,一住就是十几天。
  如果不是陈瀚生那晚刚好看到你们,又告诉我,只怕你还要继续住下去,对吗?”他一步步走过来,冷冷说道,“然后在医院里,从来不撒谎的你,居然为了他对我睁着眼睛说瞎话,说什么他是你爸爸的主治医生!”“更可笑的是,当年口口声声说今生绝不会爱上第二个人的小丫头,竟然在我们分手一个多月后,就和他——”维东咬咬牙,居高临下地瞥着坐着的我,似乎不想说那两个字。我忍不住腾地站起来,“维东,不要蛮不讲理地推卸责任。
  我们之间出现问题的是你,是你和什么傅聪颖、张聪颖、钱聪颖之流的搅和在一起。”“即便我和李哲有过什么事,那也绝对是在和你分手之后。”忆及几个月前维东的话,我不觉故意模仿他的语气,轻佻地说,“就像你说的,我这样喜欢喝卡布奇诺的,偶尔喝杯黑咖,换换口味,也无伤大雅。对吗?”
  维东一下将我推回沙发上,双臂撑着沙发扶手,逼视着我,“小薇,不要试图挑战我的耐性!”“那也拜托你,不要再故意找李哲麻烦,还找什么私家侦探来查我!”怒火直冲脑门,我大声说。维东犀利的目光夹杂了丝丝冷笑,如利刃般刺过来。
  我紧紧抿了唇,与他对视,不肯相让半步。
  空气好似也冻结起来,令人窒息的沉闷层层笼罩下来。
  然而,彼此怦怦的心跳声,近在咫尺,听在耳里清晰无比。
  我终是慢慢垂下眼帘。
  在这张沙发上,我们曾亲昵地依偎在一起细数彼此的心愿,而今,我们却只能在不甘心的争执中距离越来越远。当往事已矣,我们又何苦一再为难彼此?
  我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整理思路,我想现在不是意气用事或是吵架的时候。
  我需要知道的是,李哲受伤到底和维东有没有关系。
  “你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我尽量放缓语气。
  维东大约也从失控中调整过来,慢慢放松了,“长寿路那边。”
  “在‘金色大帝’?”他们经常去的几个夜总会,我还是记得的。
  “不过是和陈瀚生他们几个吃过饭,顺便就一起去了,没做什么其他的。”
  我又问:“你和李哲见面后,先去吃饭的?”
  “去‘雍福会’吃的。”维东敏锐地捕捉到些许不妥,迅速反问,“你这么问我,是不是……李哲出了什么事?”“是,他受伤进医院了。”我定定地盯牢维东的脸,不放过他的一丝情绪变化。
  可他的眼睛里一片纯澈,脸上也的确是听到消息后略感惊讶的表情。
  大约是我的眼神审视的意味太浓,维东很快做出反应,“你以为是我,所以跑来问我这么多?”我不置可否。
  维东微微一笑,看似很坦诚地说:“不错,我是想狠揍他一顿出出气。
  觊觎我的东西,还想抢走,他是该付出代价的。”
  手心有些冒汗,我不觉屏住呼吸,紧张地听下去。
  如果他承认了,我该怎么做?我是否一定要他付出法律上的代价?
  “不过想是这么想,我不会真这么做。
  为了捍卫爱情而拒绝金钱诱惑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是和熊猫差不多的稀有动物了,我很欣赏。”维东桀骜地扬眉,望着我笑得张狂无比,“而且,小丫头,你该知道的。
  如果我真的想揍一个人,一定不会假手于他人的。”
  他否认了,确确实实地否认了!
  一瞬间,我竟有种劫后余生的feeling。
  原来我挣扎了这么久,等的只是这句话而已!是的,面前的这个人,是我曾经看中的人,也是个骄傲得不屑在这种问题上说谎的人,我该相信他。

所有跟帖: 

回复:左岸纯情, 右岸媚色 by我见青山多妩媚(全,出版) -寂寞一城- 给 寂寞一城 发送悄悄话 寂寞一城 的博客首页 (115004 bytes) () 05/05/2008 postreply 02:04:34

回复:左岸纯情, 右岸媚色 by我见青山多妩媚(全,出版) -寂寞一城- 给 寂寞一城 发送悄悄话 寂寞一城 的博客首页 (32090 bytes) () 05/05/2008 postreply 02:24:56

回复:左岸纯情, 右岸媚色 by我见青山多妩媚(全,出版) -寂寞一城- 给 寂寞一城 发送悄悄话 寂寞一城 的博客首页 (11371 bytes) () 05/05/2008 postreply 02:29:21

回复:左岸纯情, 右岸媚色 by我见青山多妩媚(全,出版) -寂寞一城- 给 寂寞一城 发送悄悄话 寂寞一城 的博客首页 (13502 bytes) () 05/05/2008 postreply 02:34:08

回复:左岸纯情, 右岸媚色 by我见青山多妩媚(全,出版) -寂寞一城- 给 寂寞一城 发送悄悄话 寂寞一城 的博客首页 (53831 bytes) () 05/05/2008 postreply 02:36:05

左岸纯情, 右岸媚色 by我见青山多妩媚(全,出版) -寂寞一城- 给 寂寞一城 发送悄悄话 寂寞一城 的博客首页 (58553 bytes) () 05/05/2008 postreply 02:39:16

搞定.太不容易了,抓禁字就象做间谍一样 -寂寞一城- 给 寂寞一城 发送悄悄话 寂寞一城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5/05/2008 postreply 02:40:25

同感! 谢谢好文 -嘉年华- 给 嘉年华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5/05/2008 postreply 15:49:28

好文!谢谢! -chen1979- 给 chen1979 发送悄悄话 chen1979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5/05/2008 postreply 06:14:42

非常感谢辛苦贴文,挺好看的。 -可爱的小胖鱼- 给 可爱的小胖鱼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5/05/2008 postreply 23:18:45

好美的故事!! -yanna- 给 yanna 发送悄悄话 yanna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5/06/2008 postreply 02:34:51

我怎么觉得完全是小孩坐家里想出来的成人世界,读了一章就没办法继续了 -多少- 给 多少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5/06/2008 postreply 21:15:41

文笔就如写流水帐的日记. -多少- 给 多少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5/06/2008 postreply 21:17:25

所见略同 --:-)-- 给 -:-)-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5/06/2008 postreply 22:00:32

总算不是大悲剧,多谢分享 -LastRose- 给 LastRose 发送悄悄话 LastRose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5/06/2008 postreply 11:09:15

请您先登陆,再发跟帖!

发现Adblock插件

如要继续浏览
请支持本站 请务必在本站关闭/移除任何Adblock

关闭Adblock后 请点击

请参考如何关闭Adblock/Adblock plus

安装Adblock plus用户请点击浏览器图标
选择“Disable on www.wenxuecity.com”

安装Adblock用户请点击图标
选择“don't run on pages on this dom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