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鬼一家人第三部——《与魅共舞》3 作者:裟椤双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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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下打量一番,古灵夕快步走到不远处的一条碧水潺潺的宽阔河流前,一块大大的青石平铺在侧,光滑干净,正是一方再合适不过的天然座椅。
  
   如果不是急着救人,自己一定会抱着踏青游玩的好兴致认真参观参观难得一见的“意识界”,古灵夕有些遗憾地盘腿坐到了青石上头,把画板放在腿上,又将肚兜放置在画板的夹层里后,她举起画笔,左看右看,找了画面中最黑的一块地方,装腔作势地涂抹起来。
  
   古灵夕一边“画”着,一边努力集中精神,念叨着霍青云的名字。为了更加体现出对他的“念念不忘”,她不惜把当年向城西的赖帐刘追债一整年的执着心情加入到此刻的念想中,想,使劲地想,就当他是赖帐刘,怎么着也要把他念出来!!!
  
   “霍青云……霍青云……快点出来啊……我也会画画呢,快来看看我画得好不好!”
  
   古灵夕念经一样重复着,眼珠子不时朝四面八方转着,又紧张又盼望地等待着那个家伙的突然出现。
  
   念啊念啊,直念到舌头发直嗓子冒火,霍青云也没出现。

   怎么还没来?!难道钟晨煊那个家伙的方法不奏效?!还是自己“念”力不够?!
  
   古灵夕舔了舔嘴唇,不禁有些焦躁了,一直这么念下去,那要念到猴年马月啊?!
  
   “霍青云……霍青云……你还不来看看?!”古灵夕尽力沉住气,继续念,“霍青云,我的画画得比你好多了,不来看看可是你的损失啊!怎么,怕丢人不敢来了啊?!我……”
  
   “这是你画的?”
  
   风一样轻的声音从她背后飘来。
  
   古灵夕差点从青石上滚下去。
  
   回头,霍青云就站在青石边上,或者说,是飘。
  
   一身行头都没有变,依然是辅诚中学的制服,纤长手指紧紧握着那本属于他自己的画簿。
  
   “啊……是……是啊!”古灵夕赶忙抱着画板跳下来,转身面向对方,仰起头,面不改色地撒大谎,“嘿嘿,知道厉害了吧,我的画技,全省城我当第二就没人敢当第一!”
  
   霍青云也走下来,聚焦在她怀中画板的目光里,尽是单纯的渴望。
  
   “可以……让我再看看吗?”
  
   “当然!”
  
   嘿嘿,鱼儿快上钩了!古灵夕心头大喜,当即双手奉上自己的“作品”。
  
   霍青云的双眸放出了奇特的光彩,痴了般喃喃道:“画……画得太好了……用笔竟然如此老道……”
  
   不得不暗叹钟晨煊选画的眼光,几秒钟便牢牢揪住了霍青云。
  
   古灵夕端出大画家的派头,冲霍青云摆手:“不不不,这幅画还不算我最满意的作品,如果你也喜欢画画,我们可以互相切磋切磋。”
  
   “如果……这片树叶再密集一点,效果怕是更好吧……”霍青云眉头轻锁,看都不看古灵夕一眼。
  
   不看自己不打紧,有了他这句话,古灵夕直想高呼天助我也。
  
   她一步跨到霍青云身边,装模作样地端详着画面,趁势说道:“嗯嗯,我觉得你说得相当有道理。树叶的确少了些,不如,你来帮我改一改吧!”
  
   此行的核心宝贝——钟晨煊的特制“画笔”,被她支到了霍青云面前。
  
   “啧啧,感觉你也是个深藏不露的行家啊,来来,快帮我改改吧,笔在这儿!”
  
   古灵夕恨不得把所有高帽子全部叠到霍青云头上,只盼他快些自愿拿起这个无比重要的东西。
  
   霍青云的目光,从画上移到笔上,又从笔上移到笑得合不拢嘴的古灵夕脸上。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他突然问。
  
   古灵夕的笑容有了僵化的迹象。
  
   “没!肯定没有!咱们是头回碰面呢!”她断然否认。
  
   没料到这个心中只有画的“痴人”会突然提起这一茬,古灵夕心头不由一慌,如果被他识破自己是那天那个连这叫什么画都不知道的家伙,这戏还怎么演下去?!
  
   “哦……”霍青云点点头,注意力重新回到了画上。
  
   谢天谢地,见对方没有追究,古灵夕松了口气,马上把笔支得更近了些:“喏,快拿起笔来帮我改画吧!”
  
   “嗯……我试试。”霍青云伸出了手。
  
   古灵夕的心,紧张得快从嘴巴里跳出来。
  
   快点拿,快点拿,他拿起这支笔,她就算大功告成。
  
   霍青云的手指,在离画笔不到两公分的地方停住了。
  
   “还是用我自己的笔吧。”

   他简单一句话,差点让古灵夕一头撞死在面前的青石上。
  
   从制服的衣兜里,霍青云掏出只剩下半截的黑色画笔,抱着画板兴冲冲地坐在了青石上,旁若无人地在画上动起笔来。
  
   “那个……还是用我的笔吧!”古灵夕当然不肯死心,蹲下来把笔送上去,“你看你的笔只剩那么短一截了,不太好握吧!”
  
   “不必。我习惯用自己的笔。”霍青云推开她的手,埋头继续作画,再加上一句,“我画画时,希望外人不要打扰。”
  
   古灵夕多想出手捏死这个“画痴”!
  
   听着纸上忽急忽缓的沙沙声,古灵夕蹲在他面前,一时间无计可施。
  
   突然,她想起临走前,钟晨煊说过只要集中精神,他们两个可以互相听到彼此的声音。
  
   古灵夕立刻站起身,绕到离霍青云身后稍远一些的地方,定定神,对着眼前的河水悄悄喊道:“钟晨煊……听到我说话吗?!喂……能听到吗?!”
  
   “听到了。”
  
   钟晨煊的声音,稳若磐石,从四面八方涌入她的耳朵,好像人就在她身边似的。
  
   他有了回应,古灵夕安稳了许多。
  
   她小心掩住口,生怕被霍青云听到,说:“霍青云不肯拿笔,能不能用武力把笔塞到他手里?!”
  
   “不行。除非是当事人自愿,否则就算你塞一百次,引魂符也起不了作用。”
  
   “啊?!必须要他自己拿啊?!”古灵夕恼火地挠着后脑勺,嘀咕,“还真是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他现在正醉心于改画吧,你难道不能对他的画笔动动手脚吗?!只要他自己的笔不能用了,自然就会用你的。这么简单的事难道还要我教你吗?”
  
   “你怎么知道他在画画?你看得见?!”古灵夕回头四下张望,他不是说他进不了意识界么,那他怎么知道这里发生的事。
  
   “我从你那一连串不着边的谎话废话里听出来的!”
  
   “什么?!你从一开始就听到我说话了?”古灵夕眼睛瞪大了一圈,“那你怎么不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意识界里,你才是主角。”
  
   “我……”古灵夕顿时语塞,旋即噘嘴道,“好了好了,懒得跟你多说。我会想办法。”
  
   尽管那个家伙的话是那么的不中听,但为什么当自己知道他其实一直在全程“关注”自己的一言一行时,心安的感觉立即将起初的慌乱与毛躁驱赶殆尽了呢?!
  
   或许,只要钟晨煊“看”着自己,那就是世上最有效的定心丸,哪怕他们被分隔在两个完全不同的空间。
  
   古灵夕拍了拍自己的脸,走回到霍青云身边。关于笔的问题,必须立即解决。
  
   对于古灵夕的离开和回来,作画不止的霍青云压根儿没有留意,想来在他的眼中,除了画就是画,再容不下半点旁物

   对一件事痴迷到这种程度,也算少见了。
  
   古灵夕看着他专注的脸孔,回想起霍氏父子间的种种纠葛,暗自叹气。
  
   她不动声色地盯着霍青云的侧脸,一个小计策浮上心头。
  
   稍稍退后半步,她斜探过身子,出其不意地拍了拍霍青云的左肩,大声说:“快看那边!有头熊!”
  
   她的一惊一乍,令到霍青云本能地扭头往左看去。
  
   趁着这个难得的空隙,古灵夕伸出手,准确地捏住了霍青云的画笔顶端,轻轻一拽便将它从其主人手中抢了出来。
  
   霍青云猛回过头,其时,古灵夕已经带着他的画笔窜到了小河边。
  
   “嗳!你……你拿我的笔作什么?”霍青云抱着画板追了过去。
  
   “跟你说了这只笔太短不好用了嘛,帮你扔了它!”
  
   说罢,古灵夕用力一挥手臂,将笔狠狠抛向远处,任其落入河水里无影无踪。
  
   “你……你怎么扔了我的笔!!!”霍青云跑到古灵夕身边,白净秀气的脸庞霎时涨得通红,又急又气地张望着画笔落水的方向。
  
   “我把我的新画笔送给你用还不好么?!”古灵夕再次把笔伸到霍青云面前诱惑他,“看看,多好的笔啊!快拿着吧,咱们一见如故,不用跟我客气!”
  
   “你……你……我……我不要!”
  
   霍青云丝毫不买她的帐,一把推开她的手,把画板放到岸边,自己旋即跳入了没膝深的河中,急急忙忙地朝前撵去,脚下溅起大朵大朵的水花。
  
   “你个小疯子!”古灵夕简直要被对方气到吐血,把笔放到一旁,赶紧也跟着跳下了河,送东西给他他还不乐意,这小子八成是画画画到傻了!!
  
   “喂!你慢点跑!”
  
   古灵夕边跑边喊,她发现越往前,河水越深,刚刚还在膝盖处,转眼就淹到了大腿上。
  
   在水里,霍青云的行动比古灵夕敏捷不少,如果他不停下来,她很难追得上他。
  
   看起来风都能吹倒的小白面书生,怎么就是个这么难缠的主儿?!
  
   古灵夕气急败坏。

   终于,霍青云停在了河中央,河水就快漫过他的腰际。
  
   他吸了口气,一头扎进了水里。
  
   一支破笔值得他那么紧张么?!古灵夕跌跌撞撞地冲到霍青云身边,几乎没到胸口的河水凉得她上下牙直打架。
  
   “给我起来!”她大喊,也憋了口气钻进水里,抓住霍青云的衣服把他硬揪出了水面。
  
   “放手放手!我要找我的笔!我要我的笔!”霍青云挣扎着,纤弱的身躯爆发着不相称的蛮力。
  
   “还找个屁啊水这么深早不知道冲哪儿去了你还要命不要命啊!”水花激溅中,古灵夕拽住他死也不松手,“你这臭小子赶紧跟我回岸上去!”
  
   “不要!我要我的笔!”霍青云不依不饶,仍然一个劲儿要往水里栽。
  
   原本流动缓慢的河水,趁着两人纠缠不休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加快了速度。
  
   古灵夕感觉到了。
  
   可是,没想到这小书生的蛮力那么大,她也顾不得甚么男女授受不亲了,前胸贴后背地死扣住他的腰,大吼:“你别闹了行不行!再这么下去你我都得去喂鱼了!水流越来越急了!”
  
   “我的笔!我的笔!呜呜呜……”霍青云挣不开蛮力不输他的古灵夕,竟然哭了起来。
  
   “大男人你哭什么哭!不就是一支破笔吗,我赔你一百支还不行吗!先跟我上去!”古灵夕拖着力气用尽不再反抗的霍青云朝岸上移,心底里暗骂这家伙是在是没出息。
  
   “古灵夕,随时留意你身边的动静,赶紧回到岸上去,必要时候撇下霍青云!”
  
   钟晨煊急促的声音突然响起在她的耳际。
  
   “你说什么?!”
  
   古灵夕不由得一个激灵。
  
   他怎么突然这么说,要她回岸上还可以理解,但是怎么能让她在“必要时候”扔下霍青云这个绝对主角?!
  
   正当她要质疑钟晨煊的决定时,一直稳稳流动的水面,突然不合常理地左右倾斜起来,其景如同一杯死水,被外人用力摇晃,生生要把整条河弄个底朝天。
  
   腥冷的河水劈头盖脸地扑向离河岸尚有一段距离的两人,发自脚底的凹陷之力,誓要让他们沉沦到底。而更让人跌破眼镜的是——原本并不宽阔的小河,竟在瞬间化成了一片四望不着边际的幽蓝海洋。而他们二人,如一方孤立无依的小岛,被围堵在海中不得出路。
   “河怎么……变成海……咳咳……”不断涌入口鼻的河水瞬间剥夺了古灵夕说出一句完整话的能力,呛入咽喉的冰凉液体刺激得她眼泪鼻涕横流。
  
   脚下已经踏不到硬地,浮沉在涌动的海水中,窒息的危险随时会发生,可古灵夕抓住霍青云的手始终不肯放开。不管钟晨煊说过什么,既然已经来了,就一定要把霍青云安全带回,她古灵夕承诺过要做到的事,绝不允许半途而废!
  
   双眼被海水蚀得胀痛不已,视线开始模糊,古灵夕忍住身体的不适,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行动的平衡,拖着失魂落魄的霍青云,凭感觉朝刚才的河岸位置游去。
  
    带着霍青云这个包袱,每划一次水都相当艰难,正当古灵夕焦急地打量着退路时,殊不料,他们的正前方却突然炸起了一排滔天海浪,一个乌蓝色的巨大物体从 海中央急速突起,转眼间,一条怕有一米高一米长的鱼鳍状东西触目惊心地耸升到水面之上,长在上头的一排鲜红无比的锋利倒刺将海水从它身体上一分为二,哗啦 作响。

   一个尖如三角架的大脑袋和一方只露出了一半的硕大拱形身躯紧跟着浮现出来,每寸皮肤都覆盖着一层厚如钢板的菱形鳞甲,在海水 的冲刷下,每张鳞片都闪着悚人的蓝光,那大脑袋的顶上,一只椭圆如灯泡的白色眼珠凶狠地转动着,绿色的瞳孔如猫眼一样不断伸缩,两条比香肠还厚的丑陋嘴 唇,包裹着黏液牵扯的黑色长齿与布满肉刺的猩红舌头,这张嘴,只要稍稍张大一点,便足以一口吞下他们二人,连渣都不会剩。
  
   “鱼……鱼……好……好大一条鱼啊!!!没见过那么大的鱼!!!”古灵夕看得倒抽冷气,撅着的双唇一直保持着说鱼字时的可笑嘴形。
  
   这条由河流幻化而成的海洋,居然会养出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古灵夕愣在原地,想象着这条大怪鱼如果全部露出水面,该是怎样一个“壮观”景象?!
  
   就在她因惊异而分神的刹那,怪鱼突然以一种忽快忽慢的诡异速度朝他们这边游来。
  
   娘哎,刚才只是随口说说再不走就会喂鱼这种话,谁料到会一语成真?!老天,这要是被它撞上,岂不是当定了人肉鱼食?!
  
   见此情形,古灵夕不由花容失色,边游边大喊:“钟晨煊!!!小河突然变大海了!好大一条怪鱼朝我们撞过来了!你赶紧给我送点武器进来啊!”
  
   “来不及了,你赶紧循原路上岸躲避!不要被眼前所见给吓倒!也不要管是海还是河,只管照着来路退回来!”钟晨煊的态度沉着如昔,“不要再管霍青云了!”
  
   “可是……”古灵夕看着面对危险却如死人般无动于衷的霍青云,无论如何也做不出丢下他去喂鱼的举动。
  
   “让你走你就走!还磨蹭什么?!”
  
   钟晨煊要发怒了。
  
   “不行!他会被怪鱼吃掉的!”古灵夕大吼,直想骂他冷血。
  
   “笨蛋!再不离开的话,被吃掉的一定是你!放下霍青云!”
  
   如果可以进得了这个意识界,钟晨煊第一件事就是狠扇这个固执的小丫头一个大嘴巴!
  
   就在这时,离他们尚有一小段距离的怪鱼,突然从海中一跃而起,原本并拢在鳍上的倒刺猛得伸展开来,一层半透明的淡红薄膜吹足了气般在每根倒刺中间鼓胀起来,让这条本来就怪异丑陋的大鱼更添三分怖相。
  
   不待古灵夕反应过来,跃到半空中的大鱼发出一声狮吼般的啸叫,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们这边扑了过来。
  
   以这种“吨位级”的对手来说,与其说它是扑过来,到不如说是砸过来更合适。
  
   性命攸关,古灵夕使出吃奶的力气猛力划水,拉着霍青云闪到了一旁。
  
   巨大的浪花狠狠拍在她的脸上,活像被人打了耳光一样疼。
  
   扇形的鱼尾巴,几乎贴着古灵夕的头顶飞了过去,留了满天的血腥之气。
  
   “霍青云!你还发什么愣啊!”古灵夕用力拍打着霍青云已经没有表情的冰凉脸孔,吼道,“赶紧朝那边逃命去啊!没看到那条鱼要吃了我们么!!!”
  
   霍青云没有任何反应,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真不知是他不怕死还是被吓傻了。
  
   溅起的浪花尚未平息,没入海水的怪鱼迅速调转头朝他们冲来,胜似尖刀的鱼鳍立在中间,幽暗的海水被开膛破肚,呈人字形向两边迅速翻滚开去。
  
   “见鬼了见鬼了!这条臭鱼不吃了我们不甘心哪!”
  
   古灵夕架着霍青云拼命往后游,胳膊已经挥动到快断开的程度。
  
   快快快,游断胳膊也比被一条鱼生吞活剥了好!

   咬紧牙关,古灵夕一门心思跟那条鱼比速度。
  
   可问题是,人怎么能跟鱼拼游泳速度呢?!
  
   令人战栗的压迫感从身后扑来,古灵夕回头一看,愣了神。
  
   海面上,哪里还有那怪鱼的半点踪迹?!
  
   紧追不舍的敌人突然销声匿迹,远比一扑而上更让人恐惧。
  
   “鱼呢?!怎么不见了?”
  
   古灵夕心中疑惑,手上却不敢放缓动作,继续朝假想中的海岸死游。
  
   如果可以逃出生天,她肯定要把怀里这个一根筋的家伙打到墙壁上嵌起来,扒都扒不出来!
  
   屈原老先生魂断汨罗江,那样的情操跟胸襟叫作伟大,可她古灵夕却因为一支破笔外加一个白痴小子而葬身鱼腹,这样的死法除了叫窝囊还能叫什么?!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怀里的霍青云突然有了动静。
  
   “放开我!!!”
  
   那家伙突然大吼一声,爆发力强到要震破古灵夕的耳膜。
  
   霍青云不再任由自己被古灵夕牵制,两手拼命地掰着她环绕自己的手臂。
  
   “霍青云!你画画画傻了么?!不要再胡闹了行不行!!我一定要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古灵夕亮出丝毫不逊于对方的嗓门,不管三七二十一连名带姓地叫出了他的名字,管不了他会不会聪明到追究自己是怎么知道他的底细的。
  
   “我哪里都不去!哪里都不去!这里才是我的世界!我的!”
  
   此刻的霍青云已近乎癫狂,毕竟是个女儿家,再想制住他,古灵夕力不从心。
  
   挣脱出来的霍青云,回身对准古灵夕就是重重一掌。
  
    真没料到这个半死不活的白脸小书生会对自己下重手,古灵夕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后斜栽了下去,幸好现在是在水里,如果是在硬地上 这么撞下去,估计脑浆都会被撞散!但,也因为是在水里,一时没控制住下沉身体的古灵夕被咸死祖先的海水灌了个饱,那种又腥又呛难闻又难吃的滋味差点让她吐 出来。
  
   猛蹬了几下腿,古灵夕好不容易从海里重新冒出了头。抹开眼上的水迹,她赫然发觉,诺大的海面上,居然只有她一个人存在。大鱼,还有霍青云,全都不见了。
  
   “人呢?!”古灵夕焦急万分地四下张望,该不是被鱼给吞了吧?!
  
   “你死了没有?”
  
   钟晨煊冰冷的腔调明显经过了强制降火处理。
  
   古灵夕的脑袋像被榔头猛敲了一下,立即愤怒地回嘴:“你才死了呢!”
  
   “没死就赶紧上岸去!你要我说几次?”
  
   “可是霍青云和那条怪鱼都不见了啊!”古灵夕不干。
  
   “先上岸!我再跟你细说!”
  
   “但是……哪里是岸啊?!”古灵夕急了,经过刚才这么一折腾,她已经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这片海,往哪个方向看都是一模一样的光景。

   钟晨煊彷佛听到了头顶上白头发迅速增长的声音。
  
   “随便!集中精神,你想哪个方向是岸就往哪个方向游!快!”
  
   随便?!古灵夕没办法,只能随便挑了个方向快速游过去。
  
   那家伙说等会儿再跟她“细说”,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老天爷,手脚已经越来越沉了,古灵夕越来越不敢确定自己有没有力气游过这片倒霉的沧海!
  
   “钟晨煊……为什么会这样?河为什么会突然变成海……鱼又是怎么来的?”她一边吐着不时呛入的海水,一边气喘吁吁地问他。
  
   “劝你把说话的力气省下来。”
  
   “我……”
  
   古灵夕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大爆炸一样的动静,接着就是海水,铺天盖地的海水,气势汹汹地灌顶而下,要把她强压入海底淹死一般。
  
   憋住一口气挣扎而出,古灵夕回头一看,登时傻在了那里。
  
   消失的大鱼,重新耀武扬威地出现在不远处。
  
   但是,这条鱼的出现绝对不是她吃惊的根本原因。
  
   那个稳稳站在硕大鱼脑袋上的人,才是她瞠目结舌的根源。
  
   霍青云,她拼了命要救的霍青云,竟安然无恙地站在敌鱼的头上!!!
  
   且那个阵势,越看越像个君临天下的主人,冷静地指挥着身下乖驯的坐骑。
  
   水雾迷蒙中,古灵夕看不清霍青云的表情,只有一种感觉,现时的他,比那条丑鱼诡异千倍。
  
   瞠目结舌的当口,霍青云似乎对怪鱼下达了某个命令,一人一鱼,稳中带狠地朝古灵夕这边而来。
  
   “娘哎!钟晨煊!!出大事了!!!”她见势不妙,亮起嗓子尖叫,赶紧往前划水,“霍青云跟那条怪鱼同流合污了!!!”
  
   惊叫中,怪鱼已在身后咫尺。
  
   风在前头吹,鱼在后面追,她十七年的生命中,最狼狈的就是此刻!

   “不要慌!”钟晨煊照例稳如泰山,“跑不掉就把我给你的树叶含在口里!!!”
  
   铛!!!
  
   古灵夕脑袋上顿时亮起了万瓦灯泡。
  
   树叶啊,可以隐身的树叶啊,怎么把这个宝贝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她赶紧腾出一只手,费力地从衣兜里摸出了那片保存完好的救命树叶。
  
   谢天谢地,海浪没有卷走她全身而退的唯一机会!!!
  
   张大嘴巴,古灵夕一把将树叶塞了进去,再紧紧闭上,又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喉咙,生怕一时情急把它吞下肚去。
  
   薄荷糖一样的凉甜在味蕾上扩散,这片滑滑嫩嫩的树叶,不仅口感好,最重要的是,的确有奇效!!!
  
   因为,古灵夕看到霍青云和他的大鱼,在离她不到三尺的地方停止了前行。
  
   双方离得如此近,她甚至能闻到大鱼身上烂菜叶加馊稀饭的怪味道。
  
   海水浸湿了霍青云的衣裳,黑发凌乱地贴在额头,斯文清秀的脸上,已看不到半点血色,两道迷茫的目光在四周来回扫视,既像在搜寻失踪猎物的下落,更像是个漫无目的的人在寻找遗失已久的方向。
   身下的大鱼,一只独眼滴溜乱转,贪婪的涎水顺着红舌头朝外流淌,比起它的主人来,它似乎更不甘心让一顿美食从眼皮子底下溜走。
  
   大敌当前,虽然已基本肯定对方看不到自己,古灵夕仍不敢乱动一下,正正是进退两难。
  
   “古灵夕,你怎么样了?”
  
   钟晨煊的声音适时响起。
  
   “我……没事……”为了避免说话时树叶掉出来,她把下巴抬高,口齿不清地小声说,“他们看不到我了……但是……离我很近啊……”

   “你暂时别乱动,虽然他们看不到也听不到你,但是你现在在水里,动作太大的话,还是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那……怎么办啊……”他这么一说,古灵夕没辙了,本来还想悄悄游走的,这下可好,还不能动,万一那个大家伙没头没脑地从自己身上撞过去,那还不是死路一条??
  
    “早说过让你必要时候抛下霍青云,你不听!”钟晨煊的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想掐死她的欲望,“你现在遇到的种种危险,茫茫大海还有那条追杀你的怪鱼,全都 是霍青云念想出来的。从霍青云出现在你面前开始,你们两人的意识界便交叠在了一起,一旦他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必然会直接影响到你!在你的意识界里,那只是 一条小河,可是霍青云一进来,他对于意识界的操控能力只要在你之上,就可以把你的小河化成他的大海,你强逼他离开,他不愿意,自然就会对你有敌意,深海和 吃人怪鱼就是他这种敌意在意识界里的直观表现!所以我才让你这个笨蛋在苗头不对的时候抛下他!”
  
   “你怎么……不早说?!”古灵夕简直欲哭无泪,“原来……一直是那死小子在狗咬吕洞宾……太狠了……那么斯文秀气的人……居然变出那么大一条鱼来吃我?!钟晨煊……我……我还年轻……我不想当鱼食!!!!”
  
    “现在知道厉害了?现在知道不听我话的下场了?”钟晨煊深吸了口气,压下自己的怒意,“听着,虽然现在霍青云的念力占了上风,但是你也未必没有翻身的 机会。这个意识界,你也有份。刚才你说你找不到上岸的方向,我让你想哪方是岸哪方就是岸,无非就是要你集中精神,用你的念力来恢复已经被霍青云改变的意识 界。如果奏效,现在这片海和那条鱼都会消失,你们会重新回到那条没有危险的小河。但是,看来好像不行,你的念力根本不够。唯今之计,你只有化被动为主动 了。”
  
   “主动?!什么……意思?!”古灵夕突然看到了曙光。
  
   “偷袭霍青云!”
  
   古灵夕差点被海水呛死。
  
   “我去偷袭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站在那么大一条鱼上,我连靠近都没办法!”
  
   真是火没落到他脚背上他就不知道疼,那么恐怖的一个怪物在面前,她古灵夕没被吓晕过去已经是难能可贵了,现在还叫她去搞偷袭,这不明摆着是鸡蛋碰石头吗,她胆子大是没错,可是还没大到明知死路还是要往前冲的崇高境界!
  
   “这是唯一的办法。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留下来当鱼食吧。我不管你了!”
  
   “喂!你……好吧好吧,我听你的还不行吗?!”古灵夕觉得这男人绝对做得出这么灭绝人性的事,她只能投降,“可是,偷袭霍青云,偷袭到什么程度?!杀了他还是把他打成残废?!还有,你至少得教我一个在大鱼吃掉我之前接近霍青云的方法吧!”
  
   “避开大鱼,你唯有悄悄潜水过去。如果直接游过去,激起的水花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这也叫办法吗?!
  
   古灵夕简直无语哽噎。
  
   “虽然对你的花拳绣腿持保留态度,但是,好歹你脑瓜还算灵光,搏一搏应该还是可以的。只要一接近到霍青云,试着凝聚你自己的灵力,出剑指戳在他眉心之上,如果有效,一切都会恢复原状。”钟晨煊一字一句地认真嘱咐。
  
   “灵力?!”古灵夕想哭,“什么是灵力?我哪里来的灵力?”

    “你有!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那么多,照我说的办,想象你体内有一股有别于常人的力量,用念力把它凝聚到你的指上,在攻击霍青云的同时大声念‘浮灵入 魇,恶动尽销。’,这么下来,身为灵体的霍青云会入魇三个钟头,所谓入魇,就是一种强行切断灵体的意识,让他进入完全昏厥状态的咒法,只要霍青云晕过去, 他在意识界所造出来的所有东西都会消失。当然,如果你功力不够,可能只会让他入魇几分钟罢了。不管怎么说,就算只有一分钟,我想也够你逃命了,记住,一旦 成功,立即上岸找到那条黑色小路回来!”
  
   “凝聚灵力……浮灵入魇,恶动尽销……嗯,记住了!”古灵夕一字不落地牢记于心,马上又不甘心地问,“如果我打晕了霍青云,是不是可以把他一起带回来?不然我这趟不白折腾了么?!”
  
   “不行,就算他晕了你也带不回他,少多事了,我会另想办法!废话少说,赶紧偷袭去!”钟晨煊的口气加重了许多。
  
   “哦,明白了。”
  
   古灵夕撇撇嘴,沉下心,吸了满满一口新鲜空气之后,把鼻子一捏,随即整个人潜入了水中。
  
   为了不激起太明显的动静,古灵夕尽量让自己离水面的距离远一些,这么一来,周遭的光线就更是幽暗非常了,她忍耐着眼睛里那种好像被盐腌过一样的痒痛感,小心翼翼地游动着,努力朝前方那个漆黑巨大的影子靠近。
  
   当那怪鱼独有的腥臭味道循着海水侵入到古灵夕的嗅觉细胞时,她跟那怪物只得不到一米的距离,她甚至可以从海水中感觉到从对方身上传过来的,因为某种规律性的肌肉运动所带来的阵阵波动。
  
   这条死鱼在干嘛,难不成正在大口大口的吞口水吗?!
  
   古灵夕又怒又担心地猜。
  
    此刻的海面上,霍青云和他的“伙伴”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安静,没有离开或是扩大搜索范围的意思。呆立在大鱼上头的霍青云,笼罩在其脸上的迷离惘然之色没 有任何改观,游移散乱的眼神没有章法地投向每一个方向,谁都不知道他的心里究竟在盘算什么。不过,他不动,身下由他“造”出来的大家伙自然也不敢妄动。
  
   从他们的种种表现来看,海面上的时间,彷若凝固。
  
   古灵夕当然是看不到海面上的情景的,她已经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大鱼的身侧。
  
   抬头,她在体内的氧气快要耗尽之前,火速估算着要怎样才能用最短的时间一举跳上鱼背。
  
   突然,一条前后晃动的片状物体进入了古灵夕的眼帘。
  
   定睛一看,那是长在怪鱼腹侧一条略小些的鱼鳍,粗短有力的样子。
  
   有办法了!
  
   古灵夕心头一动。

   憋住在即将窒息之前的最后一口气,她运起全身力气猛朝上一窜,直奔那条鱼鳍而去。
  
   她认定,那是一条现成的梯子。
  
    当晃动速度并不算快的鱼鳍与鱼身大概形成一个平角时,瞅准时机的古灵夕果断地伸手拽住了这条不蓝不黑表面长满粗糙颗粒的大家伙,然后一个翻身踩了上 去,此刻的她离水面不超过两尺,趁鱼鳍跟鱼身之间的平角消失前,她迅速借这个支撑点狠狠朝上一跃,带着一身浪花破水而出,最后危危险险地滚落在大鱼的背脊 之上,而最初见到的那排利刃样的鳍,正赫然矗立在距她不到一尺的地方,如果落地时再多跳出那么一尺……
  
   古灵夕不敢想,也没时间再想。
  
   她刚一骨碌爬起来,便觉得脚下一阵猛烈的摇晃。
  
   对于突然落到自己身上的不明物体,大鱼虽然看不到,但是有所察觉是必定的。
  
   摇晃身体这种近乎本能的反应,让刚刚站稳脚跟的古灵夕朝后退了个趔趄,差点从鱼背上摔回海里。
  
   鱼背上那一粒一粒突起的半球体状肉瘤帮了古灵夕的大忙,全靠她双手及时掰住其中的两粒,才得以把已经悬空的身子重新拉回到鱼背上头。
  
   好险!
  
   余悸未消的古灵夕按了按胸口下那颗狂跳的心脏。
  
   趴在滑腻的鱼皮上,她暂时不敢再有大动作,害怕再刺激到身下的大怪物。
  
   还好,也许是因为相较之下她的个头实在太小,突然落在这庞然大物身上,充其量不过是一颗无意掉落的小石子罢了。在刚才的晃动过去之后,除了从鱼皮下头传来的有规律的微弱抽动,怪鱼再没了别的大动静。
  
   她悄悄支起身子,朝鱼头方向看去,霍青云雕像一般的背影清晰地印入她眼中。
  
   好你个霍青云,平白给我添了多少祸事?!
  
   锁定猎物的古灵夕心头骂着,同时悄悄撑起了身子。
  
   她清楚,只有一次机会。
  
   不能一击即中,便是死路一条。
  
    将钟晨煊跟她说过的话快速回放一次,确认每个细节都无遗漏之后,古灵夕稳了稳呼吸,瞅准霍青云所在的位置,将身子保持在一个最平衡的姿势,敏捷地来了 几个蜻蜓点水似的踏步,轻巧而迅速地从锋利的鱼鳍旁跃过,转眼便从鱼背转移到鱼脑袋上,精确地落在全无察觉的霍青云背后。
  
   一阵突如其来的凉风拂过霍青云的后颈,他的睫毛颤了颤,迷茫的眼神簌一下收转了回来,待他本能地扭头看向身后时,那种可感觉之却不可明视的异动早已无迹可寻。

   其实,古灵夕一直猫着身子躲在霍青云背后不到一尺的地方,摒住呼吸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她在等待一个最佳的出手时机。
  
   空气,除了空气还是空气,没有见到任何异常。
  
   一无所获的霍青云略略迟疑地把身子转了过来,眼中刹那的动荡很快又被空洞之情替代,也许他的感知能力还没有强到可以准确分析出暗藏在空气里的“杀气”,何况他面对的还是一个隐去了身形打定主意要搞偷袭的敌人。
  
   霍青云糊涂,古灵夕可不糊涂。霍青云这一转身,二人正好对面相向,正正是她求之不得的最好机会。
  
   “灵力……我也有灵力……我也有……”
  
   古灵夕深吸一口气,默诵着,念想着,像钟晨煊告诉她的一样,在最短的时间内集中精神,强迫自己相信在身体内有一股有别于常人的力量,神奇,强大,完全听命于自己的操纵——属于她古灵夕的灵力。
  
   灵力……
  
   灵力……
  
   她不知道自己念想了多久,只知道,她的精神越集中,体内一股莫名的躁动就越明显,好像有一头刚刚从沉眠中苏醒的野兽,从最初的呵欠连天到后来的蓄势待发,自己每一滴血液,每一条脉络,每一块骨骼,都在一瞬间成为了它凶悍驰骋的跑道。
  
   对,奔跑,疯狂的奔跑,饱含着要冲出九天之外的力量,就是这种感觉。
  
   古灵夕的双手突然攥成了拳头,那股有如野兽在体内奔跑的莫名力量从她的手腕开始,在体内看似混乱地绕了无数个圈后,突然窜到了她的头顶,紧接着又像是幻化成了一枝点燃炽热火焰的利箭,嗖一下飙冲到了她的右手指尖。
  
   是时候出手了——这是她在此刻得到的,来自她身体的指令,或者说,是一种不期而至的本能反应。
  
   不再有犹豫,不再有恐惧,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势在必得的斗志。
  
   一直蜷着身子的古灵夕,腾一下窜了起来,面对比自己高出大半头的霍青云,学着钟晨煊的样子,瞄准霍青云的眉心,果断地出右手剑指,以一种欲将奔腾于体内的那股力量全部压入霍青云身体中的力道,又狠又准地戳中了对方的眉心。
“浮灵入魇,恶动尽销!”
  
   她大呵一声,将钟晨煊教给她的咒语中气十足地亮了出来。
  
   激动之下,她却忘了自己的口里还含着那片保命的树叶,这么一声大吼,树叶冷不丁便随着她舌头的剧烈运动而从嘴里滑了出来。
  
   戳在霍青云眉间的手指还未收回,古灵夕的身形已经彻底暴露。
  
   霍青云愣愣地看着这个突然“现形”的敌人,目光从呆滞瞬转为愤怒。
  
   此时,古灵夕也顾不得自己是不是能隐身了,只一门心思要将凝聚在指尖的力量压到霍青云的脑袋里头。她再清楚不过,已无退路的自己如果不能把握这唯一一次的机会,用无形的力量“打”晕他,等待自己的,将是全盘皆输。
  
   霍青云原本黑色的眸子在刹时涌上了一层悚人的暗红,好像有人往他眼睛里头泼了一层粘腻的污血。
  
   兴许是古灵夕的灵力与咒语起了作用,霍青云的双脚无法移动,整个身体也像是被浇水粘上了似的,想挣脱,却只能徒劳地小幅度扭动。
  
   见此情景,古灵夕心头不由大喜。
  
   可是,她总爱犯高兴得太早的毛病。
  
   霍青云一直垂在两侧的苍白双手,却如那漏网之鱼,竟在古灵夕毫无预料的情况下赫然抬起,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但愿只是错觉,古灵夕似乎听到自己的颈骨喀嚓一响,一直凝聚在指尖的奇异力量也霎时消散。
  
   冰一样的寒冽穿透了她的皮肤,如果再多给对方十秒时间,穿透她的,可能不止是区区寒意。
  
   这种迫在眉睫的威胁,叫死亡。
  
   古灵夕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觉到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
  
   对方的双手紧掐自己的脖子,不置死地不回头,自己的手指狠戳着对方的眉心,不让其躺下不罢休。两个人就如此僵立在硕大的鱼脑袋上,生死对峙。
  
   气已经喘不上来了,可古灵夕压根没有想到要腾出自己的手去挣脱霍青云,有时候人在濒临窒息的情况下,脑筋反而会更清楚,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有将钟晨煊教自己的方法坚持到底,不成则死,没得选择。
了无生意的暗红眸子,快要被愤怒撑得滴出血来,古灵夕之于霍青云,不啻于不共戴天的数世死敌,取其性命,是不二目的。
  
   这种狂暴却莫明其妙的愤怒,古灵夕是没办法理解也没时间理解的,她现在只祈求老天爷保佑,在自己昏死过去之前,让霍青云“入魇”!
  
   仿佛赌气一般,霍青云下手越重,古灵夕戳在他眉心的力道也越大,反正是垂死挣扎,誓要撑到最后一口气。
  
   古灵夕豁出去了。
  
   “浮灵入魇……恶动……尽销!”
  
   提起硕果仅存的一口气,她从嗓子眼里硬挤出比蚊子叫强不了多少的声音。
  
   既然是咒语,多念几次作用才会更大吧。
  
   不过说来也怪,虽然只是一句细若游丝的咒语,可从嘴里跑出之后,古灵夕却觉得身体里骤然多了一股支持之力,从心口处开始蔓延,开始帮助自己隔离并且抵抗加诸在脖子上的沉重掐力。
  
   是快断气之前的错觉么?!为什么突然觉得没有刚才那么难受了?!好像有人往自己喉咙里灌了一口舒心的凉气,整个身子都从窒息中解放出来般,越来越畅快。
  
   果然天无绝人之路,管它是不是错觉,古灵夕趁着这时候,运足力气又一连大呵三遍——
  
   “浮灵入魇,恶动尽销!”
  
   余音未落,古灵夕突感曾经出现在身体中的,又在刚才消失不见的烈兽一样的力量再次从胸口窜出,死灰复燃般地跑过她的双臂,直汇她几近僵硬的指尖。
  
   这种感觉,有如虚弱的你正在紧紧抵挡着一个即将坠地的重物,就在快要束手无策时,一双有力的大手突然握住你的双臂,帮你往前用力一推!
  
   滋!
  
   极其细微的声音。
  
   霍青云的眉心,腾起了一抹粉尘一样的淡淡红雾,看似散乱却又有规律地氤氲开去。
  
   古灵夕的指下,出现了一条细细的伤口,既像从霍青云的皮肤上裂开,又像是浮在他的眉心之前,一时也看不真切。唯一清楚的,是一缕清水一样的液体,从伤口里缓缓淌出,在快要落地之前,又忽地炸裂开来,四散在空气里。
  
   无数条呈棉絮状的黑色从霍青云的瞳孔里快速蔓出,范围虽小,却有铺天盖地之势,转瞬就将他整个眼球遮得严严实实。惨白的脸上,嵌着两只看不到眼白眼眸,只如两个黑洞一般的眼睛,这情景,看上去是说不出的怪异与恐怖。
“啊!”
  
   霍青云惨叫一声,掐住古灵夕的双手再没了起初的力气,颓然松开了去。或者说,是被无形之力给弹开了去。
  
   紧接着,霍青云如同被突然砍断的枯树,整个人直挺挺地朝后仰去,重重跌在他坐骑的皮肤上,一片恶心的黏液在他身体四周飞起。
  
   “咳咳!”
  
   这边,古灵夕摸着脖子一阵猛咳,能顺利呼吸到新鲜空气,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阿弥陀佛,大难不死呀!
  
   古灵夕边咳嗽边看向躺在对面死了一样的霍青云,心想这下该是大功告成了吧?!
  
   除了劫后余生的喜悦,一种像是当了救世英雄般的自豪感也在古灵夕心头油然而生,她乐滋滋地开口高喊:“钟晨煊,我办妥啦!!!霍青云他已经……”
  
   后头的话还在喉咙,一阵比大地震更猛烈的颤动从脚下传来,一直都没有大动静的怪鱼,突然有了古灵夕完全没有意料到的剧烈动作——
  
   跃起,腾空,入水。
  
   三个对鱼来说再简单再轻松不过的动作,对站在上头的人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
  
   溅起半天高的浪花之中,被冲击力极高的浪花打懵了头的古灵夕稀里糊涂地栽倒下去,在一片分不清东西南北的混乱中落入了海中。
  
   咸腥的海水嚣张地从眼耳鼻口里灌进了古灵夕的身体,才摆脱不到一分钟的窒息感又一拥而上。奋力扑腾了半天,她总算从排山倒海的浪花里冒出了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怎么会这样呢?!
  
   钟晨煊不是说只要让霍青云入魇,他所造出来的这一切破坏性的东西都会随之消失么?!霍青云明明已经昏过去了,为什么他造出来的意识界还是依然如故?!
  
   “钟晨煊!!你听见我了吗?!出麻烦了!钟晨煊……”
  
   慌乱下,古灵夕的第一反应便是向钟晨煊求救。
  
   可是,没有任何回应。
  
   是钟晨煊耳背还是他听到了却故意不回答?!古灵夕刚刚想到这里,又立刻否决,因为两种情况都太不可能。难道……是他出事了?!还是身处意识界内外的他们,被故意切断了联系?!
  
   他千万别出事才好!
  
   这念头蓦地冒上心间。
  
   明明身陷危机的是她,可自己担心的居然是别人的安危。古灵夕吐出一口海水,觉得自己脑子出了毛病。
  
   努力划着水,她一边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被汹涌而动的海浪吞没,一边紧张地四下张望着把自己甩到海里的元凶的下落。因为在从海水的围攻中挣脱出来之后,她发现那个可恶的大家伙又从海面上消失得一干二净。
  
   难得一个看起来那么庞大又笨拙的身体,居然可以在瞬间藏匿。当然,仅仅是藏匿,古灵夕是不怕的,她只怕那家伙不止擅长突然藏匿,更擅长突然袭击。
  
   一个在暗的敌人,比一百个在明的敌人更加可怕,因为你无法预料到对方何时出手。
不可遏止的恐惧令古灵夕的心跳一阵快过一阵,如果,那大家伙突然从自己身下的海水里冒出来……那张大嘴,那排利齿,老天,自己这个小小“鱼食”会有怎样的悲惨下场?!
  
   凶猛涌动海浪把古灵夕抛起来,又扔下去,折腾中,虽然敌人的踪迹没有半点,不过前方不远处一个飘在海面上的物体到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用力甩甩头眨眨眼,古灵夕细细一瞧,竟是个人。
  
   仰面朝天,四肢僵硬,纤弱的身体裹着已经被海水浸到发黑的衣裳,如一根发霉的朽木般在海水里沉沉浮浮。
  
   霍青云?!是已经“入魇”的霍青云?!
  
   古灵夕又是吃惊又是狐疑,照这情况看去,自己的灵力和咒语该是奏效的才对,可为什么周围的情况没有一点改变?!
  
   带着满腹问号,古灵夕调头就朝霍青云那边游去,会不会是那小子在装蒜,知道打不过她,所以明明没晕却装出那个样子,然后再找机会对付自己?!古灵夕胡乱推断着,不管怎么说,只能从霍青云身上才能找出病根,就算是个陷阱,她也非去不可!
  
   逆流而行真的是件相当苦的差事,古灵夕挥动着累得快要断成两截的手臂,努力接近着霍青云,隔在两人中间的那段并不算长的距离简直比隔开牛郎织女的天河还难逾越,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凄惨的人。
  
   正当古灵夕离目标越来越近时,距她不到十米的海面上突然起了急剧的变化——
  
   涌动的海水像被人投入了一块巨石,又像是从海水深处被引爆了强有力的炸药,幽蓝的海水旋绕着喷涌而出,溅起的白色浪花如同在暴风中四散的霜雪,铺天盖地,那种疯狂的程度,你甚至可以怀疑这一大股海水能把天都给捅个窟窿。
  
   古灵夕被海水的力量冲得倒退了老远,刚才拼命游出的距离全白费了。
  
   连换个情绪的时间都没有,那股海水的中心赫然冒出了一个泛着蓝光的硕大脑袋,紧跟着出现的,是大开的鱼口,挂满黏液的利齿足以让所有见到它的生物不寒而栗。
  
   当然,仅仅是张口露牙吓吓人是没什么的,可现在的情势是——怪鱼那张大到几乎要脱臼的嘴,直端端地朝古灵夕扑来,照它的速度,两秒之内吞掉她这个猎物是绝对可行的。
  
   没有时间逃,没有时间躲,隐身树叶也不知道丢失在了哪里,面对势在必得的凶猛敌人,古灵夕唯一能做的,就是深呼吸一口气,马上闭紧眼睛和嘴巴,祈祷大鱼在吞掉自己的时候最好囫囵吞枣,千万别把自己嚼得粉碎再下肚,否则这死法也太难受了。
  
   太讽刺了,自己雄心壮志进来救人,人没救到,反弄到个葬身鱼腹的下场。想自己花样年华,却马上要死得不明不白,她虽然说不上是个众口称颂的大好人,可是也从来没干过什么杀千刀的缺德事啊,老天爷凭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强行给她的生命画上句号?!
  
   闭眼等到厄运到来的古灵夕刹那间不再害怕了,只是气愤,只是伤心,她不想死,一旦没有了生命,便意味着什么都看不到感觉不到了,她那亲爱的爹,唠叨的刘妈,端庄的表姐……还有……那个家伙。
  
   而那双似笑非笑的细长眼眸,那个总爱语带讥诮的声音,更在这生死瞬间,盖过了她脑海中所有其他人的面容,魔咒一样在她心头盘旋。
小时候曾听家中的老婆子说,人在临死时的刹那,见到谁的眼睛挥之不去,听到谁的声音萦绕耳际,那么说明这人与你有三世缘分。
  
   真的如此么?!三世缘分……可是,他们连一世都没有,还谈什么三世?!简直胡说八道!!
  
   知道自己快要死了,还能闪电般胡思乱想这么多,古灵夕堪称天下第一奇人。
  
   扑面而来的腥寒之气瞬间穿透了她的每一根骨头,双目紧闭下,尽管看不到任何东西,可依然能清楚感觉摇晃不止的黑暗中,赫然压下一块比黑暗更黑暗的阴影,散发着吞没一切的强势。
  
   是鱼嘴么?自己马上要被吞掉了么?!
  
   只比冰雕多出一口气的古灵夕强迫自己睁开了一只眼睛。
  
   不睁还好,这一睁,印入眼中的第一个玩意儿,就是一大片深不见底,以无数条高悬的黏液当“门帘”的诺大黑暗,还有那上下两排惨白无色比尖刀更厉害的牙齿。
  
   那条恐怖的黑暗通道,毫无疑问是通向怪鱼的肚子啊,老天,自己真的要被吞掉了!
  
   “钟晨煊!!!你要厚葬我啊!!!”
  
   千言万语,汇聚成了这一句撕心裂肺的“遗言”。
  
   古灵夕攥紧双手,再次紧闭眼睛,心惊又不甘地等待着生命被终结的那一刻。
  
知道自己快要死了,还能闪电般胡思乱想这么多,古灵夕堪称天下第一奇人。
  
   扑面而来的腥寒之气瞬间穿透了她的每一根骨头,双目紧闭下,尽管看不到任何东西,可依然能清楚感觉摇晃不止的黑暗中,赫然压下一块比黑暗更黑暗的阴影,散发着吞没一切的强势。
  
   是鱼嘴么?自己马上要被吞掉了么?!
  
   只比冰雕多出一口气的古灵夕强迫自己睁开了一只眼睛。
  
   不睁还好,这一睁,印入眼中的第一个玩意儿,就是一大片深不见底,以无数条高悬的黏液当“门帘”的诺大黑暗,还有那上下两排惨白无色比尖刀更厉害的牙齿。
  
   那条恐怖的黑暗通道,毫无疑问是通向怪鱼的肚子啊,老天,自己真的要被吞掉了!
  
   “钟晨煊!!!你要厚葬我啊!!!”
  
   千言万语,汇聚成了这一句撕心裂肺的“遗言”。
  
   古灵夕攥紧双手,再次紧闭眼睛,心惊又不甘地等待着生命被终结的那一刻。
  
   唰!
  
   森冷的气流从头顶刮过,真真是头发汗毛全部竖立的感觉,如果换个心脏稍弱的人,或许不劳那怪鱼动口,自己早就把自己吓死。而古灵夕的心理承受能力,亦在这一刻到达极限。
  
   气流越来越多,越来越强,不光从头顶穿过,更从她的耳朵眼里,从她的四肢百骸里穿过,极像无数根绣花针,风驰电掣地在一床薄薄的棉被里来回穿梭,不扎个千疮百孔不收手的架势。
  
   古灵夕认定自己就是那床倒霉的棉被,而那种针扎似的感觉,一定是怪鱼的牙齿咬到自己所致。
  
   可恶啊,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自己还不晕过去?!上天为什么要这么残忍,非要她清醒着忍受被撕碎嚼烂的痛楚?!
  
   蓦地,惊惶中的古灵夕忽觉得一直包围着自己的海水突然如裂开的硬地般,出人意料地朝两旁一分,脚下没了承托的力量,她的身子顺势便向下沉去,活像一块被谁随意扔到万丈山谷里的石子一样,成了个绝对的自由落体,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这种下沉的力量。
  
   自己在下沉?!难道是沉到鱼肚子里?!
  
   怪鱼没有把自己咬碎?!它真的把自己囫囵吞下去了?!
  
   谢天谢地!!
  
   可是,就这么被吞了,跟活埋又有什么区别?!想来也不过是一个死得快一个死得慢而已。
  
   真的要崩溃了,只要再多往“死”字上想一点点。
  
   古灵夕再不敢睁眼,拳头攥得不能再紧,再多用一点力气,她的指甲肯定会没入手心。
  
   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如此煎熬,要折腾她到什么时候?!
  
   古灵夕想破口大骂,可她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听从意志的指挥了,此时此刻,只有无限制下落,是它唯一执行的动作。
  
   一分钟?一个钟头?还是一天一年?
  
   时间的概念已经完全模糊,古灵夕完全无法估算究竟自己处于这种状态有多长时间,脚下一直触不到底,那种虚无的不踏实感着实让人胆寒,可是,如果真触到了底,是不是也意味着自己的小命也差不多是乖乖送掉的时候了?!
  
   噗咚!
  
   继续胡思乱想中的古灵夕只觉得屁股一阵酸痛,然后便是数滴大大小小的水花类物体毫无征兆地溅了她一脸。
  
   这水花,怪清凉的,还带着点说不出来的甘甜之香,竟有些熟悉的感觉。
  
   身体周围,依然是被水包围,可是跟之前冰凉刺骨腥味浓重的海水相比,现在的“水”,是干净又温和的。
  
   古灵夕仍不敢随便睁眼,生怕刚刚的感觉只是错觉,事实上自己始终是身在鱼腹不得解脱,只要一睁眼,一定会看到一大堆腐鱼烂虾骷髅头,以及挂满鼻涕一样粘液的丑陋腹腔。
  
   这样的情景,不用想也知道,一定会恶心到死!
  
   所以,不能睁眼,死也不能睁眼!古灵夕强迫自己。
唧唧!
  
   忽有一阵清脆的鸟鸣从她头顶上掠过。
  
   鸟叫?!
  
   鱼肚子里怎么会有鸟叫?!还叫得这么悠闲这么欢快?!
  
   好奇心与恐惧感大打出手,短暂的交锋之后,前者胜出。
  
   古灵夕犹犹豫豫地睁开了一只眼,半眯着看向四周。
  
   不消片刻,古灵夕当即双眼大开。
  
   是眼花了么?!
  
   她用还在滴水的双手死命揉着自己的眼睛。
  
   那片比魔鬼还魔鬼的海域呢?!那条誓要拿她填肚子的怪鱼呢?!
  
   全都不见了!!!
  
   如今呈现在眼前的一切,若不是幻觉,那分明就是之前追赶跑去找画笔的霍青云时跳下的那条小河嘛!那条在她自己的“意识界”里流淌不停的小河。
  
   再低头看看,自己竟跌坐在约摸过膝深的河水里,身子刚刚露出肩部以上,屁股下头垫着一堆光滑圆润的鹅卵石,硌得她生疼。
  
   双手在水底胡乱摸着,流动的河水,坚硬的石头,柔软的河沙,挥之不去的真实感从手指传到大脑。
  
   古灵夕噌一下从水里站了起来,把目光投向了河岸。
  
   没错,是她初来时曾立足的河岸,岸上那一片片层叠远铺的田野山坡清晰在目,飘散在微风里的花香草香正一点点清除掉怪鱼和深海强存在她记忆中的腥臭之味。
  
   再往近点看,之前她曾坐过的那块大青石依旧好端端地立在岸边,一切如常。
  
   “我回来了?!”古灵夕呆呆地把手指送到自己嘴边,咬了一口,痛得大叫一声。
  
   不是幻觉,她真的摆脱了霍青云造出来的致命陷阱,钟晨煊教给她的方法,灵力,咒语,她用对了,奏效了,天哪!!!
  
   古灵夕高兴得想跳到天上去。
  
   事态发展竟如此峰回路转,简直超乎她的想象力。
  
   一切都已恢复原样,这么一来,不管刚才因为什么原因跟钟晨煊失去了联系,现在总应该可以跟他接上头了吧?!只要那家伙还健在。
  
   兴奋无比地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古灵夕正打算叫钟晨煊的名字,却冷不防有了意外发现——在自己右后侧不远处的水面,浮着一个黑黑的影子。她睁大眼睛细细一瞧,竟是个背脊朝天漂浮在水面上的人。
  
   霍青云?!
  
   这名字闪电一样划过。
  
   古灵夕想也不想,即刻涉水而去。
  
   果然是他!
  
   古灵夕轻而易举就辨认出裹在这家伙身上的,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学生制服,还有那两只裸露在外,白得发青的手腕手掌,在水波的推力下,被动地在水中摇晃。
  
   这么浅的河水,他居然能浮得如此“自在”,古灵夕怀疑是不是自己出手太重,已经要了这小子的命,现在的他,只是具尸体,只有已经僵硬的尸体才能如此轻巧地漂浮于水面吧?!
“霍青云!霍青云!”心中暗叫不妙的她慌忙俯身拉住霍青云的胳膊,用力把他翻了过来,一手托着他的后脖,一手用力拍着他白得像个鬼一样的脸,大声呼唤,“喂!你是不是死了啊?!你别吓唬我啊!!我没想过要杀人的!!喂!”
  
   该说自己是好了疮疤忘了疼吧,刚刚才从这小子造成的致命困局里头侥幸逃脱,不去想怎样尽快彻底脱离这个充满未知与危险的空间,却一门心思想把曾经的死敌给救过来。
  
   古灵夕认定自己比兔子绵羊之流还善良。
  
    不过,虽说刚才跟霍青云是互为死敌,可是再见到这个瘦弱无力,随波漂浮的小子时,古灵夕实在没办法再把“敌人”的帽子给他扣上去,他看似死去一样的状 态,让她打心眼里着急,她甚至完全没有考虑到如果霍青云突然醒过来,会不会再次重蹈覆辙,变出另一个比刚才更恐怖的意识界来对付自己。她只想留住他一命。
  
   看到有人遇难,伸手相救,这是人类的本能反应,除开这个原因,古灵夕还想到了霍青云他老爹,想到钟晨煊曾信誓旦旦向那个可悲的父亲保证,要在明天日落之前把他的儿子完好无缺地带回来。不论怎么样,也不能因为自己的错误而让钟晨煊食言!
  
   “霍青云!!听到没有?!别死啊!行行好,赶紧醒过来吧!!”古灵夕下手下得更重了,再这么拍下去,且不说霍青云能不能醒转过来,单那白净秀气的小脸,变成个重量猪头到是肯定的。
  
   噼噼啪啪的巴掌声中,古灵夕突然觉得托着霍青云的那只胳膊一重——是霍青云原本轻若棉絮的身体赫然有了重量,猛朝下一沉,重重压在河底的石头上,击起水花大朵。
  
   被霍青云这一带,毫无防备的古灵夕跟着他一起栽坐到了河水里。水花溅进了眼中,口鼻也呛得难受,她顾不上自己,只赶紧伸手去扶整个躺在河水里的霍青云,生怕这生死未卜的小子被活活淹死。
  
   可是,不待古灵夕的手伸过去,刚刚一直跟死人没什么区别的霍青云居然噌一下从水里坐了起来,半个身子笔直地冒出水面。
  
   妈呀,诈尸?!
  
   古灵夕被惊得跳开了去。
  
   这时,霍青云的四肢没有任何动静,双眼也依然紧闭,可是脑袋却像是被拴上了一条线,被人一前一后地拉动着,机械地做着抬头低头的动作。
  
   不光诈尸,还抽风??
古灵夕被眼前这看似滑稽的一幕弄晕乎了。
  
   霍青云究竟出什么问题了?!
  
   诧异中,霍青云却又一下子停住了木偶般的点头运动,一直没有任何表情出现的脸庞上,两道还挂着水珠的眉毛骤然纠结在了一起,乌紫的嘴唇也紧抿成了一条线,痛苦之色溢于言表。
  
   老天,他还活着么?!还是又犯什么其他毛病了?!
  
   对于霍青云这个“怪胎”,古灵夕已经不敢仅凭眼前所见就轻易下结论。
  
   叽咕!叽咕!
  
   一阵古怪的咕噜声从霍青云的体内传出,声音越来越大,连几步开外的古灵夕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家伙该不会是饿了吧?!
  
   一想到“饿”字,古灵夕即刻想到那条一心一意要拿她填肚子的死鱼。难不成霍青云要拿自己开刀?!
  
   当古灵夕正热衷于发挥丰富的联想能力时,表情越发痛苦的霍青云突然把头低下,一张嘴,哇一下吐出一股墨汁样的黑色液体。
  
   滋!
  
   在黑色液体与河水接触的刹那,一阵暗青色的烟雾猛然窜起,仿若滴落在滚烫铁板上的水滴一般激烈。
  
    曾见过有人拿火药枪猎杀林间的小鸟,砰然一声巨响后,无数带着翅膀的可怜鸟儿从茂密的枝头扑腾而出,争先恐后朝四面八方逃命而去,那急惶惶乱糟糟的场 面,跟现今那阵四下飞散的青烟颇为相似,虽是烟雾,却没有氤氲之像,到像是受了惊的鸟儿,零乱而快速地逃开,转眼消失在半空中。
  
   古灵夕的眼珠紧随着那阵古怪的烟雾左右上下翻动,又惊讶又头晕。
  
   在她高速运转的眼珠还没回到原位时,耳旁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
  
   尽管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咳嗽,带给古灵夕的,却是比之前大出十倍的震撼。
  
   因为——
  
   是霍青云在咳嗽!
  
   他醒了?
  
   垂着头,一手紧捂着胸口,眉毛紧得几乎要绞到一起去,身子剧烈地抖动,一直苍白如纸的脸孔,竟因为这个原因而涨得通红。咋看上去,醒转过来的霍青云,跟之前似乎有了些许不同。
  
   哪里不同呢?!
  
   古灵夕一时没敢上前,在离霍青云不太远的地方谨慎又有些紧张地观察他。
  
   盯着这个咳到几乎要呕吐的人,注视着他每一个细小的表情和举动,她突然没来由地觉得,霍青云比之前多了点什么。
  
   左思右想,她心下一动——
  
   生气,对了,就是生气!只有鲜灵灵的生命才会拥有的生气!
  
   面对如同肺痨病晚期的霍青云,古灵夕却有了这样的感觉。仅仅一阵咳嗽,终于让这小子看起来像个活人了。
  
   不过,现在还不能对他的状况下定论,虽然他醒过来,可是,难保他不会再犯一次糊涂,再把自己当成死对头一样对付吧?!
  
   古灵夕迟疑着,不敢上前。
  
   咳嗽渐渐平息,霍青云大口喘着气,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半晌才缓过来。
  
   抬头,四下探望,霍青云眼中不再是虚无缥缈的迷惘,而是一种真实而迫切的探究,他在认真地看,看自己身处一个怎样的世界。
“这……这是哪里?”虚弱的声音,微微颤抖,霍青云挣扎着从水里站了起来,惊惶地转动着脑袋看向周围,神情堪比一只迷路的小动物,可怜得很。
  
   这小子居然说话了?还说了句像样的人话?!
  
   古灵夕一阵狂喜。略一思忖,她快步走到霍青云身边,盯着与之前判若两人的他,小心翼翼地问:“霍青云……你没事了?”
  
   “你是谁?”侧头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古灵夕,霍青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戒备重重。
  
   “啊?!你不认识我了么?”古灵夕吃了一惊,指着自己的鼻子,“刚才你还……还和我一块研究画儿来着呀!忘了?!”
  
   她本来想说刚才你还想要我的命,转念又觉得这话可能会吓到这个看起来大梦初醒的小子,想想还是改了口,跳过了那段惊心动魄的恐怖经历。
  
   “画?!”这个字似乎对霍青云有所触动,一抹惊动从他疲惫无比的眼底闪过。
  
   “对呀!你刚才在帮我改画啊!”古灵夕抬手指了指岸边,“然后你的笔掉进了河里,你就跳下去找,再然后……”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究竟是谁?!怎么会认识我?这又是什么地方?”霍青云惶惶地摇着头,对刚才发生的一切,似乎全无记忆。
  
   他真的不记得,还是在假装失忆?!
  
   古灵夕狐疑地打量着他,在两种情况中做判断。
  
   “是……你父亲要我来救你的!”她试探着说了一句。
  
   霍青云身子一抖,像被人当头敲了一棒,畏惧,不甘,恨意,在他脸上逐一浮现。
  
   “不要……我不要见他……不见!”他捂着胸口的手,紧紧揪着前襟。
  
   他在哆嗦,古灵夕看得清楚。
  
   霍青云对他的父亲,果然是又恨又怕的吧。否则怎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好,现在先不说你父亲。”没时间分析霍青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只要他能保持这种“正常”状态,就还有机会把他顺利带出去。于是,古灵夕顺着他的意思,继续道,“你只要明白,我是好人,是来救你出去的就行,所以你现在一切都要听我的!”
  
   “救我出去?!”她笃定的语气,诚恳的脸庞,令霍青云放下了些许戒心,继而疑惑地问,“我现在……不好好的吗?为什么要救我?”
  
   这小子真的变了!
   “好,现在先不说你父亲。”没时间分析霍青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只要他能保持这种“正常”状态,就还有机会把他顺利带出去。于是,古灵夕顺着他的意思,继续道,“你只要明白,我是好人,是来救你出去的就行,所以你现在一切都要听我的!”
  
   “救我出去?!”她笃定的语气,诚恳的脸庞,令霍青云放下了些许戒心,继而疑惑地问,“我现在……不好好的吗?为什么要救我?”
  
   这小子真的变了!
  
   一番交谈下来,古灵夕断定他身上一定发生了个重大的变化,否则他不会一反当初眼中只有画没有他物的痴傻迷惘之态,变成个有正常喜怒之情的人。怎么了呢?难道跟他吐出来的那些墨汁有关?!
  
   “跟我走!”古灵夕没打算跟他多解释,抓牢他的手腕就朝河岸的大青石那边冲。
  
   “你……你要带我去哪里?我并不认识你啊!”她势在必得的霸道模样,让霍青云没底气挣脱,看看被她紧紧拽住自己的小手,他红了脸,想大声质问,声音出了口却变得细如蚊蝇。
  
   “以后再认识!反正你现在什么都得听我的,否则我不管你了!”古灵夕硬梆梆地扔回一句,继续埋头向前。说实在的,一想起刚才的生死之劫她就憋气,如果不是这小子不配合,怎会生出这么多事端。
  
   霍青云语塞,张着嘴,明明有一肚子疑问,可面对这奇怪女子的严厉口吻,他竟不敢再问出口。
  
   水花飞溅中,古灵夕拖着霍青云跑回到他们碰面时的青石前头。
  
   跳上岸,盯着散落在青石下头的画板和画笔,古灵夕松了口气,回头对着一只脚刚踏上河岸的霍青云说:“算你小子走运,东西都还在,你马上可以安全离开了。”
  
   “可是……我真的不明白你的意思……”霍青云迷惑重重,可一看到古灵夕铁青的脸色,立刻嚅嗫着不敢再说下去了。
  
   “听着,你现在只要照我说的去做就是,记住,我做一切都是为你好!”古灵夕认真地看着在风中瑟瑟发抖的霍青云,一字一句讲得清楚。
  
   “那个……好吧。”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的小女子,感受着她斩钉截铁不容拂逆的语气,除了点头说好,霍青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样。
  
   “脑袋果然清醒不少……”古灵夕嘟囔了一句,旋即将手指向躺在画板不远处的画笔,正色道:“看到那支画笔了没有?去,把它捡起来!我只要你做这一件事!”
  
   “笔?!”霍青云的目光停在那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画笔,“捡起来就可以了么?”
  
   “是!!!”古灵夕恶狠狠地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心想你若是早这么爽快,这后头的一系列倒霉事不都可以省略了么,真是让人气到跳脚!
  
   “哦!”霍青云像个对着恶婆婆的受气小媳妇,小心翼翼地从古灵夕身边擦过,朝地上的画笔走去。
  
   谢天谢地谢父母,总算可以不辱使命大功告成了!古灵夕看着霍青云的背影,心头大石总算落了地,只要他拿起钟晨煊的笔,阿弥陀佛,天空晴朗了,空气也清新了,一切都完美了!
  
   走到画笔前,霍青云迟疑了半秒,还是老老实实地弯下了腰,把手伸了出去。
  
   古灵夕屏住了呼吸。
  
   手指与画笔,只有半寸距离。就在霍青云即将触到它的时候,怪事出现了—— .
没有生命的画笔,突然朝前头快速滑动而去,停在霍青云的触及范围之外。
  
   不是被风吹跑的感觉,而是被人硬生生拖走的样子。
  
   霍青云惊了惊,但马上下意识地追了过去,想重新抓住画笔。
  
   但是,画笔像是通了人性一样,顽皮孩子似地,霍青云每接近一步,它就朝后头退一步,总之就是不让霍青云碰到。
  
   事情好像不对头!
  
   古灵夕快步跟上去,一把拉住霍青云,边四下张望边低声说:“等等,别跟着傻追了!”
  
   莫名的危险信号,突然从古灵夕的心头升起,没有任何理由的,就是一种在暗处无声扩张的危险。
  
   四周虽然有风,但绝不是导致这种现象的根本原因。
  
   看着那支像在成心耍弄他们的小小画笔,古灵夕没有半分好奇,到是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
  
   遇到麻烦就本能地想找钟晨煊求救,可是从刚才到现在,古灵夕已经暗自叫了无数次钟晨煊的名字,但是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们之间的联系,真的被切断了?!
  
   古灵夕咽了咽唾沫,对霍青云说:“等在原地,我去看看。”
  
   说罢,她几大步追了过去,瞅准那只画笔,伸开五指猛抓过去。
  
   唰一下,那画笔的速度显然快过了古灵夕的,在她五指并拢前的刹那,又滑到了她拿不到的地方。
  
   “见鬼!”古灵夕暗骂。
  
   再追,再抓,仍然徒劳。
  
   不甘心地一路追去,只见那狡猾的画笔一直“跑”到了野花密布的山坡上,长了翅膀一样朝山坡中一块突起的土包上一跃,竟竖直着悬立在半空中,微微晃动着,越看越像个洋洋得意的人,挑衅般看着古灵夕。
  
   古灵夕停下步子,犹豫着要不要踏入那块看起来七彩斑斓的花丛。
  
   有人突然拉住了她的胳膊。
  
   古灵夕回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过来的霍青云正对着她拼命摇头。
  
   “不要过去……不要……”他的眼神莫名地惊恐,看向那块不过三尺高的土包,“我觉得……很难受……危险……”
  
   “怕什么,有我呢!”古灵夕斩钉截铁,“我去看看,你跟在我身后,记住,一有机会就去抓那支笔,不要管我!”
  
   “可是……”霍青云盯着她严肃的脸孔,不得不点头,“好!”
  
   都到了这节骨眼上,就算前头是刀山火海,也要去闯闯,说什么也要把这小子送离这个越来越危险混乱的意识界。
古灵夕一脚迈过土坎,一踏入这块山坡便觉得脚下如同踩着一块绵软得快要化掉的糖块,每走一步都有陷下去的危险。无数五颜六色的野花在风中轻摇,盖过了她半条小腿。
  
   霍青云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后头,紧张不已地看着脚下,被他们踩落的花瓣不时飞起,没有落地,却违反常理地向天际飘去。
  
   没走出多远,飞起的花瓣越来越多,先是如零落的雪片一样,到后来竟多到有了阻挡二人视线的势头。
  
   “好多花瓣,我好像看不清楚四周了!”霍青云的脸几乎要被花瓣遮完,他很是惊惶,一把抓住了古灵夕的后衣襟。
  
   古灵夕不断挥开撞到眼前的花瓣,心头一沉。
  
   “只是花瓣而已,不要多想,往前走就是。”
  
   古灵夕刚说完这句,突觉得脚下有些不对劲。
  
   不过短短距离,还是一方平地,为什么越走越觉得脚下像灌了铅,到这会儿竟重得根本抬不起来?!
  
   她低头,从花瓣的缝隙间看向自己的双腿,当即大吃一惊——
  
   数只暗绿色的人手,上头布满大大小小的土黄色燎泡状的伤痕,从土里钻出来,死死拽住了自己的脚,更可怕的是,不断有新的人手,从那一条条丑陋的“手臂”上快速生长出来,将她的双腿缠得严严实实。
  
   “啊!这是什么?!”
  
   霍青云开始惊叫。
  
   他的情况比古灵夕更糟糕,不过眨眼时间,弯绕的人手已经“搂”住了他的腰部。
  
    “别慌!”古灵夕冲他大喊,然后强迫自己镇静,忍住恶心,伸出双手想扯开那些不属于人类的肢体,可是,她的手跟这些“手”好像不属于同一类物质,看起 来是固态存在,可实际上她触到的,只是一滩黏液,一连试过多次,却根本抓不住,那些被她抓起的绿黄色液体,轻易从她的指缝间渗出,有吸力般回到原处,又跟 原来的肢体合为一体。
  
   虽然只是液体,但力气却大得惊人,再这么缠下去,古灵夕认定自己的腿骨定会碎成几截。
  
   “好难受……我快喘不过气了!”倒霉的霍青云胡乱地拉扯着身上的人手,脸色发青,憋得难受。
  
   镯子?!对了,用镯子!!!
  
   古灵夕刚提起一口气,打算用她唯一可以利用的工具来击溃困住自己的人手时,情况却突然有了新的变化——
  
    一阵比龙卷风更厉害的气流从四面八方压迫而至,一地野花四分五裂,数以万计的碎花瓣轰然飞起,将二人围绕其中,呈逆时针高速旋转起来,眼花缭乱中,一 方由花瓣组成的“牢房”,以山坡为界,将他们牢牢困住,头顶上,花瓣越来越多,越积越厚,像堕入深井,眼见着白云蓝天被一点一点遮住。
  
   呵呵呵呵!
  
   昏暗的光线中,浅浅冷冷的笑声赫然回荡。
“谁?!出来!”古灵夕被笑声激得生出一堆鸡皮疙瘩,大吼,“当什么缩头乌龟?!给姑奶奶滚出来!”
  
   “这个声音……好熟……”霍青云的身子颤抖不止,惊恐不已地胡乱张望。
  
   “小小丫头,满口粗言,竟如此不识礼数。”
  
   声音继续在暗处回荡,尽是不屑与怪责。
  
   “难不成躲在背后暗算人就叫懂礼数了么?孔老夫子是这么教你的么?”古灵夕心头虽然发寒,仍然反唇相讥,同时,听着对方文绉绉的语气,她突然意识到了点什么,关于这个声音的主人。
  
   “住口!孔圣人的名讳也是你可以随便侮辱的么!”
  
   对方似乎生气了。
  
   那支画笔,突然大幅度动了起来,竟在半空中龙飞凤舞地写起字来。
  
   须臾间,一个大大的红字浮现在土包上的空气中,血一样鲜艳,笔划末端,还滴滴地往下淌着,看得人触目惊心。
  
   那是,一个“葬”字。
  
   古灵夕和霍青云同时倒抽一口冷气,那个字,还有那个字下头的土包……老天,那是什么土包,分明就是个坟包的模样啊!
  
   “胆大包天的多事丫头。”声音似乎从土包上移了下来,“可识得这个字?”
  
   古灵夕硬着头皮回击:“当然认得,那又怎样?难不成你这缩头老乌龟还有本事把姑奶奶埋这儿?”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古灵夕脸上响起。
  
   “可恶可恶,多管闲事不说,还满口污言秽语!今日若不将你这害群之马葬在此地,我真是枉读圣贤书!”
  
   那声音气得发抖。
  
   古灵夕忍住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抬头看向前方,竟见一个人形,由虚到实,在自己面前渐渐显现。
  
   凹陷无神的双目,两块颧骨高凸在毫无肉感可言的瘦削脸颊上,青灰的面色比棺材里头拔拉出来的死人还要难看,一条长长的辫子凌乱地拖曳在身后,半个脑瓜光光地露在外头。一身早已败了颜色的灰色长衫在风中翻飞,露出泛黄的衬里。
  
   是他?!
  
   古灵夕在见过眼前人的模样之后,终于彻底肯定了对方的身份。
  
   这副出土文物一般的味道,不是那迂腐至死的鬼书生是谁?!
  
   四目对视,古灵夕闻到一股只在取出压在箱底发了霉的衣裳被褥时才有的气味。
  
   这个“人”的出现,霍青云愣住了,一直颤抖不停的身子也在这时平息不少,他盯着对方,万般委屈又迷惑地问:“是你……真的是你……为什么会这样?!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这不长进的东西!”
  
   又是一记重重的耳光,挨打的换成了霍青云。
鬼书生出乎意料地出现在霍青云面前,深重的怒气让他的死人脸更显寒意。
  
   “我同你清清楚楚地讲过,只有此地才是属于你的世界,除了这里,哪里都容不下你。你自己不是也心甘情愿留下么?为何现在又动了心思离开?
  
   鬼书生戳着霍青云的额头,干瘪的声音因为气愤而提高,嘶哑得难听。
  
   “我……”霍青云本能地转头躲闪,方寸大乱,根本不知如何应对。
  
   “留在此地有何不好?自由自在,无所不能,再不会有人阻止你做喜欢的事情。”鬼书生揪住霍青云的头发,把脸凑到他面前,泛灰的眼珠转来转去,扫视着霍青云的脸,喃喃说道,“你本是个听话的孩子……不是么?!”
  
   “喂!你放开他!有什么冲我来!”古灵夕见他如此对待霍青云,急得大吼。
  
   两道犀利阴沉的目光唰地投向她,鬼书生嘴角一斜:“冲你来?!呵呵,放宽心,很快便到你。若非你这多事人介入,怎会有今日局面?!可恨之极!今日不将你粉身碎骨,难平我心头怨气!”
  
    “你不要伤害她!”霍青云突然抬头大喊,眼神里的惧怕还在,却多了些难得的抵抗,“你……你不是好人!!我记起来了,你说只要我拿起你给我的笔,再喝 下你给我的东西,天下就不会再有人反对我拿画笔,只要留在这里练习三个月,很快就可以成为一代名家。可是……我喝下之后,别说什么画技大进,连以后发生的 一切我都全无记忆,只模糊觉得自己像一缕游魂,不由自主地漂浮在混乱的空间里……又好像有一只手,抓住我,要我做下一些我自己并不愿意做的事……就在刚 才,在河水里,我终于清醒过来,这一切,都是你这个坏人造成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为什么要骗我?!我现在是什么?我现在在哪里?我究竟怎么 了!!!”
  
   拿鬼书生给他的笔?!喝鬼书生给他的东西?!
  
   从他带着哭腔的喊叫里,古灵夕开始明白导致他有那些反常表现的缘由了。
  
   鬼书生的身子像筛糠一样抖动起来,拽住霍青云头发的手加重了力道。
  
   “我都是为你好!为你好!!”他的脸几乎扭曲,大吼,“这里才是你的家,留在这里,你爹才找不到你!”
  
   霍青云痛得哀叫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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