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结绿 By Niuniu

青萍结绿

By Niuniu


1

雪衫青锋剑,寒光摄长安。青萍公子。

龙潭湖畔,盛夏风光,渔女荷君一大早游船生意就很好,刚送走一对游客夫妇,正稍事休息,突见湖面荡来另一只小船,表妹菱儿急匆匆赶来报警:“不好了,他们又来了!”

荷君大惊之下,正待离岸躲避,一只三爪铁锚刷地飞来,牢牢钉在甲板上,将小船生生扯回,只见岸上站了二十来人,为首是一个二十七八的华服青年,长相倒有几分英俊,脸上挂着邪气的笑,道:“小妞,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想溜吗?”

荷君知道辨解无用,咬牙不答。那华服青年脸色一变,怒道:“拉回去抵债!”

围观人群有几分骚动,但无人敢出头去对付这么一大群打手。几个恶奴作势向小船跳去,却在将落未落之时,一条银光一闪,小船一荡,恶奴们跳了个空,齐齐落下水去。

华服青年大怒道:“是谁?”

只见湖畔柳荫深处,水声柔响,一只乌篷小船悠悠驶出,船头抱膝静坐着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年,白衣如雪,发如乌墨,眉似清羽,一双寒眸,冷冷扫过岸上诸人,却未发一语。待驶近荷君小船后,手腕一翻,一柄寒光四射的青锋宝剑在手,在荷君船舷上刻下两个字后,竟自扬长去了。

华服青年一个手下见主子痴痴望着少年不动,便凑到船头,将那两个字念了出来:“青-萍-!”

青萍!华服青年顿时面色如土,一言不发转头就走。

岸上观望者中走出一个老者,对荷君道:“姑娘放心,有青萍公子这两个字,你走遍天下,都没人敢再欺负你了!”

荷君与菱儿紧紧拥在一起,红晕涌上两个少女的脸。

青萍公子,啊,那就是青萍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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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西市。富商千金线娘刚从珀玉斋给母亲卖了生日礼物出来,乘上马车回府,正到京城头牌字号的明雨茶坊前,一杯滚烫的茶突然从二楼窗口被人随意倒下,恰恰倒在给线娘拉车的一匹马头上。马一受惊,立时发疯般奔跑起来,马夫控制不住,竟自跳车逃了。街上顿时尖叫声大作,人们四散奔逃,眼见一场惨剧即将发生。

正在危急时刻,一条雪白人影一闪,手中青光乍现,将车辕与缰绳斩断,车厢冲前几步,险险停住,那白影抖手掷出青锋剑,越过马身,削断前方挑着“太白酒楼”旗幡的一根碗口粗细的木杆。旗杆倒下,恰好挡住惊马的前蹄,将马击伏于地。

众人这方看清这个正缓缓拾起宝剑,用一方丝帕轻拭剑身的人居然只是一个白衣如雪的英俊少年,眉宇之间一股高贵清华之气。有眼尖之人认出少年手中青鞘红缨的宝剑,脱口惊呼:“青萍公子!”

人群顿时大哗,人人争相挤上前来争睹名震京城的青萍公子的风采。

少年微微皱眉,只回头看了一眼被人从车厢中扶出的线娘一眼,见她无羌,便飘然而去。

从此线娘夜夜梦魂之中,但再也离不开这临去淡淡地一瞥了。

青萍公子!这就是青萍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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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东城,深宅大院。吏部尚书小姐何清瑶晨起梳妆完毕,来到后院荡秋千。两个侍女小珍小珠个子娇小,力气却不小,没推几下,秋千摆动的幅度已超过围墙的高度。

清瑶听到了细碎的马蹄声。

第二次荡上高空,她看见那马上骑士大红的披风。

第三次荡上高空,她看见大红披风下如雪的白衫。

第四次荡上高空,她看见他用青带扎起的乌发被风向后吹起。

第五次荡上高空,她看见那清羽般的眉,明如星辰的眼波。

第六次荡上高空,她终于看见那柄青鞘红缨的宝剑。

她心一跳,手一抖,一时抓不稳秋千索,纤细的身子被抛了出去。

小珍小珠闭上了眼睛,清瑶也闭上了眼睛,还未及害怕,便觉得腰间被人一托,睁开眼时,已被稳稳放在了地上。那白衣长剑的少年,淡淡道:“下次小心。”

只到马蹄声消失,清瑶仍呆呆站着。小珍小珠叹息道:“可惜忘了问他是谁。”

清瑶恍恍惚惚地道:“不用问,你们没看见他那把剑么?”

两个小侍女齐声尖叫起来。

青萍公子!这就是青萍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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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萍公子卫小典,震威将军独子。十三岁时校场比武夺魁,从此名震京华。十四岁随父远征西夏,战功赫赫,十七岁率八百铁骑十日内平定胶东水寨叛乱,十八岁独力擒下黑道巨擘敖无缕,青萍剑所至之处,黑白两道无不俯首。现年十九岁,风华正茂,气势超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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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中秋夜,明月如水,水波如银,柳树梢头月华正艳。

“如此良辰美景,我敢担保,这全京城的女孩子,起码有一半正在想着青萍公子。”

“只有一半,那另一半呢?”

“另一半?另一半,当然是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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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箭结绿绦,诗酒啸云霞。结绿公子。

南湖画舫,集天下富贵英豪于一处的风月之地。随便扔一个名字出来,都可以把京城三尺厚的城墙砸一个大缺口下来。而今天的舫主却关门谢客,与舫中挂头牌,一手琵琶技绝天下的心婉姑娘专心地招待一个人。

此人不是皇亲贵族,不是豪门巨富,只是一个画师。只不过这个画师的画,还从没一幅售价跌下过万两黄金的。

酒兴正浓时,心婉提出要这个画师给她画一幅画像,因为有幸让此人写容者,全天下也只有九个而已。画师默然片刻,答应下来,展纸润墨,手腕疾翻,须臾便掷笔道:“姑娘见笑了。”

心婉与舫主花月娘上前一看,只见半尺素纸,几点笔墨,竟出了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只是令人奇怪的是却未点瞳仁。心婉不禁询问画师为何不点睛,画师傲然笑道:“点睛之笔,非同小可,岂可在这喧闹靡艳之地下笔。”

心婉嫣然道:“果然是小女子外行,只因以前曾听人说过,若画意心意相融,屠夫肉案上亦可点睛,原来竟不是的。”

画师不屑道:“大话人人可说,却无人做得到。”

心婉卷起案上的画纸,道:“可巧此人今日竟在,小女子将此画给他瞧瞧,看他日后可敢乱说。”说罢一阵风似地去了,少顷回来,笑吟吟展开画纸道:“那人可真是,竟在大师大作上乱涂,您瞧如何是好?”画师定睛一看,只见画中人一双明如秋水的眸子妩媚灵动,竟如活的一般,顿时身子僵硬,突然大叫一声,夺门而出。在船头,看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着一袭宽大的墨色长袍,内罩银色箭衣,胸前金线绣着两条盘旋的龙,手执酒杯,腕上系着一条淡绿色的丝绦,白皙俊朗的面容,配着十分温柔谦和的表情,令人不自觉得感到温暖与安定。

舱内花月娘道:“这画师既是个天才,又是个富翁,你何苦得罪他?”

心婉得意地笑道:“能得到结绿公子点睛之笔,得罪谁都值得的。”

结绿公子,这就是结绿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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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风丽日,秦家花园,秦老太师历事三朝,盛德巍巍,门生故旧遍于天下,天子以师礼相待,这样一个人过八十大寿,有幸进内厅祝寿的人,全天下也只得二十多个而已。

酒过三巡,秦老太师突然发现刑部尚书曾元礼有些强颜欢笑,便询问原因。却原来在太后千秋节那日,在皇城根下发现一具尸体,皇上认为不吉,令限期破案。后查明死者姓陈,当日凌晨与邻居王某相约去猪市买猪,但王某在约定碰面处直等至五更也不见人来,心中奇怪,便到陈某家外呼叫:“陈大嫂,陈大哥与我相约去买猪,如何还不出来?”陈妻闻言大惊,原来陈某早已离家。两人商议报案,却寻到尸体而已。陈妻认为王某是凶手,王某又抵死不认,曾元礼凭多年办案经验,也觉得王某是凶手,苦于无证据,眼见期限已近,不免心中烦恼。

秦太师听罢大笑道:“老夫与你出个主意。今日老夫两个孙女儿,一个欢天喜地,一个闷闷不乐,不高兴的那一个为着我们漂亮的小典奉旨出京没有来,你说欢喜的那一个为着什么呢?

曾元礼被这一点拨,大喜地叫人去请后花园正在钓鱼的结绿公子来。少顷,走来一位年轻人,一袭乌云长袍,银色箭衣上金龙盘旋,腕上绿丝飘飘,唇边挂着柔顺的笑意。听了案情,结绿公子微笑道:“那王某自己的说词便是证据了。他与陈某相约,未见人来,寻到人家家中,应该叫陈某的名字才是,如何一开口便叫陈大嫂,分明是知道陈某已不在家了。”

曾元礼恍然大悟,连声道谢。众人更是齐齐夸奖结绿公子果然不愧是结绿公子(仿古龙语,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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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尹衙门口,本应庄严肃静,这日却一大早十分吵闹。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人,衣着华贵,率了二十来个家丁,拖着一个须发均白的老者,叫嚷着要京兆尹出来治这老者庸医杀人之罪。京兆尹迎出来见来者是建康侯府的小侯爷,不敢怠慢,虽知这老者是京城人称神医,救人无数的叶老先生,决非杀人庸医,却不敢多言。此时叶家家人与曾被叶老先生救治过的一些病人也闻讯赶来,护着叶老先生大哭。小侯爷恼怒起来,正待命人动武,人群中走出一个年轻人,神清气朗,一袭丝制墨袍如乌云迤地,胸前银色箭衣,腕上淡绿丝绦,面上柔和笑意,轻声道:“表哥,你别这样急躁。”

小侯爷回头见了这年轻人,急道:“你不知道,这老家伙医死了我娘……”

年轻人微微一笑:“叶老先生下药极准,只是未料到姨母身体太虚,一时抵不住药效闭了气,我帮姨母扎针顺了气,现在已不碍事了,你该谢谢叶老先生才是。”

小侯爷又惊又喜道:“如此我娘没死?”见年轻人点头,大喜过望,依言向叶老先生赔礼叶老先生摇头不受道:“老夫下药虽无错,但确令太夫人气绝,而今回天之功,全靠公子神术,果然不愧是名满京师的结绿公子啊。”

人群立时便骚动起来。

结绿公子!这就是结绿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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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绿公子李安楚,言亲王世子。自幼聪慧过人,才华横溢,有神童之称。八岁时皇帝大宴天下名士,征集华文,却指派安楚点评这些才子文章,几番妙评,从此才名天下皆知。他非但文才卓绝,琴棋书画更是登峰造极,且有一身好医术。十年前皇帝病重,名医束手,李安楚三剂药方便妙手回春,自此在天子太后面前说一不二。他兼善谋画策略,虽无官职在身,但朝廷重大人事变动,往往由他一锤定音。虽权高位重,却为人谦和有礼,出名的温柔性子,现年二十三岁,正如日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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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萍结绿两公子,一文一武,各擅胜场,傲夸京都,夺尽天下少女的芳心。青萍年少气盛,结绿才气逼人,两人一时瑜亮,究竟谁之锋芒更盛,一直是天下人最感兴趣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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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当空,九洲生辉。一样的月华如水,却不知几家欢乐几家愁。

良宵佳夜,闺中少女们的芳心,系于何处?

“那另一半女孩子,当然是在想你这个冤家。”心婉柔柔一笑。

此处是李安楚的一家别院。素有温柔多情之名的风流公子,别院里有位美丽的名妓,这一点也不奇怪。但奇怪地是除了公子与名妓外,却还大大咧咧坐着两个煞风景的人。

一个二十五六的华服青年,正是那日龙潭湖畔抢人的恶少,只是今日面上少了阴狠之色,笑起来居然还有几分可爱。

他旁边坐着一个铁塔似的大汉,那日用铁锚钉回荷君小船的便是他,一脸的横肉,十分有恶少打手的风范,此时正捧着一只小兔子,熟练地为它包扎伤腿。

心婉玩了一会儿手帕,闷闷道:“人都说结绿公子风流多情,谁知你根本就做做样子,也不知你费这番心机做什么?”

华服青年小啜了一口酒道:“你不懂么?咱们这位宝贝公子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仍是孤家寡人一个,不娶媳妇总得给高堂一个交待吧?有什么理由比风流多情挑花了眼更好?王爷王妃纵有不满,也不会把他怎样的,要是二老知道他对女人没兴趣,那还不立刻给娶十七八个回来啊。”

心婉作大惊状:“啊,小康,你说什么,公子对女人没兴趣?”

李安楚终于受不了这两人地转身干涉道:“两位觉得这话题很有趣吗?小康,你不说话别人会当你是哑巴?”

康泰耸耸肩,扮个鬼脸。

心婉笑道:“公子为什么怕他说?莫非你真的对女人没兴趣,喜欢男人?”

“对!”康泰一拍桌子,“他还真的是喜欢男人,不过……”

“小康!你皮痒是不是?”李安楚哭笑不得地喝道。

心婉非常夸张地吐了一口气,道:“天哪,这个消息要是传出来,有多少女孩子会心碎啊。真是不公平,象你和青萍公子这种人,仿佛是生来折磨女人的,怎么就没人能让你们也受受这种相思折磨啊?”

“有没有人折磨青萍公子我不知道,至于他,反正是有了……”康泰不知死活地又挣扎着接上一句话。

这次李安楚的脸色可真是有点变了,心婉见玩笑开过了火,忙岔开话题道:“啊,公子你说,如果你和青萍公子同时争同一个女人,谁会赢?”

李安楚当然没有回答,他站在窗前,脸色十分宁静,但长睫毛下深遂的眼眸中,却不知隐藏着什么样的感情。

“你说呢?”问这句话的自然是康泰。

“如果我是未晓世事的小姑娘,我会更迷醉于青萍公子,但略有阅历后,便会更倾心于结绿公子了。不过如果这种局面出现,男人们才不会让女人选择,他们只会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青萍公子年少气盛,我想他多半会宰了情敌的。”

“我们世子也不是那么好宰的,青萍公子再厉害,也没办法把公子的护卫全干掉吧?”康泰不服气地道。

已经给伤兔包好腿,正扶着它试着走路的大汉也抬起脸,重重地点头。

心婉格格笑道:“说着说着象真的似了,咱们心高气傲的结绿公子,才没兴趣和别人抢女人呢。”

一直没有理会二人的李安楚,这时突然站起来,走了出去。不一会儿,院中出现他修长而落寞的身影,独自静立在树下,不知在想什么。

“他是不是觉得我们太吵了?”心婉从窗口望他,慢慢地说。

康泰地脸上已没有了那种狂放的笑容,代之以凝重的神情,他把弄着手中空空的酒杯,声音有些喑哑地道:“真让人头疼心也疼啊。”


2

心婉提到青萍结绿同时争夺一个女人的说法,其实并不是异想天开,她当时想到了芙蓉郡主。

芙蓉郡主李鉴眉,海宁王独女,丽色天下无双,妙龄十八,海宁王惜如珍宝,为她择婿可谓煞费苦心,遍下英雄帖于重阳日邀世间有名的青年俊杰聚会,打算从中挑选一下如意的乘龙快婿。青萍结绿这两个公认天下最出名的年轻才俊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不同的是别人都费尽心机希望能雀屏中选,他们两个却是左推右挡,百般不愿去的样子。只是芙蓉郡主毕竟是倾国倾城的佳人,届时芳容一现,也保不住万一这两公子中任何一位突然动了心,较起真来了。海宁王自然烧高香盼着出现这样一幕,但普天下爱看热闹的人却希望另外两种局面出现:一是两个都不动心,保留住两个偶像继续让人崇拜和谈论,二是两个人都动了心,来场龙争虎斗,看看到底谁能压过谁的风采。

“公子会去吗?”心婉忍不住地问。

“言王府与海宁王府是世交,不去也实在说不过去啊!”康泰一边修着指甲一边道。

“那公子会不会看在世交的面子干脆娶了芙蓉郡主呢?”

“不会啊,因为我不允许。”

心婉吓了一大跳:“你不……不什么?”

“不允许。”康泰表情严肃,“他不爱李鉴眉,所以我不允许。我不允许他做任何让自己更不幸福的事。”

“天哪,”心婉尖叫,“你以为你是谁啊!芙蓉郡主一直喜欢公子你不是不知道,就算海宁王把世间所有的英雄少年捆在一起送到她面前,也抵不过一个结绿公子啊。她不会放手的。”

康泰若有所指地微笑起来:“你忘了青萍公子。你说过,不知世事的小姑娘会更倾慕他的,李鉴眉就是一个不知世事的小姑娘呀。”

“可她从三年前就认识结绿公子,却从未见青萍公子!”

“她见过,五天前她在龙潭湖畔见过青萍公子勇救民女的英姿呢。”康泰得意地一笑。

“哦,我知道那件事,本以为你只是扮扮恶少好玩,却原来是为了让青萍公子在芙蓉郡主面前出出风头啊。你真是无聊。”

“反正闲着也闲着,就帮安楚料理一下不喜欢的东西好了。他不喜欢芙蓉郡主老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我就帮他摆脱掉她的纠缠。没什么奇怪的吧?”康泰的语气淡淡的,有几分像在开玩笑。

心婉看着他。她很清楚,这不是玩笑。康泰的人生目的,就是寻找李安楚的“喜欢”,料理掉他的“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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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宁王府,内宅。

须发斑白的海宁王笑眯眯地坐在女儿的闺房,讨好似地报告言王爷亲口签应一定会让李安楚参加选亲大会的好消息。

芙蓉郡主抚弄了一下如丝的长发,问道:“卫公子呢?”

海宁王面露难色:“青萍一向冷傲,何况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京城文武两公子之间不和,从不曾在同一场合露过面,安楚既然要来,卫小典多半不会来,反正你喜欢的是安楚,他不来也无所谓的。”

“不行!”芙蓉郡主怒冲冲站起来,“女儿要他俩都来,不管您怎么办,一定要两个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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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威将军府。

“不去!不去!”一身雪衫飘飘地青萍公子,在父亲面前略释冷漠,多了一份任性。

“典儿,人家海宁王亲自登门相邀,你就算给老爹一个面子好不好?”

“爹―――”卫小典恼怒地叫道,“您又不是不知道那是个选亲大会,我又不想娶亲,去凑那个热闹做什么,说不去就不去!”

卫宏眼珠子转了一转,道:“你该不会是怕见他吧?”

卫小典立时跳了起来:“怕见谁?”

“李安楚啊,”卫宏来了个请将不如激将,“我知道你一向不服气他,又偏偏拿人家没办法,莫非担心跟他一起露面,被人家抢了风头?”

卫小典脸色有些发白,怔了好一会子,方跺一跺脚道:“怕他?我怕他做什么!去就去,他敢……敢把我怎么样?”说罢狠狠瞪了老爹一眼,气冲冲走了。

卫宏在后悄悄掩口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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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亲王府。

风度雍容的言王爷和风华绝代的言王妃坐在上首,努力想办法将话题引向选亲大会。

“爹娘放心,我会去的。”李安楚何等聪明,一下就看穿了父母的伎俩。

言王妃讪讪地笑了笑道:“楚儿,我们知道你从不失礼的。爹娘的意思呢,你也老大不小了,鉴眉那丫头又是咱们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错过了怕就遇不着这么合适的了。虽然这选亲大会遍邀天下英杰,可爹娘相信无人足以与你相争。卫家的小典年纪还小,多半不会这么早想成亲,就算真要争,也绝对争不过你的。所以啊,海王爷和咱们一商量,不如就内定……”

“娘,”李安楚平平静静地打断母亲的话,“我会去参加选亲大会,但别的免谈。”

言王爷与妻子交换了一个眼神,正想再开口,李安楚已站了起来,向父母行了个礼道:“孩儿还有些事情要进宫禀奏圣上,先告退了。”说罢转身慢慢退出,手腕上的绿丝绦在空中飘飘地画了一个弧形。

言王妃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这孩子,什么时侯才肯放下他心里的那个人啊――”

言王爷大吃一惊,结结巴巴地道:“什么……什么…心里的…什么……”

言王妃白了夫君一眼,道:“你以为楚儿没事在手腕上系一条绿丝带干什么?是为了好看呢还是为了好玩?而且这么多年永远是那一条,从来不另换?很明显那是心爱的人送的信物什么的。”

“信物?”言王爷满眼疑惑,“我不懂,既然这孩子有了心爱的女孩子,干嘛不带回呢?他喜欢的一定是好姑娘,咱们又盼他娶亲快盼疯了,不至于他不敢告诉我们啊――”

言王妃无奈地叹息道:“你真是糊涂,要是这样简单,楚儿又何至于如此自苦。他表面上风花雪月,浪迹情场,实际上根本没有一个真正感兴趣的女人,照这情形推测,那女孩子恐怕不是嫁人了就是死了。”

“啊!”言王爷又是大吃一惊,“那可如何是好?”

“还能如何?”言王妃神色黯然道,“楚儿的性子咱们又不是不知道,既不能逼又不能骗,只能由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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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楚离开家后并没有如他所宣称的进宫面圣,而是骑马出城来到了一个很偏远的小山谷。他把侍卫都留在谷外,自己独自一人走了进去。每当他心情不好时便会来此处,而他的侍怀也都了解他的习惯,总是乖乖呆在外面,从不曾试图溜进去看看。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山谷,徐缓的草坡,一弯小小溪流,溪边怒放着丛丛雪白的野姜花。

李安楚在一块岩石边坐下来,静静望着流水沉思,只至日脚渐西,才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个衣襟,准备回去。刚走了几步,他突然发现面前松松的沙地上,印着两排可爱的脚印,非常清楚,连鞋底的花纹也隐隐可见。

李安楚走至脚印旁蹲下,痴痴地看了很久,又用手比了比长度,喃喃道:“好久不见,你又长高了么?”似水的柔情从他的眼睛与嗓音中流露出来,温柔的如晚来的轻风拂过花朵。

野姜花安静地开放着,流水无声。李安楚的指尖轻轻掠过那双脚印,眸中似有光亮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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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众所周知海宁王府这次盛会是为芙蓉郡主择婿而办的,但大会的命名及公开的意图只是邀请天下青年俊杰来一次聚会而已。盛会一大早,已有络绎不绝的年轻人登门了。

在受邀的客人中,最打眼最突出的,自然是声名扬于天下的京城文武两公子。

李安楚天潢贵胄,且是公认的第一才子,不仅文彩风流,且手握重权,认真论起各方条件,仿佛还胜着卫小典一筹。

但卫小典年纪虽幼,却生性傲骨英风,那股子气势,在某些女孩子眼里,却要比结绿公子的温文尔雅更具吸引力。

因此,若是李.卫二人认真较起劲来,鹿死谁手,尚不可论。不过奇怪的是这两人一文一武,除了总是被人并在一起称呼外,应该没有什么纠葛,却不知为何竟有些水火不容的味道,从来不在同一场合出现。李安楚性情温和,倒似乎不怎么样,那卫小典却表现地异常明显。他从来出手都是有充分理由的,唯一一次不太光彩的行为就是把一个人的门牙打掉两颗,只为了此人在酒楼高声称赞李安楚,惹得他上火。自那以后,除了他父亲卫宏,无人敢随便在他面前提起“李安楚”三个字。

正由于这个原因,所有相干与不相干的人都兴奋地期待着这次李.卫会面。甚至早有人做庄开了赌局,赌卫小典会不会出手,据说下注者已逾百万。

李安楚是皇室宗亲,手下七铁卫个个身手过人,门下还有七十二骑士与三千门客。而将军府的战将精兵却是属国家编制,卫小典不能因私斗而动用,所以两人若是动武,从结果看,李安楚多半会赢,但从过程看,卫小典却更出风头,又是一个平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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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摸辰时,受邀的客人来得差不多了,海宁王才陪着四个名为嘉宾,实为裁判地高人出现。此四人是:当朝文华殿大学士何相爷,武当掌门人的师伯松山道长,天下总督捕范均杰,以及白手起家,如今已是江南首富的韩非。这四人虽身份各异,皆是目光敏利,眼力极佳,平生看人断事,从未走过眼。请得这样四个人来,可见海宁王是何等郑重其事。

请帖上注明的到会时间是辰时一刻,现已是辰时,海宁王约摸清点了一下,除了最要命的两个外,基本已到齐,便命大家随意入座。

虽是随意入座,但座次毕竟有前后之分,多少不服气都藏在里面,也算是为稍后时的龙争虎斗埋下一点引线。不过最先的第一、二座,大家却很有默契地无人去坐,似乎已公认这两个位置是属于某些人的。

海宁王眼看着大家闹哄哄快要坐定,两个冤家对头还是未见踪影,正有些着急,突听门外一声报:“李公子到―――”

天下姓李的公子不计其数,但此刻这三个字喊出来,所有人都是一静,向厅外望去。

只见李安楚又是一件华贵的乌黑丝袍,银衣上金龙似飞似跃,腕上绿绦飘如柳丝,正步履从容而来。到得阶上,他轻轻抬手,身后七铁卫立时按剑停步,立在厅口草坪上,只他一个人拾阶而上,洒脱地进前一抱拳,道:“王爷,四位先生有礼了。”

李安楚身份尊贵,海王爷与四位嘉宾都准备起身回礼,却被他们含笑拦下。海宁王也不再客气,笑道:“贤侄光临,老夫真是喜出望外,快快请入座。”

于是厅上上百双眼睛,都直勾勾盯着李安楚,看他到底是选第一座,还是第二座。

不料李安楚尚未挪步,又听得堂下报:“卫小将军到――”

于是上百双眼睛,又刷地投向厅口,没有人注意到李安楚的脸色在那一瞬间有些发白,面上掠过一抹忧伤的神情。

卫小典白衣如雪,披着一件玉色大氅,迎风飘展,配着他俊秀的面容与卓然的身姿,真是玉树临风。手中轻扶腰间青萍宝剑,快步入厅,与海宁王五人见礼。

海宁王含笑道:“小典来迟,停会要罚酒的,快请坐罢。”

卫小典淡淡一笑,回头四处一扫,已看清只有第一、二两座尚空,而没有入座的,只有尚站在原处的李安楚与自己,不由眼角一挑,向李安楚看去。

此时厅上众人不由都屏住了气,连海宁王也不禁有些紧张。这卫小典是听见李安楚三个安也要焦躁的,何况亲睹其人,不知他会如何发作翻脸。草坪上侍立的七铁卫也察觉气氛有些异常,有三人已按剑逼近厅口,准备随时出手卫主。


3

上百人济济一堂的大厅,此时安静地只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就在大家神经绷得高度紧张时,卫小典眼珠一转,竟突地展颜一笑,挑起清羽般秀美的双眉,道:“李公子,您怎么还不入座呢?”他的声音十分柔和,但不知怎么的,听起来却透着丝丝寒意,让人心头一颤。

李安楚脸色略显苍白,但神情依然安详。向卫小典点头致意后,未发一言便走入第二座坐下。

不料卫小典却不罢休,上前几步,笑道:“李公子年纪比我长,应该李公子坐首座才是。”

李安楚抬头深深凝注他一眼,还是未发一语,只依言缓缓起身,移至第一座坐下。

此时大家惊到极处反而不惊了,只呆呆看着,以为卫小典自会至第二座入坐,殊不知他看李安楚入位后,竟立即跑到最远的末席旁去,对一个因为老实木讷被挤至此处的身着黄衫的年轻人道:“可以与兄台换个位置吗?”

可怜这年轻人,在自己的生活圈子里本也算人中龙凤(所以才会受邀嘛),结果今天来到这样一个场合,陡然发现世间原来还有这么多远比自己优秀的人,已是颇受打击。本想安安静静缩在最不起眼处低调地参加完大会了事,却不料平地生风波,突然之间成了众目的焦点,一时竟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卫小典等了片刻,见他仍是呆着不回答,便微微弯下身子,凑近到他面前,晃了晃手指道:“兄台?换个位置如何?”

那年轻人猛地回神,正对上一双清亮澄澈的双眸,虽明知眼前此人是个性情凌厉,彻头彻尾的男孩子,但被那黑嗔嗔的瞳仁一吸,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阵狂跳,霎时面红耳赤(乱散发费洛蒙,真是罪过啊,作者语),手忙脚乱爬了起来,让到一边。

海宁王此时才反应过来,忙对已安然坐下的卫小典道:“小典,您是贵客,怎么坐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快过来。”

卫小典冷冷地瞥了李安楚一眼,道:“李公子才是贵客,我怎配坐在他的身边,越远越好,免得谁都不自在。”这句话一改刚才假意的柔和,口气十分的不善,浓浓地敌意表露无疑。

不知怎么的,大家觉得这样好象才是正常的现象,都放松似地吁了一口气。只可怜那本坐在末席的年轻人,既不敢真的沐浴在众人凌利的视线下走去坐在第二座,自己的位子又被青萍公子给占了,只得努力将身子缩在角落里,直到海宁王府有个伶俐点的仆人又搬来张椅子为止。

接下的戏码便是老套地问答式考察。青萍结绿二人,一个脸上挂上万年不变的温柔微笑,一个低头专心地剥水果不停地吃,虽表情各异,却都明白无误地传递出他们对选亲毫不感兴趣地信息。其余侯选人见两大公子不参加角逐,顿觉希望大增,争相表现。而海宁王之所以举办这次大会,本身也就是对捕获住青萍结绿中的一个没有信心的缘故,所以也只得把整付心神认真地投入到考察回答上去了。

当青萍公子面前的果盘盛满果皮之时,冗长的考问终于结束,海宁王起身邀请来宾移坐花厅赴午宴。大家纷纷起身离开后,卫小典来到海宁王面前表示已吃饱,要四处去逛逛。因他已保证会参加完全程大会,海宁王立即满口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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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平白无故被青萍公子抢了位置的年轻人现在最希望的事就是没人注意到他,可惜事与愿违,午餐时人人经过他面前时都不免多看他一眼,令他如坐针毡,匆匆扒了两口饭就躲到花园最僻静的地方去了。

刚松了一口气,身后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他吓得跳转身子,迎面看见两大风云人物之一――结绿公子柔和的笑脸。那如春日煦阳般温暖的笑容似有魔力般安抚了他不定的情绪,令他也不禁回了一个微笑道:“呃――我……我叫叶均……”。

“叶兄,“李安楚柔柔地道,“那孩子不是对你有恶意,也不是有意要欺负你,他甚至不知道这样会给你带来尴尬和麻烦,虽然任性,他却是个好孩子,请不要生气,我代他向你道歉。”

叶均大感意外,正慌慌张张想说他其实根本没有生青萍公子的气,突然从另一个方向传来冷得如万年冰雪般地声音:“你凭什么替我道歉啊――”

假山后的另一条小径上,青萍公子挺秀的身影出现,面上表情倔强而又愤怒:“你有什么资格说替我?需要道歉的话难道我自己不会吗?”他旋风般地转过身面向叶均点一点头道,“对不起,我向你道歉,”叶均顿时涨红了脸,还未来得及答言,卫小典又如旋风般转了回去,酷烈的视线直射向李安楚,“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是我什么人?你有什么权利来管我,管我的事,你说啊――,你说啊――”

李安楚的脸上又浮起了忧伤的表情,他安详地站着,无言地承受着卫小典激烈的逼问,然而正是这种沉默更加激怒了对方。卫小典雪白的面颊染上了粉红色,咬着牙逼近了李安楚,大有立时就要翻脸的态势。

叶均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左张张右看看,绝望地发现居然只有自己一个人处于两大公子冲突地现场。天哪――!!他要怎么办?海王府的人在哪里?李公子的侍卫在哪里?难道说要让他……天哪……让他站到这两个位于天下顶尖位置的年轻人中间去劝架吗?特别是其中还有一个是公认的京城第一高手!!!!然而眼见李安楚已被逼退至后背撞上了假山,他终于鼓足了勇气,结结巴巴地上前劝道:“卫……卫小将军,请……请冷……冷静一点……”

卫小典刷的一下将如火的目光转向他,爆发似地吼道:“不关你的事!你快点滚开!”当场吓得叶均脚软。

李安楚不忍地道:“小典,他只是个局外人,你不要太任性……”

见李安楚居然回护叶均,卫小典更是火冒三丈,大怒道:“你凭什么又来管我!我就是喜欢任性,我喜欢做坏事,你又能怎么样?!我今天就在这儿杀了他,看你怎么说?”说罢快如疾风般拔出青萍宝剑,便向叶均砍去。

可怜叶均早已吓得呆住,半分也移动不了身子,眼看就要被砍成两断,李安楚伸手将他一拉,自己挡在了前面。

其实卫小典只是发发怒气,吓吓人而已,并不是真是就要无端杀人,虽盛怒之间,但下手还是很有分寸,根本不会真的伤到叶均。只是李安楚这样突然出现,令他大吃一惊,剑锋收势不及,斜斜的划过李安楚右肩,顿时银色箭衣上一片殷红,针一般地刺痛了他的眼膜。

恰在这时,海宁王与刚刚到来的康泰率着七铁卫正寻找李安楚而来,赫然看见卫小典手执剑尖依然有淡淡血印的青萍剑,站在右肩血流不止的李安楚面前。

七铁卫惊呼一声:“世子!”飞身挡在他面前,便向卫小典发动攻击。同时海宁王与康泰双双抢上,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但李安楚根本就没听到他们的话,因为他看见卫小典因太过震惊,居然在面对七铁卫的攻击时毫不防卫,急得忙喝道:“你们住手!”

七铁卫听见主人命令,虽万般不愿,也还是住了手,退后一步,仍满是敌意地注视着卫小典的一举一动。

“王爷,小康,你们带叶兄、阿钟他们先离开一下好吗?这里没什么事。”李安楚平静地道。

“可是,”海宁王不放心地道,“这…这里……你的伤……”

李安楚见卫小典唇色发白,心中忍不住动了怒气,略略严厉地道:“难道你们没看见这孩子被吓到了吗?请王爷带他们先离开好吗?”

结绿公子平日都是温文儒雅,从不动怒,现在突然收了面上的笑容,竟有一种令人胆寒的魄力,让人根本不敢违抗他的意思。海宁王只得噤声,带了众人退了出去。

除了关问了一声外一直没有任何行动与言语的康泰也安然地随大家一齐离去,走在最后的他在拐弯的时侯向后望了一眼,看见李安楚缓缓地将双臂绕过那孩子的肩膀,轻轻地将少年的身体拥进了怀中安慰。

康泰的表情纹丝未变,仍是淡淡地噙着笑在唇边,只是那眼眸的深处,却禁不住有光亮的跳动。

过了约三刻钟,李安楚终于慢慢从园中走出。一直担心地守在园外的众人立时迎了上前。结绿公子又恢复了平常的温文有礼,柔声对海宁王道:“有劳王爷担心了。卫小将军有一点事,已经回去了,托我告知王爷一声,请王爷不要见怪。”

海宁王此时哪有闲心见怪这个,慌慌地问道:“伤得如何,快叫大夫来看看。”

李安楚展颜一笑,道:“我自己就是大夫啊,没事,已经上药包扎好了。”

海宁王不放心地上前察看,见果然已包扎得十分漂亮,一颗心才落到了肚子里。

“只是不太方便参加下午的聚会,还请王爷见谅,安楚这就告辞了。”

海宁王知道也只能如此,只得送李安楚一行人从侧门离去。

当在七铁卫环绕护卫下的言王府马车消失在街角后,海宁王才叹一口气返身向花厅走去,未走几步,他突然想到,就算李安楚是神医,他又是怎么用一只左手把受伤的右肩包扎好的呢?


4

卫老将军卫宏现在觉得幸福极了。因为他家那个自打满了十岁后,就再也不肯让他这个老爹抱一下的宝贝少爷,今儿竟破天荒地一回家就冲进他怀里,蜷缩成一团,可是既不哭也不闹,倒象在思考什么。卫宏一点儿也不介意这种思考姿势,一边心满意足地搂着儿子,一边琢磨着谁有本事让他家少爷这么想不开,真该好好谢谢人家一下。

可惜好花易谢,好景不长,才半个时辰,卫小典就刷地跳了起来,将可怜地老爹用完就丢,自己拿了宝剑到后院对着练功用的木桩叭叭叭地直砍到后半夜,吵得卫宏睡不着觉,还不敢吱声抗议。

比起喜忧参半的卫老将军,劳累了一天的海宁王算是一个凄惨得多的为人父者。性情娇纵的芙蓉郡主自打知道青萍结绿均中途退出,立时尖叫一声,大发脾气,把好端端一座绣楼又砸又拆弄得几乎变成一堆瓦砾。海宁王一时躲避不及,被女儿丢出来的一只大瓷花瓶砸中后腰,半天没缓过劲来。只可惜前厅那些争的头破血流的求婚者们没见着这暴风般地一幕,否则再怎么花容月貌也让人胆寒哪。

如果说海宁王是肉痛,那言王爷夫妇就是心痛了。虽然李安楚百般想瞒住受伤一事,但一个金尊玉贵的皇室公子,平时被蚂蚁咬了一口都全府皆知,如今被人生生砍了一剑,岂是瞒得住的。好在七铁卫是李安楚心腹中的心腹,除了结绿公子的话外是谁的帐也不买,被言王夫妇逼问到大半夜,也坚持不肯违命说出是谁下的手。

也许是伤口作痛的缘故,李安楚直到深夜还无法入眠,眼前总是晃着那张震惊、脆弱与伤痛的面容。从八岁起就不停地被大人们夸奖思虑周全,策谋过人,为什么一遇到与那个人相关的事情就开始怀疑自已的判断力呢?分明整颗心一直都在为他思考,一切事都想的是为了他好,但做了之后才陡然惊觉,原来这样竟会伤得他更重。那一瞬间究竟在想什么呢?只是为了不让心爱的小孩手染无辜的鲜血啊,只是为了让他能发泄平息心中的怨愤啊,所以茫茫然地就迎着剑锋去了。这已不是别人眼中的李安楚了,冷静睿智的结绿公子岂会判断不出卫小典根本毫无杀意?为什么要等到看见他颤抖的双唇、痛楚的眼眸时才惊恐地发现自己再一次做错呢?就如同当年的那个决定,狠心扼杀掉心中挚热地爱,把哭泣的小孩推到通往正常与幸福的路上,到如今才明白幸福的虚无与缥缈不是可以界定和计划的。互相避不见面已有几年呢?有时觉得久得象隔了几世,有时又觉得似乎脸颊上还留有他甜柔的呼吸。修长的少年依然是那样倔强与纯真,却又美丽耀眼得让人想闭上眼睛,又舍不得闭上眼睛。一直在为再次见面的这一瞬做准备,沉淀在内心深处的感情却又在四目相对的霎那间激烈翻腾,无法控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即使永远也得不到原谅,但至少,不要再让他受到自己的伤害了。

在许多人共同的那个无眠之夜后,清晨仍然毫无改变地来到了。

在微风还没有来得及沾上一丝日光的热度时,震威将军府迎来了一个大大的意外。

内廷太监黄公公一大早就来到卫府,向青萍公子卫小典宣读了一项圣旨,命他赴福建接管闽洲水师部下三千兵士,三十艘海船,前去剿灭东南沿海水寇与海盗,未剿清前,不得回京,还特别注明要立即动身。

接到这道圣旨后,卫宏异常愤怒。卫小典并不是正式编制中开府建牙,可独立率兵进行野战的将领,更不是海战将官,除了平胶东水寨叛乱外,也无其他水战的经验。要他这样一个资历如此之浅的小将,率如此微弱的兵力,去把那向来剿之不绝、杀之不尽的海匪完全剿清,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换句话说,这道命令,其实就如同是变相的流放一样,不知何时才能返回京城。

卫宏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一向颇得皇上好感的儿子到底做借了何事,居然要受到这种惩罚,当下决定要进宫面圣,问个清楚。反而是卫小典冷静地阻止了父亲,思绪烦乱的他无力再去想一切发生的原因,只是认为圣旨已下,君无戏言,争之无益。安抚了父亲后便回房整理了行装,当天中午就带了少数几个亲兵离京南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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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楚是在第二天中午才得知卫小典奉旨南下的,他立即动身进宫要求面见皇上,可是被当值太监拦在门外,声称皇上正在午休,不接见臣子。李安楚心急如焚地等至日落西山,皇帝的“午休”居然还没结束,令他不禁动了真火,亮出御赐金牌便闯了进去。

大明殿内本来应该正在午休的皇上其实在下棋,见到李安楚,吓了一跳,装睡已来不及,只得讪讪笑着招呼道:“朕刚刚醒,刚刚醒,正准备召你呢,可巧你竟来了。”

说着便命正与他对奕的臣子退下,亲热地拉着李安楚的手道:“楚儿来,陪朕下三局如何?”

李安楚平息了一下语气,道:“皇叔,楚儿今天不是来下棋的,是有要事要问皇叔。”

“今天天色已晚,有要事明天再说好了,皇叔今儿高兴,难得你又来了,来,先下三局!”

李安楚皱了皱眉,直接了当地道:“皇叔,卫小典犯了何罪触怒皇上,您要将他发配到边境去?”

皇帝没料到他如此直奔主题,怔了好大一会儿,方搪塞道:“卫小将军?他没有犯什么罪啊?朕也没有发配过他,朕一直很喜欢他啊,楚儿为何如此说呢?”

李安楚不容他躲闪,上前一步道:“以三千之兵,剿数万流窜之匪,一日不成功,一日不得返京,皇上圣明,请问这不是流配是什么?皇上是想让他永不得返京呢,还是干脆就让他葬身海疆了呢?”

皇帝一时无话可答,只好拉下脸来,怒道:“楚儿,你这是跟皇叔说话呢?你平日里不是最懂规矩的吗?”

李安楚毫无惧色道:“皇上莫名施惩于无罪之臣,让楚儿一时竟想不起何为规矩了。”

皇帝见他软硬不吃,哄又哄不住,吓又吓不倒,只得挥一挥手道:“不要多说了,朕已有决定,不容再改,你退下吧。”

李安楚冷冷道:“如此打扰皇上了,楚儿去给太后请个安就走。”

皇帝顿时有些慌了手脚,忙道:“你这孩子真是的,一点小事也好意思惊扰太后的?”

李安楚声音不带一丝温度道:“皇上掌握天下,事事皆可是小事,楚儿愚钝,分不太清大事小事,请皇上见谅。”

皇帝见他心意坚决,有些着急地道:“楚儿,你是聪明孩子,你这样逼朕做什么呢?难道这是朕的意思不成?”

李安楚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后睁开,面无表情地道:“楚儿知道了。请问太子殿下在哪里?”

皇帝松了一口气道:“不太清楚,他今天没出门,应该是在东宫吧。”

李安楚躬身行了礼,道:“皇叔请继续下棋罢,楚儿告退了。”

皇帝无言地看他离去,在他已到殿门口时突然道:“楚儿,你们两个性子都倔,朕希望你们不要争吵才好。”

李安楚回头微微一笑道:“皇叔放心,楚儿怎敢和太子殿下争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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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楚在东宫没有受到任何阻拦,直接就被引进了太子居住的寝殿。以明黄色这皇室正统色为主调装饰的太子东宫,其富丽不下于天子居处,又别有一番雅致的品味。

还在殿门外,李安楚就听到里面传来清朗的吟诗声:“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李安楚默然少时,掀帘进了内室。只见雕花木窗敞开,微风送进室内,带来窗外荷塘的叶香与塘边金桂的幽馥,窗边人身着薄薄秋衫,负手而立,乌黑的发脚被风吹得飘起。听到脚步声,他回头一笑:“安楚,你怎么来了?”

李安楚淡淡道:“太子殿下应该早就知道我要来吧?”

“哦,”太子走至窗边椅上坐下,悠然道,“结绿公子好象真的生气了嘛。”

李安楚直视着他,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跟小典过不去?他惹到你哪里让你这样惩处他?”

“哟哟哟,”太子仍是悠闲地笑着,“你看出来我是在惩罚他了吗?没错,我就是在惩罚他。我身为东宫太子,未来的天子,似乎还是有这样的权力吧?”

“请问罪名是什么?”李安楚忍着怒气道。

“行刺言王世子,杀伤皇亲国戚,这罪名够了吧?你应该不会向我要证据的,因为证据就在你身上不是吗?”太子缓缓收住了面上的笑意。

李安楚咬住了下唇,走至窗边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沉默了约一柱香的时间才抬头,平静地问道:“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提出来,我都答应你。”

太子突然仰天大笑了起来:“结绿公子七窍玲珑心肝,聪慧过人天下皆知,结果想了那么久,竟问出这样一句话来,真真让我失望。我看你是一遇到他的事就乱了方寸吧?我真正的目的?如果我说我真正的目的就是想惩处他一下,你相信吗?”

李安楚用难以置信的表情望着他,轻声道:“你到底怎么啦?小康,你不是那么残忍的人啊――”

“呵呵呵,硬的不行,改软的了,”李康泰微微俯下了身子,凑近他的脸,“因为你知道我拿你没办法是吗?每一次,让步的人,心软的人,都是我对吗?”

“你这样说不公平,小康。当我发现你做得对时,我很多次都听了你的啊。可这一次,你实在没有理由这么做!”

“没有理由?”康泰自嘲地笑了笑,“你说的真对,我不是那么残忍的人,至少,我做不到象你这么残忍。可惜你再说也没有用,安楚,我不会放过胆敢用剑伤你的人,就算他是卫小典也不行,你就不要再抱有天真的幻想了。”

李安楚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我最后一次问你,你到底放不放他回来?”

“放,怎么不放,”康泰迎视着李安楚的目光,“等过个三年五载,我觉得够了,自会放他回来,我也没打算一辈子让他呆在海边啊。”

李安楚不再多说,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安楚,你去哪里?”康泰声音很稳,但目光已有颤动。

“去福建。”

“安楚,为了一个小男孩,你真的要跟我翻脸吗?”康泰幽幽地道。

李安楚缓缓地回过头来,眼神忧伤地看着康泰,道:“我不会跟你翻脸,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对不起,现在我要到他那里去,我不能让他独自站在险风恶浪间,身边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倚靠。等过个三年五载,你觉得够了时,我们再回来,大家还是好朋友。”

李康泰没有再说话,只怔怔地看着李安楚的身影消失,足音渐弱,直至寂然无声。良久良久,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才喃喃道:“笑渐不闻声渐消,多情却被无情恼……,古人的话,为什么都这么对呢?”


5

李安楚以外出游历,增长见识为名,决定南去福建,顿时在言王府掀起轩然大波。尤其是他拒绝七铁卫跟在身边,不仅令言王爷几近歇斯底里,也让七铁卫跪在房门口不肯起来。最后还是言王妃出面,劝服了丈夫,七铁卫也终于在李安楚严厉地命令下站了起来。

收拾了简单的行装,为避免宫中皇上太后知晓阻拦,李安楚连夜动了身。言王妃并非不担心爱子的安危,但这个睿智的女人了解自己的儿子,也看到了一些言王爷没有看到的事情,她只能祈愿上苍保佑,儿子能找回他的心,他的自由,与他的幸福,其他的,都不是她所在乎的。

青萍结绿联袂离京,京城突然之间失去了两个话题人物,一时显得分外寂寞。而远在南疆的福建,却在一个月之内,迎进了两个天纵英才,霎时有江山变色,风起云涌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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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小典不是第一次出征,也不是第一次面临敌我悬殊的恶境,却不知为什么,这一次心中一直盘绕着不祥的感觉,挥之不去。为了振作精神,他在拜会闽州水师总督谢玄继的第二天,就领了三十艘海船,点齐三千水兵,下崖州练兵去了。

谢玄继是个心地纯良,关爱后辈的老将军,与卫宏关系甚好,却从未见过卫小典,只听过青萍公子的名声。及至见了面,聊了一阵子,发现这孩子不仅生得极是漂亮,而且性情率真、热情、坦荡,心中十分喜爱他,只是不知他如何得罪朝中权贵,被人用这种近似于流放的方式派到边疆来,有些感慨怜惜,于是拔划给他的士兵都是身经百战、服从指挥的精兵,希望能有所助益。

李安楚在卫小典离去的第三天到达闽州。谢玄继虽然十分奇怪出了名水火不容的青萍结绿居然会接踵而至,但毕竟是身经百战,不爱管闲事的老将,没有多问,只是将李安楚要的东西给了他。

卫小典麾下这三千士兵全是首次归他指挥,但一个年轻、帅气、勇敢又爽朗的将官怎么都是不讨厌的,所以没有几天,这支队伍的上上下下就已经相处的很好了。而且最近一阵海上也很平静,自他来到崖州尚没有发生过海匪上岸扰民的事件,日子本应过得不错,可不知为什么,卫小典一直觉得心中空荡荡的。这几年虽然避不见面,但彼此的消息都是挡也挡不住的传来,偶尔想得紧了,偷偷到他别院外小树林中藏着,总能远远见他一面,从不曾象现在这样,从离开京城到现在两个多月,没有听到关于他的片言只语,也不知那日留在他身上的伤好了没有,实在让人忍不住想发脾气。

这日巡营完毕,卫小典正准备骑马出营散散心,在门口遇到他的副将郑毅,见他精神抖擞,不禁奇怪地问:“你昨儿个不是发寒吗?这么快就好了?”

郑毅每次跟这个漂亮的主将说话脸都是红的,今天也不例外,面红耳赤地道:“城里德安堂里新来了个姓李的大夫,人虽然年轻,医术却真不赖,昨夜吃了他开的一帖药,今天就好了。”

年轻、医术不错、姓李的大夫这世间一抓可能就是一把,但卫小典却压根想不到有其他的可能,跳上马便向德安堂奔去。

德安堂的张掌柜因给军营里送过几回药材,认得卫小典,立即迎了出来道:“卫将军怎么来了,贵体欠安么?”

卫小典跳下马,压住狂跳的心脏道:“我找你们李大夫。”

张掌柜一面向里屋叫“李大夫 ――”,一面请卫小典进铺子里用茶。只见里屋的门帘一挑,一个穿着黑衫,身形高瘦的年轻人走了出来,问道:“什么事啊,张掌柜?”

张掌柜用手一指,道:“这位卫小将军找你。”

年轻人转过身来,用询问的眼光看向这个站在屋中的少年将军。

卫小典暗暗地咬住了下唇,一种难以言喻的失望之感涌上心头,绞得心尖都隐隐作痛。真是傻啊,他居然傻到以为那个人,那个金尊玉贵的皇室公子,会为了找他,来到这样一个充满危险与未知数的地方。不是曾经被拒绝,曾经被伤害吗?为什么还是那么天真,天真地以为在那个人的心中,自己至少还是有分量的……

躲避开张掌柜关切的询问,轻轻道了声“抱歉”,卫小典勉强维持着平静的表情慢慢走出德安堂药店。现在才发现,外面的太阳好大,晒得人头发昏。卫小典闭上眼睛靠在店门外的木柱上,努力想止住胸口疼痛的感觉,却越来越止不住流水一样漫延开来的酸楚。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臂轻轻地绕上了他的肩头,额上有清凉的丝帕柔柔擦拭,一个温柔的让人禁不住落泪地声音低低地问:“小典,你哪里不舒服吗?”

那个人温暖安定的吐息掠过面颊,熟悉地让人不敢睁开眼睛。感觉到手臂慢慢收紧,感觉到身体被裹进了契合的怀抱,听到他因担心而微颤地嗓音:“小典,你别吓我,你到底哪里觉得不舒服?”

突然觉得安心,突然觉得想哭、想任性、想无理取闹、想向他发脾气、想向他撒娇,用力推开那人的怀抱,跺着脚冲他喊:“你来干什么?你不要管我不行吗?”转身就跑了开去,听着他追在后面的脚步声,心里有甜甜柔柔的感觉润开。

李安楚不远不近地跟在卫小典后面,一直到了城外,才加快脚步赶上前去将他拉进怀中。少年的身体有着柔中带硬的质感,已全然不同于当年那个软软的溢着甜香的孩童的身躯,但迷醉的感觉却变得更浓,每次抱在手中,就再也舍不得放手。

卫小典不太认真地挣扎了几下,怒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早就忘了你,又来招惹我做什么?”

李安楚深深地看着他,道:“我来,是因为你需要我啊。”

卫小典小脸涨得通红,用力推着他的胸膛道:“谁需要你啊,我现在不是当初被你嫌的那个年纪小、不懂事、只会缠着你、给你惹麻烦的卫小典了,我是和你齐名的青萍、青萍公子,我不会再需要你了。”

李安楚微微苦笑道:“小典,我从来都没有嫌过你啊。那时你那么小,刚刚失去母亲,被师父带到山上,一直和我在一起,不认识任何同龄的女孩子。这样的你说出来的喜欢,我怎么敢接受?我不愿意因为一时软弱,屈从于自己的感情而影响到你今后的一生啊。”

卫小典死命地摇头,揪着李安楚胸口的衣领,忍着眼泪道:“我才不相信你!你一贯地会讲花言巧语,你装着对我好,哄得我那么喜欢你,然后再狠心把我甩掉。更……更可恶的是,你还带一个女人回来,那……那个女人……”他猛地抬头狠狠瞪着李安楚,“那个女人还没有我十分之一漂亮!实在太侮辱人了!”

李安楚见他横眉竖目,眼里却闪着莹莹泪花,实在可爱透顶,忍不住凑在粉颊上亲了一口,道:“何止十分之一,没有我的小典千分之一漂亮啊――”

卫小典气得结结巴巴道:“谁……谁是你……你的啊………谁……谁准你亲我的?我以前亲你一下,你都不肯,把我推的远远的,现在为什么又要来亲我?”

“因为以前你实在太小啊,把你推开我其实比你更难受。当时我就做了决定,等你满了十九岁,如果还是觉得喜欢我,那么谁都不可能再把我从你身边拉开,就算你以后后悔也不行。”

卫小典现在真的生了气,他用力地扯开李安楚环抱着他的手臂,退到三步以外的距离,用愤怒地语气道:“你凭什么总是自己在做决定,一切以自己的想法为准?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呢?我卫小典不是你什么时侯想要就可以要的!我现在长大了没错,但我不原谅你抛下我这么多年,我不再喜欢你,不想再见到你了!”

说罢,他一转身疾奔而去。只是在回身的霎那间,两颗晶莹透明的泪滴滚落至足下青草的叶尖上,盈润得象清晨初凝的露珠。

李安楚追了两步,停了下来,面上带着忧伤但坚定的神情,口中自言自语道:“傻孩子,不原谅……也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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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小典一路奔回营帐,早忘了自己是骑马出去的。见李安楚没有追来,心中更是又气又痛,扯开被子蒙住头,躺在床上生闷气,晚饭也不肯吃。副将郑毅担心地来询问了几次,均被赶了出去,最后只好在帐外高声道:“将军,你稍等一会,末将请军医来给您诊治一下。”卫小典懒得理他,一声也不回。过了一会儿,听得两个人的脚步进帐,郑毅恭声道:“将军,军医来了,您起来看一看吧。”

卫小典在被中道:“张大叔,你出去罢,郑毅乱讲,我没有病的。”

军医道:“有没有病,要医生说了算。”

卫小典立时翻身跳了起来,瞪着军医的脸,怔了半晌才吼道:“你怎么来的?”又左右张望了一回,继续道:“张大叔呢?张大叔才是我的军医啊。”

李安楚笑了一笑,示意郑毅离去,然后在卫小典床边坐下,道:“张军医在医帐呢。卫将军,你不会以为三千人的军营,只有一个军医吧?”

“那也不该是你!”卫小典大叫,“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李安楚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在卫小典眼前晃了一晃,道:“看,谢将军亲自签发的任命令。你楚哥哥想去什么地方还用混吗?”

乘着卫小典还有些发呆,李安楚已越坐越近,不着痕迹地将人揽进了怀里。即然已经决定不再放手,已经决定抛却所有的顾忌与思虑,李安楚身为结绿公子的策谋与行动力的确远非只知好强斗胜的青萍公子可比。也因为同样经历过彷徨、迷茫和痛苦的阶段,所以他更加怜惜这个冰雪般纯真的孩子,希望能用自己主动的抚慰,减少几分他心中的委屈。

回过神来的卫小典,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几乎已坐在了他的怀里,头被舒服地安置在他的肩窝中,一双温暖地大手正轻轻柔柔地在头顶摩挲着。尽管这样子的确很舒服,十分舒服,舒服极了,可是,可是,可是如果就这样便被人哄住摆平,青萍公子的面子要往哪里摆?

所以,虽然力道稍嫌不足,动作不够果断,卫小典还是成功地在两人之间拉开了些微的距离,并努力吊起眼角作瞪人状,可惜准备工作刚刚作好,尚未及开吵,帐外便传来又急又重的脚步声,郑毅上气不接下气地闯进帐来禀道:“将……将军,发…发现海匪船只,可能要登陆……”

卫小典面容一整,一面命郑毅火速整备军队,一面麻利地穿上了战甲,飞奔出帐。

这三千人果然不愧是万中选一的精兵,极短的时间内已作好了应战准备,列队在港口,只待主将一声令下,便可登船出海,阻挡海匪上岸扰民。

留下五百人守备,五百人负责警戒与联络,卫小典下令余下的二千人立即上船准备出战,自己也快速登上了主舰伏鹰号。

忙了好大一阵子之后,卫小典在查看士兵战备时,突然吃惊地发现李安楚居然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一同呆在伏鹰号上,不禁大叫道:“你跟来干什么?军医应该在勤务船上,快下去!”

李安楚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在卫小典眼前一晃,静静地道:“这是谢将军亲自签发的另一张任命令,命我为你的军师,所以自然应该和你呆在一起。”

卫小典瞪着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6

这次来袭的海匪并不算主力,但也有二十艘海船之众,兵力与卫小典所率之军不相上下。只不过乌合之众的海匪,在整合指挥与行动方面远不如正规军,激战了半日后,告败退去。在整个战事的漩涡中,卫小典所乘的伏鹰号一直处于热战的中心,承接敌军大半的攻击,船体受损严重。回航的时侯,李安楚以军师之名,行军医之实,大部分时间都在救人。卫小典因为恼怒他跟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一直不肯跟他说话。而李安楚向来性子柔和,又是心爱之人,怎会和他计较,救治了伤员后便一直跟在卫小典的身边,软言哄劝。

离港口不远的时侯,风力突然加猛,卫小典命所有伤员集中至一只船上先行,其他船只护卫。李安楚指挥搬完伏鹰号上的伤者后,又来到甲板上的卫小典身旁。卫小典闹脾气地转过身去,还未来得及说一句话,突然听到奇怪的咔喳声,抬头一看,挂帆的桅杆因本身受损太重,禁不住狂猛的风力,竟拦腰折断,当头向他砸了下来。在船上将士的一片惊呼声中,李安楚飞身扑了上去,护着卫小典的身体连翻了好几滚,桅杆险险地从他背部擦过,倒在甲板上。

郑毅和另几名站得比较近的统领急急赶上前来,查看两人是否受伤。

卫小典狠狠将李安楚压在上面不动的身体推开,怒冲冲道:“你干什么啊?我明明可以自己躲开的啊,干嘛弄得这么危危险险的?你活腻了不成?”

李安楚淡淡地一笑,的确,心里明知道他可以自己躲开的,可身体却不听从理智的指挥,总是在第一时间做出本能一样的反应。不过,他并不想向卫小典做无谓多余的解释,只是调笑般地说:“你太强了,好不容易遇到英雄救美人的时机,怎能不好好把握?”

卫小典立即如预料般地气红了脸,怒道:“谁是……英……英雄…谁是美…美……”

“好好好,”李安楚柔声哄他,“下次你当英雄,我当美人,我乖乖等你来救好不好?”

卫小典登时气得说不出话来,随手摸到散乱在地上的一块木头,便向李安楚砸去,当场将他额头砸出一长条血口来。

一直在旁边尴尬地看两人旁若无人般吵架的郑毅等人吓了一大跳,有反应较快的上前用布巾压住了李安楚的伤口,拭去鲜血。

郑毅见卫小典也很吃惊,脸色白白的,不好责怪他,只低声道:“将军,已到港了,快送李公子回营帐疗伤吧。”

卫小典这才醒过神来,扑上前去掀开布巾来看,颤声道:“你……你怎样……”

李安楚微笑着安慰他:“没事,一点儿也不痛。”

卫小典自己的胸口都在痛,怎肯相信他会不痛,忙忙地送他上岸回营,善后的事全丢给部下去做。

将军寝帐内,张军医来帮忙给伤口清洗上药,用白布包裹。整个过程中卫小典一边在旁边递水递药,一边语气恶劣地责骂李安楚是“木头”、怪他“笨”、“为什么不躲开?”,絮絮地一直未停口。郑毅见李安楚好脾气地一点儿也不生气,不反驳,忍不住小声抱了句不平道:“将军武功那么好,那木头去势飞快,李大夫文弱书生,怎么躲得开?”

卫小典怒目转向他,大喝一声:“你在这儿干什么,去巡营!”吓得郑毅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安楚柔声道:“小典,别发这么大脾气,对身体不好……”

语音未落,一条布巾又向他砸去,被张军医面不改色地接住,继续包裹伤口。卫小典气得直跺脚,道:“你装什么文弱书生?师父贪玩好耍,三天两头不见人影,我的武功一半是你教的,你装什么躲不过去?”

李安楚安抚地笑道:“小典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又一条布巾飞来,张军医顺手接着,站起身来,道:“不用了,已经包好了,伤口不深,没什么关系。”说着走到卫小典面前,递给他一个瓷瓶。

卫小典随手接住,问道:“这是什么?”

“药。”张军医简短地回答,转身出了营帐。

李安楚坐起半个身子,对卫小典招招手道:“你也累了,坐下来休息一下。”

卫小典冲到床边,恶狠狠地问:“你说,为什么不躲开?”

李安楚轻轻道:“我躲不开啊。”

卫小典气得掐他一下:“你还装……”

李安楚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将他带入怀中,收起面上的调笑,正色道:“小典,记得五年前我伤了你那件事吗?”

卫小典霎时面色一白,就要从他怀里挣出。李安楚紧紧搂住他,低低柔柔地诉说道:“因为我做了错误的判断与决定,为让你对我死心,就随便找了个女人回来骗你说要娶她。你当时气得发狂,要杀她,虽说我对她毫无感情,到底她也是无辜卷进来的,为了护她,我误伤了你的身体,也在你心上留下永难抹去的伤痛。当我看着你震惊、愤怒与绝望的眼情,听到你说永远也不原谅我时,我就在心中暗暗发誓,只要你还没有完全原谅我对你的伤害,纵然遇到生死关头,我也不会使用曾伤过你的武功。所以上次也好,这次也好,我都是真的躲不开……”

卫小典伏在他怀中,觉得胸口酸酸麻麻的,说不出的难受,又想骂他,又想不出该骂什么,忍不住就张嘴在他胸前咬了一口。

李安楚身体一颤,无法压抑似地呻吟了一声。卫小典奇怪地抬起头,道:“干嘛,我又咬得不重,不会痛啊。”

李安楚深深地看着他,目光中有陌生而挚热的火焰跳动,卫小典突然觉得心跳有些加快,身体也随之发热起来,他干咳了一声,故作镇定地直起身子,道:“对…对啦,张大叔给了药,还没吃药呢。”

说着便逃也似地跑到桌边,倒了满满一碗水,还不小心洒了一地,颤颤地捧过来,递到李安楚手上,又从瓷瓶中倒出一粒药丸在掌心,托到李安楚嘴边,道:“张嘴。”

李安楚表情奇怪地看着他,问道:“小典,你干什么?”

“喂你吃药啊。”

“这药不是给我吃的。”李安楚忍着笑道。

“啊?”卫小典一时愣住。

“这是保养嗓子的药,张军医见你一直在骂我,担心你嗓子受不了,给你吃的啊。”

“啊――”卫小典气得小脸皱成一团,扁扁嘴瞪住李安楚,“你怎么知道?”

李安楚觉得他这样子实在可爱的让人受不了,又把他搂回怀中,笑道:“我也是大夫啊,什么药我都认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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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将郑毅觉得最近军营里的怪事特别多,先是奉旨来了个嫩嫩的水样少年当主将, 居然威风八面还挺称职,紧跟着一个怎么看也象贵族少爷的翩翩公子哥儿来当军医,没想到他还真吃得下军营中那份苦,羸得士兵交口称赞,接着这个军医摇身一变又兼起了军师一职,在主将周围如影随形,同时自已那个原本就任性的主将情绪变得十分不稳,时不时就冒火跳脚找他的麻烦,让他不禁大叹副将难为。

“郑毅――!!”这不,又来了。

气喘吁吁跑到,恭敬地行礼:“将军有何吩咐?”

“你去告诉那个叫李安楚的家伙,”卫小典咬牙切齿地道,“叫他不要在士兵操练时到校场来,刀枪无眼,他又笨手笨脚的,被扎到了给人添麻烦。快去!”

“是!”又气喘吁吁跑到校场另一边,行个礼道:“李大夫……不,李军师,将军吩咐,请不要在士兵操练时到校场来。”

“为什么?”李安楚温柔地露齿一笑,“做为军医,我应该随时守护有可能受伤的士兵,做为军师,我有责任了解军队训练的战力情况,不来校场怎么行?”

郑毅为难地思忖了一下,觉得他讲得有理,只好磨磨蹭蹭地回到校场另一头向主将回禀。卫小典当场大怒道:“我有叫你去废话吗,我说不许他来就不许他来,没有可是,没有反驳,让他立即给我从这里消失。”

郑毅刷地闪回到校场另一头,抹着冷汗道:“李军师,您就别为难末将了,请……请回营帐吧。”

李安楚体贴地拿出一块方巾帮他抹汗,带着歉意道:“那孩子吓到你了?真不好意思。”

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两位感情很好嘛―――”

郑毅一抬头,看见一道杀人般的目光直射向自己和李安楚拿着方巾的手,虽然很奇怪主将是以什么速度过来的,也不明白这怒气和敌意所为何来,但心中打颤的感觉却是非常真切的,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陪笑着道:“末将……末将告退……”便飞快闪人。

李安楚用宠爱的目光看着卫小典,道:“脸怎么这么红,累了吧?”

卫小典瞪了他半天,最后忍无可忍地道:“才来校场这么一会,你四次差点被飞镖打到,三次差点被刀砍到,两次差点被枪扎到,一次差点被马踩到。李安楚!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么笨的人!!”

李安楚认真地解释道:“可能以前在宫里没有飞镖,在王府中不许见刀光,在京城大街上身旁有一堆人护着,别说是马,人也靠不近,所以就显不出我的笨了。”

卫小典大叫道:“我在跟你说正经的!”

李安楚关心地道:“不要这样叫,嗓子疼不疼?”

卫小典气不打一处来,一字一顿地道:“李-安-楚――”似乎立即要扑上来咬人。

李安楚忙退后一步:“大家在看哦。”

卫小典一回头,看见满校场士兵都傻傻停在那儿,看着脸气得粉红粉红的主将,有几个还忍不住流下了口水,当场气得发晕,吼道:“看什么看,继续给我练!”回头拉住李安楚,命道,“你跟我来。”

李安楚依言随他来到营帐背后无人处,等着他说话。

卫小典眼睛一会儿看看树,一会儿看看天,半响方道:“那件事都过了那么久,我也忘了,这儿太危险,你就别管那个可笑的誓言,就当我原谅你好了。”

李安楚用一只手掌心贴住他一边面颊,柔声道:“我当年发那个誓是认真的,我对你的心也是认真的,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相信你真的原谅我了。”

卫小典又竖起了眼睛:“我说原谅,你居然敢不相信?”

李安楚将另一只手掌贴上他另一边面颊,微微一笑:“小典,因为我的错误,我违背自己的感情拒绝你,伤了你心,要让我真的相信你原谅我,除非你能接受我对你的感情。”

卫小典躲开他的视线,又让了一步道:“好……好吧,我接受。”

李安楚的脸慢慢凑近,温热的气息吐在他的耳边,用令人心神荡漾的声音道:“小典,接受不是说说而已哦……”

卫小典有些脚软,吃吃道:“那…那要怎样……”

李安楚的目光又变得深遂挚热,声音低哑地道:“当然要用做的……”

卫小典脸刷得一下变得通红,一把推开李安楚,道:“你…你当年做错事,却…却要我跟你做……做……才肯相信我原谅你,这算什么道理啊,你又在骗我!”

李安楚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语调道:“相爱本就没什么道理,我爱你,你也对我不能忘情,可你却不肯跟我在一起,我只能认为你还没有原谅我当年犯下的错误啊。”

卫小典胸口涌起热辣辣的感觉,令他对自己的软弱感到愤怒,为掩饰情绪的变化,他怒冲冲对李安楚道:“你总仗着比我聪明戏弄我,我不会理你这套怪理论的,让台风刮死你好了!”说罢丢下他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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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好的不灵,坏的灵,当天晚上台风登陆,令卫小典几乎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心急如焚地赶到李安楚帐中查看,却发现他根本不在,一问守帐的军士,得知他竟然去了后山采药,急得卫小典几欲发狂,冒着狂风暴雨,谁也拦不住地就往后山赶去。

一路上不断有泥石滑下,本就狭窄险峻的小路泰半已经垮塌,卫小典几乎是在没有路的山崖上攀行,未几时郑毅等人就已与他失散,找不着他的踪影,只得守在山下等侯。

卫小典现在只知要尽快地向上攀爬,已顾不得全身的泥泞和手脚细细的割伤,如注的暴雨打在脸上,混杂着泪水,让他很难睁开眼睛,心中阵阵涌上的恐惧与后悔刀一般割裂了他的神经,已嘶哑的嗓子在瓢泼大雨里竟干涩地再也发不出声音。

找啊,找啊,不知找了多久,四周只有风声、雨声、泥石滚落声与自己急剧的心跳声,卫小典突然觉得内心一阵虚软,再也忍受不住地跌坐于地,掩面痛哭起来。

匆匆接近的脚步声被风雨掩盖了,只到湿透了的身体被拥进同样潮湿却温暖的怀抱中,卫小典才茫茫然抬起了头。

“来,小典,跟我来。”李安楚的声音里透出浓浓的担心与关切,他用力拉起卫小典的身体,带着他顺着山脊又向上爬了约一里路,拨开浓密的树从,向里钻了十几米远,竟走进了一处可容数百人的大山洞。狂暴的风雨被树林的密丛关在了外面,李安楚抓住卫小典的肩头让他坐下去,焦急地道:“让我检查看你有没有受伤?”

卫小典按住他的手,定定地问:“这…这里……”

“我前几次采药时发现的,这是个古洞,岩石很坚固,非常安全,一开始下雨我就进来了,后来想到你可能会来找我,怕你出事,所以出去找你,天可怜见,幸好让我找到了。来,现在乖乖的,让我检查一下。”

卫小典缓缓抬手碰碰他,象在检测是否是幻影一样。当指尖传来真切的人体温度时,一整晚的焦虑、恐惧、伤心与绝望一齐爆发,他猛地扑进李安楚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李安楚爱怜地抱住他,用面颊摩挲着他的耳际,一只手不停地拍抚着他颤抖着的后背,口中喃喃道:“好孩子,没事了,没事了,对不起吓到你了,我明白的,当我想到你可能发现我不在,出来找我时,我也一样害怕啊……”

两人紧紧拥在一起坐着,当哭声渐渐变成断断续续的啜泣时,李安楚慢慢放松了一只手臂,轻抚着卫小典柔嫩的面颊,低声问:“小典,你有没有那里觉得痛?”

卫小典更用力地圈住他的腰,模模糊糊地道:“我想过了……我同意……”

“啊?”饶是绝世聪明的李安楚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同意……跟你做……”卫小典的声音低如蚊蚋,“所以……你用武功……保护你自己……还有我……”

“小典?”李安楚怜爱地捧住他的脸,“你真的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

卫小典不回答,只是将整个发烫的身体紧紧贴了过来,被雨水浸透的衣衫已毫无遮盖的作用。李安楚努力控制着自己已将沦陷的理智,干哑着声音道:“你确定……?”

卫小典的脸红通通的,身体更象着了火般发热,他将抖动着的唇贴在李安楚的耳边。

李安楚克制不住的呻吟了一声,用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抱起卫小典,移到他平时采药来休息时铺的稻草上,小心地将已湿的外衣拧干铺平。他在做这些时,卫小典的脸一直深深埋在他胸口,不肯抬起,令他觉得格外爱怜。

轻轻剥开已半解的衣衫,手顺着背脊滑下,卫小典低喘着弓起身体,递上双唇,他含住细细地吸吮,描画,两具身躯扭动着缠绵在一起倒下,压住少年细瘦的肩头,从下巴碎碎地吻下来,卫小典呢喃着说了一句什么,又被返回原处的唇吻住不放。

与少年一直交缠在背上的双手不同,李安楚的双手不停地游走在怀中这令人迷醉的身体的各个部分,从纤薄但结实的胸口,到敏感润滑的腰部,最后滑进了两腿之间。

卫小典的身体弹跳了一下,口中发出细细的声音:“停……停一下……”

尽管已到这种时侯,李安楚仍喘息着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不…不对……”卫小典将双手抵在他胸膛上,“为什么是我?”

“啊?”李安楚今天晚上第二次听不懂爱人的话,“什么是你?”

“下面的……”卫小典的脸象是要烧起来,“为什么是我在下面?”

李安楚无奈地呻吟了一声:“小典,这是当然的……”

卫小典又竖起眉毛,青萍公子特有的少年锐气闪现:“为什么当然是我在下面?我不要…我也是男人……”

李安楚压住他乱扑腾地双腿,叹息着道:“我来告诉你为什么。第一,你年纪比我小。”

卫小典不服气地道:“没道理,我知道,你爹爹的年纪就比你娘小,但他肯定是在上……”

李安楚哭笑不得地狠狠吻住他,乘着他喘气时道:“那个不一样。第二,我比你高。”

卫小典低声抗议:“也没道理,你可以躺下去一点……而且…我还会再长……”

“最重要的是第三,”李安楚的手指掠过他的微抖的双唇,低低地笑了一声,“小典,就算我让你在上面……你知道怎么做吗?”


7

卫小典当场怔住,微张着嘴愣愣地不知如何反驳,样子说不出的可爱。李安楚低声笑着含住他樱色双唇,声音模糊地道:“好孩子,来,我来教你……”食指蜷曲着划过胸口绯樱般的顶点,少年扭动着身躯,齿间流泄出吐息般的呻吟,微潮的肌肤象有张力般,一靠近,便自动吸咐过来,带着润润的凉意,却在每一次轻微地摩擦中引出火一般的热力,缠绵温柔的吻也渐渐变得急促而又狂烈。

李安楚挑开卫小典束发的丝带,浸蕴着雨水的乌黑发丝无声地从雪白的双肩披落,几颗水珠顺着线条明晰的锁骨摇曳着滚落,充满了情色的味道,引着火热的唇舌一路跟着吻下去,每一次吸吮,都让腕中不谙情爱的少年发出甜腻的叫声,青涩的身体也难以忍耐似地弹跳着,颤抖着,缠绞着紧覆其上的躯体,只听从欲望驱使而毫无章法与技巧的扭动反而越发带动起最原始的欲潮。

卫小典已放弃了脑中所有的念头,任凭快感的浪潮一波波袭来。本以为已是欢乐的极至,但当那火热的手下滑至两腿间,握住那已挺立膨胀的部分开始抚弄揉搓时,猛烈的刺激仍是年轻幼嫩的身体难以承受的,急剧的喘息中挤出口齿不清的破碎的字眼:“啊……不……不要……那里……不……嗯……”

李安楚安抚似地含住他软软的耳垂,低哑地笑道:“哪里?……这里吗?……”

在尖端的一下捏弄,令卫小典绷直了双腿,来不及惊叫出声,便在一阵痉挛中达到顶点。几乎是虚软地平息了急喘,卫小典伸出双臂环绕住俯压下的身躯,问道:“结……结束了吗?”

李安楚带笑的眼眸深深凝望他,目光中仍闪着未曾平息的欲望:“没错……结束了……前戏已经结束了……”从肩上拿下他的手,凑到唇边轻吻一记,慢慢放到自已紧绷的腹下。

卫小典惊呼一声,霎时间涨红了脸,正待缩手,突然觉得一只手绕过自己的腰际,顺着脊线下划,拨开自己从未曾想到过的地方,不禁尖叫起来:“做……你做什么…!?”可惜抗议声很快便淹没在唇齿的交缠中,已非常敏感的身体禁不住再次的抚弄与刺激,挣扎也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迎合,非但没有抗拒住那令人难以置信的侵入,反而帮助他更顺利地进入到无法想象的深处。在激烈的摩擦与交缠中,卫小典吃惊地发现自己体内竟升起了逐渐高涨的快感,被打开的紧窒处也能清楚的感觉出他手指的形状与个数。

在进行了足够的湿润后,李安楚已到达难以忍耐的底限,抬起他的右腿环在腰间,他将自己勃发的欲望抵在微张的入口处,向里推进。卫小典在他的行动已完成一半时才发觉出他的意图,立即扑腾起双腿哭叫着抗拒:“不……痛……不要……好痛……啊……”然而身前捋动着的手指又点燃了疯狂的快感,在空中弹动着的双腿很快又交叉着绞住埋在其间的腰身,令李安楚一口气冲进了他的最深处。

随着节奏越来越快的律动与抽插,卫小典渐渐弓起了腰身开始去迎合他的冲撞,酥麻的快感从结合处漫延至全身,形成了一波高似一波的浪潮,两耳如淹没般地听不到自己高亢的叫声,只知道想要融在一起般地去贴近对方律动着的身体,最后在仿佛要撕裂般的一刺中攀上了顶峰,喷出年轻的欲望。而在他痉挛的收缩与颤动中,被火热包裹着的李安楚也终于忍受不住地低吼一声,再次顶入他身体的深处,抖动着达到了高潮。

略略平息了一会,李安楚起身轻柔地为伏在怀中无法动弹的少年善后。因为这个山洞是他常来之地,准备着一些常用物品,所以他很快就在洞中生起了一堆篝火。卫小典忍着全身的酸麻支起半个身子,想起来帮忙,但立即被李安楚按住,低声吩咐他不要动。

洞外的暴风雨似乎还没有减弱的趋势,李安楚在火边烘干了衣物,两人着装完毕后再次相依相偎地躺下休息。卫小典轻抚着李安楚腕上连亲热时也未曾解下的淡绿丝绦,唇边弯起一个笑,问道:“你的结绿剑呢?”

李安楚轻轻一按腰间,一把柔如银丝的软剑在手,微微一抖动,便发出如水波一般的光芒(其实真正的古剑结绿不是软剑的说,但偶是作者,偶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卫小典解下他腕上的绿丝绦系上剑柄,用指尖抚弄着说:“这个也旧了,改天我再送你一条新的。”

李安楚搂紧怀中的情人,在他颊上印下一吻,偎在他耳边道:“不要了,这几年我每次看着它,就好象看见你,它可是抚慰我寂寞的功臣,再新的剑缨,也代替不了它。”

卫小典嘟起嘴,道:“你哪有寂寞,你有一个艳冠群芳的名妓作伴,还有好多朋友,每天在你的别院里寻欢作乐,全京城都知道你风流多情,根本没有想过我。”

李安楚把这个别扭的小孩整个裹进怀里,轻轻摇晃着,道:“小典,你是我的孩子,我的弟弟,我的情人,我在这世上的最爱,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自己为何要这么理智,只要你不在我身边,就算全天下的人都陪着我,我也一样寂寞啊。”

卫小典心里甜甜的,口中却道:“你最会花言巧语骗人了,我刚上山的时侯,师父就叮嘱过我,说我没有你聪明,小心有一天会被你拆了吃得干干净净,自己还心甘情愿的,现在想起来还真有道理。”

李安楚有些意外:“师父这样教你?好险,差点被他教坏了。以后不许和这个为老不尊的人一起去玩了,听到没?”

卫小典扁扁嘴道:“我早就不理他了,上次他来京城,见到每一个漂亮一点的男孩子就要流口水,凑上去又摸又捏的,看起来真是变态,害我好丢面子。他一定是知道我当时在跟你冷战,不会来向你告状,所以才敢这么猖狂的。”

“你放心好了,”李安楚用指尖戳戳他鼓起的腮帮,笑道,“他现在没功夫来缠你了。四个月前他在洛阳一时大意,被逮住了。”

卫小典霎时兴奋地两眼直忽闪,急急地问道:“你说师父被师爹逮住了?那他岂不是会被修理的很惨?”

李安楚失笑道:“你希望他怎么被修理,咱们改天写信给师爹建议好了。”

卫小典正张口欲答,突然像想到了什么,几乎跳起来道:“咱们在这儿多久了?郑毅他们一定在外面急死了!快!听声音雨已经小了,快回营去!”

李安楚关切地挽住他,温言问道:“你没事吗?站得起来吗?”

卫小典愣了一下,待领会到他言下之意后,脸立时红得象烧熟的虾子,甩开他的手自己起身,谁知腰刚一用力,便有一阵酸麻袭来,足下一个踉跄,又跌回那具温热的怀抱中。

李安楚笑笑,也不说话,径自便将他横抱了起来,卫小典试着挣扎了一下,发现没用,只好退了一步要求道:“抱着太难看了,不要……,背…背着就好了。”

李安楚宠溺的亲了他一口,依言将他背在了背上。出得洞来,雨果然已小了很多,但视野所及仍是一片湿重的水气。厚厚的冷灰色弥漫在天地之间,人的肉眼视力最多可看见三丈内的事物。好在李安楚虽是贵家出身,却因学医经常出没山林,极擅长野外行走,虽背着一个人,也未见有多大困难,两个时辰后就安全下了后山。

守下山下的郑毅等人果然已等得几欲发狂,远远望见两人身影时差点激动得掉下泪来。才刚刚放下一点心,又发现他们那骄傲的、充满活力的主将大人居然是被背下来的,立时又慌做一团。为躲避一连串过分关切的询问,卫小典干脆将脸埋在李安楚脖颈间装睡。

在李安楚以医生身份保证“卫将军没受伤,只是在风雨中奔波太久身体疲累而已”后,郑毅等人才放心下来,欣喜之余也无人顾得上去询问细节,一行人终于平安返回营中。

谁知一回到营帐,卫、李二人立时惊讶地发现闽州水师提督谢玄继老将军的信使已等侯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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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州水师负责安防的区域除了卫小典所在的崖州外,尚有吴州、漳州、泉州三州。这一片也正是海匪活动最猖獗的地区。近几年由于有正规水师驻防,除崖州匪患较严重外,其余三州仅有偏远渔村偶尔会受袭击,海匪的主要活动仍是对过往船只的劫掠,极少上岸。因此比起崖州来,这三州在警戒方面要弱很多,尤其是台风季节,几乎是没有防备。

就在崖州开始起台风的这一天,漳州的天气状况也非常恶劣,然而正是在这无人认为海匪会出动的日子,一支五十艘的船队带着武器装备极为精良的劫匪突袭漳州,一连抢劫烧毁了七个人口密集的村落或集镇,杀死民众数以千计,漳州驻军有五百人在猝不及防的袭击中被杀,另有十艘战船载着三百士兵在海匪撤离时在海上与之交战被击沉,损失极为惨重。谢玄继得报后一面驰书京师,一面下令各州严防,而卫小典自然是受令者之一。

换上军服后,卫小典坐下来细细阅读随信附上的战报,对敌方攻击力如此之强感到不可思议。李安楚在帐中慢慢踱步思忖,缓缓道:“南方海患由来已久,各成派系,从来都是散兵游勇,即使是其中势力最强盛的青鸥帮,也无法一时提调如此多的兵力,进行如此精密有章法的攻击。就此次战况看来,应是出现了朝廷最不愿看到的情形。”

“你是说……结盟?”

“结盟并不可怕,各路海匪结盟也并非首次。关键是看起来似乎出了一位足以统合各方势力并精于海战的人。而对于这个对手,我们现在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卫小典的眼睛里闪出炫目的光芒,但没有说话。

李安楚蹲到他面前,轻柔地捧起他脸,喃喃道:“真不想让你去那样危险的地方,但我也知道拦不住你……你生来就是个战士啊……”

卫小典展臂环住他的脖颈,偎了过去,有些撒娇地道:“我也不想离开你啊,可是,杀人……毁村……作为军人,不能说没有看到……可以不管……”

李安楚失笑地拉开他的手臂,揪了他温温软软的面颊一下,微皱着眉道:“说什么呢?你少得寸进尺了,肯让你去就该偷笑了……,离开我?你做梦呢?”

就在卫小典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李安楚已到帐门口,高声唤郑毅进来,道:“海匪刚突袭了漳州,一时尚无余力进攻崖州,我和卫将军要乘此机会去探测一下敌情,这里的防卫就交给你了。”

“探测敌情?”郑毅惊呼。

“你也要去?”卫小典同时惊呼。

李安楚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不可以,太危险了!”这一次是异口同声。

李安楚先微笑着对郑毅道:“这是命令,你只管操心营里的事好了,我和卫将军会小心的,现在也不是瞻前顾后的时侯,你先退下吧。”

待郑毅满心不愿却还是训练有素的服从退下后,李安楚转身将嘟着嘴站在一旁的卫小典揽进怀里,哄道:“小典,你如果放我一个人留在营里,那才是真正的危险,说不定等不到你回来,我先就担心死了。你想啊,我是为了什么来到福建的?不就是为了和你在一起,互相扶持,互相爱护吗? 假使我做得到可以平静地看着你孤身犯险,我当初就完全能够呆在京城不出来啊。”接着,他一把环腰将卫小典抱在空中,朗声笑道,“更何况,这是青萍结绿第一次联手出击,什么危险见了我们俩都应该乖乖躲开才对啊。”

只要是动嘴的事,无论是接吻还是辩论,我们的青萍公子似乎从来没有赢过,这次也不例外,看出来李安楚主意已定,再难改变,卫小典也只好省省力气不再徒劳的反对。

――――――――――――――――――――――――――――――――-

按照卫小典的想法,是要混入一个贫苦的渔村,假扮两个苦无生路只得下海为匪的渔民兄弟,通过引介人加入海匪中去。但李安楚声称他在另一个较大的海岛――渚阳岛上有个靠得住的朋友,于是两人乔装一番后,便连夜乘船赶往渚阳岛。

军中水手送二人上岸后立即返回,李安楚似乎很熟悉地带着卫小典踏着细沙左绕右绕,来到一幢被椰子树围着的木屋前,直接就去敲门。

少顷,门无声地被打开,一个浑身被晒成古铜色的精壮的大汉腰悬弯刀出现在门口,双目精光四射,一开口,声音象从腹腔中发出般嗡嗡作响:“两位是谁?到此有何贵干?”

李安楚笑道:“小典,看来我易容的功夫是越来越好,竟连他也认不出我是谁了。”

大汉顿时一脸震惊之色,一步就跨到跟前,握住李安楚的手猛摇,道:“天哪,安楚,你怎么来了,快,快进来。”

李安楚挽住卫小典的肩,带他进到屋内。这是一个典型的海边人家的房间,非常整洁,装饰得朴实而有风味。李安楚一面自己倒了一杯椰子水拿给卫小典喝,一面道:“鲁娜姐是越来越会收拾屋子了,栗原,她人呢?”

栗原立即扯开嗓子大叫道:“鲁娜,拿酒来,有客人来了!”

一个柔媚入骨的声音慵慵地传来:“来了,是谁啊?”那声音又娇又糯,婉约绵长,一听就仿佛可以看见其人是如何的娇艳惑人,连卫小典也忍不住好奇地向内屋门口看去。

李安楚拍拍他的肩,关照道:“小典,先不要喝水。”

与此同时,门帘挑开,一个人影缓缓地出现。卫小典刚喝进口中的椰子水立时喷出,呛得连连咳嗽。

李安楚一面心疼地拍他的背,一面埋怨道:“我不是叫你先不要喝水的吗?”

卫小典已经说不出话来。站在门口的,是一个块头比起栗原来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彪形女人,黑黑壮壮,一头狮子毛般的卷发,走动起来呼呼生风地奔到李安楚身旁,娇柔地笑道:“安楚,你怎么来了?也不捎信叫我们去接你。”说着但猛力的拍打他的肩膀。

李安楚若无其事的承受着她拳击般的招呼,微笑道:“鲁娜姐,你好啊,你的眼力可比栗原好多了,一下子就认出我了。”

鲁娜格格地娇笑着,回头看见仍是怔怔地看着她的卫小典,便凑近细细地看,问道:“安楚啊,这个褐颜色的小弟是谁啊,长得真可爱。”

李安楚拥住卫小典的肩头,柔声道:“小典,这是栗原哥,这是鲁娜姐,都是我的朋友,来打一声招呼。”

卫小典刚站起来还未开口,鲁娜已媚声如丝的惊叫:“这就是你的小宝宝啊,快来洗个脸让姐姐瞧瞧你的样子。”

配合着妻子的话,栗原飞快地端来水盆和毛巾,看来他也非常想看看卫小典的庐山真面目。因为今天不会再走,李安楚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滴了两滴在水盆中,涮了涮毛巾,绞干后给卫小典擦脸,立时便恢复了他眉似清羽,眼如秋水的白皙少年旧模样。

鲁娜登时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抱住卫小典左看右看,娇娇地道:“好漂亮的宝宝啊,真不愧是我们结绿公子的心尖子,姐姐也好喜欢,让姐姐亲一口好不好?”

李安楚立时将人抢回去护在怀中,道:“鲁娜姐,你不要吓坏我家小孩哦。”

卫小典回肘顶了他一下,道:“我不是小孩了,再说比起师父她差远了,有什么好吓人的?”

鲁娜尖声笑道;“小典典,你还真是酷耶,”伸出粗壮的指尖在他下巴上轻轻摸了摸,又回头问李安楚,“对了,吃了没有?”

“对对对,”一直在一旁傻笑的栗原忙道,“我也高兴地忘了,还没吃饭吧,我这就去准备。”

鲁娜白了老公一眼,道:“谁问那个,我是问安楚,小典这么可爱,是不是已经被他吃了?”

卫小典整个人儿顿时红得象要烧起来,李安楚无力地道:“鲁娜姐,你……你真是的……”

栗原也跟着埋怨妻子道:“就是,你这问的是什么话?”转头向李安楚道歉,“安楚,你别介意,她就是这样笨笨的,少根筋。”又转头责备鲁娜,“你没脑子啊,这也用得着问,这样可爱的宝宝,换了你,你忍得住?肯定早就吃了,问什么问?没营养!”

这一下连李安楚也说不出话来,搂着几乎恨不得整个藏进他怀中的卫小典,一时间哭笑不得。


8

当卫小典努力将燃烧般的脸色回复正常时,屋里的四个人已安坐下来喝了好几杯酒了。李安楚没兜什么圈子就直接提到了海匪的话题。

栗原沉默了一阵,道:“你推测得没错,现在的海帮已绝非昔日可比。说实话,我真不愿意看到你们来做这件事……太危险了……那个人……没见过他的人是无法想象的……”

李安楚轻轻摇动着酒杯里琥珀色的液体,唇角微挑:“能让向来一盘散沙般的流匪结盟成一体,那人自然不是等闲之辈。他是谁?你见过他?”

栗原面色凝重地道:“不是结盟。”

安楚与小典同时面露讶异之色,小典问道:“不是结盟是什么意思?”

“是吞并,现在海上无论大小的势力与帮派,已全被他征服合并,所以他不是盟主,而是唯一的、不可抗拒与反对的首领,单就统御能力而言,他就是一个不世出的天才。”

“天才?难道他比楚哥哥还要强?”小典不服气地说。

栗原深深地看着李安楚道:“说真的,你是不能跟他比的,你再聪明,再擅长策谋,也毕竟是一个有情有心有弱点的人,而他……他不是人,他是一个冷血无泪,只知道杀戮与征服的魔鬼。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被他那双丝毫没有感情的眼睛看了一眼的感觉,就象在北方雪地上被一桶冰水从头淋到脚一样,连心都会被冻结。”

“他不可能是横空出世的吧?”李安楚皱着眉问。

“当然不是,”鲁娜给大家满上酒,用柔婉的嗓音道,“他是青鸥帮上代纪老帮主从海滩上捡回来的弃儿,取名叫纪人戚,取谐音被人所弃之意,收为养子。那时的青鸥帮虽是海上第一大帮,却还远远未到说一不二的地位。纪老帮主只有一个亲生的儿子,名叫纪人荻,其余十六个全是收养来辅佐这个儿子的。为了保证儿子的地位,他煞费苦心地注意不让任何一个养子有凌驾于其他人之上的势力,使他们之间相互牵制与平衡。”

鲁娜停了口,栗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象是让自己有力气接着讲这个注定血淋淋的故事:“在这十六个养子中,纪人戚年纪最小,据说小时侯颇受了一些欺侮,很懂得收敛锋芒,没有人能看出他的野心与残忍,包括纪老帮主在内。因为他聪明多计,武功又高不可测,很快就将自己掌握的势力暗中增大到别人未曾料到的程度,又使用计谋使七个暗怀不轨之心的养兄暴露行迹,更获得了老帮主的信任。他暗中建议老帮主杀鸡儆猴,用极为残忍的手法杀掉这七个养子全家及部属三百多人,不仅使老帮主与一向不够狠辣的纪人荻发生争吵,还令其余的养子有唇亡齿寒之感,相续试图脱离控制。已完全被蒙蔽的老帮主放手让纪人戚进行剿杀,杀到后来只剩下最后两个忠于纪人戚的养子。此时纪人戚已完全掌控了青鸥帮,并且半点也不浪费时间地逼老帮主退位,由纪人荻做了傀儡。三个月后老帮主发疯病而死,纪人荻也被囚禁,从此少有人见他的面。也许是禁不住折磨吧,半年前的一个风雨之夜,纪人荻试图逃走,被追捕到悬崖边,跳海而亡,连尸骨都没留下。至此纪家血脉就算断了,青鸥帮也变成了纪人戚一个人的。这半年间他愈发的嗜血与疯狂,发檄文要求所有海上势力都归顺于他,开始还有人反抗,但在他的血腥压制和对败者灭绝式的剿杀面前,已无人胆敢拒绝臣服。他就是这样踩在能染红百里海面的血泊中登上海上霸主位置的。我想接下来,他的目标恐怕就是要与朝廷相抗衡了。”

“杀了那么多人,就为了得到象泡沫一般不真实的所谓霸业?”小典没有觉得胆寒,反而有种难以抑制的愤怒,“在他眼里,人命是什么?”

“是什么?是无足轻重,随便他掌握与毁灭的东西。对于一个没有心的人,这世上根本没有值得尊重与珍惜的事物,恐怕他连自己的命都不当做一回事呢。”鲁娜摇头道。

“栗原,请你帮个忙。”一直静静沉思的李安楚突然道。

栗原抿紧了嘴唇:“安楚,求你不要去,没人能在纪人戚面前耍花样的,就算你不在意自己,也要想想小典儿啊。”

卫小典腾地站了起来道:“想我什么?难道我卫小典会被一个疯子吓倒吗?如果坐视青鸥帮这样毫无原则地杀戮,东南海域的百姓恐怕没有一天好日子过。我师爹教我说,在其位而谋其政,我既然是职在靖匪,就不能因难而退。”

李安楚淡淡笑着道:“栗原,你听见了,我家典儿可比我火爆,你就说,这个忙你帮不帮?”

鲁娜也腾地站了起来,高壮的身躯带起了一阵风,柔声道:“你们不怕,难不成我们这些在海上讨生活的人反而怕了?要去大家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鲁娜……”李安楚刚想说什么,却被栗原抓住了手道:“安楚,我也知道这个魔鬼无论如何都是应该被除掉的。既然你和小典儿已有决断,那我和鲁娜是一定要一起去的。我说过,纪人戚生性残暴多疑,你们两个不熟悉海上的事,一不小心就要露出马脚,我们不跟去,实在放不下心来。”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李安楚与卫小典心知无法改变二人的决定,也只得依从。

栗原在海上的根基甚厚,人脉极广,也认识好几个收编穷苦渔民做海匪的中间人,关系都相当靠得住。四人商议了一夜,决定扮做生活维持不下去的渔民,通过中间人加入海帮。栗原与鲁娜依然是夫妻身份,安楚与小典假扮渔民兄弟。因纪人戚眼力极为锐利,任何易容术都瞒不过他的眼睛,所以安楚与小典不再易容,只是用一种时效甚长、水洗不掉的染料将白皙的皮肤染成海边人亮丽的浅褐色。幸而两人都是初来南疆,基本上没人见过他们,应该不会穿帮。

休息等侯了三天,听栗原将有关青鸥帮与海上的一些常识详细讲给他们听,并学习使用渔具和驾驶渔船,两人都是极聪明的人,很快就学的有模有样,完全看不出是外行人。这三天鲁娜一直在联络中间人并做一些入帮的程序性工作,靠着栗原的关系,四人很快就获准加入青鸥帮,并由专门接送新帮众的船送到了青鸥帮所在的无崖岛。

名虽为“无崖”,此岛其实三面都是悬崖,只有东南处有一小弯海滩可供船只停泊靠岸,地势极为险峻,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半年前纪人荻虽逃出囚禁地,却仍是逃不出海岛,最后葬身鱼腹就是这个原因。

象四人这样新加入的小喽罗能见到大首领纪人戚的机会其实并不多,上岛后被带去见的人是纪人戚手下专门负责人员训练的左护法纪人蛟。作为纪老帮主的养子之一,能在纪人戚割草般的屠杀下幸存,纪人蛟除了对纪人戚绝对的忠心外,也自有他的过人之处,例如高超的判断力与精湛的海战技巧,都是纪人戚赏识他的原因。他的个子并不高,却格外的健壮,胳膊看起来有小典两个那么粗,浑身上下充满着精力与爆发力。

用审视的眼光逐个将四人打量了一番,纪人蛟的目光在李安楚身上停留了较长的时间,但并未多说,只是简单地训诫了些“要守帮规”之类的话,就命人带四人去岛上自设的船厂做工。栗原与鲁娜因模样高大强壮,被分去搬运材料,李安楚与卫小典则被安排给完工的船体上漆。

虽然只是一个海帮自设的船厂,但从设计到生产工艺都惊人的先进,且拥有大批技术娴熟的工人,由此可见青鸥帮的实力已不仅是流匪的程度,也证明了纪人戚果然是一个不世出的天才人物。

头三天过得很平静,未发生任何意外状况,李安楚与卫小典利用做工与休息的时间,大致摸了一下岛上的地形、人员、岗哨配置与船队数量等情况。为安全起见,他们没有做任何的记录,所有一切都收藏在李安楚过目不忘的精明头脑内。

这一天天气很好,阳光照得视野内的一切都白晃晃的,安楚、小典和其他十多个工人正在为一艘新完工的船涂上松香色的油漆时,一个身着黎族服饰的美女旋风般地闯进船厂,身后还跟着十几个看起来象是侍童的年轻男孩子。负责船厂营运的章叔闻讯飞快地赶了过来,陪笑着问道:“大太阳底下的,席姑娘有什么事吩咐就是了,怎么竟亲自来了?”

那席姑娘是个蜜色肌肤,容貌极为艳丽的女子,即使用京城的审美观来看也是一个不多见的绝色佳人,不过与大多数美女一样,她的脾气看来不算太好,冷笑着挑起修长的眉毛,对章叔道:“章全!你少耍花腔!这艘船可是帮主特意命你为我造的,我早通知过你要漆成淡银色,你竟敢乱给我改?马上重新上漆。”

章叔面有难色地道:“席姑娘,您是帮主现在最宠爱的人,您的吩咐,我怎么敢不听?只是席姑娘你来的日子不长,不知道淡银色是帮主最忌讳的颜色,用不得啊。”

席姑娘顿时柳眉倒竖,厉声道:“章全,你既然知道我席珠是帮主最宠爱的人,就不要仗着自己老资格来蒙骗本姑娘。我早就问过帮主,他最喜欢的颜色就是淡银色,什么忌讳?想骗谁呢?马上给我改!否则我叫帮主砍了你的狗头!”

章叔还未回话,一个柔中带脆地声音突然响起:“啊哟,这就是珠姐姐的新船啊,好漂亮呢―――”

席珠咬了咬牙,没有回头。来者是一个一看就与众不同的人。在南方烈日的海岛沙滩上,在一群晒成小麦色的海上男人中间,他白皙得象是来自异世界的美少年。两个大汉随侍在他身边,其中一个为他撑着一把大伞遮挡烈日。少年步履迤逦地来到新船面前,仰起精致得如描如画的面庞,细长的眼眸风情万种地半眯着,润泽饱满的粉色双唇微张,有一种说不出的狐媚感觉。

章叔迎上前去行礼道:“鄢少爷也来了?”

席珠高高昂起头,道:“鄢琪,这里没你什么事儿,等哪天帮主也答应送你一条船时再来掺合吧,不过可能你怎么等也等不到了。”

鄢琪一点也不在意她的讥讽之语,径自地打量着新船,笑道:“松香色也不错啊,珠姐姐将就一点吧,淡银色反而跟你不配呢。”

席珠气得唇色有些变白,但仍是努力保持高傲的样子道:“你一个失宠的娈童,也配来跟我谈什么颜色好?帮主是念旧情才没赶你出岛,你还是知趣,收敛一点的好,说不定我与帮主成亲之后,还可以容你在此。”

鄢琪不再说话,只是掩口低声地笑,样子娇媚之极。席珠也不再理他,转身继续威逼章叔。奇怪地是章叔不停地打躬做揖赔罪,却怎么也不肯答应重改颜色。席珠火气大盛,不顾章叔是岛上的元老,年纪可做自己的爷爷,竟挥手便是两记耳光。鄢琪在一旁凉凉地道:“珠姐姐,我劝你算了罢,一条船而已,颜色事小,性命事大,章叔自有章叔的道理,老年人的话听了没错的。”

席珠早已自居为帮主夫人,当着纪人戚旧宠的面,却连一个船厂主管都摆不平,正在盛怒之中,鄢琪这一撩拔,更如火上浇油,当下便喝令手下强行拿来淡银色的油漆,重新刷涂船身,章叔欲上前阻挡,被席珠一鞭抽开,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鄢琪也不再多言,含着淡淡的冷笑袖手静观着。突然之间,他脸色一变,眼中浮现出一丝惊慌之色,快速后退了好几步,躲到一堆木料的阴影之中。章叔也停止了徒劳地阻止,站稳脚步,向某一个方向躬下身去。喧闹声象是被刀切一般的嘎然而止,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自禁地低头后退。混在人群中观望的李安楚与卫小典也警觉地跟着退到不显眼处。

有一个人站在十米开外的空地上。其实他身旁还有纪人蛟和另外十几个不同打扮的人,但与他在一起,其他所有人的存在感都变得象空气那样稀薄,成了一幅画的背景。

那人有副比例完美的高挑身材和一张雕刻般俊美的脸,但这些不是他如磁石般吸引他人视线的原因。他真正让人从内心深处感到震动的是那周身夜一般深沉的黑暗气质,和那邪魅冰冷的眼睛中闪动着的嗜血气息。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丝毫感受不到他身上有任何与人类有关的味道,而只有黑潮般涌动着的仿佛要毁灭一切的邪恶欲望与力量。

李安楚觉得身旁的卫小典已绷紧了柔韧的身躯,他立即伸出手去,将掌心贴在他脊背上轻轻上下滑动。感到爱人的安抚举动,卫小典不着痕迹地将身体依了过去,两人紧紧靠在一起汲取对方的体温,刚才那种手心发凉的紧张感逐渐消失了。

席珠看样子也有些胆寒,但心中有所依持的她仍勉强带着笑向纪人戚迎去,娇声道:“夫君,您怎么来了?船还没上好漆呢,等新船下水后,妾身再在船上设宴答谢夫君。”

纪人戚面无表情地看着新船船身上一小片刚刷上去的淡银色,用平平的音调问:“谁让用淡银色的?”

席珠一怔,心中已暗觉不妙,忙道:“虽然这船是您赐给妾身和妾身腹中的孩子的,但妾身还是想用夫君最喜欢的颜色,无非是想讨您的欢心罢了。如果妾身做错了,立即改正就是,请您不要……”

纪人戚将寒冰般的视线转向她,问道:“是你让用淡银色的?”

席珠后退一步,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道:“妾身……妾身只是想……”

纪人戚的唇角突然浮起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席珠立即惊慌失措地跪了下来,哀求道:“夫…夫君……妾身不知哪里做错……请看在妾身怀着你的骨肉面上……不要……你不能……”声音渐渐凄厉起来。

纪人戚伸出两个指头捏住席珠的下巴,声音又轻又柔地道:“不能?为什么不能?因为这块肉吗?”他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席珠已恐惧得僵硬的腹部,指尖缓缓地划过来划过去,突然之间绷直,如利刃般直插进去,在席珠凄绝的惨叫声中整个没入她的腹中,略作搜索后,赫然扯出一大团血肉模糊的内脏,口中还对着四肢正濒死抽搐着的席珠继续道:“傻女人,没有什么是纪人戚不能杀的……”

围观者已有人忍不住呕吐起来。李安楚咬紧牙关牢牢抱住卫小典急剧颤抖的身体,这一瞬间两人都深深明白了那个人为什么会被称为魔鬼,也明白了自己将要与之战斗的是怎样一个非人类的存在,并同时都下定了要与此人做完全了断的决心。

纪人戚的身上并没有溅到一滴血,他扯下席珠身上一幅衣衫小心地拭净了手上的血污,面上一直带着淡淡地笑。被象破布一样丢弃在地上的席珠尚未完全断气,手脚仍抽动着,眼球暴出,口中发出不成语调的嘶嘶声。尽管刁蛮骄纵,但席珠毕竟是个活色生香的美女,纪人戚与她也算有一段时日的鱼水欢爱,更何况她腹中怀着的确是纪人戚的亲骨肉,只为了一个看起来莫名其妙的原因,竟能下如此毒手,可见在纪人戚眼中根本没有可以被珍视的生命存在。

现场仍是一片寂静,纪人戚将擦拭血污的布条随手丢回席珠尸体上,仍是用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道:“琪琪,你躲着干什么,过来。”

鄢琪努力控制着不抖得太厉害地走到纪人戚身边。纪人戚伸手将他揽进怀中,笑道:“你怕什么,你比这个傻女人懂事多了,应该不会惹我生气,所以我不会杀你的。那艘船给你了,改漆成蓝色吧,你穿蓝色最好看。”


9

由于栗原的人脉关系,安楚与小典得以单独住一个房间,既能免除很多麻烦,也方便进行商讨与计划。初见纪人戚的那天晚上,卫小典什么也没吃就回了房,李安楚紧跟在他身后,房门刚一关上,他就伸出手臂将小典拉了过来,无言地拥进自己的怀中。

卫小典将头深深埋在李安楚的胸口,开始还一动不动,后来身体慢慢开始颤抖起来,抖到圈在李安楚腰上的双手几乎握不住。这个孩子所面对的是以前想也未曾想过的最直接与肮脏的血腥冲击,只是这种难以控制的恐惧的情绪却不是为了自己。

微微抬起头,将前额抵在爱人的下巴上,卫小典嗓音微颤地说:“你本来应该在京城的,你本来应该是诗酒风流、有红颜知已陪伴左右的……你是亲王世子,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在这个地方,遭遇这种事情的……都是因为我,你才会来到这里,才会面对这样一个人……”

李安楚仍然没有说话,他的手臂环绕过小典的肩头,暖暖的手指温柔地抚摸着靠在胸前的滑嫩脸颊。

“我知道这样说也没什么用,因为我不能离开,而我不走你也不会走……可是……可是……我还是想说……不要你在这里,真的不想你在这个地方……只要想到你可能会受到伤害……可能会出什么事……我心里就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李安楚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一下接一下,同时又轻轻摇晃着他的身体,直到他渐渐恢复了平静,才松开双臂,两只手象包住一样捧起他的脸,柔声道:“小典,我也一样会害怕……尤其是当我想到,如果我没有来,可能现在你就会独自一人在这个岛上面对他时,心里常会害怕得要停跳了一样……,但是回头一看见你,心立刻就会定下来,觉得为了守护你,自己什么都可以做到。小典,那个人只是一个没有爱的可怜人,他无情、无心、冷酷、残忍,所以他一定不会象我们这样坚强。爱不是弱点,而是武器,想想教养我们长大的那两个人你就知道了,因为相爱,他们都能做到本以为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提到了那两个人,小典的表情也变得柔和起来。

李安楚又露出了春风般的温暖微笑:“小典,振作起来,我们还要面临很多更残酷的事情。从现在开始,要学学师爹的无所畏惧……”

“还要象师父那样没神经……”小典想起可爱的师父,终于展开一丝笑意。

“没错,”李安楚忍住笑道,“等我们除掉纪人戚回去时,你一定要当面告诉他这一点。”

“不行啊,”小典扁扁嘴,“他会哭的――”

“没事,他那是装哭,想骗师爹来帮他教训你而已,师爹偷偷告诉过我,师父只有在肚子饿和玩具被抢走时才会真哭。”

“好象有点想他们了,”小典露出怀念的表情,“所以要快点解决这里的事情,然后去见见他们,这世上最有趣的事莫过于逗师父装哭了。”

李安楚见小典神情渐渐开朗,放下心来,道:“时间不早了,先上床吧。”

就算是染了褐色的染料,卫小典的脸还是明显地涨红了,嗔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居然想上……上……”

李安楚怔了一怔,旋即恍然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见他低着头双颊泛红,模样说不出的可爱,心中一荡,不禁凑过去印上了几个碎碎的吻,调笑道:“我是说上床继续谈谈收集到的情报,有什么不妥吗?”

卫小典的脸顿时象能煎蛋似的,就差没有冒烟,赌气把李安楚一推,脱掉外衣,跳上床扯过被子朝头上一蒙,朝床里蜷成一团就不动了。

李安楚扳住他肩头低声哄了一阵了,卫小典理也不理,无奈只得放弃地在他身边躺下,自言自语道:“唉,那就睡吧。”

卫小典还是不动。

“小典,你觉不得今晚风特别凉?”

默然半晌,被子团轻轻蠕动了一下。

“奇怪,昨晚怎么不觉得海岛的晚上特别冷?”

被子悄悄松开了向外的一边。

“这可不行,快把被子裹紧了,海上的夜风凉着了是最容易得病的。”

有一半被子象发脾气一样地甩在李安楚身上,让他终于忍不住开心地哈哈笑起来,用力抱住同一床棉被下的纤细结实的少年身体,吻着那小小软软的耳垂道:“其实我的确一直有想这件事……难道你不想做吗?”

一条腿狠狠蹬了过来,伴着细细的声音道:“讨厌!色狼!”

顺手就接收了那条腿,两个身躯很快就交缠在一起。卫小典仍然闹着别扭地一边挣扎一边扭动,但最后还是被完全压制在下面喘息。

“没事,大家都睡了……外面海风大,只要你不叫得太大声,没人会听见的。”李安楚在他耳边呼出灼热的吐息。闻言又气又羞的卫小典在他肩上狠狠一咬,立时引来了李安楚的回击与进攻。两具躯体之间点燃的爱火很快就轰轰烈烈地燃烧起来,屋内充满了春意无限的呻吟与喘息声。

一番缠绵后,李安楚轻柔地为伏在怀中的小典拭去额上的汗珠,喃喃道:“一碰到你……真得就象发疯一样控制不住……本来只想和你谈一件想不通的事……”

“什么事?”卫小典有点想睡了,但仍努力抬起酸软的脖子回应。

“不要说纪人蛟,连纪人戚我们都见过了,怎么没见着那幸存下来的另一个养子呢,就算不管事,也应该是在岛上吧?”李安楚一边说一边给小典按摩着颈肩处。

“是啊,”卫小典也皱起秀雅的双眉,“都没听人提到过呢。可惜栗原哥他们这几天被派出海送木材了,不然可以问他一声。”

李安楚见他双眼迷离,语音已有些模糊,不禁用指尖将他微蹙的双眉抚平,爱怜地道:“这种事找机会打听就是了,你也累了,明天还要干活呢,快睡吧。”

卫小典双眼惺松地点点头,意识朦胧间,双臂与身体本能般地向着温暖的来源,紧紧地贴了过去。接收住投送过来的柔韧躯体,李安楚宠溺地印下一个吻,也闭上眼睛与他相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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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楚与卫小典所扮的这对兄弟,一个俊朗温柔,一个活泼漂亮,都非常的讨人喜欢。尤其李安楚,嘴甜会讲话,人又体贴解意,进岛时间虽不长,已经与共事的青鸥帮众混熟了,甚至还很有几个交情不错的。乘着在一起做工的时侯,李安楚装出好奇的样子打听纪家另一个养子的事情,得到的回答却令他相当意外。

纪人蔷虽从来都被当做养子对待,帮众也称呼其“十三少爷”,但其实却是个女人,一直都站在纪人戚的背后,宛如影子般地存在,从不出面处理具体的事务,只单独接受纪人戚直接下达的指示与命令,所以很少出现在帮众面前,甚至有人入帮快半年都未曾见过她一面,自然也就很少被人提起。由于纪人戚的残暴风格,没有人敢随便猜测纪人蔷与他之间的关系是否不同寻常,但纪人戚信任纪人蔷的程度还在纪人蛟之上却是公认的事实。

当问到纪人荻时,大家的表情都变得有些沉重,每一个人都叹息着感慨他“真是个好人”,但对这个好人的死却三缄其口,不愿多说。

当晚两人又在一起讨论新得到的这个消息,卫小典认为弄不弄得清楚这些事并不重要,关健还是要摸清纪人戚手下船队的战斗与供给实力如何,尤其是要拿到最新型的战船的设计图纸,以免在战备方面就输给了敌人。安楚也赞同他的看法,两人商议决定先从船厂方面着手。

半夜时李安楚悄悄起身,小心给卫小典重新盖好被子,便偷偷地向门外溜去。还未及开门,卫小典突然惊醒,含怒地问道:‘“楚哥哥,你去哪里?”

李安楚只得折转身回过床边,解释道:“我今儿白天在南崖边的椰林深处看见有降龙草,正是我在找的一种生长在阴潮之地的药草,所以想乘晚上采一些回来。有了这味药,我就可以制出最高效的生肌药水,即使把断肢放进去,也可以存活很久呢。”

卫小典心里虽然很感兴趣,但表面还是嘟着嘴不说话。

李安楚拥住他哄道:“我看你睡熟了才没叫你的,即然醒了,就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卫小典板着脸,但还是掀被下了床。李安楚为他披上外衣,两人一起悄悄地向南崖椰林摸去。

约采了十来株降龙草时,李安楚突然拉住了卫小典,两人对视一眼后,悄无声息地隐身到树干阴影处,屏低了呼吸。

林外缓缓走来一个人,时明时暗的淡淡月辉剪出了刚健中显婀娜的身影,高盘的发髻与拖长的裙裾表明了这是一个女子。她在距安楚两人约数十步之外的一株纤长的椰树旁停下,抬起一只手轻轻的抚摸树干。良久,夜风微微送来被压抑的啜泣声,幽幽噎噎的,浸着浓浓的哀痛感。

安楚心知现在椰林不是久留之地,因与那女子距离足够远,他与小典交换了眼色后一起起身,向南崖方向悄悄退去。两人都是轻功高手,行动未发出一丝声音,林中正沉浸在悲伤中的女子根本没有发觉。

也是两人运气不好,刚平安退出椰林到了南崖,迎面竟撞上一个手提灯笼的巡夜帮众。因四下空旷,又不能再退回椰林,两人只得飞速从巡夜者身旁掠过。这种速度最多被看见身影,是绝对看不到面容的。

但出乎两人意料之外的是,身后那巡夜者发出的既不是喝诉“站住!”的声音,也不是发现可疑者后的报警声,而是一声尖锐刺耳的惨叫,突兀地撕破了静寂的夜空。

李安楚握着卫小典的手,刚及闪进暗处,四面已纷纷赶来闻声而起的帮众。乘着场面混乱时,两人悄悄混进人群中,假扮也是刚刚才赶到的样子,幸好没有人发现有异。

那巡夜者惨叫之后立即手抱着头蜷缩在地上,口中颤抖着反复道:“鬼……有鬼……”

围观者有的试图将他从地上拉起,有的想办法安抚他,正乱作一团时,突有人喊了一声:“十三少爷……!”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一个女子慢慢从椰林方向走来,端丽严肃的脸上丝毫没有刚刚痛哭过的痕迹。来到仍缩在地上的巡夜者身边,她冷冷地问:“你看到了什么?”

“鬼……有鬼……”巡夜者仍是这句话。

“你看花眼了吧,哪有什么鬼?”纪人蔷的声调依然毫无波动。

“真…真的是鬼……是荻少爷……他就死在南崖下……他的鬼魂回来……我刚才看到……”巡夜者瘫软在地上,但好歹抬起了头。

纪人蔷脸色一变,怒道:“不许胡说!这种胡言乱语要是帮主听到,非扒了你的皮不可!我告诉你,你是看花了眼,不许再提什么荻少爷的鬼魂之类的话了!”

巡夜者牙齿打颤,还未挤出第二句话,一个平缓阴郁的声音响起:“什么鬼魂?说来我听听听。”

众人立时全部低头,纪人蔷也忍不住脸色发白,躬身行礼道:“帮主,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惊动帮主你亲自过问的。

纪人戚简简单单地披了一件长袍,月光下看来竟也有一种震撼人心的邪魅之美。鄢琪裹着一件披风跟在后面,身边站着的是着装整齐一丝不苟的纪人蛟。

来到跪伏在地上的巡夜者身边,纪人戚低下头去,用两只手指拈起他的下巴,用让人舌头冻结般地寒冷音调问:“你说你看到了谁的鬼魂?”

巡夜者抖作一团,又不敢不回答,结结巴巴地道:“荻……荻少…少爷……”

纪人戚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手指下滑至他的颈部,一把攥住,生生将整个人提了起来,拉近至自己面前细细地看了一阵,似自言自语又似在跟那巡夜者说:“怪不得十三少说你胡说八道,荻少爷的鬼魂连我都没见过,怎会让你见到?他应该来找的是我不是吗?”突然一松手,任由巡夜者的身体象布袋一样沉重地跌落,目光转向夜雾漫漫中的南崖,定定地看着,动也不动了。

纪人蔷与纪人蛟小心地令帮众尽量无声息地散去,连同那侥幸被忘在一边的巡夜者一起抬走。

李安楚与卫小典自然立即随人流退离,临走时回了回头,看见仍留在现场的三道人影,象剪纸般地立在夜风中。

归途中两人一直手指交缠的相互紧握着,都是满怀疑虑,却理不出头绪,只得默默无言地回到房间。

刚拉开房门,李安楚的动作突然停滞,卫小典奇怪地向屋内一看,不禁也呆住。

一个少年状态悠闲地坐在桌前灯下,裹着一袭淡蓝色的披风,雪白柔媚的脸庞在摇曳的灯光下带着微黄的盈润色调。见到两人,他展颜一笑,道:“两位何不进来?在门外不方便说话吧?”

牵住卫小典的手,李安楚带他一起进到屋内,反手关上了门,淡淡道:“这么晚了,琪少爷有何贵干?帮主回房见不到琪少爷怕不好吧?”

鄢琪娇媚地抬手抚抚鬓角,道:“不用担心纪人戚那边,他今晚不会回房了。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可以看到纪人荻,哪怕只是一个鬼魂,他也不会放过的。可惜的是,无论他再怎么等,根本不存在的鬼魂,又如何等得到呢?”

李安楚平静地道:“这不是我们做下属该管的。琪少爷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也请早些歇息才是。”

鄢琪仰头格格笑了一阵方道:“青萍结绿两公子同时屈尊驾临这个小小的海岛,鄢琪岂敢不来问侯一声?”


10

房间里一阵窒息般的静默,三个人的动作都好象在一瞬间凝固了一样。良久,鄢琪方长长吐一口气,笑道:“两位的定力真是好,我还以为至少青萍公子会跳起来杀我灭口呢。”

李安楚淡淡笑道:“琪少爷不是为了被灭口才半夜三更跑来的吧,有什么来意何不爽快一点说个明白呢?”

鄢琪深深地看着李安楚,目光中浮动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收住面上的笑意,他冷冰冰道:“没错,我的确是有话要说。”

“请讲。”李安楚仍是温文有礼。

“请两位立即离开此地,回到你们自己的世界里去。”

卫小典皱了皱眉,道:“为什么?如果只是为了阻拦我们对纪人戚不利,你大可直接去告发,如果不是为了纪人戚,我们在此有何妨碍你之处吗?”

鄢琪吊起一只眼睛,斜斜地看向卫小典,媚态横生,抿嘴一笑道:“想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侯,还真是吓了一跳。本以为青萍公子是怎样的惊艳照人,不料却只是普通可爱而已嘛。你到底是怎么把结绿公子都给迷得神魂颠倒的?”

卫小典面上已见怒色,又有些惊于他居然知道两人之间如此秘密的隐情,险险就要翻脸,李安楚伸手将他揽进臂中,神情凝重地对鄢琪道:“我家小典与你是不一样的人,我们之间的感情也绝非你能够想象的出,请琪少爷不要在这方面费心了。”

鄢琪抬眼静静地看了片刻,苦笑道:“没错,象我这样以色事人的男宠,生来就只能做权贵的玩物,你们贵公子之间的恋情的确不是我能够评论的啊。”

李安楚本是天生的体贴性格与疏阔胸襟,待人一向不分三六九等,也绝没有瞧不起谁的时侯,只因鄢琪挑衅卫小典,一时动了怒,现在自已也觉得所说的话有些伤人,当下诚心道歉:“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请你不要多心。”

鄢琪不知想起什么,眼圈突然一红,站起身道:“我也不想跟两位多说了,请离开无崖岛吧,最好明天就走。你们既有本事混进来,走应该没什么问题,确实有难处,我也可以安排。”

卫小典挑起如羽双眉,道:“如果我们不打算离开呢?”

鄢琪似乎有些心浮气燥了,不耐烦地道:“其实你们走不走与我何干?我不过奉人之命来传话罢了。再说你们留在这里还想干什么?刺杀纪人戚?不是你们的作风;收集情报?还是要新型战船的设计图?这些我可以帮你们弄到手。总之立即离开此地,越快越好。”

卫小典还想问什么,李安楚捏了他一下手臂止住,笑一笑道:“有劳琪少爷了,我们考虑一下如何?”

鄢琪将颇有深意的视线对准李安楚,冷冷道:“没什么好考虑的,你们最好乘纪人戚还没见过你时离开,等他看到你,再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我言尽于此,两位好自为之吧。”说罢裹紧了披风,打开门走出去,未几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李安楚走过去刚关好门,便感到卫小典从身后抱住了自己的腰,不安地道:“他刚才一直特指你,你以前根本不认识纪人戚啊,为什么他看到你就再也走不了了呢?楚哥哥,我觉得很担心,也许真的该离开这儿了……”

李安楚将掌心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柔声道:“纪人戚的战备情况咱们大致已经清楚了,再抓紧时间拿到设计图,等栗原他们回来就走,好不好?”

卫小典心头异样的不详之感仍十分浓厚,但为了让李安楚不担心,勉强压住了,微笑着抬头承接他递来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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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两人照常去做工,一连又过了三天,一切平静,什么也没发生,也根本没什么机会接触纪人戚。鄢琪倒是来船厂玩过,但看也不看两人一眼,好象压根不认识他们,也没再来提过离岛的事。李安楚通过几个交情不错的技工,陆续看到了一些设计图,并暗中记下,才三天时间就已收集了大半。

这日午间休息的时侯,两人装做乘凉来到南崖椰林,找到那夜纪人蔷扶住暗泣的椰树,仔细地看了好一会儿,也没发现有何特殊之处。卫小典叹口气道:“也许她是随手扶住这棵而已,实在看不出与其他树有什么不同,只是瘦弱些,多半结不了几个果子。”

李安楚随言向上看了看,道:“的确没结几个果……”话音突然中断,目光凝注在树干约比人高四五个头之处。按住树身跃上细看一阵,若有所思地落下地来。

“有什么?”卫小典问。

“那里刻了一个字,刻得很小……”李安楚皱眉思索着。

“什么字?”

“荻。”

“荻?”

“纪人荻的荻。”

“难道是因为纪人蔷与纪人荻关系不错,在他死地不远的椰林找一棵树刻上他的名字以做怀念之用?”

李安楚缓缓点头道:“也许是……也许不是……”

卫小典看看天色,道:“上工的时间到了,快回船厂吧,被发现我们俩不在就不好了。”

李安楚“嗯”了声,甩头抛开有些零乱的思绪,与小典两人一起回到船厂,继续给新船上漆。

下午的日头更毒,已经相处得很熟的同伴们怜惜这两兄弟模样都不粗壮,常有意将船体阴影处让给他们俩去漆。虽是阴凉处,但海岛上气温仍是很热。李安楚用袖子先帮小典拭去额上的汗珠,自己也直起腰来擦了擦脸颊,随意向四处看了一下。

当目光无意间落在某一处时,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李安楚竟然也有一瞬间震惊得一动也不动。卫小典向他所看的方向看了一眼,没看出有什么不对,担心地拉了拉李安楚的袖子,问道:“怎么啦?”

李安楚面上隐现怒色,闭上眼睛片刻又重新睁开,低声道:“小典,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去处理一点事情,晚上再详细给你解释好吗?”

卫小典虽是满腹疑惑,但因为相信李安楚,便不再多问,乖乖地点了点头。

李安楚向工头报了一声要如厕,跳下船去,跑到二十丈开外的另一条船旁,抓住一个木工打扮,正抱臂等着他来的人的肩头,快速将他带到无人之处,左右观察了一下,压低声音却难掩愤怒地道:“你来干什么?”

那人闲淡的笑笑:“奇怪,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李安楚无力地揉揉额头,道:“拜托你记得自己的身份好吗?这种地方岂是你可以乱闯的?万一有何不测,请问谁担得起这个责任,我的太子殿下!!”

“这要怪你啊,如果你肯乖乖听话回来,我也用不着跑这么一趟。谁让你舍不下那个小孩?对了,你家那个宝宝呢,居然没跟你过来?”李康泰的口气依然满不在乎。

李安楚气到没力,不再和他多说,直接道:“听着,马上给我走,愿意不愿意都必须走!”

“哼,”康泰将脸转向一边,道:“你都不肯听我的话,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李安楚闻言目光一跳,抓着他双肩的手渐渐收紧,缓缓道:“难道鄢琪……”

“琪琪说你很顽固哦,心里只想到自家那个宝宝,压根儿不在意其他人,叫我要对你死心呢……真是的,那家伙居然敢管起我的事来了……”

“鄢琪是你的人?!”

“是啊……他很小的时侯就被我捡回来养了。三年前我南巡时动了要剿灭青鸥帮的念头,就想办法送他到这岛上来了。”

李安楚突然松开了手,神情冷漠地看着他,声音象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你居然忍心将一个养在身边这么多年的人送到那种魔鬼身边……李康泰……我真是今天才认识你……”说罢掉头而去,留下身后的人带着面具般生硬的表情独自站着。

带着勉强压抑住的情绪波动,李安楚刚走回自己所在的船就发现情况异常,卫小典竟然踪影不见,赶忙问身旁的人:“我弟弟呢?”

“刚才蛟少爷来了一趟,好象带去问话了。”

李安楚心头一跳,什么也顾不得,跳下船就向纪人蛟居所奔去,迎面遇上刚出海归来的栗原夫妇也如同没有看见,径自擦身而过。栗原难得见他神情如此紧张,心知不妙,急忙跟了上去。三人一前两后绕过半个岛,约摸已到纪人蛟住处附近时,那个雪肤花貌的少年拦住了他们。

“你这样闯进去是没用的。”鄢琪冷冷地道,“你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么请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否则就请让开。”李安楚平静地道。

“纪人戚准备三日后袭击金门岛,今天突发奇想要在出兵前找一个健康活泼的男孩子祭旗。不幸的是你家宝宝长得漂亮,给纪人蛟很深刻的印象,所以一下就被想起来了。”鄢琪毫不卖关子,直接将来龙去脉说个清楚。

李安楚默然片刻,绕过鄢琪,继续前行。

“你找纪人蛟是没有用的,这是纪人戚的意思,纪人蛟什么也改变不了。即使他今天选的不是你家宝宝,也总会有一个被献出的男孩子。”鄢琪在他身后冷静地说。“再说了,就算你肯以身相换,他肯吗?”

栗原也赶上前,抓住李安楚的袖子,急急地道:“安楚,你冷静一点,硬拼不一定有用,还有时间,我们可以想一些别的办法。”

这时,一个凉凉地声音插了进来:“你总是这样,一遇到与他相关的事情就乱了方寸。结绿公子名满下的智谋,难道仅止于此吗?”李康泰悠悠地出现,语调尽管平然,表情却难掩浓浓的失意。

一见到他,鄢琪把头一低,向后退了几步,不再说话。

栗原有些吃惊地看着这些陌生人,一直未开言的鲁娜此时上前挽住李安楚的手臂,道:“好了,此处不是商议之地,先回房间再说。”

李安楚深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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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回到李安楚的房间坐下,本想中途离去的鄢琪被李康泰看了一眼之后也只得跟来。鲁娜为大家斟上茶,栗原先开口道:“据我所知,青鸥帮历代很少用活人祭旗,出兵的仪式是全体饮羊血酒,已延续将近三代,几乎就是海帮的传统了。不过纪人戚的想法非平常人所能揣测,也许他只是觉得杀人好玩呢。”

鲁娜问道:“不知小典儿被关在什么地方?”

李康泰瞟了一眼坐得远远的鄢琪,后者低声道:“在南边的海神庙里,地方还不错,卫公子现在应该没吃什么苦头。”

李安楚眉尖轻轻一动,但没说话。

“海神庙的戒备如何?”李康泰啜了一口茶,问道。

“不是很严密,凭我们几个,救人出来没什么问题,关健是如何在未被人发觉前离岛。就如同当年的纪人荻,逃得出囚禁地,却逃不出无崖岛。”鄢琪语调平平的回答。

栗原思索着道:“我记得纪人戚当年就曾建议老帮主杀活人祭旗,当时纪人蛟与纪人蔷好象都是反对的……”

“我说过,他们是没有办法改变纪人戚的想法的。”鄢琪看着窗外道,“当年的建议之所以未能实行,主要还是因为纪人荻反对。”

自从进屋后,李安楚一句话也没有讲,此时他也正看着窗外。临近傍晚,天边暮云四合,厚厚沉沉地压下,隐隐还有呼啸的海风从耳边掠过。

“纪人荻是死在一个风雨之夜吧,”他淡淡地说,“今晚似乎也将是一个风雨之夜……说不定纪人荻的鬼魂会选在今夜出现呢。”

屋子里静静地,只听见浅浅的呼吸声。

李安楚突然转向鄢琪道:“那晚巡夜者见到的鬼魂,应该就是我吧?我到底哪个地方象纪人荻?”

默然良久,鄢琪长长吐一口气道:“还是被你发觉了。没错,你是很象纪人荻,不是容貌,而是身形……纪人蛟初见你的那一天几乎被吓住,他告诉我只看背影的话真象那个人又回来了,我不信,就跑到船厂去见你,不巧遇上席珠的事情,没有见着。第二天接到殿下的传书,命我劝你们离开,当晚就发生了鬼魂事件,我一猜大概就是你,也许纪人蛟也猜到了,但他什么也没说。我到这个房间来等你们,看到你牵着卫公子走过来的身影,真的跟他一模一样,就好象……就好象他还……”说到这里,这个一向缺乏表情的少年眼中突然充满了泪水。

李安楚缓缓地点点头,目光重又变得平静而坚定,他向鄢琪递去一块丝帕,轻轻道:“谢谢你,能否请你再帮我一个忙?”

鄢琪咬住了嘴唇,用丝帕掩住大半个脸。

李康泰叹息了一声,幽幽道;“你真的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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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果然风雨大作,纪人戚松松地披着外衣坐在窗边,深邃冷漠的眼眸在天际裂开的闪电照射下,时时泛起暗红的亮光。

鄢琪慢慢走到他身边静静坐下。

纪人戚回过头来,用指尖抬起他的下巴,问道:“怎么了?”

鄢琪摇头道:“没……没什么……”

纪人戚的眼睛突然变得深不见底:“你再说一遍?”

鄢琪的身躯泛起一阵颤抖,嚅嚅地道:“刚刚……又有人在南崖……看到……看到他的鬼魂……”

纪人戚目光一跳,攸地起身,系上外衣,拉开门径直走进风雨之中。

鄢琪没有跟上去,他捧住了胸口,努力平息狂跳的心脏。一双手从身后扶住他的双肩,感叹道:“是谁说纪人戚没有弱点的?”

鄢琪猛地回头,迎上纪人蔷冷笑着的脸庞。

“你是朝廷派来的暗探吧?”纪人蔷用毫无起伏的音调道,“终于决定要剿灭青鸥帮了吗?”

“不是,”鄢琪摇头,“我自己要来的。其实我和纪人戚一样,全家都死在青鸥帮的劫掠下,父亲被砍做两段,母亲被强暴,两岁的小妹妹被丢进了海里……我唯一比他幸运的是,把我捡回去养的不是自己的仇人……虽然那个人……他…给我很富足的生活,但我总是忘不了生命中最血腥的一幕。他一直叫我不要来的,他说他可以帮我报仇……可是我却不能……这也算是我唯一一次没有听他的话吧……”

“不管怎么说,纪人戚被毁灭的日子已经不远了。也许比起我们,他自己才是最盼望那一天快点到来的人……”纪人蔷摇头苦笑,一向刚强的面容上终于浮现出属于女性的忧伤表情。长长舒一口气,她对鄢琪道:“你不想去看?我可要去了。”

鄢琪对着她的背影说:“你好象从不肯相信真的有人荻的鬼魂?”

纪人蔷没有回头,背对着鄢琪回答道:“我当然相信人荻是有魂灵的,但我知道,他是决不会再出现在纪人戚的面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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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暴雨中的南崖,阴沉得就象地狱的边缘,在浓黑的夜翼笼罩下,唯一的自然光源就是天际时时划过的血红闪电。

透过层层雨幕,纪人戚盯着空荡荡的南崖,一动也不动,啸叫着的狂风也只吹起了他滴水的衣角。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闪电掠过,在随之而来的雷声中,一抹修长的身影象是瞬间出现般地显现在南崖边距纪人戚四十来丈的地方。

“荻……”纪人戚象是呓语般吐出这个字,向人影奔去。

人影以同样的速度飘动着后退,纪人戚停下脚步,人影也随之停下。

“我不追,你不要消失,让我看看你……”纪人戚穿过风雨传来的声音,被吹得竟象是有几分颤抖。

“荻,你冷不冷?”他轻轻问。

风中似乎飘来若有若无的哀叹声。

“荻,你今天来,有话要对我说吗?”纪人戚双眼一眨也不眨地锁定在人影上,似乎害怕下一瞬间他就会消失一样。

人影飘动了一下,过一会儿,伴着隐隐的闷雷声,风中传送来破碎不清的声音,阴郁而又缓慢。

“我死……尸骨未能入土………游魂无依……只能暂附海神庙……为什么还不放过我……要再造杀孽……夺我依附之地……你若念旧情……放了那庙中少年……不要再杀人为祭了………”

“荻,你告诉我,你的尸骨在哪里……在哪里?”纪人戚急切地向人影迫近。

一阵狂风卷过,人影在雨雾中渐渐转淡,急速地向椰林方向飘动,纪人戚发疯般地追了过去。

此时赶到的纪人蔷恰巧看到人影消失在椰林内,顿时面色惨白,口中喃喃道:“不……不会的……不会真是他的…… ”

纪人蛟也匆匆赶来,试图想阻止纪人戚在椰林中疯狂的寻找。纪人蔷拉住他道:“算了,让他找吧,等天亮后他死了心,自然会停止的。”

纪人蛟转头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养妹。

“干嘛这样看我,”纪人蔷苦笑道,“我是为你好。”

纪人蛟面上的表情象被雨水洗尽过一样,平板地道:“多谢。但请你不用管我,也不要阻止我。”

纪人蔷挑眉放了手,看他奔到纪人戚身边,被一掌挥倒,爬起来又上前去,又再次被打开……

“真是的,”纪人蔷自言自语道,“我连自己恨他都阻止不了,又怎么能阻止你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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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事的一夜风雨终于过去,金灿灿的阳光洒下,一切都象是场混乱的噩梦一样。精疲力尽的纪人戚直到天光大亮才放弃徒劳的寻找,来到海神庙外。

卫小典从昨天起就一直被关在海神庙的大殿内。凭他的武功,逃出这间庙并不成问题,但因为没有把握能顺利地找到李安楚一起安全离开这座岛,他并没有轻举妄动。而且从内心深处,他一直相信李安楚正在积极地找出最好的解决办法,为了不干扰爱人的计划,他照吃照睡,准备积蓄充足的精力。

纪人戚从窗口看着这个蜷在软垫上熟睡的男孩。那是一个有活力的漂亮孩子,仿佛生来就是跟他们这些一辈子都在阴惨的爱恨中挣扎的人做对比一样,从内到外都透出健康的气息,即便是睡着了,那明朗地面容也好象在昭示着所拥有的无限爱与阳光,纯净得让人忍不住想拿来撕个粉碎。

“明知快要被生祭海神了,居然还睡得这么安静,这孩子倒挺有胆色的,连我也觉得有点佩服他了。”纪人戚脸上浮着阴晴莫测的笑容对一直跟在身后的纪人蛟道,“把他放了,让他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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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借高超的轻功和椰林的掩护,李安楚顺利地摆脱掉纪人戚的追赶回到了房间里。被他严厉禁止到现场去搅局的李康泰、栗原、鲁娜三人还听话地等着。一见到他,鲁娜先迎上来问道:“怎么样?没事吧?”

李安楚摇摇头,直接对康泰道:“攻打无崖岛的水师什么时候到?”

康泰并不吃惊地伸屈着自已的手指:“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无崖岛易守难攻,人多无益,夜袭更吃亏,所以我命谢玄继率三千精兵,明日……不,现在应该算今日了……今日正午来攻。”

李安楚颔首道:“那就要靠我们这几个先抵挡一下了。”

“嘎?”三双不明所以的眼睛向他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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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人蛟困惑地跟着纪人戚一起远远地尾随卫小典,几番想问又忍了回去。

“你相信那真是荻的鬼魂吗?”纪人戚突然开口,吓了他一跳。

“呃……”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你……你不相信吗?”

纪人戚脸上现出无奈的笑:“我总是没办法骗自己很久,这也许就是我最失败的地方……昨夜我拼命想让自己相信,那真的就是荻的鬼魂……但天一亮我就明白了,就算是已化成了鬼,荻也不会再来见我了……”

“那你现在是…?”

“一切都是为了救这个男陔不是吗?只要跟着他,我就一定能捉住那个鬼,不管那是不是荻的魂灵,我现在对他很感兴趣。”纪人戚冰冷无感情的目光锁在卫小典的背影上,唇角嘲讽似的向上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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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纪人戚只要一冷静下来就会知道这一切都是假造的?”李康泰难得跳了起来,“那他也知道是琪琪……”

“你也会担心?”李安楚奇怪地看着他,“放心好了,纪人戚没那个闲心去管鄢琪的,再说能在纪人戚左右生活三年,他绝对有自保的能力。”

说着他来到桌边,沾了茶水在桌面上画了一个简易的平面图,道:“这里是无崖岛的粮仓,栗原兄,你在这儿、这儿、那儿、还有那儿各放一个着火点,很快就可以燃成一片,极难扑灭的。还有这里,这儿是青鸥帮的武器库,其中第三间装的是火药,我和小典早已从那儿埋好了引线,一直引到砂砬湾的后面,鲁娜姐,麻烦你去砂砬湾悬石后被剥掉一圈皮的一棵棕榈树下找到引线点燃,引爆火药就可以炸掉大部分的兵器。”

栗原鲁娜表情兴奋,立即领命而去。

“至于殿下您……”李安楚转向康泰,“您在岛上的手下应该不止琪琪一个人吧,而且我记得煽风点火、制造骚乱是您最拿手的……”

“好了好了,”李康泰举手作投降状,“我知道了,我带他们去破坏船厂和港口的战船总行了吧。”

起身向外走了几步,康泰突然回头问:“那你呢?”

“我?”李安楚微微一笑,“我在这里,等小典………还有纪人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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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不知自己为何被放出来,但卫小典早已发现纪人戚两人跟在身后。但他明白,即使自己现在不回去,纪人戚也会有无数的方法可以知道李安楚与他之间的联系。至少,纪人蛟就知道与他一同上岛的还有一个哥哥。所以,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要和安楚见面,只要两人一起,什么样的艰难险阻都会无所畏惧。

转过小山丘,卫小典毫不意外地看见李安楚象等待了很久一样站在屋外。

他停下了脚步。

李安楚看见心爱的身影毫发未伤地站在山边,脸上立即绽出温暖的笑容,向他的小孩张开了手臂。

虽然距离尚远,根本不可能看清爱人脸上的笑意,卫小典还是觉得心口一热,飞快地冲下山坡,扑进了熟悉的怀抱。

抱着柔韧的身躯,心头空落落的感觉立时被添满,吻着绕在指间的发丝,李安楚过了很久很久才慢慢放松双臂的力度,抬起头来面对那双闪着血芒的冰冷双眸。

“两位好象都不意外我会来啊,”纪人戚笑道,“还没请教贵姓大名呢?”

“在下李安楚,这位是我师弟卫小典。”李安楚礼数周到地回答。

“哟――居然是大名鼎鼎的青萍结绿二公子呢,想不到纪人戚居然有此身价,竟能劳动两位贵公子大驾光临。”纪人戚仰天长笑。

李安楚与卫小典对视一眼,并肩而立,都没有说话。

“真是一双璧人,不愧是我最喜欢拆散的类型啊。”纪人戚挑了挑眉,“两位一个是亲王世子,一个是钦命将军,本是与我这个草民云泥不容的贵胄,可惜来到我无崖岛,强龙难压地头蛇,少不得要由我作主了。”

正说话间,海岛北边突然烟尘大作,东边传来一声巨响,霎时火光冲天,未几便有人来报粮仓失火,兵器库被炸,船厂与港口也有人放火及作乱。

纪人戚一点也未见惊慌之色,反而笑容更盛地道:“两位果然没让我失望,的确是让人过瘾的好对手,好久没有象现在这样开心了,真是谢谢两位,希望接下来能表现的更好才是。”说罢一拍手,近百名黑衣人出现在李、卫二人周围,从围逼过来的姿势看来,个个都是高手。

李安楚与卫小典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背对背而立。随着一声龙吟,青萍结绿两把宝剑同时出鞘,寒光如连绵不断的波涛般向四周卷去。

黑衣人象是被人控制住神智一般,丝毫没有恐惧的感觉,只是一味的攻击,不到倒地不起的程度绝不停止,饶是青萍结绿武功盖世,也应付的相当吃力。

等围攻的黑衣人全数倒地时,两人已被逼至纪人荻跳海的南崖,卫小典的右肩、左胸,李安楚的右腿也受了伤。

纪人戚啪啪啪地鼓掌,笑道:“真是精彩!精彩极了!让人忍不住要参加进来呢。”

李安楚平息了一下急促的呼吸,关切地问:“小典,你没事吧?”

卫小典摇摇头,笑道:“没事,这个疯子才是主菜,我留着胃口呢。”

纪人戚伸手接过纪人蛟递来的青锋剑,轻轻一弹剑尖,目光一凝,全身杀气泉涌,纵身跃前。纪人蛟也拔刀参战。

李安楚抢先迎上纪人戚,乍一交手,李安楚就因恶战良久气力不支落了下风,但他天资非凡,一旦摸清了纪人戚凌厉的攻势,渐渐就应对从容起来。

纪人蛟虽精于海战,但贴身博击之术并非所长,卫小典少年即上战场,经验又极丰富,没过几招就逼得他手忙脚乱,一个应对不及,被当胸一掌,打得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这边纪人戚虽占上风,可卫小典一加入进来形势便大为逆转,在两人联手夹击下,纪人戚尽管尚未露败势,却已频频向崖边退去。

而李安楚与卫小典都已带了伤,面对这种从血战杀伐中摸爬长大的人,一时之间也奈何不得。不过两人在山上学艺时向来是双双一起练剑,默契极佳,联手之后,剑势如虹。李安楚软剑如银蛇般绕过纪人戚的剑身,向旁边一带,卫小典抓住时机,青萍剑迅如闪电般当胸刺去。

眼见纪人戚根本躲不开此击,一直伏在地上的纪人蛟突然跃起,挡开他面前,青萍剑直直地就刺入他胸膛之中。

纪人戚没有丝毫的犹豫,竟将纪人蛟的身体当做武器般向李安楚推去。卫小典本就吃了一惊,更是怎么也料不到此人竟没心没肺至如此程度,青萍剑被纪人蛟胸骨压住,随他身体的倾斜一拉,连同卫小典一齐拉了一个踉跄,纪人戚同时又从纪人蛟肋下挥出一掌,重重打在卫小典肩头上,将他整个身子打飞出去,直向崖下落去。

危急之时,李安楚闪过纪人蛟的尸体,向卫小典一扑,虽险险抓住了他的左腕,但凌厉的下坠之势,带着他一同跌在崖边,肩部已经悬空。

卫小典唇边涌出血丝,左腕被李安楚攥在手中,身子挂在半空,足下是汹涌的海水。他忍住胸口的巨痛抬头,看见爱人焦虑的面容旁,纪人戚已挥开身前的尸体,面上现出疯狂的笑意,手中剑身隐隐闪着血光,正缓步向崖边走来。

张开了口,却没有声音,卫小典绝望地知道死死抓住自己手腕的爱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的。清澈的双眸中涌起了泪水,面对着泪水那边已看不清楚的挚爱容颜,他轻轻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抬起右手仍紧握着的青萍宝剑,卫小典决然地向自己的左腕砍去,似乎没有痛感,只觉得身体变得象羽毛一样轻,渐渐地飘离了爱与温暖……


11

在那一瞬间,李安楚看到了他眼中难舍的泪水与无限的歉意,凄厉的“不”字未及出口,手中已陡然一轻,本能地收紧了交缠的手指,却如同绞在自己的心脏上一般,带来一种绝望与濒临崩溃的痛。就这样看着他的身体如飞絮飘落,溶化般地被雪白的浪尖吞没,而手里还紧握着他余温犹存的手,那是用全身心去挚爱的小孩的手……

只有一只手而已……

轻飘飘的份量,渐渐冷却下来的温度,却好似还有千万斤的吸力,引着李安楚不顾一切地想向崖下扑去。就在此时,纪人戚的手抓住了他双肩的琵琶骨,锁住了他一切行动。

目光迷离地看着崖下奔腾的海水,纪人戚放声疯狂地大笑,边笑边捧住李安楚的脸道:“跳下去了……哈哈……跳下去了……我原以为只有恨才能使人跳崖呢……好可笑是不是?你是贵族,我是海匪,在失去的时侯,原来竟都是一样的痛……”

手指抚过脸颊,慢慢滑到脖颈,纪人戚柔声道:“好可怜,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我来帮你解脱好不好?用不了多久我也会过去的,到时就轮到你帮我了,你会帮我找到小荻的是不是?”

李安楚根本没在听他讲什么,整个眼神空洞的可怕。

纪人戚的目光却变得很柔和,口角含着怜惜的笑,两手在安楚颈部合拢,就在将要用力的那一刹那,他的身体突然一震,手指渐渐松开滑落,不稳地后退了一步,低下头去看自已的胸前。

那里透出了一小点雪白的剑尖。

没有丝毫痛苦的表情,纪人戚的脸象是解脱般舒畅,目光游离地落到地上纪人蛟的尸体上,他微笑道:“真好,你和我……都算死得其所……”

在叹息般的咳嗽中,他拭去唇边的血丝,头也不回地问道:“人蔷……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实话了……荻的尸体……你已经找到了吧?”

纪人蔷的手此时方才放开刺入他胸膛地剑柄,冷冷地道:“你放心死吧,荻和你不一样,我绝不会让他尸骨无依,他死的当天我就找到他了,现在就埋在那片椰林里。不过我是绝不会让你有机会和他埋在同一片土地上的,我将把你的尸体运到大海中间抛落,叫你来生来世,永永远远都没有机会再纠缠他。”

“好啊,我们试看看吧,看来生,我能不能真正得到他……”纪人戚仰天大笑,血一股股从口中冒出,染血的身体缓缓倒下,笑容却越来越平静,眼睛到死都一直望着椰林的方向,怎么也不肯闭上。

几乎是紧跟着纪人蔷赶到的李康泰已经呆住。视野所及未见卫小典的影子,只看到木然不动的李安楚手里紧握着一只苍白秀美的断掌,当下心头狂跳,立即扑上前去搂住他的身体,激烈地摇动着喊道:“安楚!安楚!你怎么样?回答我安楚!你别吓我啊―――”

栗原夫妇此时也匆匆赶到。尽管同样担心焦虑,但比起已完全乱了方寸的李康泰来算是镇静了许多。栗原立即解开安楚肩部被制住的穴道,同时鲁娜帮他包扎腿上还在流血的伤口,两人都未敢开口询问卫小典的情况。

李安楚表情中有一种可怕的平静,他一恢复行动自由,就立刻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断掌交给鲁娜,叮嘱道:“这是小典的左手,我房间床下有一瓶用降龙草(还有哪位大人记得这个吗?)配制成的药水,请将这只手放进去浸泡着,可以保持三天存活,等我去把小典的人找回来,就可以帮他再植回去了。拜托你鲁娜姐。”

他的语气相当平缓,好象一点没想到就算这只手尚存活,但手的主人却可能已永远无法活着回到他身旁了。

鲁娜含着泪捧着这只断掌,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就起身狂奔着离去。

李安楚推开康泰环抱着他的手站起来,看也未曾看他一眼,只对栗原说了一声:“我去找小典,来帮我一下好吗?”说着就快速地从崖边攀着岩石下到海边,顺着海流寻找,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腿上的伤痛。

栗原同情地看了李康泰一眼,也跟着爬了下去。

被独自留下来的康泰凝望着安楚身影消失的地方,脸上浮现出深深的忧伤,不自禁地将下唇咬出一个殷红的血印。尽管他从派卫小典来这个是非之地的那天起就做好了安楚会恨他的准备,但当这一天真的来到时,才发现原来这种无奈的伤痛竟是如此让人难以忍受。他并不是真的想让卫小典出事,毕竟从某种方面来讲他其实也蛮喜欢这个可爱的少年,只是有时侯当自己满怀的柔情被忽视被拒绝时,身为太子的高傲自尊也曾驱使他动过“如果没有卫小典”之类的念头……

纪人蔷没有理这边的混乱场面。她明白从今天起青鸥帮的百年基业算是已灰飞烟灭,覆巢之下无完卵,作为帮中重要首领的她最终也逃不过被清剿的命运,所以她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在官兵尚未完全攻上无崖岛前处理掉纪人戚的尸体。看了地上的纪人蛟一眼,她叹了一口气,如今已经没有时间管他了。在这一生中,这个男人从来都没有成为哪个人心目中最重要的人,但他却比其他人都快乐,因为他心里从未曾有过恨,只有单纯的爱与满足。

拖抱起纪人戚的尸体,她向李安楚等人的反方向走去,还未走几步,就听到一个人叫了一声:“纪姑娘……”

一开始她并没意识到这是在叫她,毕竟除了纪人荻外,从来没有一个人记得她其实是一个女性。回过头来面对着脸色依然苍白的青年,唇边不自禁地现出一抹冷笑。

又是一个强求而不得的人。这世上失意人总是大大地多过得意人,纵然想怨苍天,也不知是该怨它太无情,还是该怨它太多情。

“纪姑娘,在下有一事相询。”康泰勉强压抑住了心头的负面情绪,暗暗嘲笑自己即使已明白不会被接受,却仍是无法坐视他的绝望与痛苦。

纪人蔷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从纪人戚对纪人荻的执着来看,在他落崖后必是动用了所有人手发疯般地寻找过,而最后居然被你一个人在他死的当天就悄无声息地找到,这怎么看,也不象只是运气问题。”康泰紧盯着纪人蔷的眼睛道。

纪人蔷仍是不置一词。

“看样子你似乎没有走任何的冤枉路,根本就是知道他会被冲到哪里去。所以……请教纪姑娘,这南崖下的海域,是不是有流向固定的暗流?”

纪人蔷绽出一丝冷艳的笑容:“看来你也不笨嘛。没错,这下面确实有暗流。纪人戚以前杀人从不自己处理尸体,总是叫我将尸体丢下海,后来我发现凡是从南崖扔下的尸体,最后总是会在同一地方被发现。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所以当他还在象没头苍蝇一样乱找时,我就已经将人荻妥善安葬了。”

李康泰立即急切地抓住纪人蔷的肩膀,厉声道:“你快带我到那个地方去!”

纪人蔷冷冰冰地道:“刚才掉下去的那个是你们的人,与我何干?抱歉我现在没时间,一点儿也不想去。”

李康泰深知现在不能急燥,深吸了一口气道:“如果你肯带我去,我可以免去你的所有罪名,放你一条生路。”

纪人蔷放声大笑起来,道:“生有何欢,死又何惧?拿这个利诱我,你也未免太可笑了!”

李康泰正又急又怒时,一个优雅纤柔的声音道:“利诱不成,只好威胁了,如果你不带我们去,我们就把纪人戚与纪人荻的骨灰拌在一起,埋在同一个地方,叫他们世世代代纠缠不清,这样好吗?”

纪人蔷脸色一变,目光从李康泰身上扫向神情闲适地斜依在一块岩石上的鄢琪,停留片刻后又转了回来,咬着牙对康泰冷笑道:“卫小典是你的情敌,李安楚也算是他的情敌,你们俩个为了情敌这么费神费力做什么?!”

鄢琪顿时涨红了脸道:“你胡说什么?谁是我的情……情敌?”

李康泰却根本没在意她说什么,见她口气已有松动,急急地问道:“你到底带不带我们去?”

纪人蔷面色如冰道:“人都是有弱点的,你们拿人荻威胁我,我怎敢不听?但我有个条件,等我带你们找到卫小典后,无论他是死是活,你们都得让我带纪人戚的尸体去我想去的任何地方,不能阻拦。”

李康泰立即满口答应。

纪人蔷丢下纪人戚的尸体,当先引路,鄢琪低头跟在最后。

穿过岛中一片混乱的战场,纪人蔷随口丢下“帮主已死,停止抵抗”的命令,向西边走去。从一处颇为险峻的突崖处爬下,沿着海岸绕了几折,最后爬上一块巨大的海岩,向另一侧看了一眼,淡淡地道:“啊,已经冲过来了……”

李康泰用力将她推在一边,探头望去,数十步开外一处舒缓的沙滩上,伏着小小的身体,满头乌发已完全散开,盖在脸上。

立即从岩上跳下,李康泰飞奔了过去,用两手抱起软绵绵的身体查看。因为含盐的海水清洗,整齐的断腕处已停止流血,泛出惨白的颜色。康泰用发颤的手摸摸他冰凉的胸口,又战战兢兢将脸颊贴向口鼻之间试探气息。

鄢琪气喘吁吁跑过来,紧张地问道:“怎……怎么样……还…还活……着吗?”

李康泰结结巴巴回答:“不……不太清楚……”

鄢琪跺跺脚,急道:“真是的……你快抱他回房,我去叫李安楚来,要快!”

李康泰忙脱下外衣,裹住小典的身体抱了起来,鄢琪也转头向南边奔去。

被视如无物般丢下的纪人蔷耸耸肩,摇头叹息般地苦笑,喃喃道:“都是一些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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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迷雾般混沌的意识中,最清晰鲜明的的概念就是“对不起”三个字,无论是被冰凉的海水淹没,还是被灼人的高热侵袭,时断时续出现的,不是身体的痛苦,而是心底浓浓的不舍之情与内疚之意。在四周绝然的黑暗中,似乎感觉到有人在抚摸他的脸颊,有人在耳边絮絮低喃,有温暖的嘴唇轻轻送来甘凉的清水,但有时随着那游动的舌尖也会滑入苦涩的药汁……努力想回应,努力想寻找一处光源,努力想睁开铁一样沉重的眼皮……

“小典……小典……”声音很遥远,却越来越清晰,“我在这里……你睁开眼睛……睁开啊……”

“安楚……小典的情况稳定多了,你也该休息一下,好几天不吃不睡,要是连你也病倒了该怎么办?”另一个声音在劝说着。

哦……安楚……好亲切、好熟悉的名字……

不知又过了多久,乍然感觉到柔软的手指在拨弄眼睫毛,暖暖的唇在面颊上厮磨,眼帘处透过一小线细细的光亮,虚软的痛觉象苏醒般地席卷全身,口角泄出凭人耳几乎无法捕捉的呻吟。

“小典,小典,你醒了是不是?”让人从心底里发疼的声音立即急切地传来,“小典,试着睁开眼睛……你能睁开的……试一下……”

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只能微微地张开眼帘的一隙,但已经足够了,已经看到了在黑暗中也未曾忘怀的面容,熟悉却又陌生。那脸是从未见过的苍白,双眼是从未见过的红,眼中泉涌般滴落的……是感动喜悦的泪珠……

再一次醒来时似乎是黄昏,远处隐隐传来海潮涌动的声音。温暖的气息包围着全身,努力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爱人轻皱着眉头安睡的脸映入眼中。心弦似被不经意地拨动,下意识地想抬手去抚平他的眉宇,刚刚一动,就感到一阵尖锐的痛楚。

李安楚立即惊醒,撑起半边身体,用手指捋开小典的额发,惊喜交集地道:“小典,你觉得怎样?”

小典眨了眨眼,向自己的左手看去,目中尚有些许困惑。

李安楚立即解释道:“暂时还不能动,但血脉已可以流通了,再过几天,就能试着动一下手指,要完全康复需要六七个月的时间,只是……”他的神色黯淡下来,“可能没有以前那样灵巧有力了……”

卫小典脸上浮起一个美丽无比的笑容,忍着喉部的不适缓缓道:“没关系,只要还活着,还能和你在一起,就算两只手都断了,也没有关系。何况,又不是右手,不妨碍我使剑的,青萍公子仍然是青萍公子,你可不要以为从今以后就是你结绿公子的天下了。”

安楚也不禁解颐一笑,道:“我可不敢跟你抢风头,青萍结绿,你永远排前面好不好?”

卫小典含笑向他依过去,两人相拥在一起,想起那几乎天人永隔的一幕,许久许久都默然无语。

天色暗淡下来,安楚起身点亮了灯,捧来一碗温热的粥,一勺一勺喂小典喝下,又连劝带骗地哄他吃了药,才重新上床,将他的上半身靠在自己怀中。

“这道伤痕,恐怕永远也消不去了。”小心地捧起卫小典的左手,李安楚感叹地道。

如雪玉般苍白的手腕上,留有一圈半指宽的殷红伤疤,突兀而又刺目。

“我又不是女孩子,这么一道伤疤算什么。”卫小典满不在乎地说。

“可我每次看到的时侯,心里都特别难受,明明有我在你身边,却还让你受这样的伤……”李安楚幽幽地道。

卫小典转动了一下眼珠,突然道:“楚哥哥,把你的剑拿来。”

李安楚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将自己的结绿剑拿了过来。

“把剑缨解下来,系在我的伤疤上,这样你就看不见了。”卫小典笑眯眯地看着腕上的绿色丝绦,道:“等回京城后,大家一定会很吃惊地发现结绿公子没有了,我现在是青萍结绿集于一身,风头绝对盖过你!”

李安楚忍不住扑哧一笑,捏捏他的脸道:“什么青萍结绿集于一身,真亏你想得出来。好吧,只要你高兴,什么都可以送给你,一个结绿公子之名又算什么。”

卫小典毕竟是重伤未愈,虽因大难未死而开心,但聊了一会儿就精神不支。李安楚轻轻将他的头捧放在软枕上,缓缓拍抚着他的背心,陪同他一起安心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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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小典养伤期间,李康泰已处置完清剿余匪等所有善后事宜。纪人蔷在纪人荻埋骨处的椰林祭拜后,也带着纪人戚的骨灰离去。在善后过程中,康泰发现栗原行事相当有章法,是个难得的人才,便在被收复的几个海匪盘踞的岛屿上建立府衙,移民居住,让栗原在此进行治理,并相约在最初几年由朝廷进行补贴。

鄢琪不知怎么的突然与栗原夫妇变得极其要好,不是煞有其事地和栗原一起讨论如何发展岛上的民生之事,就是和鲁娜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讲什么悄悄话。

卫小典毕竟年轻体健,没过多久就可以在李安楚的陪同下出来晒太阳。两人乐得把杂事都丢给那个苦命的太子,一起溜到椰林里去甜言蜜语。

刚刚接了几个小吻,闪眼就看见鄢琪躲躲闪闪地进来,卫小典一时好奇,强拉准备上前打招呼的李安楚藏起来偷看。

只见鄢琪来到林中,在每一棵树旁跳来跳去的寻找,最后在上次李安楚与卫小典发现刻有“荻”字的那株椰树旁蹲了下来,用一块削得尖尖的木片掘了个深深的洞,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埋进去。

卫小典乘他填土的时侯走近来看,也没看出是什么东西,只好开口问道:“你在埋什么?”

冷不防听到人声,鄢琪吓得手一抖,连木片都掉在地上。等看清是卫小典与李安楚,才拍拍胸口舒一口气。

“在埋什么?”卫小典又问了一声。

鄢琪低声道:“纪人戚的一块骨头,是纪人蔷焚化他时我偷偷收起来的。”

“你收那个魔鬼的骨头做什么啊?”卫小典相当吃惊,李安楚却没有说话。

“纪人戚的确是个魔鬼,但我总觉得,今生今世他已经失去了纪人荻,如果连来生也没有机会的话,未免实在太可怜。”鄢琪黯然道。

“可怜?那个家伙可怜?”卫小典觉得不可思议地瞪着鄢琪。

“也许因为身世相似吧,我有时很能理解纪人戚心里的恨。他的确手段残忍,除了那些该死的人外也杀了好多无辜的人,但他绝不是天生的魔鬼。如果不是因为爱上纪人荻,如果不是最终又失去了纪人荻,他也许报过仇后就会恢复正常人的生活。”

“他……真的爱纪人荻吗?爱他为什么又要逼死他?”

鄢琪向他苦笑了一下:“象你和李公子这样可以两情相悦,幸幸福福在一起的人并不多。你们没有见过纪人荻,他是一个象水晶一样透明和脆弱的人,他可以透过所有的伪装看见每一个人的真正面目。在他眼里,纪人蔷是个需要被男人爱护的女人,就常常偏向她,照顾她;他一直都知道纪人戚心里的计划是什么,但他还是尽力从别的少爷们手中保护他不被欺凌。后来纪人戚长大了,慢慢强壮起来,人荻又开始从他手中保护别的少爷们免遭他的毒手。可惜的是,这一次他从未成功过。为了保住父亲的性命,他最终做了纪人戚的情人。我来到这个岛上时,他怜惜我生得柔弱,便让我待在他身边,以此来护卫我。他们俩也曾有短暂的平静时光,但好景不长,纪老帮主突然在囚禁地被人杀死,人荻以为是纪人戚毁约下的手,极度的愤怒,即使在纪人戚忍下高傲的脾气亲口向他解释后也不肯相信,坚持要离开无崖岛,不想再见到纪人戚。尽管早就知道人荻不是因为爱他才和他在一起,纪人戚还是不肯放手,将他软禁在房间里,除了我和纪人蔷,谁也不许见他。人荻很痛苦,他常常流着泪看着我不说话,但纪人戚一进来就闭上眼睛。他因为不肯吃饭,瘦骨支离,纪人戚就找来最名贵的人参熬汤一口一口哺给他喝。我还曾经看到过纪人戚丢掉自尊低声求他吃东西……但无论如何,他不肯放他走……一直到那一夜……”

鄢琪略略停顿了下来,李安楚悄悄将听得入神的卫小典抱起来,以免他站得过久身体不支。

吸一口气,鄢琪继续道;“那一夜是纪人蔷帮人荻逃出房间的。她一直很爱人荻,但她明白自己根本不是纪人戚的对手,纪人戚也根本没把她当成对手。当她看到人荻铁了心不原谅纪人戚时,她就知道人荻这一生永远也无法获得幸福。既然不能将活的纪人荻带走,至少她也要让死的纪人荻脱离纪人戚的控制。我知道他们的计划,也知道那是死的计划,但我不能阻止。那晚的暴风雨真的很猛烈,人荻说想喝新鲜的的鲷鱼汤,纪人戚就带纪人蔷与纪人蛟去捕。人荻用纪人蔷给他的迷药迷昏了守卫,为了不让我受连累,他也迷昏了我。后来的事你们就知道了,人荻直接去了南崖……我只知道纪人蔷一定找到了他的尸体,但那时我还不知道他到底把人荻埋在了哪里,也一直没有问过。”

卫小典向李安楚的怀里缩了缩,感叹地道:“比起他们,我们不仅幸福,而且更是幸运。纪人戚一生作恶无数,最后却是为了不是他的做的事而失去所爱,真可谓造化弄人。纪老帮主到底是怎么死的,可能永远也不为人知了……”

“是我杀的。”鄢琪淡淡道。

卫小典吓了一跳。

“你们大概都知道我的身世了吧,”鄢琪唇边露出一抹忧伤的笑,“我到这个岛上,可不是来玩的。也许比不上纪人戚血腥,但那个老家伙何尝不是一个恶魔?人荻最不幸的,就是身为他的儿子,背负了他的罪恶,所以今生才得不到幸福。也许来生有机会,他们可以重新开始。”

“这么说,只有你知道纪人戚是冤枉的?”

“我对人荻坦白过,但他以为我是被纪人戚威逼来背黑锅的,怎么也不肯相信看起来这样软弱的我会去杀人。”鄢琪笑得有些无奈。“自从人荻死后,纪人戚就完全变成了无可救药的魔鬼。他开始杀戮、征服,一个接一个换女人,只是从来都不碰男人,也许是因为男人的身体会令他想起人荻吧。”

“不…不碰男人?……那……那……”卫小典红着脸结结巴巴地问。

鄢琪向他笑了笑,道:“卫公子想问他有没有碰过我?”

小典的脸更红,慌慌张张地摇头:“不……不是……”

“其实纪人戚是个很忠实的情人,人荻死前他连身体也很忠实。他留我在身边,是因为我曾亲眼见证过他与人荻最幸福与最痛苦的时光,只是他不知道一手断送他所有希望的人也是我。每天夜时他都会梦见人荻在他眼前跳崖而死,不管睡前他曾经怎样跟女人欢爱,只要睡着了,就会作梦。他不愿意被其他人看见自己这样脆弱的一面,所以要我睡在同一个房间里好及时叫醒他。对纪人戚来说,最可怕的不是噩梦,而是噩梦醒来,发现那就是事实。”鄢琪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尽管我很害怕他的喜怒无常与残暴,但一到这时,心里就忍不住觉得他真的好可怜……”

卫小典听得呆住,小嘴微微张着。李安楚问道:“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鄢琪突然变得有些不自然,扭头看向一边,道:“还能有什么打算,留在这里帮栗大哥鲁娜姐的忙啊。”

李安楚微微一笑:“就算知道你是渔村里出生的,还是看不出你哪点象海边的人。我倒觉得可能京城的生活更适合你,你为什么不跟康泰走呢?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鄢琪撇撇嘴道:“我才不用谁照顾我呢。太子殿下身份高贵,也不适合我这样的人跟在身边,他一时高兴,又养得起,所以捡我回来,虽然给我锦衣玉食,却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我鄢琪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但也算有点傲骨,才不会明知人家不在意你,还厚着脸皮赖着不走的。再说了,”鄢琪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他也没叫我跟他一起回去啊。”

“也许他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不需要叫啊。”卫小典冲口道。

李安楚忍住笑,附和道:“是啊。小康的脾气我知道,越是要紧的话越不肯说。上次我误会是他狠心逼你上岛做内应,他竟一个字也不解释,实在拿他没办法啊。”

鄢琪默然良久,方轻声道:“我知道你们的好意,但是……,反正海岛上也没什么不好,我也住惯了。不说了,你们两天后就要启程回去了吧?就不打扰了。埋骨的事还请你们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担心被纪人蔷知道了风声,她一定会回来挖的。我先走了,以后有机会再聊。”说罢,转身就向林外走去。

卫小典准备追上去,这才发现自己竟是被人抱着的,回肘在李安楚胸前轻轻捣了一下。

“先别掺合,”李安楚亲了他一下道,“给小康一点时间,也让鄢琪好好考虑一下,他们都是聪明人,会弄明白自己正确的选择应该是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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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鄢琪去帮忙组织移民的事情,闲下来的李康泰十分无聊,被安楚和小典拉出去捡贝壳、看涨潮落潮,觉得自己真是悲哀,竟没人体贴他是在痛苦的失恋期,是应该被安慰、被开导的,可见平时做人太坚强真不是什么好事儿。

启程的那天风平浪静,艳阳高照,一百艘战舰出动来接驾,可惜无崖岛港口太小,只靠过来十艘,场面一点也不气派。

鄢琪躲在栗原背后,安静地站着。李安楚扶着卫小典,含笑朝他们挥手道别后上了船。

康泰端着太子的架势吩吩了栗原几句后也随后上了船。船长前来请示是否可以起锚了,李康泰左右看看,目光一路找回到岸上,断喝一声:“琪琪!都快开锚了,你还在磨蹭什么,快点上来!”

李安楚笑眯眯地抛给鄢琪一个意为“我说是吧”的眼神。鄢琪嘟起了嘴以掩饰唇角的笑意:“上来干什么?”

“干什么?”康泰大为吃惊,“要开船了啊,你不上来怎么开船?”

“你们自己走啊,我又不去。”鄢琪将头扭向一边。

“不去?那你想干什么?你没跟我说要留下来啊?”康泰几乎跳了起来。

“你也没跟我说要我一起走啊。”鄢琪回嘴。

“那还用得着说吗?你当然是要跟我回去的!别闹了,快上来!”

“你没叫我,所以我没准备行李。”鄢琪还是躲着不动。

“没什么要紧东西就别准备了,缺什么我给你买。上来,安楚他们等着呢。”康泰头痛地招招手。

“那有我妈留给我的手链……”

康泰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吼道:“那还不赶快去拿!真是的,满船就等你一个人。”

鄢琪吐吐舌头,转身跑开,背对着康泰绽出开怀的笑容。

船上的康泰摇摇头,对李安楚抱怨道:“我家琪琪就是任性,让人一点办法也没有。”见偎在一起的两人都睁大眼睛直直地看他,不禁问道:“看什么?怎么啦?”

李安楚与卫小典一齐忍笑,一齐摇头,一齐道:“没什么。”然后一齐转过头去欣赏海景。

康泰莫名其妙地瞪着两人。天哪,是不是每对情人都象这么恶心的?

叹息着又将目光投向岸上。真是的,到底拿什么去了,怎么还没有来呢?

――――――――――――――――――――――――――――――――

(尾声)

地点:床上。

一阵激烈的缠绵情爱后,卫小典伏在李安楚胸前喘息,享受着他在自己背上轻柔的抚摸。良久,突然抬头道:“楚哥哥,记得第一次见你时,我才这么一点点长。”他伸手比了一个长度。

李安楚也没去看,“嗯”了一声,在他额上印一个吻。

“师父师爹他们下山的时侯,我就长到你胸口那么高了。”他甜蜜地笑着回忆。

李安楚又“嗯”了一声,再印一个吻在他颊上。

“咱们闹翻那年,我好象已经到你的肩膀……不,是下巴了。”

李安楚再次“嗯”了一声,轻轻啄了他鼻尖一下。

“现在我有齐你耳垂那么高了,长得好快是不是?”卫小典神情越来越兴奋。

李安楚爱怜地“嗯”着,顺着话吻了吻他的耳垂,惹得一阵格格的笑。

“也许我还会再长,说不定会长得比你还高。”卫小典满面憧憬之色,“楚哥哥,等我长得比你高的时侯,就换我抱你好不好?”

李安楚再也“嗯”不出来,只得一把将人掀到身下,对准那还想再说什么的小嘴,狠狠地吻了下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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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萍结绿番外 师父师爹篇 By Niuniu -猫咪宝宝- 给 猫咪宝宝 发送悄悄话 (23534 bytes) () 02/10/2006 postreply 11:2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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