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眼 zt

来源: 玉珠 2005-12-15 10:26:29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9801 bytes)
夜的眼

  他眼神迷离,手握着鼠标,点了一下发送键,模模糊糊地笑了,等待的间隙,疲惫的身体苏醒了,逐渐兴奋起来。那几个布满生殖、排泄器官的词句亲切异常,他知道稍等片刻,自己就会忙碌起来,练习打字的时间到了。  
  他舔了一下有些干裂的嘴唇,眼里的血丝红得恍惚,一眨不眨地盯着显示器,果然,那个叫做易水芙蓉的楼主意料之中的莫名其妙,还有一种傻乎乎地委屈震惊。他喜欢这种刺激,施虐是一种私密的亢奋,每一回从苏娜身上翻下来的时候,他对那张兴奋消退后扭曲的面孔和躯体上的青紫斑痕,都会有一种特殊的快意。  
  算这个易水芙蓉倒霉,撞上枪口只能怪她运气不好,这种ID的主人一般都是衣食无忧等着人骗的职业羔羊。那篇帖子也证实了他的看法,通篇透露着一种生瓜蛋子的毛茸茸,这个女人与网友发生了性关系,如今男人避而不见,她想要自杀。要说这论坛里假装好人的还真多,后面跟的长长短短的句子,都在假装着心理医生,施舍者同情。  
  键盘的噼哩啪啦声,就象做爱时的活塞运动,成套的骂人宝典,他下载的多了,只不过看着便有些鄙视。他始终感叹,中国的汉字根本不足以表达他自己的创意,而他用这些有限的东西敲出来的句子令人蜚夷所思,他一直很佩服自己,他有这方面的天分。他的出现就像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原本已经寂静下来的论坛竟然刹那间热闹起来。  
  他埋头敲打得飞快,根本不用顾忌对方说什么,骂人的话对谁都适应,几乎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论坛就是供人发泄的地方,不是摆弄姿态的场所。谁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人还是牲口?被所谓的道德条款束缚,斟词酌句,自己找不痛快,纯属傻吊。
  他微微轻哼着,盯着显示器,得意地吹着烟圈,欣赏着,过不了多久这些经典恶骂就会像沙滩上的脚印,遍寻不见了。他妈的,这些版猪真是欠揍,好好的做什么不好,偏偏喜欢蹲茅坑里擦别人的屁股,天生受虐狂。  
  他弄不清敲了多少字,反正手腕子开始发闷,不听使唤了。顺着飞起的窗帘向外望去,夜色沉闷,黑漆漆地睡得正沉,远远望不见边界的地方,间或有一两点闪烁,忧怨着、犀利着,仿似贴近面部最隐秘的眼睛,他心头一悸,转向了显示器。
  然后,他看到了易水芙蓉的回复:“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原封不动地属于你自己。”  
  他赫然而笑,翻动着回复的帖子,除了那句委屈的问话,这小傻吊一整晚就憋出了这么一句,真是弱智儿童。还给我?呵呵,真是笑话,若是能还给我,我老实人现在已经死过无数次了,这是最标准的阿Q精神胜利法,吓唬谁呀。  
  他的ID是“老实人”,跟他的外表一样吻合,被封掉数次后仍然使用“老实人”,不同的是,前后加一些装饰或数字,每添上一个符号,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收获。而现在“老实人”的前后已经被点缀得五彩缤纷,象一名佩带着肩章的健硕将军,收获丰厚,帅呆了。在论坛里,他只使用代理服务器,Ip地址谁能找得到呢?让那些管理员和版猪翻下水道去吧。  
  他打了个哈欠,关掉电脑,明天是设备招标会,头头脑脑都在,萎靡不振的精神状态与己无益。论坛上的唇枪舌战象每晚必做的睡眠体操,刺激却挺消耗体力,有助于睡眠质量的根本性提高。  
  醒过来的时候,他一激灵,一把抓住枕边的闹铃,恍恍惚惚睁开眼,黑暗中荧光针指向四点半,他松了口气,才睡了两个多小时。随即心脏传来一阵刺痛,象针扎,却比那种痛要绵长的多,而内衣在短短的几秒钟内湿了个透,他摸到了额头的汗滴,硕大而丰润,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尿意。  
  他触到了床头灯的开关,“啪嗒”声响过,却没有光亮。灯坏了?还是停电了?他的脚踢到了拖鞋,夜竟然如此地黑,象是置身于另一个空间。他磕磕绊绊地走着,却无论如何也摸不到房间里那盏灯的开关,他的手触到了一块飘动的布,象抓住了救命草,这是窗帘,他急不可待地拉开,心儿却不禁堕入了深渊,窗外黑洞洞的,象幼年时迷失的那个地下道,混沌着什么都看不见。  
  他觉得档部一阵温热,尿液顺着大腿根部滑下地面,悉悉索索响着,声音清晰地象在耳边。  
  他揉了揉眼睛,顺着莹绿色的钟表指针摸回床上,脱掉湿透了的裤头,赤裸着钻进了被窝。事情有些不对头,明天一定是阴天,弄不好要下大雨,只不过这种漫无边际的漆黑倒还真是少见,真他妈的邪性。
  冲出家门的时候,孙周闭了一下眼睛,光线奇异地泛着黄色,竟然比平时还要晴朗,他妈的昨天晚上弄得是哪一出?他顾不上观望,急匆匆向单位赶去,半宿的辗转反侧弄得他神情倦怠,体乏气虚,站在办公楼外面深呼了几口气,把面部的肌肉调整到微笑的状态,微哈着腰站到了处长面前。  
  “沈处长,招标会的场地我昨晚让人布置了,您看了吗?”他的声音急切而畏缩。  
  “看了看了,怎么才来,找你好几次了?”沈处长语气带着生硬和责备。  
  “早出来了,你这个夹子松了,咱这儿没有,我去买了个活页夹,耽误点时间。”他很自然地从沈处长的手里接过资料本,重新更换了活页夹,象他预料的那样,处长的眉头舒展了,笑纹也提起来了,满意地扫了他一眼,但随即脸色又阴郁起来。 
  这回是邀请招投标会,投保的五家单位跟他们供应处都有业务往来,都是熟的不能再熟的熟人,发函时招投标领导小组组长还是沈处长,但会议前夕,组长更换为新调来的主抓设备采购的新副总。孙周也是在招投标会开始的前夕,第一次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副总,对方的精明能干、雷厉风行令他吃了一惊。  
  开标后,领导小组成员退席,泰利设备厂的厂长陆广兴不安地绕到他跟前低语,“怎么样?孙工?”  
  孙周安慰着他,“别着急,恐怕明天才能出结果,你们厂的报价跟标底差不多,有希望啊,”他顿了顿,“不过这回是副总说了算,沈处也拍不了板。”  
  陆广兴的脸色黑的能滴下水,惶惶然六神无主的样子。这里面的猫腻孙周一清二楚,只不过大家都装糊涂,他也不用脱离群众吧。  
  他谦和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沉住气,不少打粮食。” 陆广兴心不在焉地点着头,不时察看别的厂家代表的面部表情。  
  天快黑的时候,才算把乱七八糟的人轰走,他带苏娜到街边的粥棚里随意点了几样菜,灌了几杯红酒,手脚在桌子下面不老实,弄得叮叮咣咣影响餐厅生意,掐着拧着回到了家里。一进屋便三下五除二剥下对方的衣服,扑着打着上了床,他喜欢身体下面的女人勇猛似虎媚眼如猫的淫荡模样,苏娜这种女人,不做鸡都可惜了,在那个行当里,一定能卖上好价钱。  
  苏娜呻吟着,忽然抓住他的两只手臂,“我那个过好几天了,不会怀孕吧?” 
  孙周身体僵硬,停顿了一下,这娘们谎报好几回军情了,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他不耐烦地打断她,“行了行了,你哪有那么好的收成?”  
  女人挣扎着,把他从身上推下去,“跟原来不一样,我这一天都心惶惶的,刚才……呕……”说着说着便奔了卫生间,不大一会儿哇啦哇啦响起了呕吐声。呕吐泛起的眼泪把苏娜的眼睛蚀得通红,她抽抽嗒嗒地抹着眼泪,“好像是真的,你先去楼下买个试条测测。”  
  他点点头,不再言语,几分钟跑了个来回,递过手里的小塑料包装袋。苏娜犹犹豫豫又一次走进了卫生间,他跟过去,看到那张细细的纸条在尿液中慢慢浸湿,稍顷便呈现出两条殷红的线条。两人对视了一眼,苏娜忽然象母兽一样扑到他眼前,甩给他一个耳光,“孙周,你别给我装傻?咱俩的事到底怎么办?”  
  他克制着自己的怒气,把声音压得又低又可怜,含含混混地敷衍,“你先去医院做掉,我这儿正想着办法呢?”  
  苏娜声音越发尖利起来,“你别想再骗我了,我坚决不去医院,你说吧,什么时候跟你老婆离婚?”  
  孙周皱起了眉头,若是真跟苏娜结婚才是傻了,这种女人混混还行,娶到家里?想都不用想。只不过眼前怎么办?无论如何先把肚子里的东西处理掉再说,他把烟按灭,“你放心,这个星期天我去长沙,把事儿挑明,”他小心翼翼地揣摩着对方的心思,“明天你先去医院,我找个熟人……”  
  “孙周,我还能信你吗?你到底离不离?不离……”苏娜呵呵冷笑了,“我明天去你单位,看咱谁怕谁?”  
  其实这种局面是预料中的事,他想过多次了,一直也没有一个妥当的办法,他什么都算到了,也知道这种女人应该及早摆脱,却一直沉湎在与对方天衣无缝的性乐趣中,这个女人的野性和放荡令他狂热痴迷,只不过,弄到现在,该怎么办呢?  
  苏娜一把抓起桌上的电话,示威地望着他,“要不,我跟韩小琳说。”见他不语,恼火地按动号码,嘴里嘀咕着,“13956******”这几个数字正是韩小琳的号码。孙周脑子一热,上去抢夺,两人推搡着,象摔跤台上的选手,苏娜比床上还要亢奋,他夺了几次都被推开了,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把抢过电话,抓住对方的头发,狠狠朝脸上扇了几下,见对方还在扑腾,抡过电话线绕在了雪白的脖子上,狠狠勒了下去。  
  怀里的苏娜逐渐老实,软塌塌地倒了下去,他退开一步,不相信地拍了拍女人紫红色的脸,随后迷茫地看着自己哆嗦不停的手。
  苏娜的身材娇小玲珑,他最后一次触摸对方尚余温热的身体,折叠着塞进大纸箱,然后注意到死者右侧面部靠近脖子的地方,有一块深浅不一的血色淤痕,手心那么大小,艳丽地像朵花。  
  半个小时的路程,他驱车来到郊外的一处工地,这里不日将建成一座休闲度假园,一条大沟里堆满了城市建筑垃圾,他抱出纸箱放进低凹之处,又搬起几大块拆弃的砖墙断壁盖在上面,于是苏娜便彻底失去了踪迹,要不了三五天,这里就会填满一沟底的泥土,而苏娜将听到打夯机欢快的歌舞声。  
  他有一种轻松,生理上和心理上的轻松,和苏娜的肉体纠缠在一起的充实,伴随着危险与日俱增,令他不爽,现在好了,一切都消失了,杀一个人原来是这么容易。
  他习惯性地打开电脑,进入论坛,一切还是老样子,午夜过后的喧嚣和冷清,他点击着主题,打开关闭打开关闭,重复着一成不变的动作,然后他看到那个点击率奇高的主题,易水芙蓉自杀了。他有一刹那的震惊,因为怀孕?这女孩玩不起啊,但跟在后面的回复却把主要罪责加在他身上,认为他这个老实人在易水芙蓉绝望的最后关头,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夺走了她求生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靠,这罪名可太大了,自己弄大肚子的女人要负责,别人弄大肚子的女人也要负责,按这种逻辑推理来说,他一天之内杀死了两个女人,一个是苏娜,他从肉体上彻底消灭了她,另一个是易水芙蓉,他从精神上完全摧毁了她。  
  他用生殖器官组成的长篇回复在发送那一刹那成了白板,这使得他暴跳如雷,怒不可遏,而头晚的睡眠不足,白天的招投标会以及晚上的杀人灭尸已使他疲惫不堪,萎顿不已,于是关掉电脑,来日方长,明天有空再收拾这帮傻吊。  
  似睡非睡,他进入了一场反反复复的混乱中,苏娜温度渐失的肢体,脸侧殷红的瘢痕一闪而过,而后在浑浑噩噩的潜意识里,他看到一双眼睛,那种娇娇弱弱的美好使他怦然而动,却怎么也看不清那张脸,然后他跌进了深谷。  
  醒过来的时候,心头那阵持续的刺疼,似乎比昨天更久,汗珠满额。伸手抓起床头的闹钟,四点半,除此之外,他什么也看不见,象昨晚一样,床头灯不亮,触摸着拉开窗帘,又一次跌进漆黑之中,黑暗中他模模糊糊看到一双眼睛,于是一阵惊栗,尿液又顺着腿部滑落下来,几乎是不可思议地,他以三十岁的高龄连续两晚尿湿了裤子。  
  他不知道为什么总在夜间停电?小区的物业管理如果长此以往,他将拒绝缴费。
  孙周参加革命工作七年多,从未有过迟到早退史,这是历任领导赞不绝口的,而最近两天准时卡点的上班方式不但自己别扭,连沈处长都有些奇怪,“小孙,这两天客户来的早一些,你帮忙招呼一下。”  
  他扫过那张神色忧郁的脸,唯唯诺诺地点着头,象是欠着对方三万块钱,只差卖了自己的器官去抵债的贫下中农,静悄悄地离去。  
  客户们还在会议室等消息,百无聊赖。电话铃响起的时候,他正在不停地翻阅着他们带来的设备宣传册子,和陆广兴开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一个陌生地声音,“孙周吗?我是二院……”  
  似乎闻到了来苏水的味道,他有一丝惊慌,“我是孙周?什么事?”  
  “你过来一趟,你父亲的CT结果不太好……”对方的口气有些职业性的同情和平淡。  
  “怎么了?”他的心沉下去。  
  “初步诊断是肾癌……”对方挂断了电话。  
  急火火奔向医院,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父亲,面色枯黄萎顿,他心里一阵酸楚,喊了一声“爸……”便再也说不下去了,毫不知情的父亲看到他由衷地高兴,跟身边的母亲打着哈哈。  
  深夜,他赶回城市另一端自己的住处,模模糊糊地想,肾癌是怎么回事?怎么以前没听说过呢?打开电脑,在搜索引擎键入“肾癌”二字,于是相关的消息扑天盖地。肾癌是常见的肾脏肿瘤,吸烟是肾癌的病因,而父亲是早期,进行肾切除术效果最好。  
  他抓起了电话,“小琳,我爸爸住院了,是肾癌,”他不顾对方的惊呼,“你回来一趟,跟那个泌尿专家联系一下,对对,就是你初中同学,行啊,红包该多少给多少,好好,就这样。”  
  掏出一只烟,想了想又放回桌上,手握住鼠标,频繁地点击着一个个页面,明天先去银行取钱,去家政雇一个钟点工照看父亲,拿着片子到省市有名的几家大医院跑跑,看有没有不动手术的办法,爸爸身体一直不错,怎么会得这种病?  
  几乎是条件反射,他不由自主又到了常去的那个论坛,漫无目的地浏览,忽然想起来,开始从第一页寻找昨晚的那个主题,几乎是立即,他看到了那个置顶的帖子,主题是“为了易水芙蓉”,又要干什么,怎么没完没了?死了也不让人消停,真他妈的烦人。  
  他点开主题,便进入了一片黑暗,音乐响起,阴森而低沉,他紧张地看了一下四周,安静地异常,心里不由得一颤,翻看着网友们的回复,有的人上了香和蜡烛,有的人送缠绵思念的歌曲,还有几个人送了花,那种艳丽而丰硕的红花他从没有见过,看着后面的句子,似乎就是所谓的芙蓉花。他摇摇头笑了,真他妈的能整,弄得跟真事似地,能死成这种动静,也算得上是重过鸿毛了。  
  他看到那个加粗了的链接,“关于易水芙蓉”,不由地一阵好奇,不知道里面有没有照片?页面打开的速度很慢,他提醒自己不能抱太大希望,自古丑人多作怪,长的越难看,id就越撩人,似乎有点堤内损失堤外补的意思。  
  果真看到一张照片,渐渐地露出头顶、额头、眉毛、然后是眼睛,猛然间觉得心跳的厉害,这双眼睛静静地望着他,不怒也不笑,一种宁静地安详,很熟悉的目光,怎么死机了?于是重新启动机器,登陆论坛,点击主题,点击“关于易水芙蓉”,又一次看到那张照片,整张脸露出来的时候,他有一种难言的惊恐,他见过这个女孩,在梦里,那双眼睛,那种娇娇弱弱的美好,瞬间,便出了一身冷汗。
  恐惧是一种本能,我们有理由相信,孙周的心脏在那一刻缩成了硬梆梆的一小团,尔后又在某个无法控制的时刻膨胀成一个硕大无比的个体,大过胸腔大过身体,而他就在这极端收缩与扩张的过程中承受着某种难以描述的冲击。照片的左侧是女孩的生平简介,他紧紧地盯着卒于x月x日4:30分几个字看了又看,床头的闹钟嘀嘀嗒嗒走着,似乎在不动声色地提醒他曾经经历过的不同寻常的某个时刻。  
  下方有一行殷红色的飞行字,象血红的眼睛嘲弄地望着他“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原封不动地属于你自己。”那双娇美的毛茸茸的眼睛,忽然间温和地笑了,如邻家女孩一般,他“啊”地大叫一声,拔下了电源插头,显示器“咔吧”一声黑了屏,他惊慌地四处回望的时候,卫生间的灯亮了起来,“谁?谁?”他恶声大喊。  
  卫生间传来了“嘤嘤”地哭泣声,他靠着墙根摸索,在外面狂喊,“谁?你是谁?有种的他妈的给我滚出来!”  
  哭声渐渐平息,卫生间的门从里面推开了,他看到易水芙蓉从他面前走过,空洞地穿过他的身体,不久又反身回来,面对着大镜子,用棉签小心地擦着眼角的泪,在脸上眼皮上涂着五颜六色的颜色,小心翼翼地在嘴唇上涂满玫瑰色亮彩口红,艰难而妩媚地对他笑了一下,走出卫生间。扭开桌子上的药瓶,在手掌心倒满了药粒,没有丝毫地犹豫,一把投入口中,孙周听到自己的心里大声制止,却象梦里被捂住了一样怎么也发不出声。  
  易水芙蓉躺在他的床上,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尔后在某段时间,身体扭曲翻滚着,发出大声的呻吟,似乎忍受着某种剧烈的痛苦,他眼看着那个鲜活的躯体静止不动,尔后便没入一片漆黑之中,只有一点移动的莹碧色,时针指向4:30,模模糊糊中,那双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他惊恐地立着,心脏在胸膛里恰似雷鼓跳动,撕心裂肺地痛,他知道这个时候没有一个灯可以亮,却不可抑制地在磕碰中寻找触摸,全然不顾裆部湿漉漉地难耐,在往返地路途中,他一次次踩着地面的尿液,发出啪啦啪啦的声响,却怎么也不肯停下来,如果少了这些滑稽嘈杂的举动,在这个深深地夜里,只要稍有安静的间隙,他就会听到那句话,“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原封不动地属于你自己。”  
  天色终于发白,他停下疲惫的双脚,分辨着熟悉而又陌生的房间,床上扔着一本杂志,被子歪扭着一如昨晚回家时的模佯,仿佛只是一个梦。  
  他赶往医院,母亲迎上来,心疼地拉着他的手,“脸色怎么这么差?青灰青灰的。”  
  他声音干涩,“没事,昨晚没睡好。”  
  医院的床单仍然是白色的,微微泛着黄,应该套印红十字标志的地方,印着一个红色的花朵,装饰过的花瓣中规中矩,他怕冷似地嘀咕,“芙蓉花”。  
  母亲认真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问了好几个人才打听到。”  
  他没有言语,耳边轰鸣着那句话,“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原封不动地属于你自己。”那天晚上他说过的那句原话已经记不清了,大概意思是,你的父亲会得癌症,并且最后死在手术台上。他麻木地望着父亲,虚脱无力,哦,爸爸,爸爸。
  办公室的楼下,停着两辆检察院的车,门口有一种不安的空气流动着,他有些忐忑地踏上了楼梯,刚到办公室门口,便有两个人围了过来,出示了证件,“孙周吗?请配合我们进行调查。”  
  他有些懵懂地被带到了车上,是苏娜的事发了吗?为什么是检察院而不是公安局?  
  直到坐在那里,他才明白,是招标的事,陆广兴的厂子没有中标,早先沈处长拍胸脯承诺的事不做数了,先期塞给沈处长那一大笔钱和足以要了厂子性命的投入通通打了水漂。陆广兴的厂子彻底垮了,也不用想以后的事了,绝望之下,便来到了检察院,把他们供应处大大小小从上到下弄进去一大批,孙周主要是因为那台数码摄像机,几千块钱的事,他把心落了下去,目光扫过检察官的桌面,他死死地盯着上面的“芙蓉王”哆嗦了一下。  
  他曾经说过的那句话的大意是,男的住监狱,赔个倾家荡产,女的做娼妓,死在嫖客手里。他会坐监狱吗?苏娜不知道算不算娼妓,却已经死在他手里了,如果回想一下,侧面那殷红的瘢痕算是第一个芙蓉花吧?  
  韩小琳从长沙回来了,领着那个泌尿专家看了看片子,肯定地说,“必须手术,越快越好。”  
  他的迟钝和听天由命的神态令韩小琳不知所措,“你听到了没有?”  
  他点点头,“先回家休息吧,坐了几个小时的车。”  
  韩小琳看了看床上的病人,压抑着脸上喜悦的表情,“我有事要告诉你。”  
  车子轻轻地滑进马路,他一声不吭盯着前面的车子,韩小琳看了他好几眼,终于忍不住笑了,“怎么这么严肃?爸爸手术后效果应该不错,发现得早,也算是福气吧,你别担心。”随后笑眯眯地看着他,“我送你一件礼物。”  
  孙周心不在焉,“什么礼物?”  
  “你要做爸爸了。”韩小琳的话音刚落,“嘎”地响起了刹车声,随后是一联串的刹车声和后面司机的怒骂声。  
  车子慢慢前行,孙周一脸惊恐,“拿掉他。”  
  韩小琳的脸色变了,随后坚决地拒绝,“不。”  
  他缓和着口气,“多长时间了?我前段时间又喝酒又抽烟,对胎儿不好。”  
  韩小琳委屈地擦着眼泪,“三个多月了,没法人流了,想给你个突然惊喜。” 
  他苦涩地笑了,关于孩子的那句话,他记得很清楚,你生个孩子没*****儿,“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原封不动地属于你自己。”我不要这样的孩子。
  孙周把自己关进卫生间,望着镜子里的脸,胡子拉嗒,眼窝深陷,除了失魂落魄,还有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经历了漫长的对恐惧的等待和忍耐,整个人似乎都到了崩溃的边缘,他把手指放近嘴唇上方的短髭处,冷飕飕的呼吸,几乎丧失了人气。 
  他咧着嘴象个痴呆儿一样笑了,“爸爸,对不起!小琳,对不起!孩子,对不起!……苏娜,对不起!”停顿了一会儿,他梦呓一样接着说,“易水芙蓉,对不起!”然后可可可倚在墙上笑了起来。  
  眼睛里逐渐呈现出一层淡淡的雾气,“易水芙蓉,放过我爸爸,放过我孩子,有什么事冲我来好了。”  
  他笑得苍白而无力,苦恼地摇着头,“是我的错,一命换一命,我来赎罪?” 
  搜寻着卫生间的四周,东西并不多,但仍然能够找到不止一样使自己结束恐惧、摆脱痛苦的道具,把浴帘卸掉挂到不锈钢滑竿上吊死,把浴盆放满水把头塞进去淹死,看到那个老式的刮胡刀片,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卫生间里传来沉闷的声音,洁白的地面上淌着几大摊殷红的血,孙周坐在血泊里,象坐在一朵硕大无比的芙蓉花上,神情恍惚,莫名其妙地笑着,嘴里嘟哝着,“芙蓉芙蓉……”  
  孙周醒过来的时候,墙壁、床单、绷带,满脸都是洁白,一只手腕包裹着,另一只手臂打着点滴,他恍惚了一下回到了现实,病床的四周围得严严实实,韩小琳坐在床头,抓住他的手,“好好的,你怎么了?”他虚弱地闭了闭眼睛,“我,我……”
  妈妈站在爸爸身边,抹着眼泪,“傻孩子,有什么想不开的,要走这一步?”爸爸的脸色红润而健康,不像前几日那么憔悴,他疑惑地分辨着,“爸爸,你手术的事安排好了吗?”  
  站立的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妈妈摸了一下他的头,“你爸爸?我们才旅游回来。”  
  小琳示意了一下,轻轻地退了出去“我去叫大夫。”  
  大夫站在仪器面前,仔细地观看着,然后又看了看他的手腕和面部,“血压、心跳、体温都正常,基本度过了危险期,没事,过一段时间就会好的,别担心,病人大概还没有完全清醒。”  
  一家人向医生道谢,目送着白大褂离去,孙周的脑子很乱,象是掉进一个奇异的空间,“检察院来人了吗?”韩小琳担忧地望着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等一瓶药水输完,孙周渐渐明白了什么,他坐起来,头晕忽忽地有些晃动,等到渐渐好一些的时候,便抓起床头桌子上的手机,坚持一个人走进了医院厕所,他找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按下键,在等待的空隙,心情紧张,虽然和预想的一样,他还是面红耳赤,“苏娜,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电话里的声音和以前一样快捷易怒,“当然是我,你有病啊?”他长出一口气,正准备扣上电话的时候,听到熟悉的后半句话,“喂,喂,你什么时候跟你老婆离婚……”他内疚却是坚决地说,“我不能离婚了。”  
  孙周出院以后,他的周围发现了他非同寻常的变化,他所在的处室里大部分都是男人,三字经口头禅经常串亲戚一样挂在嘴上,而现在偶露峥嵘,孙周就会一哆嗦,并紧张地四处乱瞅,似乎在寻找一双看不见的眼睛。论坛里的网友吃惊地发现,自从那个易水芙蓉自杀以后,老实人真的成为一名老实人,再未见过一次粗口了。  
  在韩小琳躺在产床上撕心裂肺的时候,产房外面的孙周辗转不停,坐立不安,脸上是一种期待、恐惧、绝望交织的面色,当女儿的第一声啼哭响亮地传过来的时候,他额头上渗透着浓密的汗滴,急急地从护士手中抱过来,顾不得天寒地冻,手忙脚乱地打开包裹,小心翼翼地检查着婴儿幼小的身躯,胳膊、腿、脚趾头,甚至屁股……,发现一切都完美无缺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眼睛里含着泪花,抱着女儿嘤嘤地哭了。  
  孙周拿了一大袋子拿瓜子和喜糖送到了妇产科办公室,喜悦地对大夫说着感激的话,几个护士哈哈笑着打趣他,主治大夫笑眯眯地递过来一份医院常规检查单子,“来,签个名。”  
  他拿过笔,看到主治大夫龙飞凤舞地签名,忍不住愣了一下,“易大夫,你叫什么名字?”  
  主治大夫乐孜孜地说,“易芙蓉”,话音刚落,便听到扑通落地的声音,那个叫孙周的男人竟然倒在地上昏了过去,几个人面面相觑,当上爸爸只是完成了常规性任务,用不着这么激动吧?  
  
  完
请您先登陆,再发跟帖!

发现Adblock插件

如要继续浏览
请支持本站 请务必在本站关闭/移除任何Adblock

关闭Adblock后 请点击

请参考如何关闭Adblock/Adblock plus

安装Adblock plus用户请点击浏览器图标
选择“Disable on www.wenxuecity.com”

安装Adblock用户请点击图标
选择“don't run on pages on this dom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