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中鬼事系列 作者:书雅 全

来源: 玉珠 2005-11-29 18:35:00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76526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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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中鬼事之一]蔺郊魔瘴

山西晋中,古称魏榆。自古以来即为兵家必争之地,自春秋介子推绵山自焚后,被重耳封为圣地。邪神厉鬼概不能入。
  后蔺相如出辅赵国,授亚父之尊,蔺相病故后魂游旧地,保一方风调雨顺,人瑞天祥。三九寒天,独蔺县地气尚暖,一年二收,是称为“蔺郊无霜”。
  北宋年间,宰相寇准回家省亲,建摩金塔于蔺郊后山,并题词于摩天绝仞之上。以镇妖邪。自此,三相护佑一方平安。
  元忽必列南征曾过此地,战马惧而北顾,众军士拼死鞭策,乃伏卧尘埃做叩头状,军队始得续行;明末李自成攻北京城,曾宿于摩金塔,军士便溺,骚不可闻,未加清扫急欲前行。走数个时辰仍不离于塔,李闯大惊之下,亲自祭拜,始脱困境;清雍正帝欲加税于魏榆,向晚便沉疾复发,梦中见三老者蛾冠博带,飘然欲仙而来,劝其免税。雍正梦醒后依言而行,康健如初。
  魏榆百姓感三相身前造福乡里,死后仍荫禄地方,遂建三相国寺。香火鼎盛,四季不绝,有求必应。
  后文革中破四旧,摩金塔被付之祝融,三相国寺也被抢砸一空,唯余残垣断壁,草长鼠窜。魏榆之地风光不再,人气尽失,江河日下,妖孽横行,怪异频仍。八十年代初,经地方政府批准,重修三相国寺、摩金塔于旧地,延请有道高僧及还俗僧侣重归旧地。然世俗之间信念已变,人人求财。并无人诚心礼佛。新修的寺院更加落寞,只有几个老掉牙的老和尚,实在没有精力出去化缘了,在此挂单。晨起而作,日落而息,并不与村人交往。政府连通电路之前,寺院方丈特地跑到电业局要求,不需要给他们通电。天一黑的时候,当山下的小村亮起稀稀落落的灯光,映照着山上的寺院峥嵘一片。而老和尚做晚课的诵经声也在夜色中越传越远,随着夜色弥漫到村庄四周。
  一九八零年,春
  玉如挑着孩子从蜿蜒的山道上蹒跚而来。
  一开春,她的丈夫就要到百里外的省城替人打小工,家里的地就全部交给她打理。自从文革以后,地气也不足了,每年种上的作物总是将就着能打上一点,老天爷也作鬼,不是太旱就是太涝,好不容易逢着个好天时,偏偏山上下来野猪,把地拱得一踏糊涂。丈夫一气之下,连着几年都在外面当小工赚钱,只留她一个人在家种地,好歹混过年去。才能挣两个钱回家。
  玉如把肩膀上的担子颠了颠,她的两个孩子都在里面睡的舒服,早晨为了送丈夫,玉如早早就起床了。本来想独自去的,丈夫提醒她说:近来有一伙人贩子在附近活动,村里好几户人家已经不见了孩子。她才想了这样一个办法,挑着孩子去送丈夫。送完丈夫,孩子已经又睡着了。玉如看看前面的阿龙,又看看后面的阿虎,脸上泛起了只有母亲才有的笑意。
  “咚——!”
  一声钟响惊破了玉如的回忆。
  玉如卸下肩膀上的挑子,轻轻放在地上。抬头望向三相国寺,晨雾中寺院的影子若隐若现。依稀听到木鱼和罄的声音,缥缥缈缈,在身边绕来绕去。断断续续听到和尚诵经的声音。
  迷雾中慢慢走出一条身影。缓缓向玉如走来。
  是谁呢?看他走路的姿态应该是个男的,衣服是灰色的。真怪,在这阴冷的春日清晨还有人穿灰色的衣服?阿,原来是一领直裰。那他是一个和尚了?不应该啊,现在正在早课,不应该有和尚擅自离开寺院啊?可他确实是个和尚。越来越近,已经能看到他光溜溜的头闪着青光,右手中托着的黑色的钵碗,立在胸前的左手。麻鞋在地上悄无声息地移动。和尚的脸也越来越清晰,紧抿的嘴、挺直的鼻还有一对向下垂的眼睑。
  这和尚在玉如身前停下,侧身让开山路,低眉发声道:“女檀越先请。”
  玉如微一躬身还礼,蹲身把挑子重新搁在肩膀上,当她起身时,脚下的小石砾一滚,差一点站不稳身形,一摇晃间,两个小儿被同时震醒,在寂静的清晨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哭声。
  如果没有这一切,或许,只是或许,以后就没有那么多的麻烦了。十几年后的今天,玉如——我的本家嫂子,依然在懊悔着那个多雾的清晨。
  哭声一起,和尚的身体突然一震,他抬起了头,睁开了眼。
  精光四射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挑子中的两个孩子,许久许久。
  好大的雾埃
  和尚把眼光转向玉如,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嘴里喃喃着念道:“暗黑云烟起,形亏骨不隆;眼斜神更乱,四九定归空。”
  玉如奇怪地看着这个和尚,她没有读过什么书,也听不懂和尚念什么。她看着和尚那奇怪的眼神,心里突然想起了什么——三相国寺从来没有这样年轻的和尚!
  难道他是————?
  迅速地,玉如挑着担子疾行而走。再不理会身后的和尚。
  走了许久,她才敢稍稍慢下脚步,考虑那个和尚。
  是的,那和尚一定是外地来的人贩子,传说他们有一种“拍花饼”,只要朝人脑袋上一拍,对方就会受他们控制。今天好险啊!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停下脚步,朝后望去。
  和尚如同幽灵一般站在她的身后,脸上挂着一丝诡异莫名的笑容。
  魂飞魄散!!!
  玉如扭脸就跑,长长的山路上她跌跌撞撞地奔跑,挑子摇来晃去,两个孩子哭的声音更响了,到最后已经不是哭,只是从羸弱的胸腔里发出“蔼—”的嚎叫。而除了这嚎声之外,玉如总能听到身后传来的“沓沓”的脚步声。
  怎么办?
  回村尚有几里山路要走,还要经过一片密不透风的树林,假如那贩子在树林中动手,自己绝然不是他的对手,而今之计,只有先找个有人的地方,只要有人在,想来这贩子也不敢轻举妄动。对,。
  想到这里,玉如立刻改变方向,拼命朝山上的寺院跑去。从小在山村长大,爬山对她来说如履平地。不消片刻,她已经跑到了寺院门口。
  破旧的山门畅开着,门前的尘土已经有多日未曾打扫,在她疾奔而过的身影后荡起一路烟尘。庭院内和外面一样的脏乱,去冬的落叶仍未清扫,一层层积压在地上。
  玉如把挑子放下,返身操起门闩,把门死死顶上。仅仅这一会儿工夫,她的后背已然全湿了。她死死地趴在门上,急促地喘着气。
  等到心情稍微稳定了一下,玉如从门缝中向外张望,那贩子还在当初和她相遇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站立着。山风吹过,又一阵浓雾吞没了他的身影。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树叶被踩压的“沙沙”声,她立刻转过身来。
  这个和尚的年龄已经很老了,穿着一身沾满污迹的褐色长衫,挺着一个弥勒佛一样的大肚子,这时正站在庭院当中,呆呆地看着她:“施主从何而来?”
  “老师傅,我是山下蔺郊的,刚才我送我丈夫去山外,回来的时候,碰到了一个人贩子,我害怕得很,所以躲到您这里来,等到天大亮了,雾气消散以后,我就走。”玉如恳切地对老和尚说。
  “什么?”老和尚惊讶地说,“有人贩子?在哪里啊?”
  玉如朝外张望了一下,那个贩子已经不见了,“刚才还在那里追我呢,后来我跑到这里他就不敢追了。他还装成一个和尚的样子。”
  “和尚?”老和尚的全身一震,“不可能的,刚才我们都在做早课啊,绝对不会有人出去的!”
  “是啊,所以我知道他一定是假的。”玉如回答说。
  “好了,让我们到后院休息一下吧,我们这里好歹还有几个人,他不过是个人贩子,还不敢轻易来惹我们。”老和尚说着,慢慢踱到玉如身边。
  看着这老和尚逐渐走过来,玉如突然觉得好象有什么疑问,但那感觉来得太快,就那样在她的心头一闪,她还没有来得及详细考虑,那念头已经消逝了。老和尚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艰难地弯下腰,一手一个抱起了挑子中的孩子。他把孩子递到自己的鼻子前面,使劲地嗅着,鼻息咻咻咻咻:“好香啊,真想一口把你们吞下去。”
  玉如不禁笑了起来,同时惊讶地说:“真奇怪啊,老师傅,平时稍有响动,这两个孩子就会哇哇乱哭,现在他们只是大睁着双眼看着您,而没有哭闹。”
  老和尚说:“是吗?那看来我和这两个孩子是有缘的。不哭最好,一哭就————”他没有说下去,因为两个孩子在他的怀抱里沉默着,但是来回挣扎着,他胸前的衣服颜色逐渐变黑,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阿龙已经尿了出来。
  玉如一看,心里好生过意不去,连忙抢上前去,从老和尚手中抱过阿龙来,准备给他把尿。才一接手,玉如的心里就是一惊;孩子的全身奇寒刺骨,仿佛抱着一块冰一样。把手伸进小棉袄里去探,也是冰冷无比。看来在外面的时间太长了。刚才在老和尚怀里不哭的孩子,现在两只冰冷的小手紧紧探着她的脸庞,放声大哭。
  玉如顾不得许多,赶紧解开衣服,把阿龙搂在怀里暖和,又从老和尚手里接过阿虎来,依样放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给他们取暖。又忙着给老和尚道歉。
  老和尚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他用手指捻了一下被尿湿的衣襟,说:“没事的,人家都说童子尿是神物,许多病都需要它们来做药引呢;不过有人说,童子尿可以避邪,我一直不知道是真是假,今天看来也是人胡说八道————”说到这里,他吮吸了一下那根手指:“不然你们今天就不会碰上人贩子!”
  他俯身用那根手指轻触两个孩子的脸庞,把他们的小脸按下去一个坑,他叹息一样的张着嘴,因为太专注了,一条口水不听使唤地滴落在阿虎的脸上。老和尚很尴尬,他赶紧吧达了几下嘴,把嘴里的唾液都咽下去。同时掏出了一条红色的布块去擦拭阿虎脸上的口水。
  那种感觉突如其来再次出现,在玉如的脑海中惊鸿一现:到底是哪里、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呢?
  就这样,玉如抱着两个孩子,在老师傅的带领下,绕过大殿,进入后院的一间厢房。
  房屋里很暗,很就没有人来清扫了,霉烂腐败的气味混合着潮湿的土腥气直冲鼻子,老师傅内疚地说:“哎,就这样吧,自从修好寺庙以后就很少有人来,房子都空着。我们都老了,也没有精力去打扫,时间长了,就成这样了。不过不要紧的,反正你们在这里也不会呆很久,就将就一下吧。我去给你准备一下早餐,你在这里等一下。”
  玉如满怀感激地向他点点头,这时她才感觉怀里的孩子逐渐暖和过来,她把阿龙抱出来,发现他的尿布已经全湿了。因为早晨没有准备换的尿布,她把尿布拧了一下,正准备重新垫进去的时候,突然听到老和尚暴喝一声:“不要!”
  玉如吓得一抬头,发现老和尚神情紧张,双眼圆睁,嘴里一个劲的说:“不能总用一块尿布,那样孩子身上有尿骚味,要洗————”他猛然停住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玉如。
  良久。静默。
  老和尚收回眼光,从口袋里掏出刚才那快红色的布说:“换上这个吧。”他把布丢在挑子里,恋恋不舍地又看了孩子几眼,然后给了玉如深身一瞥,转身离去。
  雾越来越浓。
  老和尚走了,玉如在房中的蒲团上盘腿坐下,把挑子挪到自己身边,她把老和尚丢在里面的红布给阿龙垫好,然后把两个孩子稳稳妥妥地放进挑子里。一早晨的心惊胆战使得她疲惫万分,靠着挑子,给孩子唱着歌,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玉如才从睡梦中醒来,两个孩子在挑子中睡得正香。房间里没有其他的人,老和尚也没有来,雾气浓烈的好象白色的烟一样,在门外翻滚,逐渐溢入房内,房间内的光线更暗了。玉如朝门外张望一下,稍远一点就看不清了,一个早晨没有吃东西,玉如实在是有点饿了,她想了一下,回头看看熟睡的孩子,决定独自出去看看。
  她迈步出了房间,回身轻轻把房门掩上。
  玉如顺着墙角慢慢移动着,走过一间房又一间,后院其他的房间门全都闭着,整个院子里没有一点声音。最后,玉如看到角落里敞着半扇门,她轻手把另外半扇也打开,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吱呀”的声音。
  一阵风吹过,雾气在空中飘散短暂的瞬间,玉如看到偏院中架着一口铁锅,因为雾的湿气太重,铁锅下面的土灶中不停地吐着白烟。
  “这儿的和尚真够笨的,外面这样潮湿,他们还在院子中间起火。”玉如心想,“算了,”她又想,“人老了难免糊涂,反正闲着也没事,我就帮他们吹吹火吧。”
  她一步步走到灶的旁边,不禁一皱眉头,从灶底冒出的烟味道实在太难闻了。“山上有的是灌木、杂草,还有漫山的荆棘,这儿的和尚用的是什么,好象屠宰场里铁钳烫猪毛的气味。”这样想着,她顺手操起灶旁边的火钩子,伸进灶膛去搅。
  火苗“腾”地长了一势,白烟更浓地冒了出来,玉如下意识地侧脸后退,火钩子也从灶膛里抽了出来。她眼角的余光瞟到铁钩上有一团东西在迅速燃烧,冒着火朝下滴落,与空气摩擦发出“呼呼”的声响。
  什么东西?玉如把铁钩子举到自己眼前仔细地看。
  是一撮尚未烧尽的头发,头发中间夹杂着透明的塑料片,圆圆的煞是可爱。
  “噢,原来味道就是这样来的,”玉如恍然大悟。她想起了有一次她做饭的时候,不小心燎了头发的时候,就是这种气味,却不知这回是哪个和尚的头发————?
  和尚?头发?
  玉如霍然站起,把铁钩再次举到自己的眼前。
  没错,是人的头发,一撮一撮,细而柔软,稍微有点发黄,发端部分纤而尖,好象、好象阿龙阿虎的头发一样。不错,就是小孩的头发,那这透明的圆片是、是、是、对,是小孩的指甲。
  “嘡啷”,玉如抛下了手中的铁钩,她瞪着恐惧的双眼,颤抖着双手揭开了锅盖。
  一股水雾升起。
  一个白生生的死婴斜躺在冒着热气的蒸板上,两只手在胸前蜷着。手上和脚上的指甲都已经被剥去,头发也被剃光。两只眼睛因为受热而涨大,正无神地看着自己;血红的舌头团在口中,嘴巴向一边歪着,展露着一个骇人的笑容。
  我的阿龙阿虎!!!
  玉如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向后院,她的脑海中不断闪现着零星的片段:“好香啊,真想一口把你们吞下去”老和尚一边嗅着,一边鼻息咻咻咻咻——————“是吗?那看来我和这两个孩子是有缘的。不哭最好,一哭就————”老和尚抱着阿龙说————“童子尿可以避邪,我一直不知是真是假”老和尚吮吸着被尿濡湿的手指————“不然你们今天就不会遇上人贩子”老和尚用手指轻点着自己孩子的脸庞,————“那样孩子身上有尿骚味,要洗————”老和尚吧达着嘴咽着唾液————快!快!快!
  玉如快奔出偏院、疾冲过后院、猛撞开虚掩的房门、迅冲入房中。
  挑子孤零零地置于原处,阿龙和阿虎在里面安睡。
  玉如扑上前去,顾不得许多挑起挑子就朝门外走。
  眼前一暗。老和尚从门外闪入,手一扬,一柄锈迹斑斑的砍柴刀重重地敲在玉如的左脖梗。眼前再一暗,天旋地转,玉如慢慢萎倒在地。
  “头好沉啊,”玉如趴在地上这样想,她努力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事情:“人贩子、寺庙、老和尚、死婴、阿龙、阿虎————”她惊叫起来,拼命地挣扎,才发现自己已经被紧紧地捆住了,她艰难地扭动着身躯,张望着四周。
  这是一间黑乎乎的偏殿,中央供奉着一座大佛,两厢排列着几尊罗汉,供案前面,生着一团火,上面架着一口锅,锅里的水已经煮沸,咕嘟嘟响着。老和尚盘腿坐在一领软席上,正失神地凝望着火苗,火光在他的脸上一跳一跳,透着说不出的诡异。老和尚的旁边放着挑子,看不清里面有没有孩子。
  “阿龙、阿虎——”玉如疯狂地叫着。
  “你醒了,”老和尚从沉思中返回,侧脸向她僵硬地一笑:“没事。他们都在,这两天我还有饭吃,暂时不会动他们。”
  “还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玉如边挣扎着扭动身体,边疯狂地咆哮着。
  “你都知道了?”老和尚毫不理会她的疯狂,施施然揭开锅盖,朝里面探头望了一眼,自语道:“火候还差一点!”他顺手填了一根柴。
  “把孩子还给我,你为什么要这样,求求你,快把孩子还给我!”玉如仍不知疲倦地叫着。最后终于声嘶力竭了,她把头埋在地上,嘤嘤地抽泣起来。
  空气中飘动着一丝暧昧的味道,混合着腐败的土腥气和一股奇怪的肉香。
  老和尚轻轻揭开锅盖,他的脸上现出贪婪的表情,搓着双手,煽动着鼻翼,不停地咽着唾液。
  他伸手从身边操起一把尖刀,急不可待地切了下去————。尖刀与铁锅不停地相撞,发出悦耳的叮叮噹噹的响声。老和尚熟练地切、捅、戳、抽、锯、砍、剁,玉如绝望地闭上双眼,心理上的巨大刺激胃部抽搐,胃液伴随着全身的痉挛如同决口的洪水一般喷涌出口。
  尖刀将一块粉红色肉体从锅中挑起,在空中划一道优美的曲线,准确地落在老和尚的口中。他立刻开始咀嚼,肉体在口中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他的脸颊抽动着,肌肉在火光映照下咬紧又松弛,咬紧又松弛,他眼睛里散发着攫食者的兴奋,他激动地不停喘着气,每当他咬下去的时候,从口中溅出的油脂跳到火上发出“嘶嘶”的声音,他吃得如此专心,一道道腻腻的液体从的嘴角慢慢滑下,他都不擦拭一下。
  忽明忽暗的大殿里,玉如绝望的嚎叫声、老和尚咀嚼的声音和柴爆裂的声音交织成一曲令人心寒的交响。玉如恨不得挣出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不听那使人胆裂的声音;捂住自己的鼻子,不闻那使人窒息的气味;掩住自己的双眼,不看那惨绝人寰的场景。但是她被捆得实在太紧了,她只能用最大的力量,把自己的头撞向地面,想要让自己就这样昏死过去,不再活在这人间地狱。
  阿龙阿虎被惊醒,哇哇大哭起来。
  老和尚恼火地从挑子里抱出阿龙来————“不要,不要——”玉如惊恐地叫道。
  老和尚抱着阿龙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玉如身边,思虑了一下,伸出另外一只手去解玉如的衣服。他的动作很笨拙,玉如拼命扭动着身体,想要摆脱即将到来的灾难。
  “哧啦”,玉如的上衣被撕碎,浑圆的乳房露了出来。
  “很久没有给孩子喂奶了吧?”老和尚把阿龙送到玉如的乳房旁边,饥饿的孩子立刻叼住母亲的乳头开始吮吸,喉咙中发出“咕咕”的声音,并逐渐安静下来。等到阿龙吃饱了,老和尚又把阿虎抱过来,换了一个乳房让他吮吸。
  母爱的复苏让玉如暂时忘记了自己的险恶处境,随着乳液的流出,她慢慢地安静下来。
  两个孩子吃饱了,心满意足地“呵呵”乐着,手脚在襁褓中挥舞。老和尚把他们放回挑子里去,走过来凝视着玉如的乳房,一种光芒在眼中流转。
  玉如的心陡地提了起来,他想要干什么?
  老和尚呆立着,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乳房,他脸上的表情急剧变换着,先是迷惘,然后是凶狠,最后又微笑起来。他慢慢凑近玉如的乳房,伸嘴叼住了其中一个乳房吸了一口奶。
  然后伸手把玉如的衣襟扣好,如释重负地说:“看来这两天还有奶喝了。”
  老和尚向火里填了几根柴,火光涨了起来,屋子里的温度渐渐升高了起来。有几只苍蝇“嗡嗡”着在空中盘旋。间或有的落在锅上,很快被高温驱赶,又飞到了空中。
  “你别怕,我对女人不感兴趣的,”老和尚开口说,抬头看了看大殿中的雕像,“你知道我为什么做这种事情吗?”
  玉如没有说话,老和尚似乎也不想听她回答,独自说了下去,“我虽然看上去很老,但是其实我的年龄不大,我今年才49岁,可是我已经当了40年和尚了!”他呆呆地看着火光自言自语说。
  “我是平遥人,九岁那年,日本兵打到了山西,占领了平遥城,在我们附近村里开始了屠杀,我爸爸害怕将来有一天,屠杀会延续到这里,带着全家连夜跑到这里。六百多里地啊,我们一路上乞讨,终于来到了蔺郊”“到这里的当天,我妈因为路上感染了瘟疫,奄奄一息,村里的人害怕被传染上疾病,不让我们进村,还放出狗来咬我们,无奈之下,我们只能朝山上走,傍晚天黑的时候,我妈就死了,临死的时候,她死死拉着我的手不放,眼里的神情我到现在也忘不了。我们就近挖了一个浅坑把她埋了,继续朝山上爬,最后来到了三相国寺。”
  “那时的寺中也没有几个人,只有一个知客僧是前清遣散出宫的太监,还有三个和尚,他们冷冷地迎接我们,并不愿意收留我们,我爸爸一看没有希望,苦苦哀求他们收下我,他们一开始也不愿意,后来我看到那个知客僧朝另外几个使了个眼色,他们才同意收下我,然后他们给了我爸爸几张大饼,就把他赶走了。”
  “一开始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每天坐课念经,偶尔出去向村人化缘,又时也替附近死去的人做法事、诵经、守灵。而我每天就好象奴隶一样,每天早晨起来就把寺庙全部打扫干净,晚上还得服侍他们睡下以后才能睡。他们吃完饭剩下多少我就吃多少,要是没有剩下我就只能饿着。事情就是那样发生了!
  “那时的我,正是生长的时候,每天被饿的头晕眼花,对食物的渴求压倒了一切,我每天只有一个想法,怎样才能吃上东西?每当他们吃饭的时候,我偷偷躲在角落里,贪婪地看着满桌的饭菜。每当他们把食物放进嘴里,我心里就很焦虑,害怕他们把食物吃完,我看着他们在嘴里咀嚼食物的时候,虽然明知道他们一定会咽下去,但是还是在心中默默念诵:不要吃、不要吃。等到他们真的咽下去了,我心中的失望燃烧得我整个人都发狂。我恨他们吃饭的样子,担心食物被吃完的恐惧在我的心中萦绕,挥之不去。”
  “有时,他们会不小心把饭粒从嘴角落下,掉在桌子上,或者地上,我就在一旁窥视着,用心记着那饭粒的位置,因为害怕他们吃完饭的时候,踩踏了那饭粒。我总费尽心机地靠近饭桌,趁机拈或者捡那饭粒,当他们吃完让我收拾的时候,我第一件事就是仔细地把他们吃过的碗都舔一遍,然后仔细搜寻桌上和地上丢下的饭菜,每次洗碗的时候,我用的水就特别少,一方面是因为已经被我舔干净了,另一方面是我舍不得那有着淡淡味道的洗碗水。”
  “就是这样,我仍然饿着肚子,每天被他们驱使着劳作的时候,我就无边际地想食物,并发现一切能够入口的东西去吃。虽然我仅是一个小沙弥,但是还遵从佛训,只找一些草根,浆果等素食来充饥,上山打柴的时候,我拼命地砍只为了挪出时间去才采摘果实,有时为了一颗酸枣,我被荆棘划得遍体磷伤,那段日子,我几乎吃过后山所有能吃的植物,我知道灯心草的块茎是甜的、橛树的果实是酸的,苔藓的花只有在刚开的时候是能咽下肚的,时间长了就会很苦,蒲公英的籽无味但很能耐饥。我最高兴的是春天,满山的槐树开花的时候,和尚们会让我上山去槐花做和饭,我就那样整天呆在山上,爬上树边采边吃。心中希望每天都是这样子。可惜没有多长时间,槐花便凋谢了,我只能再去重新发掘新的食物。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我对我碰到的每一株植物都要去尝试,是否有可以食用的部位。如果就这样半饥不饱地生活下去,虽然我还是吃不饱,但总不至于饿死。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冬天到了!”
  “蔷薇花谢了!树叶干枯了!万物凋零!我的食物来源断绝了!我又一次陷到了饥饿的绝境!”为了储备过冬用品,我每天仍然要上山去砍柴,然而山上已经没有什么植物能够填充我的肚子,有一次,我偶尔发现,在一处山梁下有一颗跌落的杏子,我喜出望外地去把它们捡起来,用了整整四天时间去享受,我把杏肉、杏仁都吃了以后,杏核却舍不得丢掉,我把它放在怀里,实在饿得不行的时候,就拿出来舔舔,直到最后生生把它嚼碎吞下。“”如果没有后来一件事情,我想我最后一定在某天上山砍柴的时候就饿死了。尸体躺在山里,没有人知道,但是,事情还是发生了!
  老和尚朝火里丢了一根柴,火焰腾飞,有灰屑随着火苗在火上翻腾,犹如妖娆的女子扭着腰肢。 
  大殿里一片寂寞,苍蝇越来越多,成群地聚在空中某一处盘旋着,飘忽不定的“嗡嗡”声在空中游走。
  “记得那天下雪了,好大的一场雪啊,从半夜开始落着微小的霰粒,打在窗户糊着的白纸上”沙沙“响了一夜,到我早晨起床以后,雪花越来越大,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洁白之中,让人们的心胸似乎也开朗了许多。然而,谁也想不到,在这纯洁的外象世界下,会发生那样龌龊的事情。
  “我拖着扫帚,打开山门,想要把门外扫出一条路来。刚刚打开门,一个躯体”扑“地撞了进来,直直摔在地上,把我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女乞丐,全身上下脏兮兮的,衣服也破的褴缕不堪。她的手上全都是血,山门上满是一条条的血迹,已经凝结成紫色。看来她是昨晚来的,可能捶了很长时间的门,最后才昏过去的。
  “我用手放在她的鼻边探,气息很微弱,但是若有若无还有一点。我仔细的看她的脸,突然发现这女的长相特别象我的妈妈。那鼻子、那眼、那眉毛、那牙关紧闭的神态。最酷似我妈的是她现在的处境,在那样的情况下,如果我不管她,最多再过一个时辰,她必然冻毙在寺庙门口”“我没有犹豫,立刻去拖动她的身体,然而我的力气太小了,根本拉不动她。无奈之下,我放声大叫起来。”
  “知客僧和另外三个和尚睡眼惺松地赶了过来,一看是一个即将冻死的人,纷纷咒骂起来,其中一个和尚伸手就把那女的朝山门外拉。”
  “慢。”知客僧说,他走过来用手探了探女人的胸口,眼睛一张说:“还活着,快,把她抬进去。”当时我对知客僧真是感激不尽,虽然平时最数他对我恶毒,但是,看到当时他那种悲天悯人的神情,我对他的仇恨一时都消失了,我却万万没有看到他内心那令人发指的念头。
  “三个和尚平时就非常听他的话,现在看他这样说,都走过去把那女的抬起来,一直来到后院的厨房,捅开火,让家里暖和起来,并且熬了一碗姜汤,撬开那女的牙关,给她灌了下去。过了小半个时辰,那女的全身颤抖了一下,睁开了双眼。”“她疑惑地望着我们,眼光从我们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声音很微弱地说:谢谢,谢谢。”知客僧向前走了一步,合掌道:“阿弥陀佛,女施主请暂歇。”然后他转身对我说:“寺里的柴不够了,你今天还是上山打柴吧,我给你几个饼子,中午就不必回来了。”
  “其实我内心特别想呆在这女的身边,但是我又不能不听她的吩咐,于是我依依不舍的看了躺在那的女的两眼,拿上柴刀,转身出了房门。跟着一个和尚来到知客僧的清舍,取了两个小圆饼就上山了。”
  “被雪覆盖的山路特别滑,我一路登攀着寻找可以点燃的木材,一路想着那个女的。天气很冷,但是由那个女的想到我的妈妈,我的心里充满了温暖,全身都是力气,我不停地砍啊,砍啊,想赶快砍够一捆回寺里,那样我就能再看到那女的了。雪不停地下,越来越大,我想这样的天气,肯定这女的下不了山,那我就能多看她几天了。才过正午不久,我就砍够了。于是我沿着原路回到了寺里。”
  “当我来到山门口的时候,发现寺门紧闭着。那时我就感觉很奇怪,寺庙本应大开方便之门,哪有青天白日关门的道理。我使劲擂着山门,然而没有人开门。天气越来越冷,我在门外冻得直打哆唆,后来我把柴放在门口,绕到后山,翻墙跳了进去。”
  “寺庙了一片寂静,人都不知道到那里去了,我穿过后院朝大门走去的时候,突然听到厨房里发出抑制不住的”哧哧“笑声。我心里一跳,轻手轻脚地蹑过去,从窗户外朝里偷窥,一看之下,不仅全身都凝固了。”
  “厨房里活脱脱是一层人间地狱!!!”
  “知客僧盘腿坐在地上,他的面前摆放着那女子,全身的衣服都已经被剥光了。她就那样无助地躺在那里,嘴唇不停翕动着一张一合。她的头无力地扭向我这个方位,我能看得清她眼里那种绝望的神情。她身上趴着一个和尚正在蠕动不停。另外两个赤身裸体的和尚也在旁边观看,那”哧哧“的笑声就是他们发出来的,他们两个的眼里闪着邪恶的神采。摩拳擦掌地急不可待。终于那个和尚停止了丑恶的抽动,另外一个立刻趴了上去。一边观看的知客僧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我感觉到天旋地转,身子一软就倒了下来。”
  “一个和尚衣服都没有穿就跑了出来,走到我身边狠狠踢了我一脚,然后拖着我回到厨房朝知客僧面前一摜说:”是这个小*****。“”那该死的老太监低头看了看我,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凶狠起来。有一个和尚还在那里发疯一般地运动着,他把剩下的两个叫到面前说:“现在没有办法了,大雪封山,没有人会知道有个女的曾经来过,等一会把这女的朝山里一扔,这事情就算完了,可是这小*****的嘴不严,他一定不能守住秘密。该怎么办?”
  其他两个和尚没有说话,只听到另外一个和尚在那里哼哼着。
  “我倒是有个办法,不知道你们愿意不愿意。”知客僧看看那两个和尚。
  “出家人五大皆空,本来酒色一途是不能碰的,今天反正已经破了淫欲,不如一并破了肉欲如何!”
  “他说这话的时候,其他两个和尚一时没有明白过来,也就是过了一瞬间,他们脸上现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态。”
  “老和尚说:”没错,今天的事情谁都有份,要想将来没有人说出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把事情做绝。谁要是说出去,第一个死的就是他自己。“”这时另外一个和尚也停止了。他们几个凑到一起,每个人脸上都显露着恐惧,有一个和尚轻轻地说:杀生会招佛祖发怒的!
  “哈哈哈哈,哪里有什么佛祖?老太监狂笑起来:”我出家三十余年,你们也都有近二十年了。哪里见过什么佛祖。这种东西只能骗骗世上愚昧之人,怎么你们自己都信了?如果真有神佛,今*****们做下如此之事,怎么没有招天打雷劈?哈哈哈哈————“”那时我躺在地下,老太监的笑声震耳欲聋,但是在那狂妄的笑声之外,我清楚地听到一声黯然的叹息,我睁开眼,我的眼光突然能穿透墙壁,直直落在大殿里的佛祖身上,是的,那雕像摇着头叹息着,他站起身,原来金光闪闪的雕像刹时就暗淡下来;我又望向山后的高塔,我分明看到那塔在寸寸断裂,有无数冤魂和恶鬼从塔中涌出,在那里咆哮,黑云翻滚,一道道邪恶向四方激射。我转过头,那四个禽兽已经手提屠刀围到那女子身边,他们的手发着抖,用刀尖在女子身上划出一道道流血的伤痕。那女子辗转着,但是她太虚弱了,虚弱的连话都说不出一句,有怎么能逃脱四个丧失人性的恶魔的侵扰。那四个人越划越镇定,他们的手不再抖,脸上也不再流汗,原来的折磨现在变成了享受。那女子被一点点肢解,手、胳膊、腿、脚、身体、最后他们把一个血淋淋的头扔在我的面前。
  那女子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痛苦的表情,似乎死对她来说反倒是一种解脱。我双手颤抖着抱起了那颗头颅,隐隐约约中我看到那女的朝我眨了眨眼,她的脸变成了我妈妈的脸,她张开口对我说:孩子,妈妈走了,你记得到要给我报仇啊,这是一个人吃人的社会。要想不被人吃,就得自己去吃人,我不后悔今天的事情,如果早知道这一点,妈妈也会吃人的,那样我们就不会饿死。也不会被别人吃了。还记得我们来的路上那一路上的死尸吗?活人尚且被肢解,死人又怎么不被分尸?世上的野兽会在夜间出没啃咬那些尸体,但是它们怎么比得上人,青天白日也会食人啊?你去吃我吧,妈妈不怪你,来,凑过来让妈妈再亲你一下!
  我捧着妈妈的头颅靠近我的额头,把她的嘴放在我的额顶,我感觉到她的舌头轻轻倘徉在我的皮肤,一股寒气慢慢渗入我的大脑。最后我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吃掉她、吃掉她!我把妈妈的头颅重新捧到面前审视了一下,为了不让她再看到这丑恶的世界,我坚定地伸出一只手,抠向她的眼睛,我感觉到妈妈的头颅颤抖了一下———她一定很痛吧——心里想着,我手上加了一点力气——好滑啊——眼珠在眼眶中滚来滚去——走吧,妈妈,对这样的世界还留恋什么?————象撕裂什么东西一样“嘶”的一声轻响——我取出了妈妈的眼睛——当初妈妈生我的时候,剪断脐带的时候一定也是这种感觉吧——和原属于自己的世界说再见吧——我轻轻吞下妈妈的眼睛——孩子,我走了——妈妈再见了——那颗眼睛毫不犹豫地落在我的肚子里。
  “第二天,日本兵打到了这里,这一次再没有神灵的帮助,日本兵长驱直入,一夜间就占领了蔺郊全镇。并且开始了滥杀,村里的人群慌乱,纷纷上山祝祷,当他们虔诚地跪在地上向雕像顶礼膜拜的时候,我冷眼看到雕像里的恶灵在狺狺狂吠。”
  “那以后的日子,是真正道消魔长的年代,逃窜而走的恶灵进驻在每一个意志不坚定的人心中,蔺郊的上空阴云密布,鬼魅横行。夜夜只闻鬼哭神号,由黄昏到天晓之间,哭声不绝于耳,瘴烟四起,阴鬼无数在蔺郊游荡。老太监和另外三个和尚在日本兵进强占寺庙的当晚,消失不见。而我无家可归,所以在庙里留了下来。每天目睹日本兵残暴的累累恶行。劫掠、强奸、杀戮。数不胜数。每天晚上,他们把尸体运到后山,然后让我挖坑埋掉,从尸体上逸出的冤魂围绕着我,我能感觉到他们”噷噷“地吐着长长的舌头,舔着我的脑门,冰凉啊;他们无形的躯体好象蛇一样缠绕着我的身体,刺骨寒冷的在我的皮肤上游走,寻找可以侵入的缝隙,想要进入我的身体。然而我的妈妈她已经在我的体内存身了!每当这个时候,她就发出可怕的啸声,驱散身边每个痴心妄想的魂灵。
  我的身体越来越沉重,如果让我背着一个人生活,或许还会好一点,毕竟我慢慢会习惯的。但是现在我背着两个人的思想。当我睡着的时候,我的妈妈还醒着;当我醒来面对这个世界,我的妈妈却想要睡了。她会在我体内轻轻地说:儿子,睡吧睡吧。这么多年了,我很少睡觉。于是我迅速苍老下去。我的相貌也发生了变化。从一个九岁孩子眼中透出的怨气令任何一个见到我的人胆寒。
  可能由于同样的原因,连杀人不眨眼的日本兵也很少为难我。连那凶狠无比的狼犬一旦看到我的身影就一声不吭地跑开了。也从那时候开始,我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仇恨。我渴望着血腥、暴力和杀戮。每次看到这些场面的时候,我内心都兴奋不已。五年啊,日本兵在蔺郊附近制造了上千次血案,而我就学习了五年。
  建国以后,政府号召我们还俗,并给我分了房子和地,我就在蔺郊落了户。我就那样很平静地在人间生活着,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的妈妈她也很安静,或许她也喜欢这种悠闲的生活吧?一直到去年,政府又号召我们回庙我才回到庙里。当我走进寺庙的时候,赫然看到已经回寺的三个和尚,我的血液突然停止了流动,我感到我的妈妈她咬牙切齿地对我说:孩子,剩下的就全看你了。
  老和尚讲到这里,朝火堆里扔了一颗柴。成堆的苍蝇在飞,嗡嗡声越来越大。玉如也听出了神,她没有再嘶叫,只是呆呆地望着两边的罗汉。
  “三十年过去了,原来年富力强的几个和尚现在已经虚弱不堪。看到我,或许是想到以前对我所做的事情,他们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战战兢兢地立在那里,向我施礼。我听到妈妈对我说:孩子,不能便宜了他们。于是我强挤出一个笑容。从他们身边穿过去的一瞬间,我看到他们紧紧捂住了鼻子。
  “那晚我没有睡,等到他们都睡下以后,我一个人来到后山,埋葬我妈妈的地方,我看到土地龟裂开来,一双手慢慢地伸出来,左探右摸,最后终于抓到了我的脚,然后她的身体也随之露出了地面。站在我的面前。她低着头说:孩子,去吧,去吧,替妈妈报仇吧,作完以后记得告诉我一声!我想要看看她的脸,她摇了摇头,枯黄的头发瑟瑟发抖:你忘了吗?孩子,我把我的眼睛给了你了,现在妈妈没有眼睛,连下面的路都看不清。所以一直在这里熬着。我把我的眼睛给你,是想让我亲眼看着他们死去。你赶快去报仇,等你完成了以后,就下来陪妈妈好吗?说完,她就又钻回了土里。”
  “那天晚上回来之后,我就开始为报仇做准备,新社会了,想要杀一个人不被别人知道是很要费一番脑筋的。后来,我终于想到了。”
  “一天晚上,天上下着大雨,三个和尚早早就睡下了。我知道他们老了,晚上一定会起夜,于是我在他们门外悄悄守候着。果然不出所料,到了后半夜,第一个和尚出来了,我在他身后悄悄跟着,一拐弯的时候,我就一棒子打晕了他,并牢牢捆了起来。接着我把第二个起来查看的和尚也抓住了,然后我直冲进去,把最后一个和尚也捆了起来。最后我把他们都带到了这里。”
  玉如眼里露出了奇怪的眼神。
  “那天晚上真是大快人心啊,我把三个人的衣服全部剥光,放在地上,摆上我母亲的灵位。活祭了她。当我对第一个人下手的时候,另外两个人已经都吓晕了,掩藏在角落、房上、阴影中的恶灵在一旁为我呐喊助威,我从容不迫地切割、有条不紊地分解、井然有序地归类。流出的血粘稠稠的,几次让我失足滑倒。我身上的臭味越来越浓,连我自己最后都无法忍受了。然而一想到我母亲的笑容,我就忘记了一切,专心干着手边的事。我把可以食用的肉放在神案上,谁也想不到三个骨瘦如柴的老和尚会有那样多有用的部位,他们的内脏我全部深深埋在地下。剥下来的皮瞬间就干瘪了,上面还有隐隐干枯的血迹,这好,有时间我可以绷几把雨桑最后只剩下头颅和骨骼。我把他们也留在这里,好让他们永远陪着我的妈妈。”
  老和尚说完抬头望向那几尊罗汉。一群群苍蝇在那里盘旋,有时落下爬来爬去,从眼睛里爬进去,从耳朵里爬出来。似乎那个头像是中空的一般。老和尚欣赏着,突然转头用一种征求意见的口吻问:“你看我的手艺怎么样?”
  玉如全身战栗着说不出话,老和尚像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眼神一亮道:“啊,正好这里还短一座净士观音?你愿意吗?”
  门突然开了,那个贩子出现在门口。雾气随着敞开的门卷入。
  “我昨天晚上就来到蔺郊了,”在下山的路上和尚对玉如说,他的肩上挑着挑子,玉如在后面魂不守舍的跟着。
  “拍了一晚上的门,也没有人给开门,后来我就在门洞里将就了一夜,早晨走的时候,碰到你,你的孩子一哭,我就知道要坏事,我在门洞里休息的时候,也依稀听到寺里传出的婴儿哭声。我知道有些和尚就是吃荤的,但是他们不能买肉吃,也没有本事上山打猎。只好趁给人做法事的时候,悄悄割死人的肉吃。如果很长时间没有人死,他们就只好在路边等待机会抓婴儿。你别以为这很难办,其实许多人在做一些事情的时候,孩子根本就不放在心上。有些偷情的男女,在地里野合,把孩子放在一边,任他哭破喉咙也不理会,直顾自己风流快活。等到发现孩子丢了,也只好打掉牙齿朝嘴里吞;又有些人,成日在外赌博,孩子到处乱跑,自己都三五天不着家,孩子失踪几天根本没有人知道;还有些人更是狠心,把自己的孩子遗弃在野外,却不知世上除了吃人的野兽,还有食肉的和尚。”
  “运气好一点的,就象我。被人救起,也要历经千辛万苦才能成长成人。可知在世上生存的不容易埃世人皆惧怕鬼,却不知人性之恶远胜于鬼。鬼之所以可怕,是因为它无影无踪,人们不能掌握,但是谁又注意过自己身边活生生的人呢?象老和尚那样,身体被心魔占据,早已是行尸走肉,又有谁看出来了?世上又有多少人象他那样呢?老和尚总为自己做的事情找借口,说是他妈妈让他做的。世上的人还不是一样,做了正确的事情,就是自己的主意,如果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总是想方设法地推到别人身上去,甚至不管那个人是死是活?人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却不知魔由心生,有万心即有万魔,而道恒不变,怎可降魔?所以若要世间无魔,必须人间无心,此又何其难也?”
  “哇哇————”挑子里的孩子突然哭了起来,玉如猛然惊醒,赶上几步想抱起孩子。然而那和尚已经放下挑子,抱出了阿龙,他把孩子递到自己的鼻子前面,使劲地嗅着,鼻息咻咻咻咻:“好香啊,真想一口把你们吞下去。”
  玉如恐惧地睁大了双眼。
  和尚弯眼向她瞟过去,眼神里有说不出的奇诡:“忘了说一句,收养我的那个和尚是个太监。”
  关于<蔺郊魔瘴>的补充:
  据<魏榆县志>里记载:一九八零年,有农妇上寺庙败拜神,遭寺内和尚奸污,回家后告知村人。村人遂尽拘僧人,毁庙荡寺,于佛像内发现枯骨三具,厅内掘出童骸无数,零乱不可认。

晋中鬼事之二——太岁灭城(全)

(一)
    1966年8月23日,北京市成贤街孔庙里,以老舍为首的上百位中国作家受到批斗。成千上万册古今中外各类书籍被当众焚烧,无数失去理智的人围观呐喊。从此以后,在中国开始了大规模的以“破四旧”为名义的文化破坏活动。大量的文化古迹、人文景观被毁于锤子、铲子、炸药、愚昧和狂热的下面。历史上这样的行为很多,但没有一次像这样集中、疯狂和血腥。
  
    山西魏榆城,虽然山高皇帝远,仍然没有逃脱这次活动的影响。可是,与许多地方不一样的是,为了这次他们盲目参与的疯狂,整个城市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一开始谁也没有想到,或者说谁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残酷!
  
    1968年,农历己酉年,夏末秋初。
  
    南城墙下,数百名汉子赤着上身正在劳动。根据县革委会下达的命令,他们要拆除县城仅存的一段城墙。一个汉子胳膊上缠着红袖标,结实的胸肌上用别针别着一枚毛泽东头像。他是本次”破四旧、拆城墙、迎接新空气”活动领导办公室的主任王铁根。他在工地上来回逡巡,看到哪里需要帮助就跑过去指挥,看到谁偷懒就大声喝斥着,不时喊几句口号鼓舞大家的士气。或许破坏是人类天生的本性吧,当初不知道耗费多少精力才垒起的城墙,现在已经被荡平无遗了,只剩下城门洞内的“瓮城”还没有拆除。
  
    去过平遥的朋友们或许能理解“瓮城”的含义,“瓮城”顾名思义就是好象瓮一样格局的城墙。这是晋中各县城城墙与北京、西安等地城墙的区别之处。由城门洞进入后并不能立刻进入城中,而要在这“瓮”中转一个弯才可进入城内。所以城墙的南门在外面的门却是朝东开的,这是我们山西古老的祖先一点点狡狯智慧。相比起简单的城墙而言,安全性更高。即使敌人由城门攻入,还有另外一道城门为防,同时敌人身处瓮中,正所谓瓮中捉王八——跑不了。上千年来,瓮城已经不知吞没了多少生命,有多少人的鲜血曾经湿润过这片土地。据《魏榆县志》记载:每次敌人攻入瓮城,立刻“沥沸油于顶”,然后敌人“首冲于前者立焦、皮剥肉脱;随其后者惧而退”。等敌人退后,因为来不及清扫战场,“即抛火焚尸,秽气冲天,烟飘百里,数日方绝。”
  
    因为瓮城是整个城市最后一道防线,所以当初在建造的时候,不仅打了深厚的地基,而且砖与砖之间的砂浆,全部添加了糯米汤和鸡蛋清。铸造的如同铁桶一般。整整一个上午过去了,也只把城头上的一点浮砖拆下来。看到这种情况,王铁根不仅皱了皱眉头,但他立刻想到了办法,矿工出身的他转身命令身边的人:“去,到指挥部去搞一点炸药来!”
  
    王铁根绕瓮城转了一圈,在他挑选的地方画上白圈。王铁根亲自上阵挥锤,另一个人把住钎子,开始砸炮眼。其余人也纷纷组合,开始在画圈的地方凿眼。等到炸药运过来的时候,炮眼已经全部凿好了,王铁根满意地查看了一遍,把手一挥说:“吃饭,吃完饭咱就把这四旧全给它削平了。”
  
    他却不知道,这是他在世上吃的最后一顿饭!
  
    吃过中午饭,王铁根带领人马又冲到工地上。他仔仔细细地在每一个炮眼中填炸药、塞雷管、连引线。等到一切就绪以后,他和工人全部后撤到安全距离之外,找好掩体,然后引爆了雷管。
  
    隆隆的爆炸声后,烟雾弥漫,空气中满是呛人的尘埃。王铁根从掩体后探出头来,原来孤独但雄伟的瓮城已经被炸的支离破碎,不时还有一块块墙体坍塌下来。王铁根激动地喊道:“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同志们,加油干啊!”人群发出一声哄响,象杂乱的羊群一样就冲上了工地。
  
    张永旺的主要工作就是清理瓮城中央,他把完整的青砖摞在一边,把已经破碎的砖块全部堆放在另一边,等待搬运工把它们运走。他用手中的铁锹使劲铲着地面上的垃圾,突然被地面上一块突起的石头崩了铁锹刃,震的他双手一阵发麻。30岁的汉子,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恼火之下,他抢过别人的镢头,三两下就刨开了那块石头。嘴里喃喃骂着,他看了石头下面一眼,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叫道:“快来看啊!”
  
    工人们全部挤过这里看热闹,石头下面是空空的一个洞。因为洞口太小了,里面黑乎乎的,连深浅都看不出来。大家纷纷猜测着下面是什么。有那性子急的说:“猜什么?挖开看看不就知道了?”于是立刻有五六条汉子开始动手掘。缺口越来越大,逐渐能够看清下面的东西。大家禁不住都“咦”了一声。
  
    在这千年古瓮城下,居然有一座坟墓。
  
    墓穴不大,四五平米见方,四周都砌着青砖,青砖上雕着鹿、鹤的图案。北的墓墙上有一只硕大的太极阴阳鱼。一口褐色的棺椁孤零零地卧在墓穴中央。一张破旧不堪的黄纸贴在棺盖上,上面用朱砂画着谁也看不懂的符号。
  
    一股寒意在人群中铺展,大家都停止了喧哗,朝后退去。恐惧的表情浮现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有人率先跪下了,随后全都跪下了。偌大的工地上,只见一片黑压压的人聚在一起跪拜着。
  
    王铁根火冒三丈地赶过来,嘴里大声骂着,用脚踢着那些工人,然而没有一个人站起来。尽管这几天挖出了不少骸骨,但是还是第一次挖出完整的坟墓。刨坟掘墓在这些头脑简单的工人心中是要招报应的。所以尽管王铁根软硬兼施,仍然没有人愿意再继续挖下去了。都纷纷要求饶过这一段。王铁根声嘶力竭地喊了半天,看看没有什么效果,把心一横,“扑嗵”一声就跳入了墓穴,用力去掀棺盖。
  
    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手才一接触棺盖,王铁根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棺盖非金非木,表面非常粗糙,结构似乎很紧密,但是分量并不是很重,尤其那种弹性的手感让人的心里痒酥酥的。他把手插到棺盖下面,稍稍用力往上抬。
  
    没有“咯咯吱吱”的声音,棺盖被无声无息地抬起,一股腐败的气息冲到王铁根的鼻子中,他打了一个喷嚏,使劲把棺盖向旁边挪,棺椁内的物体显现出来。
  
    一副骨骸躺在棺椁中,身形高瘦,身边放着一柄拂尘。一两只肥大的老鼠“吱吱”尖叫着,从腐朽的棺椁边溜走了。
  
    “有什么好怕的,咱无产阶级敢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难道还怕一个死了的反动会道门分子吗?”王铁根嘴里骂着,伸手指着墓穴上方的人群,又转过头来对骸骨说:“为了配合革命群众的破四旧工作,我们要把你挪个地方。呸,真晦气。”他吐了一口唾沫在手上。据说唾沫也能避邪的,他心里想着。弯腰去拢那副骨骼。
  
    那骨骼似乎咧嘴笑了一下,王铁根以为自己眼花了,他眨了眨眼,突然看到在白森森的牙齿衬托下,那骷髅的嘴里分明有一块暗红的东西。
  
    “听说古时候的人死了,害怕尸体腐烂,就在嘴里叼一块宝石,难道这老道嘴里的就是?”王铁根心里一动,他用身体挡住别人的视线,假装去抱那骨胳,一只手却伸入骷髅口中抠出了那块东西。
  
    东西才一到手里,王铁根就知道不妙了。那东西根本没有宝石应有的冰冷和坠手感,相反它还是温热湿润的,在自己的手里轻轻蠕动着。好像它在---------?
  
    舔!
  
    对,是舔!
  
    “怎么这老道死了舌头还活着?这事情太古怪了,赶紧上去吧!”这是王铁根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个念头。
  
   
    墓穴上跪着的众人只看到王铁根的背影猛然一僵,就爬在棺椁上不动了。王铁根的几个下属见事不妙,也顾不得忌讳了,先后跳进坑里,把他的身体抬上来,翻转看他的脸。
  
    那是一张已经完全干瘪的面孔。就在短短一瞬间,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完全吸干了王铁根的血肉,只留下一张宽敞的皮裹着他的骨胳,凹陷下去的眼眶中,两只眼珠看上去比以前大了许多,正失神地望着众人。
  
    人群大乱,惶恐不安地骚动着。不知谁喊了一声:“招报应了!快把坑填上吧!”众人纷纷操起手中的工具,朝坑中扬着土。没有很长时间,那个墓穴就被掩埋了。王铁根的尸体被搬到工地旁边一个临时搭起的棚子里,派人回乡下去通知他的家属。天色渐渐黑下来,众人怀着满心的恐惧都陆续归家,内心祈祷着千万不要招霉运。在回家的路上,他们三三两两地讨论着今天的怪事。在他们心里,王铁根是因为冒犯了死者而毙命的,自己并没有碰尸体,或许不会有事的。
  
    善良的人啊,永远记着要睁大警惕的眼睛。噩梦才刚刚开始。
  
    夜幕低垂的时候,被众人草草填上的墓穴微微跳着,慢慢龟裂,似乎有什么东西想破土而出。
  
    张永旺在路口和同伴分手,一路思考着今天的事情回到了家里。他的老婆翠花正在厨房做饭,快乐地哼着歌,没有注意到他回来。张永旺悄悄走到她身后,一把抱住她,手顺势就捂住了翠花丰满的胸脯。翠花被吓了一跳,扭脸看到是他,又急又气又羞,拿手里的锅铲狠狠敲了一下他的头说:
  
    “这青天白日的,你发什么神经呢?”
  
   “诶,自己老婆也不让摸,难道让我去摸别人啊?”
  
    “借你两个狗胆看你敢不敢?”
  
    “我倒是想,可惜东西都给了你了,干活都没精打采的,哪还有劲再去找别人。”
  
    “臭嘴,找打啊!”
  
    翠花挥舞着锅铲追打着张永旺,突然看见放学回家7岁的儿子,脸一红,催促道:“你们父子两个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一家三口围坐在一张小圆桌边,开始吃饭。张永旺一边呼噜呼噜地吃着面,一边讲了下午发生的事情,把翠花和儿子都吓得不轻。房间里一片沉静,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后脑勺直冒凉气。就在这时,灯突然灭了。
  
    “啊------!”翠花尖叫一声。
  
    “叫什么叫?”张永旺不耐烦地说,“电都送到北京去了,咱的电就不够用了。”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蜡烛并点燃。三个人的脸在烛光下忽明忽暗。
  
    “爸爸没有洗脸!”儿子说。
  
    “是吗?”张永旺扬起脸让翠花看,“哪有脏呢?”
  
    翠花仔细看了看,“小孩子尽胡说八道,你爸爸脸上哪里脏了?”
  
    儿子的小手直直指着张永旺的眉心说:“这里,黑乎乎的。”
  
    翠花又仔细地看了看,轻轻打了儿子的头一下说:“眼睛花了吧?根本没有!”
  
    儿子嘟哝着:“明明有嘛!就是有!”
  
    “好好好,有,一会让你爸爸好好洗一洗。”翠花对儿子说,“今天停电,你就不要写作业了,省得把眼睛看坏。吃完饭早点睡吧,啊!”她朝张永旺丢了一个眼色。
  
    儿子很听话,吃完饭就上床睡了。翠花在厨房收拾碗筷,张永旺仔细地洗了脸,刷了牙,洗脚。然后出门把水泼在门外,路过厨房的时候朝里面吼了一声:“快点,我洗完了!”
  
    两口子躺在床上聊着闲话,看着房内另一张床上的儿子。等到他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夫妻俩开始互相抚摸着对方,亲吻着彼此,最后张永旺腾身而起,覆盖了翠花。翠花一只手紧紧搂着丈夫,一只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鼻腔中急促地喘着气。床板不堪重负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夜中清晰无比。尚未睡熟的儿子被惊醒,迷迷瞪瞪地说:“妈妈,有老鼠。”
  
    两口子吓得一激凌,翠花松开嘴上的手说:“哪有啊?你快睡吧!”
  
    沉默了一会,儿子翻了个身哼哼着睡过去。两口子相视一笑,张永旺又蠢蠢欲动-----。
  
    “你听你听。”儿子又喊道。
  
    张永旺恼火地翻下身来,两只手抱在脑后,翠花意犹未尽地伏在他胸膛上,手轻轻地触碰着,想要重新唤起他的欲望。然而张永旺已经泄气了,半晌仍没有反应。翠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把手从下面抽上来,抚摸着他的脸庞说:“等你有钱了,咱们就换一张床板”。
  
    “床板、床板---------”张永旺思考着,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也可以当床板啊,是啊,又大又平、而且是一整块的,那么多年都没有腐烂,一定也是好材料。”他翻身下床,穿上衣服,叮嘱翠花说:“我出去一下,你不要锁门。”
  
    “这么晚了,你干什么去啊?”翠花从被窝中抬起身子,诧异地问。
  
    “你不要问了,过一会你就知道了。”张永旺站在门口回头向翠花笑了一下。朦胧的月色下,翠花突然发现张永旺的眉间真的有一片漆黑。
  
    张永旺趁着夜色的掩护,悄悄来到了黑漆漆的工地。只有停尸棚吊着一盏马灯,在夜幕中投射下一片清冷的昏黄光芒。张永旺尽量饶着那棚子走,不想让别人看到。他一边扭着头看着棚子,一边加快脚步,却突然撞在了一个人身上,心一下悬到嗓子眼。
  
    一个老头冷冷看着他,脸干瘪得好象白天刚死去的王铁根。
  
    张永旺忍住狂跳的心,清了清喉咙同对方搭讪:“还没睡啊?”
  
    老头上下打量着他:“你来干什么?”
  
    “我就是睡不着,出来转转。”
  
    “有什么好转的,一片废墟,快回家睡觉吧,子午之交正是鬼门大开的时候,小心丢了你的魂。”老头说完,转身向棚子走去,身影在地上拖着一道长长的凄凉。
  
    张永旺嘴里嗯嗯着,脚却没有挪动。他一直目送着老头回到了停尸棚,急忙紧走了几步,来到白天挖出坟墓的地方。从旁边地上捡起一把铁锹,借着远远的灯光,在记忆中的方位开始挖掘。白天大家掩埋的时候,并没有踩实,土很松,很快,棺椁重新露出了地面,张永旺跳下去,使劲抽下棺盖,他探头向地面上张望——没有一个人。借着夜色的掩护,他背着棺盖蹑手蹑脚的走,尽量不发出很大的声音。突然听到老头在后面呼喊,张永旺着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了,迈开长腿就逃离了工地。
  
    和张永旺分手以后,老头回到了停尸棚。昏黄的灯光下,王铁根的尸体僵硬地躺在那里,旁边地上放着指挥部给他的一瓶烧酒,一小袋花生米。老头是附近的一个老光棍。依照当地风俗,死去的人前七夜是要活人守的,可是王铁根家离县城太远了,家人一时还赶不过来,剩下的人你推我推的,谁也不愿意干这事情。没办法,指挥部给了老头几块钱,让他晚上守着。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本来老头也不愿意干,但是看在几块钱的份上,他还是答应了下来。
  
    老头坐在地上,伸手抓起酒瓶,就着瓶口灌了一口酒,又拈起几粒花生米嚼着。嘴里还哼哼着晋剧《审鬼记》:“我这鞭,上打得十世真君,下抽得九殿阎罗------”自得其乐。他伸手去抓花生米。却在塑料袋中抓到一样奇怪的东西。老头一脸疑惑地放到眼前观察。
  
    是一块暗红色的东西,大小就好象一个馒头,但是没有馒头的那种软和劲,使劲捏一捏,倒好象是一块肉的那种韧性。老头放在鼻子上嗅嗅,没有怪味,但是也嗅不出是什么肉。“哎,工地上的这些大师傅能做出什么好东西来,糟蹋了这块肉了。”老头想着,使劲咬了一口,那肉好象风干的腊肉一般难以嚼烂,“别说,味道还真不错,如果能把调料的味道都煮进去,那就更好吃了。”老头想着,看那肉的断面时不禁吓了一跳,那肉外面是暗红的,里面却白生生的好象一块豆腐一样,完全没有肉类应有的那种动物纤维和纵横经络。“难道是一块炸豆腐,不会啊,炸豆腐不应该有这么硬啊。”老头心中思忖着,眼光落在了躺在那的僵尸上面,又想起了今天发生的事情,他再低头仔细的看那块肉,一个古老的传说倏地窜上他的脑海。他恐惧的睁大眼睛,那块肉从他的手里掉到了地上。他弯下腰伸出右手去抠自己的嗓子眼,想要呕吐出刚才吃下去的东西。
  
    已经太晚了!!!
  
    老头的腹部迅速膨胀,似乎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生长,肚子象一颗球一样撑起。老头已经无法弯下腰去,他疯狂地扯开自己的衣襟,那高高隆起的肚皮上筋脉历历在目,皮肤被涨的几乎透明,隐约能看到腹腔内的器官。“卜”的一声,老头的肚皮爆裂了,内脏象波浪般一一涌出体外,拖了一地。老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看着挂在体外的内脏,嚎叫了起来。
  
    这就是张永旺偷到了棺盖,正在鬼鬼祟祟离开工地的时候,听到的声音。如果他那时仔细听一听,就会意识到老头并不是在喊他。假若他还能跑过去看一看发生了什么问题,以后的事情发展,或许就不会那样惨烈,至少他自己不一定会死。
  
    如果------假若------或许-------?可惜!
  
    张永旺背着棺盖一溜小跑进了自家的院门,返身关上门。轻手轻脚地进了房门。翠花还没有睡,看到他背着的板,惊讶地问:“这是什么,哪里来的?”
  
    “下来下来!”张永旺顾不得回答,急急催促着翠花下床。两口子把铁架床上的被褥都搬下来,床板也卸下来。忙着把这块板放上去。板比原来的床长一点,幸好床是可调节长度的那种。等到重新铺好被褥,两口子躺到一起的时候,张永旺才告诉翠花这板的来历。
  
    翠花一听就坐了起来,惊恐地说:“怎么你把这么不吉利的东西搬回来了?快搬回去吧。我可不敢睡这东西!”
  
    张永旺伸手揽住妻子的肩膀,把她扳回自己的怀里,双手抚摸着她的背说:“没事的,不就是埋在地下几年吗?刚才我要不说,你能知道吗?附近好多人家没床。孩子不就在爷爷奶奶预备的棺材上睡吗?好多人的粮食还在里面放呢”
  
    翠花用力扭着身子说:“不行,你快放回去吧。今天王铁根就在那死的,这东西有邪气呢!”
  
    “怕什么?没事的,要有事我在回的路上怎么没死啊?”看到翠花不依不饶的样子,张永旺眼珠一转又说:“再说买一块好床板要好几块钱呢,等咱有了钱,买回床板来,我就把它扔走好不好?”
  
    一说到钱,翠花不由沉默了。是啊,在这人荒马乱的时代,想要攒这么多钱买床板,光是想一想都很奢侈。能有一块好一点的板,夫妻两个睡觉的时候不要惊动儿子就不错了。附近的一家子,夫妻两个办事的时候怕孩子听见,给孩子喂了安眠药,结果生生把一个孩子给灌成了痴呆。
  
    张永旺见妻子不说话了,知道她心动了。他的手慢慢朝下探,在翠花光滑的肌肤上游动,翠花的反应逐渐升起,她的身体变得滚烫,鼻子发出沉重的呼吸,她的双手也探向张永旺的身体,亲吻着他。两个人在床上纠缠着,张永旺侧过身,一只手撑起自己的身体,翠花媚笑着挪到他的身下,张永旺耐心地试探了几下,然后开始了激烈的运动。这次床一点声音都没有。张永旺的动作越来越快,翠花在他的带动下一次次攀上快乐的巅峰,眼睛舒服地紧紧闭着,鼻子中透出满足的呻吟声,抱着他脖子的那只手把他头死死压向自己的胸脯,两条滚烫的腿不由自主地盘在他的腰上,配合着他摇晃。滴滴答答的汗珠从两个颤抖的躯体下滚落。
  
    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令一个男人激动?
  
    张永旺的头被紧紧箍在翠花的乳房上,感觉她的腿在自己的腰上缠得越来越紧,有时她的脚在自己的腿上摩来摩去的,有时还用脚趾在他的脚心轻轻挠着,使他更加激动。剧烈的运动使他有一点喘不上气来,他狂热地摆动着身体,从翠花的臂弯中挣脱出头来,眼光移向两人紧密结合的下体------------
  
    什么?
  
    翠花的两条腿在他的腰后紧紧盘着,而刚才摩挲他腿的和挠他脚心的却是另外两条腿。在暗夜中泛出白森森的光芒。
  
    “这是谁的腿?”张永旺一惊之下,热情顿时消灭,他跪起身,顺着那两条腿看过去。这才看清,那不是两条腿,只不过是两条雪白的物体,是什么呢?张永旺伸手想去摸一下。那物体陡然站立了起来,就好像一个没有上半身的人一样立在床上。翠花从愉悦中醒来,睁开眼看到这副景象,“啊”的一声就喊了出来。
  
    张永旺这时才依稀看清,那两条物体竟然是从“床板”里“钻”出来的。他再次伸手想去抓那东西。
  
    一瞬间,无数条雪白的条状物从“床板”中钻出,象千万条绳索一样在空中挥舞,然后就紧紧缠绕住刚才还幸福万分的夫妻俩,收紧再收紧。两个人被勒的眼突舌长,满脸都是突起的青筋,身体的骨节发出“咔咔”的断裂声。那东西越来越多,一层层将两个人缠的水泄不通,迅速淹没了两个人恐慌的脸和惊呼的嘴。
  
    张永旺的儿子被妈妈的喊声惊醒,怯怯地叫到:“妈妈、妈妈、爸爸、爸爸。”听不到人回答,那孩子就“呜呜”的哭了起来。
(二)
   心理的恐惧比瘟疫蔓延的速度还要快,几乎所有的人都在醒来的一瞬间,嗅出城里那弥天盖地慌乱的气息。
  
   一昼夜间,四个活生生的人都不明不白的死去了。没有人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王铁根死的时候,有数百人亲眼目睹他死去,似乎还能相互分担一点恐惧。然而停尸棚的老头和张永旺夫妻的神秘死亡,却加深了人们对整个事件的害怕。王铁根的尸体已经极为可怖,然而相比较晚上死去的三个人,简直可以说是幸运的了——毕竟他还是个全尸。第一个发现老头尸体的人到现在还在呕吐,所有看到老头尸体的人都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嘴。老头的腹部好象被人用一把边缘锋利的大勺挖出一样,内脏铺满了地面,甚至能看到一节节脊椎;而张永旺夫妻象一堆被绞碎的肉馅一样摊在床上,全身除了头骨比较完整以外,其余已经完全断裂成节节碎骨。抬尸体的人根本无法下手,也不敢将他们两个分开,怕他们完全散架了,最后只能用褥子一兜几个人扛着走,出门的时候有个人被门框绊了一下,从褥子角滚下一颗眼珠,胆子比较小的一个当时腿一软就瘫在地上,现在还说不出话来。
  
   没有人愿意上工,工地上空荡荡的。临时搭建的停尸棚里,刘建军蹲在三堆尸体旁边仔细观察着。
  
   他是县城公安局的一名警察,今天早晨接到命令出现场。因为现场的惨不忍睹,没有人愿意近前去看,现场保护的很好。但是整个现场找不到一丝一毫犯罪的痕迹。老头的身边,除了已经死去的王铁根,就再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迹象,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死状太过离奇,早就定性为自杀了;张永旺夫妻的死一看就非人力所能做到,谁能把两个大活人好象拧床单一样折腾。对这种怪异的事件,警察也无能为力。他们匆匆采样、摄相、勘查、笔录、取证完毕后,就离去了。而刘建军平时就不是一个纯粹的唯物主义者,出于好奇他依然留在这里观察,尽力想思索出事件的真相。
  
   刘建军轻轻揭起老头身上的苫布,尽管已经看了许多遍了,他仍然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将近十年的警察生涯,他见过数百次的凶杀场面,然而没有一次如此令人颤栗。除了腹部,老头的全身都完好无损。而腹部的那个创口呈巨星状,就好象是老头吞下去一颗手榴弹,在腹腔爆炸造成似的。可是谁会把一颗手榴弹吞下去呢?这样的自杀方式太令人匪夷所思了!他摇了摇头,眼光落在老头的嘴上想:“就算是用这种办法,他也吞不下去啊!--------?!?
  
   老头的嘴中有一道白光一闪而过?
  
   刘建军凑上前去,半跪在老头身边,摸出手套戴上,同时从工具包中取出一只小镊子。他平静了一下心情,一只手扳开老头的嘴,另一只手把镊子伸进老头的嘴里,万分谨慎地把那块反光的东西夹了出来。
  
   是一粒大米,从棚顶漏下斑驳的阳光照耀下,它发出乳白色的光芒。
  
   刘建军苦笑了一下,用手把那粒米揉了揉:“真是神经过敏了!一粒米有什么奇怪的?”他甩手把那粒米抛掉。脑中却有一丝灵光倏乎一闪,等他再想抓住的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刘建军努力回忆了几分钟,仍然没有结果,看看天色已晚,他用布重新给尸体苫上,走回了家里。
  
   他的老婆秀珍是晋华棉纺厂的工人,早就下班回到家把饭做好了。看到他回来,招呼着他洗手、脱衣服、吃饭。刘建军在桌边坐下,看看桌上的饭菜,一碟花生米、一盘小葱拌豆腐、一盘炒鸡蛋、一小碟子咸菜、在饭盒里还放着老婆刚刚烙好的饼,锅里熬着小米稀饭。他们的女儿在外面闹革命,现在还没有回家。两口子也不等她了。就着菜吃着烙饼,谈着一些生活上的小事情。老婆说了:“哎,建军,这眼看着就快过年了,你们单位给不给发米票啊?”
  
   “这才到秋天,你就想过年了。你着什么急啊?”
  
   “我不是着急,我今天路过知青门市部,看到门口写着,这两天的东北米很便宜,我说你要是有米票,咱们就趁便宜屯一点,省得到了年关头上涨价,还不一定能买上。”
  
   “买米干什么?咱山西人一般都不吃米,小米稀饭、白面馒头,那才是正经吃活。米饭又不顶饱。”刘建军大口大口地嚼着烙饼,香的直吧哒嘴。
  
   “那逢年过节的时候,来个亲戚朋友,总要招待人家一顿米饭的呀。”老婆埋怨的说。
  
   “是啊!可这离过年还有小半年呢,你买上米又不吃,不怕放坏了------”刘建军说到这里,眼光突然凝滞了,他抬头看着老婆说:“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老婆惊讶地看着他:“你说离过年还有小半年呢,怕买上米放坏了。”
  
   “不是这句,是前面那句!”
  
   “前面那句---?”老婆尽力回忆着,“噢,你说咱山西人一般都不吃米,小米稀饭、白面---------------。
  
   “对,就是这句。”刘建军放下手中的碗筷,起身去穿衣服。完全没有理会老婆在身后诧异的诘问,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刘建军急急走向停尸棚,那里有四具尸体在等待着他。
  
   山西人历来是吃面食的居多,变着法的吃。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有特别重要的客人来到,才会蒸一锅米饭吃。那老头又穷又孤,怎么会有人给他吃米呢?再说白天查看现场的时候,他也看过现场的遗留物。那老头胃内的食物残留物中绝对没有一粒米。这也就是他看到那粒米时,会产生奇怪感觉的原因。或许从那粒米能查到老头死亡的真正原因吧?刘建军边走边想。
  
   远远已经能望到工地上的停尸棚,黑黢黢的象一头怪兽蹲在那里,等待着吞噬送上门来的猎物。
  
   刘建军向就近的人家里借了一把手电筒。一步步走了进去。他努力回忆着今天把那粒米抛向哪里?在印象中的区域仔细搜索着,查看着。当那粒米在光线照射下出现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如获至宝地把它钳入随身携带的证物塑料袋。然后拧灭手电,光线消失的一瞬,他觉得那粒米似乎也亮了一下。也许是视线残留吧。他想着,转身准备离去。
  
   一个人太聪明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刘建军已经出了棚子,朝家里走去。这时不知哪一根神经一动,他突然想到了张永旺夫妻神秘的死亡:“二起案子有这样多的相似之处,或许是同一个凶手所为?也许在张永旺夫妻的尸体上也有残留的线索?”这样想着,他转身返回棚内,揭开张永旺夫妻身上的苫布,用手电在一堆肉上仔细搜寻着,头上没有任何可疑的印迹、嘴里、鼻孔中、耳洞里、脖项、肩窝、胸膛、腹部、骨盆、股肱、膝弯、小腿、直到脚心都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刘建军不死心,他又仔细地查看那些隐蔽的角落,脚趾缝中、腹股沟中、肚脐眼内、腋窝下、发丝内、耳廓内、还有-------?
  
   翠花的指甲很短,只有大拇指的稍稍长一点,就在她右手的大拇指缝中有微小的白色碎屑。刘建军赶紧看左手的大拇指,果然不出所料,在指缝中也有同样的白色碎屑。那一定是翠花在临死前,死死抓住对方留下的痕迹。刘建军急忙取出小刮板,张开证物塑料袋,把那些碎屑慢慢刮到袋中。他的神经是如此紧张,甚至幻听到有人“哧”的一声轻笑。
  
   他惊慌地站起身来,用手电在黑暗的停尸棚中扫视。
  
   没有人,是的没有人。
  
   他将塑料证物袋揣入怀中,将尸体上的布全部盖上,然后匆匆离去。
  
   回到家中,老婆已经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将衣服脱掉,挂在床前的椅子背上,随后就上床睡觉了。
  
   夜那样黑,万籁俱寂,刘建军和老婆两个人在床上发出均匀的鼻鼾声。完全没有听到自己家的房门发出的细微的“吱吱呀呀”的声音,门一点点被推开,一个黑影裹着秋夜的雾气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在那样的黑暗中,仍然能看到一双炯炯的眸子。黑影犹豫了一下,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向二人床的方向----------------。
  
“啪啦!”桌子上的杯子被黑影扫中,从桌面一溜滚下,杯中的水四处飞溅地泼出来,刘建军从梦中惊醒,他迅速从枕底摸出手枪,一个鱼跃翻到墙角,准确地拉着了灯,同时将枪口对准了那个黑影。
  
   他的女儿目瞪口呆地立在地中间,惊愕地看着黑洞洞的枪口。
  
   刘建军沮丧地放下枪,他的这个宝贝女儿从来都让他头疼不已。每天跟着造反派在外面闹革命,很长时间都不回一次家。他尽量放轻松口吻:“今天怎么回来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怎么还是挑战的口吻?果然女儿看了他一眼,也火药味十足地说:“我愿意回来就回来,你要是不想我回来,我就到司令部去睡!”
  
   已经醒了的老婆连忙披了件衣服出来打圆场:“晚了,别吵了。你吃过饭了吗?“她关切地问女儿。刘建军狠狠地瞪着女儿,最终无奈地摇摇头。他慢慢向床边走过去,路过女儿身边时,闻到一股烟草的味道,心中的愤怒再也压不住,他甩手朝女儿的脸上就是一巴掌:“才多大就学抽烟了,你还是个女孩子呀?”
  
   女儿被打得一楞,又听到他骂,眼睛当时就红了,双手紧紧捂着脸,眼光仇视地望着自己的父亲。妈妈毕竟心疼女儿,抢上前将女儿一把抱住,数落着刘建军:“哎呀,怎么下得了手啊,自己的女儿你就真舍得了--------嗯?”她嗅了嗅空气又说:“女儿你也真是的,你怎么就学会抽烟了?”
  
   “我没抽!”委屈的女儿涨着红红的脸大喊一声。
  
   “你还敢胡说?”刘建军装腔作势地向前走,老婆连忙将他拦住,那边的女儿这时完全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你打呀,你打呀,我就是没抽。”一家三口在屋中就开始纠缠起来。女儿的倔强已经让刘建军火冒三丈了,老婆又一直拦着他,女儿好象更加有恃无恐了。刘建军心中暗暗想:“今天一定得好好教训教训她。”但是老婆埋着头紧紧抱着他,好象一块东西一样沉沉地坠在他的身上,刘建军用尽胳膊上的力气,使劲将老婆向旁边一推。
  
   老婆被远远抛开,象一袋面粉一样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刘建军和女儿大吃一惊,停止了争斗,双双抢上前去,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老婆的脸上肌肉奇怪地扭曲着,早已死去了。刘建军感觉她的身体在自己的手中越来越僵硬,忍不住悲痛欲绝。他猛抬头想责骂自己的女儿,却发现女儿蹲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的肌肉和她妈妈一样的扭曲。似乎她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但是却没有办法说出来,刘建军大吃一惊。他放下老婆的尸体,伸手抓住女儿。透过女儿的身体,他感觉到女儿身体里的血液在快速膨胀,好象波涛一样在女儿体内汹涌。他扳起女儿的头,女儿的眼睛里露出的绝望神情让父亲心如刀割,他身体颤抖着,觉得自己体内的血液好象沸腾了一般。他闻到那股烟味越来越浓,充满了房间的每个角落。放开已经死去的女儿,刘建军环视着房间,他的脖项越来越迟钝,他想转身却悲哀的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在逐渐僵硬。他全身的血液在血管中奔流,速度快得难以置信。他头痛欲裂,然而他的舌头和他身体的其他肌肉一样不听使唤。最后,血液冲破全身各处的血管壁,扑向他的肌肉。那一瞬间,那种令人生不如死的压力消失了,刘建军就在这瞬间的轻松中丧失了意识。在身体失去重心倒下的时候,他看到那被水泼湿的衣服,冒着缕缕紫烟。
  
   上万人聚集在工地周围,看着刘建军一家三口的尸体被抬进停尸棚。那狭小的棚子原来只是为王铁根一个人搭建的,现在看来却拥挤不堪。或许它还会继续拥挤下去?又是一个昼夜,又是三条活生生的性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以后呢?接下来又会是谁?
  
   三个人,也是同样离奇的死亡,没有任何痕迹留下来,除了那满身粉红色的尸斑,扭曲的脸孔和僵硬如铁的躯体。每一个看过尸体的人心里都明白,这是中毒了!然而公安侦察员搜遍了整个现场,也没有找到可能致毒的物体。人们沉默地想着,脸色和天空一样的阴沉,难道真是上天的报应。将目光投向阴霾的天际,斜斜的雨丝飘到脸上,秋季的第一场雨来临了。
  
   绵绵的秋雨直下了一夜,因为施工而铺满灰尘的道路被洗刷一新,四处弥漫的尘埃也被吸附,空气前所未有的清新。早晨醒来的时候,大家打开窗,在公园里散步,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纯净的空气,暂时忘记了前几天的恐惧。
  
   呼吸吧,呼吸吧,有多少人从此再也不能呼吸了----------------?
  
   小梅蹦蹦跳跳地走在街上,手里提着一个空饭盒。她刚刚给她的爸爸,一个社会科学研究者去送过饭。她的爸爸,因为被造反派戴上“牛鬼蛇神”的帽子,现在正被关在牛棚里接受改造。因为近日的古怪事件,今天没有上工地施工,托人给家里带话,让给送点吃的。妈妈已经和爸爸划清界限了,只有爷爷在家,勉强做了一点细面,让她送去。牛棚就在工地的另一面,小梅来的时候街上人还很少,她绕过工地去的牛棚,现在街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小梅觉得有一点压抑,她犹豫着看那充满邪恶的工地,最后还是决定抄近路。
  
   小梅踏上阴森森的工地,她低着头沿着城垣一路小跑,仿佛一抬头就会被恶魔攫去。突然她看到了什么,脚步慢慢停顿了下来。
  
   我不知道,晋中之外的朋友是怎样称呼这种东西的?每当下过雨后,一些朽木或者特别杂乱的垃圾上面就会出现,形态好象蘑菇,但是要比蘑菇大好多,是一块一块的,我们那里叫做“地囫囵”,是可以食用的。我小的时候在姥姥家住,每当下过雨后,姥姥就会领我到山上去采摘这种东西,回家炒菜或者烹肉,味道很是鲜美。小梅就是看到在城垣下,遍处都是这样的“地囫囵”。
  
   小梅看着地上的“地囫囵”,想起原来爸爸在家的时候,雨后领她去郊外采“地囫囵”的情景,那时妈妈还在,父女二人在山坡上快乐地喧哗着,把采好的“地囫囵”一团一团地放进篮子里,带回家。妈妈把它洗净以后,就下厨烹炒,然后全家人聚在一起,欢快地享受着。而现在这样的情景已经是一种痛苦的回忆了!小梅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她抽噎着蹲下身,和以前一样地双手捧起一团“地囫囵”,她的心里想:爸爸关在牛棚里,家里也没有什么好吃的,就把这东西捡一点回去炒一下,也算给爸爸一点好吃的吧。这样想着,她把饭盒盖打开,很快地采了一饭盒。
  
   大街上行走的人群也很快发现了城垣下连绵四野的“地囫囵”。等到小梅起身回家的时候,已经有好多人和她一样在采摘着。
  
   小梅满怀欣喜地跑回家里,推开房门,脆生生地叫道:“爷爷,我回来了。”
  
   七十二岁的爷爷从屋里蹒跚地出来,“怎么样,你爸爸还好吧?“
  
   “好着呢,爷爷,他还说让您不要担心呢!“小梅放下手中的饭盒,将盖子揭开,骄傲地扭过脸向爷爷说:”爷爷,你看。”
  
   爷爷走近几步,仔细看了看饭盒里的东西说:“噢,地囫囵,对对对,昨晚下雨了。好啊,等我一会把它做好,你就给你爸爸再送一点过去。”他伸手拈起一团地囫囵,放在眼前仔细看着。
  
   “多少年了,我还没有见过这么肥嫩的地囫囵啊!世道乱事情就邪啊!”老人自言自语着,把整饭盒的地囫囵倒进盆里,冲上水去洗。小梅独自一个人呆在门口玩,许多人已经采完的正赶回家,还有许多人正匆匆地赶过去要采。
  
   爷爷将洗过的地囫囵逐个甩干,将炉火捅旺,锅架在火上,伸手提起油壶才发现,油壶里的油已经没有了。老人为难地摇摇头,他将水注入锅内,在锅上放了一个蒸篦,然后将成团的地囫囵手撕成均匀大小的块,放在蒸篦上,盖好锅盖。他斜倚在炉上,一只手肘撑着身体。毕竟年龄大了,在温暖的炉火旁不知不觉就打起了盹.
  
   迷迷糊糊中,爷爷听到锅里的水滚了,哗啦啦的响个不停。他睁开眼,看到锅盖被蒸气顶的跳动不已,发出“嘶嘶”的尖叫。千万不要蒸得太老了啊,那样就不好吃了。爷爷想着,从水喉里接了一瓢水,揭开锅盖,想朝锅里添一点水。
  
   在此之前,在此之时,在此之后,在城中的许多人家里,或许烹调方法稍有区别,但是他们最终都遭遇了这令人发指的一幕。
  
   锅一揭开,阅尽万千世事、历经人间沧桑的老人惊讶地睁圆了浑浊的双眼。
  
   雾气氤氲中,那些成块的地囫囵似乎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在蒸篦上来回跳动着,好象一群青蛙一样。身体中发出“叽叽噶噶”的声音。雾气散开以后,这一群跳动的物体蓦然停了下来。整齐地排着队伍,向着老人“仰”起“头”来。
  
   它们不仅仰起过头来,而且那头上还有一只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老人,在那眼中看不到一丝生命的光彩,只有仇恨、残暴和------------
  
   血腥!!!
  
   猛然间,那些物体先后纵起,扑向惊呆了的老人。它们的身体带着灼人的热气,接触到哪里就钻向哪里,迅速没入老人的躯体,在他的体内肆无忌惮地窜行,速度快得令人难以想象,最后随心所欲地爆出体内,老人的鲜血和碎肉如烟花般在体表各处绽放、升腾又落下、撒满了整个屋子。身体内的活力也随之逸出。“扑嗵”一声倒在地上。那些血淋淋的物体钻出躯体后,尖笑着落在地上,消失了。
  
   刚刚回屋的小梅看着地上面目全非、肢体零乱不可辨认的爷爷,放声大哭起来
 这次惨剧在《魏榆县志》上是这样记载的:公元1968年秋,因翻修魏榆城墙,防御措施不当,导致尸毒流于地面,瘟疫蔓延全城,仅三天时间,死亡人数即达万人以上。我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曾经去到旧县城所在地,走访当年亲历过此事的人,就县志所记载的历史向他们考证。记忆力最差的老人也清清楚楚地对我说:
  
   “万人?别听他们瞎说了!十几万人的城市死了一半,连续几天,那些东西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隐藏着,随时随地就穿过人的身体。它们在任何时候都可能出现,在任何地点都有他们袭击后留下的尸体。我们躲在哪里都不安全,每天提心掉胆地活着。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可是凡是走出县城范围的,最后都是被车拉回来的尸体。尸毒?瘟疫?才不是呢!它们就是鬼域来的妖魔。政府把能想的招全用过了,那些东西还是只多不少,谁也不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从哪里来?什么时候会走?最猖狂的时候,它们就排着队在街上呼啸而过,发出刺耳的笑声,无所顾忌地穿墙入地。要不是后来有林教授,这魏榆城早就被灭了。”
  
   林教授,就是小梅的父亲,一个专业研究社会科学的学者。
  
   (二)完

三)
  林教授呆呆地跪在父亲的尸体前面。
  
  才过去短短几个小时,父亲给自己亲手做的饭还在胃肠中尚未消化,而父亲已经魂归忘乡了,怎不叫他这个做儿子的悲痛欲绝。造反派那样恶毒的折磨、艰苦的生活环境、恶劣的劳改条件都没有让他屈服,面对父亲的死亡,两行热泪早如泉涌。
  
  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真的是天怒吗?林教授心中默默地呐喊着。
  
  就在刚才被押解回家的路上,他看到街道的拐角处、房前屋后、高墙下躺着稀稀落落的尸体,心里还奇怪:“这两天没有武斗啊?怎么有这么多人死了呢?”直到看到自己家的门上贴着的白纸,他才意识到自己家里也有人死去。等到看到自己的父亲真的躺在那里,已经不能再起身迎接他的时候,他甚至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小梅已经被姥姥接走了,为了让他处理后事,造反派特地把他放出来一天,让他掩埋尸体。押解他的那个人原来是他的学生,领他回家后悄悄对他说:“林老师,你什么时候好了去我家叫我一声就行了!”说完就回自己家去了。现在空荡荡的屋子中就只有他和父亲的尸体。
  对于这一系列事件,当他还在牛棚的时候就已经有所耳闻,然而直到现在,噩耗降临在他自己身上的时候,他才真正开始去考虑。究竟是来自哪里的力量想要毁灭这整个城市?
  
  第一个死去的是王铁根,他在别人都不敢继续挖墓的时候,自己跳下去挑头,结果死于非命。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奇怪的死亡就伴随着城市。
  
  第二个死去的是看尸体的老头,他在停放王铁根尸体的停尸棚中神秘死亡。
  
  张永旺夫妇被随后发现死于自己的家中。
  
  然后是刘建军一家三口的中毒死亡。
  
  然后是今天,雨后的魏榆城。因为采集地囫囵并烹制,导致未知名生物对人类展开的残酷杀戮。迄今为止死亡人数已无法统计。而且杀戮还在继续!
  
  明天呢?明天这残杀会结束吗?如果不结束,那什么时候会结束呢?等到城里的人都死光?林教授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他静下心,从头开始考虑发生的所有事情。数十年的社会研究经历提醒他:在所有看似错综复杂的事件表面下,都隐藏着一条清晰无比的脉络。那么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它们的线索在哪里呢?如果它们之间有一条线索的话,这条线索的头在哪里,尾又在哪里呢?
  
  林教授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模糊的念头,但他很快摇了摇头,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这个想法都感觉很荒谬。他站起身来,向他那个学生家走去。
  
  那个学生正在家里吃饭,开门看到是他,一脸惊讶地问:“林老师,您这就做完了?”
  
  “没有呢,我还没有开始干呢!”
  “那怎么?是不是需要我帮忙啊?”学生关切地问。
  
  “不是,我是想让你帮我一件事情。”林教授恳切地对学生说,见他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又赶紧补充说:“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我想让你带我去见一下你们领导。关于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如果他能放手让我解决的话,或许我能很快把那些东西处理掉。”
  
  学生领着林教授匆匆穿街过巷,朝县革委会主任张海家里奔去。
  
  张海手里叼着一颗烟,把自己的身体陷进弹簧已经不起作用的沙发里,眉头紧锁,整个屋子里烟雾弥漫。
  
  上午召集县城各主要部门开紧急会议,商量近期发生的突发事件的解决办法,会场上一片沉寂。所有的人都不停地抽烟,就是没人说话。临到最后,还是公安局长站起来说:“我们局的刘建军同志已经死了,我心里很难过。今天又有这些鬼东西在城里杀人,我的心里也不好受。但是,说实话,我没办法。我既不知道它们是什么?也不知道它们究竟想做什么?还不知道它们怎么就死了?我调查过了,那些采地囫囵回家吃的,几乎所有的方法都用上了,有煮的、有蒸的、有炸的、有烤的、最后都一样,那些东西并没有死。你说就算我把他抓住,我怎么才能消灭它呢?而且,这鬼东西速度又快、一落地就无影无踪了。我----”他嗫嚅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我看还不如去山里请几个法师来降伏它们!”
  
  想到这里,张海就生气,公安局长是三十年代的老党员,做了十几年的地下工作,那些在座的,党龄最小的也比共和国的年龄大,居然都异口同声同意这个想法。完全没有一点共产主义者的气节。一个纯粹的唯物主义者怎么能去请法师这种神汉来解决问题呢?
  
  后来会议不欢而散,张海坚决不同意大家的观点,大家在退场的时候情绪极其激动,口中不干不净地骂着,完全失去了平时的大家风度。
  张海深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了出去,屋子里的烟雾猛然一荡。该怎么办是好啊?张海无奈地想着,把手中的烟头扔在地上,跺一只脚上去使劲的碾。烟头的海绵质感透过麻绳纳的鞋底传上来,咯的慌。妈的,就你个小烟头也跟老子过不去。张海更下力气地去碾,却感觉那烟头好象活了一样在鞋下游移,而且----------
  
  越来越大,已经不象是一个烟头在脚底下,却仿佛什么东西顽强地想膨胀起来!
  
  张海挪开脚,低头去看。
  
  一只只眼睛,密密麻麻地从地面上浮凸而起,紧随其后的是那白色的躯体,不沾一点尘土的脱地而出,地面上甚至都没有一点点的破坏。我现在很难准确地描写这情景,我只想请大家想一下,在电视剧《西游记》中,每次大圣一念口诀,土地爷出现时的情景就和这些怪物出现时一样。干净利落毫无阻碍。
  
  它们整整齐齐地排成一圈,动作划一地用那一只眼呆呆看着张海。这样的情景张海很熟悉,三十年前,每次他检阅自己统辖的部队时,那万千军人就和现在的这些怪物一样步调一致。可是今天,他知道受检阅的是自己,是这些怪物在检阅自己,看从哪里进行突破。
  
  他动作很小的伸手到背后,从枪套中抽出自己的佩枪并打开了保险。他不明确那些怪物的眼睛是否能看到,由始至终那堆眼睛就没有转动过,只是直直地瞪着他。
  
  张海左肩膀微微一沉,同时腰部发力使身体纵起,两腿在地上一蹬,整个人已经跳到了沙发后面的空地上。无数次的战斗经验和长期训练使他在一刹那间进入了状态。站立定位、合理据枪、标定靶向、适立挺腕、放大瞄区、回收视力、适时屏气、预压扳机、平稳击发、自然扣响十个标准动作一气呵成---------
  
  “啪!”一只怪物被打成了万朵梨花般白色的碎片。
  
  枪的反作用力尚未传回虎口前,张海已经松开扳机,同时以肩为轴心,握力保持不变的横向运臂,视线再次回放到瞄区,寻找下一个目标;“咔”的一声,套筒后座了。张海在同时慢慢地又一次扣动了扳机。
  
  “啪!啪!啪!啪!啪!”五枪均命中目标。被打碎的白色怪物体屑铺得满地都是。然而很快那些碎屑就没入了地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它们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而那剩下的怪物们却冷静地一动不动,依旧用那一只死鱼般的眼冷视着他。
  
  张海去摸腰后的备用弹夹,却想起来回家以后放在了桌上。他和怪物对峙着,两只脚左右交替着,向桌子的方向挪去。
  
  怪物们发出了尖笑,似乎在嘲弄着张海的不自量力,接着它们行动了起来。
  
  一只接一只的,怪物们跳到了一起,然后象叠罗汉一般相互连接起来,就在当地上直直耸了起来,象极了一条丑恶的蛇,那没有生命光彩的眼睛就好象蛇身上邪恶的斑点。
  
  张海惊愕地看着这条全身长满眼睛的蛇越来越高,俯视、挺脖、平视、抬脸直至仰视。
  
  那蛇慢慢弯下头来,象真正的霸王眼镜蛇一般,来回伸缩着、试探着向张海靠近,蛇头上那一只独眼中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光芒。张海想要移开自己的眼睛,却怎么也做不到;他想赶快挪到桌子旁边,用最快的速度上好弹夹,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不听使唤了;他竭尽全力地调动着全身的神经,想要重新恢复对自己身体的指挥,然而却无济于事;他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的凝视而苦涩,全身僵硬地看着那邪恶的独眼蛇头扑面而来,眼中散发着讥笑的神采。曾在枪林弹雨中勇猛冲锋的他,在那时,感到了一种真正的恐惧。那恐惧在他的所有关节中“咯咯”作响。
  
  蛇头已经逼近了他的脸,慢慢地探入他的嘴,轻快而迅速地窜入他的喉咙,然后从他脖项的软组织部分冲出,伴随着喷溅的血液。蛇头优雅地划了一道曲线,重新打量着张海惊慌的脸,然后随着正在滑入的躯体再次进入,这次它顶破肋下的隔膜而现、又绕行至肛门而没-------周而复始、不急不忙-------
  
  “咣”的一声,门被推开,明亮的光线刹时从门外射入,两个人影出现在门外,被屋内冲出的烟雾呛得直咳嗽。
  
  那蛇猛然加速从张海体内穿出,一头扎入地下逐次隐没,在即将全部消失的时候,似乎遇到什么阻碍停顿了一下,然后它的身体使劲一抽,巨大的力量把张海僵硬的躯体甩到了地上,整个身体倏的一下就不见了。
  
  林教授和学生这时才步入屋内,那学生口里不停叫着:“张主任,张主任----”因为眼睛尚未完全适应室内的光线,他们一边走一边左右张望着,直到那学生的脚踏上张海的尸体。
  
两个人呆呆看着已经气绝的张海,后背有一股凉气慢慢升起。那学生紧张地朝四处扫视着,口中带着哭腔问:“林老师,怎么办?怎么办?张主任死了,张主任死了!”
  
  林教授用手揽住学生的肩膀,竭力去安慰他,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张海的身体,心中的忧虑越积越厚。这是一群什么东西啊?我们又在什么地方惹了它们啊?难道这杀戮真的要无限期地持续下去吗?学生已经平息了起初的恐惧,变得平静起来,林教授放开他,蹲下身仔细去看那尸体。全身的每一处伤口都呈被洞穿的圆孔状,而且创缘极其平整,好象被人用尖刀挖去一般的规则,然而除此以外再也没有什么线索了!
  
  林教授双手围住尸体的腰,召唤学生去抬张海的上半身。那学生战战兢兢地捧住张海的脖梗,两个人把尸体抬了起来,移动着脚步朝床上放。张海的头朝旁边一歪,从他的嘴里滚出一块东西,正好落在那学生的掌内。学生被吓了一跳,他停下脚步,探头去看。林教授也远远打量着。
  
  那是张海在临死的一瞬间,拼尽生命中最后的力量咬下的怪物躯体,而且正是怪物的那粒眼珠。它在学生的掌中蓦然翻了一个身,立了起来,还不停微微跳动着。
  
  林教授和那学生都大吃一惊,学生把急忙把手腕一翻,想将那骇人的眼珠扔到地上。然而他的手翻下去了,林教授却没有看到眼珠掉下来。学生张开手掌,举到自己的脸前看,透过林立的五指,林教授看到那种难以置信的神色爬上了他的脸庞。那学生猛然叫了起来。随之,林教授就看到那手掌的背面象被烫破的纸张一样,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洞。是的,是黑色的洞,因为从那手背上不断流下的——应该是血液吧——完全漆黑。而且那洞还在不停扩大,仅仅来得及看一眼,洞缘已经蔓延到了手腕部位。
  
  学生失去理智的大声呼喊着,将自己的手使劲的向下甩,想将那已经在他手心溶化的物质甩落。
  
  他只将他正在溶化的五根手指甩落在地上,并且很快化成了黑液。而他的手臂也象一截急速燃烧的蜡烛一样,已经溶到了手肘部。那黑色的液体滴滴答答地从臂上滴落,散发出一种浓浓的土腥味。
  
  林教授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他想帮助他的学生,但是这样的屠杀确实超出了他的经验范围。他不知道该如何解救,而那溶化进行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在他还没有归整出自己的思路之前,那邪恶的燃烧已经将刚才还活生生的人体溶化成一堆黑液,而且逐渐渗入地下。地面上现在只留着一个痛苦的水印。
  
  天啊!
  
  直到这时,林教授才意识到自己应该赶快离开这间屋子,他张惶地向后退去,脚一踏出屋门,便疯了一般地开始跑。
  
  一直跑回到家里,林教授才平息下自己激动的心情,他的脑海中仍然遗留着刚才发生的恐怖的一幕。这时,他才真正认识到那怪物竟然邪恶至此,原来只是听别人说,他想不外乎是山魈水魅之类,然而当他亲眼目睹到怪物以后,他的猜测全部被推翻了。他近三十年社会科学研究历史中,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这种东西。那东西是如此的嗜杀,如果曾经在历史上出现过的话,想来当年人类和它一定有过一场惊天动地的厮杀,但是--------他摇摇头,从他脑海中调出的所有资料都无法同那怪物吻合。
  
  他用心思考着,把自己曾经读过的书和听过的事,从回忆中慢慢翻起,一年一年,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他的全身一震,随后就跳了起来!刹时,他的脸变的灰青,全身的汗把灰色的中山装浸为黑色。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难道这会是真的?”林教授喃喃自语着。他跑出自己的屋子,在院中捡起一把铁锹,他呆呆地看着那白亮的铁锹头,双手把它紧紧握住,眼中散出一种绝然的神情,似乎他非常害怕去做自己想去做的事情。然而最后,他终于下了决心。他把房门闭上,无限留恋地看了深深一眼,然后扛着铁锹向工地走去。他的脚步是如此沉重,一步一顿,似乎影子中有无数的寂寞和忧伤。
  
  行色匆匆的居民们奔走相告着:“林教授去工地了!”
  
  林教授在这城中是名人,他留过洋,上过学,受过中央领导的接见,这些还都只是他的一部分荣誉。在小城居民的心中,最使人心服的是林教授懂得那么多奇异事件的处理,他会扶乩,会算命,会看相,这些帮他赢得了真正的尊敬。所以,当他们看到林教授一个人向工地、充满邪气的工地走去的时候,他们多天以来惶恐不安的心情突然有了支柱,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人沉默地走在林教授的身后,涌到了工地上。
  
  林教授向别人打听着,在众人的指点下,他来到那天挖出古墓的地方。被张永旺忙忙填上的土和墓穴周围的颜色明显不同,林教授开始将那些虚土一一铲出,毕竟不是干体力活的出生,才挖了几下,他就气喘嘘嘘了。围观的人群交换了一下眼神,有几条汉子抢了过来,铁锹翻飞,很快那墓穴就重新被挖开了。人们“哗”的围了上来,一个圆将那墓穴围了个水泄不通。
  
  林教授吸了一口气,蹭地跳了下去,人们的心陡然提了起来。
  
  林教授闭上眼睛,平静了一下心情,然后睁开眼,目光炯炯地望着那棺椁问:“第一天挖出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子吗?”
  
  “不是的,本来有棺材盖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的。”上面有人回答。
  
  林教授点了点头,他伸手拂去骸骨上的虚土,将那柄拂尘拿起来仔细观察着。青铜的把手上满是绿色的铜锈,上面雕刻着的篆书已经锈不可辩,林教授把它举高一点想看清楚,因为光线的原因,他不停向后退着,突然听到脚底“哧啦”一声。他扭头向脚下望去。
  
  是那张写满符咒的黄纸,第一天墓穴被掩埋的时候,就落到了地上;后来,张永旺偷到棺盖后掩埋时,有几锹土把它盖了起来。刚才,林教授走啊走啊,就踩到了它,早已脆弱的纸张刹时就化做了碎屑。
  林教授轻轻放下手中的拂尘,慢慢蹲身下去,伸手将那碎屑中掺杂的泥土一点点地清理掉,渐渐地,那黄纸上朱红的符号已经能够看请轮廓了,林教授脸上的神情也越来越紧张,等到那纸上的符号完全能够认清的时候,林教授只是楞楞地看着,全身都因为不能控制而颤抖着,汗水滴滴答答地掉落在地上,他猛然站起身,抓过拂尘,使劲看着把手上那几不可辨的字体。最后他终于认清了,同时也绝望了。他闭上眼,两行泪从眼角滑下。
  
  沉默的工地!!!人们都屏着呼吸看着流泪的林教授。
  
  林教授缓缓睁开眼:“知道棺材盖到哪里去了吗?”
  
  人群一阵嘈杂,一阵骚动,一个居民挤到前面来:“是张永旺偷回家了,在他死的那晚上。那天晚上我拉肚子,出来去厕所看到他朝工地走,那晚上我去了好几次厕所,有一次我回家的时候,看到他背着一块板急急朝家里跑。他刚跑过厕所我就出来了,看的真真的,就是那块板,那天挖墓的时候我也看到了。”
  
  “那有没有人见一块小的红色的东西?”林教授接着问。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另一个汉子从人群中挤出:“王铁根死的那天,抬他的尸体时,我看到他手里紧紧抓着一块肉,就是暗红色的,我当时还奇怪呢?他从哪里来的肉呢?中午一块吃的饭,下午劳动他抓一块肉干什么?可他抓的那么紧,我想扳都扳不开, 后来就没有管!”
  
  林教授忙爬上地面,双手分开人群,朝停尸棚跑过去,身后是紧随而来的人群。他冲到王铁根的尸体旁,一把将苫布揭起,双眼直直地看向他的双手。
  
  什么都没有,尸体的手中空空的。那个汉子奇怪的说:“有啊?我记的可清楚了!”
  
  林教授的身体再次颤抖起来,寂静中能听到他的牙关叩得“咔咔”直响,人群中有人交头接耳,最后都喊了起来:“是什么啊?林教授!你说出来告诉大家啊!”
  
  林教授慢慢转回身,他的脸色比死去的王铁根还难看,他的眼神涣散的让人着慌,他好象对大家说又好象自言自语地说:“两千年了,原来都是真的,原来都是真的,我一直还以为是传说呢?原来是真的--------------”
  
  人们声音更大地要求着:“是什么啊?你快说啊?”
  
  林教授被巨大的吼声震的一个机灵,他的眼神终于凝聚到人群身上,张开翕动的嘴唇,一字一字地说:“太————岁————!!!”
  
   (三)完
  
(四)
  
  “上古奇书《神异论》中曾记载:盘古开洪蒙后,共工怒撞不周山,女娲造人补天,神农尝百草,炎黄二帝合并后,神界在人间的基础上建立。释迦佛、太乙真君和玉皇大帝分别为佛道清三教之首。其中佛教和道教之众俱为大罗金仙之身,不理人间世事。只有玉皇大帝管辖无数散仙,在神界和人间游荡。其中有那性情刚直、好打抱不平的散仙经常插手人间不平之事,被人间百姓所敬重。遂筑庙烧香,顶礼膜拜,四时香火不绝,也是有求必应。这一部分散仙就是人们所说的善神,比如关公就是武圣下凡,王洪化为灶君,赵公明稳坐财神之位。但是还有一部分散仙因其气量狭小、睚眦必报。常常因为肉眼凡胎之人冲撞而横加报复,不仅不造福百姓,反而为祸一方。是为人间所传之恶神是也。善神与恶神既然法力相当,所以恶神为害百姓时,善神也爱莫能助。只能恳求玉帝公断。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玉帝委托释迦佛以大法力开创了地狱十八层,并批旨恶神掌管十殿轮回法王、三十六鬼判、数千牛头马面之职。未奉清教旨意,不得擅离地府、行走人间。因为他们本性甚凶,正好让他们专职于摄人精性、拘人魂魄一事,在酆都城任意刑拷。于是人间百姓从此才能安居乐业。”
  
  林教授站在县城剧院的舞台上,台下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在他的身后赫然有一条横幅,上面写着“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但是有三个恶神,甚至连玉帝都不敢下令将他们永远流放在下界。其中有两个恶神是兄弟俩,是太乙真君下界之子,玉帝封其为黑白二无常,可上人间活动。另有一个恶神却是魔神元始天尊的弟弟,连天尊都无可奈何,加上神魔之战长期以来未分胜负。玉帝只能委派他为下界、人间、天上行走。并不听遣。这个恶神就是太岁,也就是人间传说的——凶神。
  
  “太岁之凶不仅在其行为残暴,而且太岁依流年变化而有不同化身。以天纲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为经,地目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为纬,人世以甲子为变化单位,一甲子六十年。而太岁在一甲之中的每一年都有不同的化身。太岁是六十甲子中,每年轮流统领该年天下大事的神明,是地神中最有力的年神。除了玉皇大帝外,几乎各路神仙都要听其命令,
  
  因此无人敢冒犯他。而在人世之中,由于太岁位高权重,人人对他敬畏有加,唯恐触怒或冲犯了他,对自己不利。”
  
  “上面说的是古籍记载中的太岁,而在古老的民间传说中,太岁在人间通常以肉球形式出现,生存于坟墓腐尸旁、河底和经年老宅之中。春秋时期,晋文公重耳在晋水中沐浴时,曾不小心踩踏岁星太岁之头,被太岁报复。以致家破国亡,流离在外。并导致晋地战乱连年,生灵涂炭。《春秋三传比义·公羊》中曾记载:文公三年,恶岁,怪异频仍,大凶。就是指的犯太岁后遭到的毁灭性灾难。”
  
  “自此后晋中地气尽失,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在这片土地上长久,无数人用他们的身体和鲜血沃灌了这片邪恶的土地,使得太岁喧嚣于世。当时曾经有大如车轮的太岁出现。就算是小的也有拳头大小,头上长有一只眼睛,在人间出没。人民苦不堪言,曾经用过很多办法想消灭太岁,然而换来的是太岁更残酷的报复。后来太乙真君实在看不下去了,密遣弟子柏清子下凡,在晋地收服太岁。并以安奉之符将太岁之神收为道教内丹,呈暗红色隐于体内。太岁在晋地之形体则被尽数收入安奉之书中。后柏清子东归鹤驾,因携太岁之精不能入东天门,遂建瓮城于晋,葬肉身于瓮城之下,以安奉之符镇太岁之精并安奉之符。并留下遗命自此之后,年年祭祀安奉太岁,如有婚丧嫁娶、建筑、迁徙之事须事前探太岁之方位。如果没有这样做,不小心冲犯了太岁,那残余的肉球就会重现地面,严重时也会招致灾祸。”
  
  “但是因为太岁之神已经被收服,所以这些残余形体对人间的危害不是很大。一些戾气较重之人甚而至于可以任意对付他们。据说古代有人在挖出太岁后曾鞭打它,而太岁也只能忍受。又有人切太岁之躯体而食,也能得享天年。但是大部分的人在挖到太岁后,还是很惧怕,立刻将其重新埋入地下,并重新择日进行。明朝朱元墇起事反元之时,只是寺庙里的一个小沙弥,挖到太岁之后饥而食之,从此脱胎换骨,并最终建立了明朝。定都北京后,感太岁之恩,建坛于元大都遗址,年年祭祀。”
  
  林教授讲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台下的群众早已都面无人色。黑压压的人群中只能听到有人压抑的咳嗽声。
  
  “在我研究的社会科学著作中,也有不少关于晋中的典籍提到这些事情。然而有很多都是民间传说,我并没有留意。我想太岁可能就和神话故事中的龙凤一样,是古人根据一些怪异的动物原型神化的。太岁也许只是我们平原地区少见的穿山甲。在坚硬的黄土中它的行走不如在山脉中迅速,所以会被百姓在挖掘时刨到。然而我没有想到这一切竟然是真的!?”
  
  “刚才我在家里的时候,心还被在张主任家里所见到的骇人景象所震惊。直到我定下心来,仔细回忆那些东西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些东西一定是原来就有的,因为我在它们的眼中能看到仇恨。后来我把我所有知道的怪异现象都从记忆中翻起时,想到了太岁。想到它的一瞬间,我甚至都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它了。如果真是它们,那就是晋中有史以来所面临的第二场灾难。有许多人想逃离这个地方,但是最后却只能在路边抬回他的尸体。如果这真是太岁的,它这一次就是为了灭城而来。太岁的本性是如此暴戾,也只有这样暴戾的凶神才能带给人间如此的灾难!”
  
  “刚才一挖开坟墓,我的心一下就凉了半截。传说中的一切都在我的面前变成了现实。有柏清子的遗骸、有安奉之符、有铜柳拂尘。但是最令我担心的却是没有看到太岁化成的内丹、还有拘禁着太岁形体的安奉之书。现在我们可以肯定,王铁根一定是无意中接触到了内丹,而被千年未尝人体血肉的太岁吸干了精血而亡;看尸体的老头可能也是在无意中,被隐藏在王铁根尸体中的太岁再次吸取而亡;张永旺则是在扛回了安奉之书之后,被太岁之神唤醒的形体重生,并将张永旺夫妻二人杀死;而我的父亲------------------!”
  
  林教授沉默了。他仰天让眼泪流回眼眶,然后继续说道:
  
  “我的父亲采回的地囫囵其实并不是我们平时所常吃的地囫囵,而是太岁吸取血肉后召唤而回的太岁残余,因为长时间不食血肉,所以体白如蘑菇。太岁原在水中可以生长,在大家将它们放在水中洗净之后,太岁终于恢复了它原来的本性。所以才有那许多人被杀死。而且这屠杀还会继续下去,直到----------!”林教授再次沉默了。
  
  台下众人一阵骚动,有人大声说:“直到什么时候啊?”
  
  林教授沉思了一会儿,他不由自主地全身抖了一下说:“柏清子在收服太岁之神后曾说:太岁在世界上残余之形体不足为患,因其神已被困。但是如果有一天,太岁之神流失于世,必须在他恢复原来元神形体之前将其重新安奉。否则九天之后,太岁之神寻找到合适的受体,那时,遭到灭绝的恐怕就不只是魏榆城了!”
  
  “自从柏清子的坟墓被挖掘,太岁之神重现人间以来,现在已经是第五天了。如果我们不能在剩下的四天内,找到太岁之神并安奉。恐怕,四天之后,魏榆城将成为一座死城,变成太岁最喜欢生存的家园——死尸累累!”
  
  人群中有一股寒意慢慢升起,在操场的拐角处,有无数小旋风突然卷起,象欢快的精灵一样跳动着。有人轻轻地问:“可是,去哪里找太岁呢?除了几个孩子,但凡太岁找到的人都已经死了!”
  
  “对,就是孩子。”林教授打断那人的话头说:“大家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见到太岁的孩子都没事吗?如果按照道教的说法:在母体内的孩子冲出母体的时候,有一股决然的煞气,这股煞气能够一直保持到18岁。但是到了18岁以后,煞气消退就不能抵挡太岁了。但在此之前,由婴儿渴望生存和母亲濒临死亡混合而成的煞气,这种生死交织的煞气甚至能够让太岁这样的凶神也退避三舍。所以从现在开始,所有的孩子要尽量守在成人的身旁,或许能够抵御太岁的杀戮。而我,则尽量想办法去找回太岁之神并重新收服安奉。”
  
  人群乱成了一片,大家都尽量朝自己身边的儿童靠近。天真的儿童却完全意识不到危险的可怕,因为被拥挤的人群所压迫,哭着喊着难受。混乱中有人高声喊道:“林教授,不是我们信不过你,可是你能有什么办法收服太岁呢?张海死的时候,你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啊?与其这样,还不如大家一起朝城外跑,能跑一个是一个吧!”慌乱的人群听到这些都安静了下来,把眼光移回林教授的身上。
 林教授并没有立即回答,他举起自己的左手,手里是在柏清子墓中挖掘出的那柄铜柳拂尘。林教授直直望着它,眼中放射出希望的光彩。
  
  “如果以前的传说和神话故事全都是真的?现在看来就是真的。那么,太岁的元神形体应该是头戴紫金冠,一身戎装,左手执方天画戟,右手持招神铃,脚踏青蓝二气。但是在柏清子与太岁恶斗的过程中,招神铃陨于天山,被藏传狮母所收,而方天画戟则被柏清子化为拂尘随身携带。神之法力全凭神器才能体现,如果太岁想要重新称霸人间,我想他一定会来找他原来的神器。藏传狮母法力高深,其子能与释迦佛平分佛界,想来太岁绝不敢去招惹她。那么他一定会来取回这方天戟。”
  
  “当日,安奉之符被大家扫落在地,太岁之神再见天光。那时的他形体未全,必须立即吸取人类之精血,用来快速恢复。但是这几天来,他不断召唤原来的形体并大肆杀戮,人死后的身体是他最好的食物。等到他完全恢复元神形体之后,他就会找一个受体来进入,那时的他又是天上、人间、地下三界行走。有没有天上和地下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等到太岁找到合适的受体时,肯定就没有了人间。”
  
  “所以,我要利用这柄拂尘来引诱太岁,它元神未复之前,不会来找这神器。但是一旦它的元神恢复了,也必须找到神器,以便任意幻化。为了防止大家被太岁当了受体,我给大家一道符咒,必须随身携带。这是道家净口真言,需要用朱砂写在黄纸上。有这一道符伴身,虽然不能遏制太岁形体残杀,但可保太岁元神不犯。如果感到有东西想强行进入你们的思想或身体,就大声诵读此符。“
  
  林教授从兜里拿出一张黄纸,晦暗的天色下那黄纸上仿佛鲜血一样写着几个字:
  
  南摩三满多嗡母驼南嗡度噜度噜地尾嗡梭哈
  
  魏榆城在恐慌中度过了第五天。数百人想乘夜色逃离城市,却死在了路边。还有许多人忘记同孩子在一起而丧失了生命。空气中满是血腥,所有的人都能听到感觉到脚下的土地仿佛呼吸一样的起伏。
  
  第六天,林教授带人将柏清子之墓重新掩埋。并在其上按六合方位设坛,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兽分立东西南北,紫薇伴红炉居中,奎星携墨斗游外。此日,数千人被杀,前几日无人掩埋的尸体溃烂,尸臭弥漫在城市上空。而在地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快速穿行,基础不牢的建筑依次倒塌,死伤无数。
  
  第七天,林教授拜请三清真佛。用朱砂、胶墨、白矾绘太极阴阳鱼于地。筑太乙真仙、太白金星、太上老君三人像于神鬼人三眼。斯日,近万人陨命。太岁之形体已然成群结党在街道上呼啸。地面出现龟裂,裂缝中喷出青蓝二色雾气将魏榆掩在一片死亡的朦胧中。
  
  第八天,林教授赤身披羽氅禅坐于六合坛中央,诵清净咒、召请咒、参礼咒、供养咒、皈依咒、护身咒、真佛咒、百字明咒、迴向咒、平安咒、圆满咒终日。城市中的人因为吸入雾气中毒,有的人眼中流出血泪,有的人全身皮肤绷裂,数万人迹近疯狂,互噬而亡。地面上的裂缝已经越来越大,地壳中心向地面传导出砰砰的颤动,好象一个巨大的鼓。又好似一个逐渐增大的心脏。
  
  第九天,城市中的人已所剩无几,侥幸存活的人也完全失去了活下去的意志。全城的人都聚集到六合坛周围,懵懂的儿童依然欢笑着,清脆的童音在廖远的天空飘荡。一天一夜未进食的林教授盘腿坐在坛中央,全身僵硬,只有嘴唇还在不停翕动着。他的眼睛紧紧望着摆在面前的铜柳拂尘,不敢有丝毫松懈。
  
  大地开始颤动、激荡,摇晃、终于颠簸而鼓振!大地就象一面硕大的筛子一样忽上忽下,城中的建筑开始坍塌,冒起的尘土飞扬在空中。地面上的裂缝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开来好似一张张邪恶的嘴,越张越大,撕咬着、吞噬着一切。从地下传来阵阵轰鸣,夹杂着惨厉的悲鸣。云越来越低,在人们的头顶沉沉压下,云层中有什么东西在疾速运动,好象无数冤鬼般哀嚎。六合坛象处在波涛汹涌的浪心一样飘移,人们已经无法站立,纷纷跌到在地。
  
  突然间,青蓝二气夹杂着从六合坛的六面喷射而出,将坛紧紧包围。一个顶天立地的圆柱体立在了天地之间。
  
  狂风大作。
  
  林教授的眼光缓缓抬起,凝视着那翻涌的暗流。他面前的铜柳拂尘猛然跳动了起来。
  
  嗡!
  修!
  利!
  修!
  利!
  摩!
  诃!
  修!
  利!
  修!
  修!
  利!
  梭!
  哈!
  
  林教授一字一字的念诵着《清净咒》。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兽像的身上迸出一片红光,并且向外伸展着。所到之处,暗气都被逼退。紫薇手中的红炉和奎星手中的墨斗,荡漾出红黑二气飘向太极阴阳鱼的天地二眼。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那阴阳鱼开始旋转,而且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大家已经头晕目眩,而那两条鱼已经象活了一样在太极圈中游动时,太乙真仙、太白金星和太上老君的雕塑的身上也开始洋溢出金色的光芒。红光、红气、黑气、和金光交相辉映着想周围的青蓝二气冲去。
  
  青蓝二气快速在圆柱周围旋转,带出呜呜的风声摄人心魄。五色相交的时候隐隐约约传来金戈交鸣的声响,刺人耳膜。然而在这杂乱的声响中,林教授诵咒的声音却越来越大,由微不可闻进而清晰无比再轰鸣苍穹!
  
  嗡!修!利!修!利!摩!诃!修!利!修!修!利!梭!哈!
  
  无数太岁从地面涌现,尖叫着跳入了青蓝气中。青蓝二气爆涨,暗流中有什么东西在慢慢酝生。天地失色!日月无光!
  
  一个全身都是青蓝的气固状形体在城市上空出现,它不停变幻着,时而是一双腿、时而又是一个头、时而却又变成一双臂膀。就在这不停变幻中它逐渐成形了,头戴紫金冠,身披锁子甲,全身都是青色或蓝色的鳞甲,呼啸着向人群扑去。
  
  “快念净口真言!”林教授大声喊道。
  
  南!摩!三!满!多!嗡!母!驼!南!嗡!度!噜!度!噜!地!尾!嗡!梭!哈!
  
  慌乱的人群听到这里,纷纷看着手中的符咒大声念着,一开始还是杂乱无章,慢慢就变成了异口同声。瞬间那雄壮的气势就充斥了整个空间。
  
  那怪物在人群的周围左冲右突,然而一听到净口真言就嚎叫着退缩了。它不停向人们的身上扑去,却一次次地失败。许多人甚至能看到它那野兽一般的眼睛中散发出的邪恶光芒。它的嗓音刺耳,身体奇怪地扭曲着,身上的每一片鳞甲都张着一只死鱼一样的眼睛。
  
  林教授突然站起身来,左手持铜柳拂尘,右手并食中二指,在口中下力一咬,随后用那流血的二指在空中画了一道“安奉之符”,那流淌的血液并没有滴落在地,而是在空中凝固着,那道符也因此而鲜活了起来。林教授的口中同时大喝一声:
  
  “咄,太上老君急急如敕令!”
  
  一道白光和着白气从太极鱼的人眼中乍然射出,所有的人都闭上了眼睛。喷出的白气极快地托起那道“安奉之符”,向那怪物冲去。
  
  怪物猛闪,白气紧追不舍,在天空中呼啸而过。
  
  突然那怪物向林教授冲去,林教授目望它由远及近,张嘴诵读着净口真言,白光中他神情肃穆,凌然不可侵犯。
  
  然而那怪物却没有碰他的身体,在它与林教授擦身而过之后,林教授突然感觉左手的拂尘被牵扯着脱手而出。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拂尘已经象一把张开的伞一样,向那怪物飞了过去。
  
  “糟糕,如果让那怪物得到神器,就凭我的安奉之符,永远不能降服他的!”林教授的心中一凛。
  
  他将右手放进口中再次使劲一咬,然后疾伸指在空中飞速画了一道“召六丁兵甲符”同时口中大喝:“大将军何在?金童玉女何在?灵华现身!”
  
  拂尘的去势陡然一停,凝滞在空中,然后缓缓向林教授的方向飞回。怪物也随之而来,拂尘的速度越来越快,怪物也不断加速。电光火石之间,白气也追尾而来。三样物体同时撞在了林教授的身躯上。
  
  光芒大盛,那些奇怪的声响刹那停止了。谁也不知道在光眼中间发生了什么。只能听到濒死的喘息和林教授的一声大叫。等到有人试探着睁开眼的时候,浓浓的白雾仍然笼罩着坛中央。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忘了继续念净口真言。只是直直看着那一团雾气。
  
  一个黑影从雾中慢慢踱出,他身上的羽氅已经支离破碎,全身的伤口都淌着血,疲惫不堪,左手提着一柄铜柳拂尘,右手三指紧紧捏着一快暗红色的肉体,那肉体上还留着他鲜血画就的“安奉之符”。
  是林教授!


晋中鬼事系列--踏穴东观

  晋中祁县东观镇,紧邻的绵山东脉地势险峻,无路可登攀。南麓朝阳的山坡上,古木森森,每一棵都有上百年的历史。飞禽走兽出没其中,杀人无算。李渊拥兵太原反隋之时,麾下部将赵宝曾背山战于杨广,寡不敌众,数万兵马皆命丧于此,血流漂戟,山上的黄土尽皆被染红,大雨冲山之日,山洪泻下如赤流奔涌。以此土烧砖,色泽鲜红,坚硬无比,历百年不朽;以此土烧瓷,叩之铿然作响,逢雷雨之日凑近听之,可闻风雷之声。村人皆称之为“烧土”。从那时开始,上山打柴的樵工常常会无意间自树根底挖出骷髅,根须盈其颅,纠缠不可解,齿犹啮木;于山脚下刨土的窑工更是掘得白骨累累。夜晚来临的时候,无数的磷火在山上盘旋游飞,夹杂着夜枭的嘶号,经年不绝。
  
  村民感念唐战士之英勇,挖出的骨殖并不随意丢弃,而在山脚下丘陵之处择地而葬,岁月流逝,丘陵已经成为平地,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墓冢。继而有那孤苦无依或家境贫寒之人,殁后无力打理,镇上的保正遂一领草席裹了,指使两人抬到此处草草掩埋;又有那异乡逃荒之人精疲力竭倒于路边,好心人皆将之葬于此。天长日久,此处已是乱坟堆砌不可胜数。后来天下大乱,盗贼横行,宵小作恶,村人恐死后遭挖坟掘墓之祸,都不敢远埋,只近葬于此。原本是情不得已,后却发现凡在此处埋葬之家,后人皆人丁兴旺,家道昌盛,村人疑为地下英灵之助,附近村落远近闻名,到民国初年时,东观全镇之人死后皆葬于此。
  
  又有那潜心研究堪舆之人,专在人死后为其选择下棺之处,赖此为生,是为“踏穴”。操此营生这人,因其只为亡者为伍,并不与生人交往,村人对其敬畏交加。延请之时,三牲六畜,白包礼送。平日则退避三舍,望影而遁,称其为“鬼客”。
  
  任宝在乱坟岗上走动不止,时而抬头望天,时而以手指为标尺测算距离。时而转动手中的罗盘挑选方位。
  
  他是远近百里闻名的“鬼客”。他父亲生前替人踏穴无数,并无失手,后与逃荒到此的一婆姨搭伙为家,数年却无子嗣。老鬼客深觉泄露天机太多,阴德无积,就洗手不干了,若干年后才得到任宝一个儿子,视为珍宝一样将他养育。依照老鬼客的想法,是决不让他再干踏穴之一行了,只想送他去读书,将来谋个一官半职,从此光宗耀祖。在任宝满月的那一天,吃过长生面,喝过长命酒,燃上长寿香,母亲将满满一个笸箩的杂物倒在炕上,让任宝在其中挑选一个东西抓在手里,这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月乩”。据说刚刚满月的小孩,在长寿香熄灭之前,抓到什么将来就是从事什么工作。
  
  父母将任宝从摇篮中抱出,轻轻将他放在那一堆杂物面前,屏息静气的看他在那一堆东西中乱扒。已经微醺的老鬼客志得意满地笑着,也难怪,为了让儿子抓一个好兆头,他特意从镇上买来了笔墨纸砚和小金印等物,那一堆东西里最不好的是一小袋泥土,但就是做一个本分的农民,也比自己原来所干的那行当强啊。
  
  任宝却不知道老鬼客的这么多想法,他的手在印上摩了几下,老鬼客的眼睁的好大:“儿子,快抓起来!”却滑了开去直直放在了一个称砣上,“唉,就做一个小买卖也行啊!”却又开始蹭一支笔,“好孩子,就算当一个文人,也算是任家第一人了,你倒是抓啊!”儿子的手却没有停留,丝毫不顾老鬼客的感觉,在那一堆东西中来回摸挲,却总是不抓起来。长寿香已经快燃到了尽头,老鬼客的每一次希望都落了空,最后终于有点焦躁了,将手中的酒杯重重在桌上一顿,嘴里骂道:“这小*****,难道将来要做一个二流子不成?”
  
  受到惊吓的任宝哇哇哭了起来,母亲心疼孩子,上前一把将他抱了起来,香烟向上腾了一下终于熄灭了。老鬼客的脸色随着不再继续的烟雾而阴了下来,他灌下一杯酒,恶狠狠地看着女人怀里的任宝,鼻子中喘着粗重的气。任宝在母亲的怀中挣扎着,哇哇啊啊地哭着,母亲不敢直视老鬼客那发红的双眼,低头哄着任宝,突然大喊一声:“他爸,你看!”
  
  任宝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紧紧抓住一支黑色的小调羹。
  
  老鬼客转怒为喜,抓住调羹那不是意味着将来就是做大厨了?虽然也是伺候人的活项,但总还不算丢人,如果做的好也能名震一方啊?他轻轻想从任宝的手中取出那调羹,却感觉任宝用他仅有的力气将其死死抓住,老鬼客稍稍用力抽出那调羹,使劲眨了眨醉眼,仔细端详着,脸色不禁变了。他猛的挥手抽了女人一耳光。
  
  “谁让你把这东西放进去的?”
  
  那调羹根本不是我们吃饭用的小勺子,而是老鬼客原来踏穴时所用罗盘上的司南!
  
  母亲被打了却不敢吱声,她把任宝抱紧。嘴里畏畏缩缩的嘟喃:“刚才我是想放调羹来着,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家里的两个调羹都被我不小心摔了,刚好看到你在灶柜里塞的那玩意,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看这和那调羹是一个样,我就放进去了。谁知道他就偏偏抓了这个?”
  
  老鬼客大怒,又是一巴掌打了过去,嘴里更是贼娘操老子的骂个不停。母亲只得背过身去,任由丈夫打骂。老鬼客却自己停止了拳脚,愤怒的骂声也逐渐平息下来,变成了呜咽,最后自己倒在炕上老泪横流。母亲心里也不好受,扭头说:“他爸,你要是不顺气,就多打我几下吧。都是我把事情弄砸的!”
  
  “不怪你,不怪你!这都是命啊!”老鬼客睁着无神的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老鬼客后来重操旧业了,他知道天命难违,等到任宝长的大一点的时候,他就自己教他读书认字。等到任宝十岁的时候,他已经明八卦、晓阴阳、知五行、识六合。他经常随着老鬼客去为别人踏穴,在那茫茫山野中学习认脉探气的学问。
  
  任宝逐渐长大,他那在堪舆方面天生的灵性也暴露无遗。他对方向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感应,同其他的孩子在青纱帐中捉迷藏时,他从不曾绕过远路,甚至有时他能先于对方到达想要藏身的地方。当大人们在一起讨论一些怪力乱神的听闻时,他总是听得津津有味,大部分的时候还能预测出结果。更令人惊异的是,当村里连打两个月都打不出一口水井时,小任宝却准确地指明了泉眼所在地,这件事情使他远近闻名。十乡八里的人都远奔而来,求他指明本村泉眼所在地。在他的身上,总是笼罩着一层神秘。有时候,人们对他的恐惧甚至大过对老鬼客。
  
  事情总是突如其来的降临,即使你明明知道它要发生,但是却无法避免。
  
  隆冬的一个清晨,数九寒天才数到四,外面的气温已逼近零下二十度,老鬼客早早就起床,将任宝唤醒,父子两个人在院子中举首观天,这是他们这一行的必修课。每天早晨都要看看天象,来测算今天的运势。任宝毕竟年幼,被老鬼客从被窝里揪出还是睡眼矇眬的,站在那里重心还没有稳定,摇摇晃晃的直揉眼。老鬼客双手背在身后,聚精会神地看着天上的星星,不错,紫薇清澈、红鸾行喜、奎星环斗,一切都预示着今天是顺利的一天,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任宝这时已经变得清醒很多了,他也和老鬼客一样观察着天上的星星,远处的天边已经露出了晨曦的微光,星星的光芒被逐一掩盖,只有一颗硕大无比的星星高悬在西南天际。父子俩个正准备转身回屋时,天色突然一变,逐渐又暗了下去,并且陷入了一种漆黑的寂墨,父子们甚至都看不请对方的脸孔,远处谁家的鸡开始鸣叫了,谁家的狗被鸡叫声吵吓,狂吠不止,继而全村的狗都一一叫了起来。自家猪圈里的猪被惊醒,不耐烦地呼呼哼着。老鬼客远远呵斥了几声,那猪干脆嚎了起来,老鬼客扬扬下巴,示意任宝过去教训教训它。任宝转过身向猪圈走过去,心里盘算是用土块砸它几下,还是用拌猪食的棍子敲它几棍?
  
  那猪圈中陡然立起一个黑影,身形比任宝还要高,发出一阵阵呼喝,从圈中一跃而出,以一种极怪异的姿势向任宝走来,好象不是走而是跳。任宝和老鬼客同时能感觉到地面在微微震动。
  
  任宝一时惊呆了,那东西的身上散发着一种骚气中人欲熏,他不知所措的连连后退,老鬼客从他身后赶上,将他一把拉在自己背后,定睛看那黑影越来越近,终于能够看清是什么东西时,父子们都是一楞!
  居然是自家那口三百多斤重的猪!它两只肥短的后腿将全身撑起,前腿向前伸着,人立着在院中蹒跚而行,长长的鼻子下面发出的声音好象人呜咽一样,让人毛骨悚然。
  
  老鬼客的心一沉:《管子》中记载:齐人杀彭生以谢鲁襄公,后襄公行于路,有豕人立而啼,从者曰:此彭生也。襄公惧而堕马,伤足丧履。身为一国之君,碰见这种怪异的事情都不免伤残筋骨,而现在自己和儿子竟然看到这景象,不知道今天会有什么样的事情会发生?老鬼客心里想着,从地上捡起一根干柴将猪捅倒在地,赶回圈里,然后拉着任宝回到屋内,对女人说:“去,把院门关上,今天无论谁来都说我病了!”
  
  然而整整一个白天并没有人来,老鬼客督促任宝在家中研读,学习他那几本破旧不堪的书籍,女人忙着给他父子两个做饭、洗衣、操持家务。除了没有出门,这一天和别的日子没有任何不同,等到日薄西山,夜幕来临的时候,一家三口在油灯下用过简单的晚餐,听任宝背诵了一遍《挥尘诀》后就上炕睡觉了。在钻进被子的时候,惴惴不安了一天的老鬼客才把心放下:整个东观镇没有人敢在一个鬼客熄灯后来访的,这样会缩减寿数的,而且极有可能将霉运招致自身。
  
  老鬼客非常庆幸因为自己的英明决定,帮全家避免了一次命数中可能的灾难,所以睡下后,他还和女人亲热了一会,然后在全身心放松的状态下沉沉睡去。
  
  饱饱睡了一个下午的更夫,沿着全镇转来转去,他的手中提着一个灯笼,照着前面的路,戌时过去了,谨防火烛!亥时过去了,关门闭户!子时到来的时候,他正好走到老鬼客所在的院门外,“梆”的一声响,子时一刻了,就在这时,黑暗中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哒哒的蹄铁击打在青石板上由远及近,撕破寂静的夜空向老鬼客家奔来。更夫连忙将手中的灯火吹灭,急急跑到一个草垛后面躲了起来,尽管看不大清楚,他仍然尽力望着声音来的方向。
  
  四匹马风驰电掣一般从黑暗中射出,有一匹马上却没有人,在老鬼客的门前嘎然而止。不知道是哪一个人说:“就是这里了,给我把门踹开!”两边的人都翻身下马,走上前去,“咔嚓”一声,门被踹开了,没有下马的那人一催马就进了院子,另外两个人也牵马走了进去,很快就听到房门被踹开的声音和女人的一声尖叫。
  
  老鬼客从炕上翻身起来,恐惧地望着那三个破门而入的不速之客。女人紧紧捂着被子蜷缩在墙角。三人中有一个打着了火石,点燃了自己带来的两只牛油蜡烛,蹲在桌上,拉过一只板凳,其中一个人在板凳上坐下,灯光逐渐亮起,照亮了他的脸,另外两个人将衣襟一敞,四把别在腰间的盒子枪在烛光照耀下闪着寒光。
  
  “你就是老鬼客吧?”坐在板凳上的那人咄咄注视着老鬼客问。
  
  老鬼客没有敢立即回答,借着烛光他看到那人的光头闪闪发亮,两只凶狠的眼睛一大一小,鼻梁上有一道发红的伤疤,满口的牙被烟焦油熏得黄黑相间,尤其令人不寒而栗的是他的左耳残缺不全,好象被什么东西生生咬下去了一大半一样。老鬼客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个人他认识,虽然自己是第一次见,但是那缺失的左耳明确的告诉他,这人是附近乡镇臭名远扬的土匪头子“独耳狼”。
  
  独耳狼的娘原来是镇上豪绅田树山家里的使唤丫头,有一天晚上田树山借着醉意将她强占,过后甩给她几串铜钱就了事了。谁知道这一次罪恶后就怀上了孕,四个月后显怀了,被田树山的老婆刑拷不过,他娘就说了事情的经过,大太太知道后大发雷霆,将她锁在后院里,准备等出门在外的田树山回家后,当面将她肚中的胎儿打掉,以儆效尤。同是使唤丫头的姐妹们悄悄把这消息告诉了他娘。等到半夜,他娘在墙角的犁铧上磨断了绳子,逃出了田宅。并且逃到了附近的太谷县内隐姓埋名。田树山回来之后知道此事,直呼可惜。因为他老婆在生第一个女儿时落下了月病,从此失去了生育能力。而自己又慑于她的淫威,恐怕娶上小老婆后被她糟害,即使怀上孩子也怕她趁机搞掉。现在听说被自己糟蹋的丫头是带孕逃掉的,他悄悄派人四处去探听,看生的是男是女?
  
  过了几个月,独耳狼出生了,田树生知道后大喜,准备亲自去太谷将他们母子两个接回家抚养。哪知道大太太也有眼线在外,而且动作更快。等到田树生拖拖沓沓到了太谷,母子俩原来住的窝棚早已付之一炬。邻居们告诉他,就在前日晚间,有人纵火烧毁了这草棚,幸而那晚太谷多家堂办红事,招做母亲的去洗涮,把儿子托付在邻居家里。田树生不敢耽搁,也不管远在县城的母亲,只将独耳狼带回了东观。后来母亲找到田树生想领回儿子,被一阵乱棒打了出来,可怜那做母亲的就此疯了,每日衣不蔽体的在镇里流浪,白天靠别人施舍和捡食生存,晚上却被那些心术不正之徒轮番欺负。
  
  独耳狼逐渐长大,尽管田树生不许别人谈论他的身世,然而他仍然通过别人的眼神和只言片语知道了整件事情。从很小的时候,仇恨就在他的心中生根了。田树生因为就他一个儿子,对他娇惯万分,但这一切并没有改变那孩子对他的敌视。他总是给他找麻烦,看到田树生气愤的样子似乎能带给他报复的快感。因为年幼,他不能用别的方法,就在家中纵火,烧毁家里的财物;稍大一些,他就开始挥霍家里的钱,并且结实了一群狐朋狗友,每日在外浪荡。田树生毕竟是一个地主,看到他这样肆无忌惮的浪费,他心疼的要命。于是就限制了他能够支配的额限。
  
  原来是随意挥霍的日子,现在被桎梏了。独耳狼开始偷取家里的东西去典当,并且拿这钱去嫖妓、赌博、抽鸦片,丝毫不顾忌老地主对他的警告。到后来,田树生也知道了,自己真正是养了一只白眼狼,如果再任由他这样折腾下去,恐怕自己最后都得流落接头了。于是他将独耳狼痛打一顿后赶出了家门,并且宣称自己再也不承认他是自己的儿子了。失去了田家的这棵大树,那些狐朋狗友再也不象以前那样簇拥着他了,对他的态度也不再恭敬了,最后干脆抛弃了他。因为他的名声太臭了,没有人对他表示怜悯,甚至连他乞讨也只能得到人们的唾骂。白天他象丧家之犬一样在村中被狗追得无处可逃,晚上却只好躲到他母亲栖身的山洞中睡觉,有时半夜有那恶徒成群结党而来,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被欺凌。可是独耳狼不思悔过,却将一腔怨气全部泻在老地主的头上。
  
  一天晚上,他深夜翻墙进入老地主的家里,却被刚刚放养的狼狗紧紧叼住了他的耳朵,他疼痛难忍却没有叫,狠心将自己的耳朵撕裂后,捅死了狗。用小刀拨开门闩,熟门熟路的撬开了箱柜,将里面的银洋全部装进一个口袋。老地主闻声过来察看,被他一棒打晕在地,随后将熟睡的大太太几刀搠死,然后竟然丧心病狂地奸杀了自己的异母姐姐,最后一把大火点燃了庭院。当村里的人赶来救火的时候,只看到熊熊的火焰前面,他手里提着一把滴血的刀,满脸杀气,左耳血肉模糊,嘴里叼着自己那一只被撕下来的左耳,宛如凶鬼重生。
  
  那天晚上之后,他投靠了山上的土匪,由于他心狠手辣,为人阴险,做事残忍,数年之后,他就火拼了原来的头目,成了大当家,那时的他二十刚出头。也是从那天晚上开始,人们都不再叫他的本名,而改称他为“独耳狼”。自从他统领土匪以来,更是变本加厉,三日一掠,五日一侵,无恶不作,周围乡亲们苦不堪言,人人自危。
  
  “今天晚上这丧门星来家里做啥?”老鬼客疑惑地想:“家里既没有值钱的东西,也没有粮食,自己的女人年龄也不小了,难道他是找我去踏穴的?”他哆哆嗦嗦地披上衣服,问:“我就是老鬼客,几位好汉有什么事?”
  
  “嘀呤呤------------”的声音,一个打手从腰缠里取出一个小袋子,抛落到桌上,清脆的银洋互击声在屋内萦绕。老鬼客和她女人都屏息静气地看着那个袋子,眼睛越睁越大。独耳狼嘲弄地看看老鬼客,又看看桌上那袋银洋,伸手拿马鞭拨拉着袋子说:“听说你是这附近最会给人踏穴的,我老娘今天死了,想麻烦你老给她踏一个好穴下葬。这些钱是定金,如果真的选上了好穴,爷还重重有赏。”
  
  老鬼客伸手抓过那袋银洋,在手里掂了掂,仅凭分量就能知道里面最少有三十块。他将袋子扔到缩在墙角的老婆面前,心情也逐渐平静下来,恢复了从容:“没问题,干的就是这个,有活来了还能推出去不成?将老太太的生辰八字留下,各位先回,明日我定当竭尽所能给老太太寻一个安息之所!”
  
  “不行,你今晚就得去,天亮之前必须找好!”独耳狼的眼中闪过一丝凶光。
  
  “什么?”老鬼客大吃一惊,看来这独耳狼是不懂这行的忌讳:“好汉,干我们这一行的半夜接活已经是大忌了,我是看在好汉一片孝心才硬着头皮答应的。如果让我半夜去踏穴,那是绝对不行的,晚上正是阴阳交替之时,且不说地脉变化无常,就是土气也是反复不定的,万一我一错眼,误踏死穴,不仅老太太魂不得安,恐怕还会延祸于后代啊!”
  
  “所以我才找你嘛,这东观全镇七八个鬼客呢,我就瞄准你的水平高,眼光好。只有你踏出的穴我才放心。”独耳狼斜眼瞟着老鬼客:“再说,你白天给我踏出好穴,全镇的人不是都知道在哪里了?等到我娘下葬以后,你们挖了她的墓,那爷的后半辈子不是就全毁了?别以为爷不知道你们恨我!孝心,爷不知道什么叫孝?爷只知道把前人安葬好,爷以后就能好活。废话少说,快穿衣服。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爷什么事干不出来?”独耳狼霍地站起。
  
  老鬼客还在犹豫中,一个随从已经抽出枪来对准了他和他老婆。看来要是自己再说不去的话,恐怕今晚的命就保不住了,这些土匪下起手来是毫不容情的。看着老婆吓的煞白的脸,想到隔壁屋里熟睡的小儿,老鬼客无奈地点了点头。
  
  四个人,四匹马从院中走出,然后全部翻身上马,哗啦啦的远去了,这时才听到屋里的女人扯开嗓子哭喊。更夫又等了一会,确信不会再有别的事情发生了。才重新点燃灯笼,重重敲了两下梆子:“梆梆,二更了!平安无事!”
  
  独耳狼在前面,两个随从将老鬼客紧紧夹在当中,朝黑暗中的茫茫原野奔去。千算万算,老鬼客还是在当天接了活,所以他也就无法避免那即将到来的噩运!

踏穴这行当,因为是替死人寻找安身之处,也就是替新魂在阴世寻找立命之所。但是人世之人本不应该插手鬼府之事,时间一长多多少少会招点报应。所以干这一行的有许多忌讳,比如不在酉时以后接活,以防被地府之鬼伪装成人骗取佳穴的位置;不能接受孕妇求告的事情,以防被生长中的婴儿元神吸取灵性;不能在犯冲之方位踏穴,否则会筋脉尽断而亡。但是在所有这些说法中最忌讳的就是酉时到卯时之间去踏穴!
  
  酉时一过,白昼逐渐隐去,而夜晚则随之来临。这时候阳气减退而阴气加重,正是阴阳交替的时候,气息紊乱不可捉摸。而踏穴本就是寻找阴阳二气之间的最佳结合点。所以在这个时候如果没有特殊的本领,根本不可能在急速而杂乱的气息中,捕捉到那瞬间即逝的切点。最令人担心的还不是因为踏不出穴而砸了自己的招牌,而是在这过程中可能遇到的无法预知的危险。而是被趁暗而行的妖魅所侵,为自己招来无妄之灾。汉代古书中曾记载:秦始皇招全国最著名的数名方士为其选坟,因为害怕被别人知道墓穴之所在,令方士们于夜晚寻找。后来方士们根据天罡之位选定了一十二处墓穴,真假莫辨。结果最后这些方士均不得善终。有被殉葬的,有得怪病而死的,还有的不明不白的被人杀害,最惨的一个被人阉割后,砍断手足,刺瞎双眼,勾断舌头后暴晒而死。从那以后,就再没有听说过有鬼客夜晚选穴了。而秦朝也因为穴气不足以荫福后代,二世而终。

老鬼客想到这些,不由得心生胆怯,他猛地拉住马的缰绳。奔驰中的马唏律律一声长嘶,前蹄离开了地面,停了下来。独耳狼和两个随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立即拉住了各自的马。独耳狼扭脸问老鬼客:“怎么不走了?”
  
  “好汉,我看还是明天再给老太太去踏穴吧。这深更半夜的,我怕不能给她老人家选好。”老鬼客鼓足勇气说。
  
  独耳狼没有说话,只是催马绕着老鬼客转了一圈,眼光冷冷地打量着老鬼客。老鬼客只觉得全身开始不自在,他不敢看对方的身影,只能低下头,看着前方坑洼不平的道路。独耳狼在老鬼客的身后停下,挥手举起了马鞭,挂着风声就抽了下来。老鬼客闭上了眼。
  
  这一鞭结结实实地抽在马屁股上,马儿被惊动,重新奔跑起来。两个随从一左一右紧紧将老鬼客夹住,独耳狼则在后面不停地抽动着鞭子。四个人很快就来到了那一片无垠的乱葬岗。两个随从加速赶到老鬼客前面,拦住了马匹,被吓得魂飞魄散的老鬼客从鞍上滚落,坐在地上瑟瑟发抖。那里还有几个独耳狼的部下在那里等候,黑漆漆的一口棺木也摆在地上。
  
  两个随从跳下马来,从地上把老鬼客提了起来,从马身上取下汽灯点燃,几个人的影子就被长长地拖在了地上。老鬼客一咬牙,从怀里取出罗盘和标尺,开始在荒野上探测。地面上的雪还没有融化,罩在远远近近的坟头上好象一个一个的馒头,夜晚的朔风刮过,在耳朵边呼呼作响,风中夹杂的霰粒打在人的头上脸上奇痛无比。独耳狼掸了掸附近一个幕碑上的雪,一屁股坐了上去。
  

探穴第一步就是要探气眼之所在,地气是不停运转的,但在如此迅速的运动中,仍然有能保持平静的地方,那就是气眼。所以为了确保罗盘测向准确,必须将罗盘放在气眼上。老鬼客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铜足小炉,用火点燃信香放了进去,盖上一个镂空的炉盔。烟雾逐渐从镂空的洞中弥漫出来,雪白而浓滞,在寒风中仍然凝成一线向右倾斜。老鬼客轻轻把铜炉端离地面,慢慢朝右面挪动。眼睛紧紧注视着白烟的倾斜度并调整着移动方向。等到那道白烟直直指着天空的时候,老鬼客明显松了一口气。他重新把铜炉放在地上。
  
  独耳狼他们怪有意思地看着老鬼客做着这些,却看到那道白烟越来越长,好象完全不受周围风力的影响,不停向上生长,甚至已经看不道烟雾的尽头。从炉中冒出的烟雾好象不是气体而是固体一样,坚挺地向上刺出。独耳狼从墓碑上跳下来,好奇地走到铜炉面前观看着,赫然发现那镂空的炉盔已经飘离了炉体,在烟雾中不停的旋转。
  
  老鬼客从怀中摸出几个“五帝古钱”。借着汽灯的光芒仔细分辨了一下,将一个“顺治”古钱塞进炉底。说来也怪,钱刚一塞进去,空中的那道白烟就消散无踪了。而且那炉盔也落回到炉上。老鬼客将炉子放到一旁,把古钱周围的土地平整了一下,把罗盘放在古钱上,用手顺时针轻轻一推司南,顿时旋出一个黑色的涡。然后速度逐渐慢了下来,最后它停止了转动,勺柄指向的方位就是正北。老鬼客转头问独耳狼:“好汉知道老太太的生辰八字吗?”
  独耳狼冷笑了一下:“我问过,她说是庚寅年二月九日辰时三刻。”
  
  老鬼客掐指算了一下,东方甲乙木,南方丙丁火,西方庚辛金,北方壬癸水,中央戊己土。看来老太太天干是金命,死后理应葬在西方。他转头身到罗盘的左面,用标尺仔细地测出正西方向,朝西面直行了二百步,正合二月之数。然后从怀中取出一枚“康熙”古钱,放在脚底。伸手又摸出一支银梭,对着铜钱中间的孔使劲扎了下去。这样就探到了“天”之所在地。
  
  古人说:“一命二运三风水。”又说:“天地人合一。”也就是说:命是由天定的,每一个人哪年哪月哪日出生并不由自己决定;而运是可以改变的,所以孕妇生孩子的时辰,是随着当时的生产环境而有所变化;三者之中只有风水是可以由自身来改变。踏穴其实就是就是根据死者的八字、命理和运道找出他的“天”、“地”、“人”三点,鬼客再根据这三点构成的形状来确定阴宅所在的方位。等到找到合适的地点时,再根据后人要求对周围犯煞之处进行禳除、克冲就完成了。所以穴好找而风水难克,道行不深的鬼客只能为人踏出相应的穴,却不能看出其中隐藏的凶煞。
  
  老鬼客一个人在皑皑白雪上忙碌着,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天眼、地眼和人眼已经一一找出,“康熙”、“雍正”“乾隆”三枚古钱被银梭紧紧钉在地上,白色的反光使人遍体生寒。老鬼客用红线将三枚银梭连起,组成了一个面积大概四百多平米的三角形。然后拿标尺仔细的测量着各边的长度,计算出三角形的重心所在地,这里就是独耳狼的母亲葬穴所在。老鬼客取出最后一枚“嘉庆”古钱,放在重心点,持银梭就往下扎。
  
  “铮”的一声轻响,银梭没有像前几次那样顺利的扎进去,似乎下面有什么坚硬的东西阻挡着它的去势。柔软的银梭受到反作用力,立刻变弯了,老鬼客刹时惊呆了!
  
  穴眼找好之后,鬼客需要根据它周围的地形来破解险煞。但是也有那运微命蹇之人,因为在阴世积累的功德太薄,无福消受吉穴。这时的银梭就不能一插贯之,而会碰到土面下隐藏的物体阻挠,意思就是说不能用此处做穴,俗称“地冲煞”。鬼客在探穴时如果碰到地冲煞,必须另择地而选。否则即时就有无妄之灾。老鬼客轻轻将土面的浮土撸去,发现埋在地上的是一个青花白瓷的盘子,他将盘子从地上抓起来,霍然看到盘子下面是另一枚“嘉庆”古钱,老鬼客把疑惑的目光望向独耳狼。
  
  独耳狼骤然狂笑起来,手中的马鞭向老鬼客一指:“哈哈,先生果然名不虚传!我已经让外地的鬼客来看过了,因为不放心,又让先生过来认一认,难得先生在夜里也能找到这个地方。看来这儿一定是错不了的了!快,划出穴沿来,爷们要开挖了!”
  
  几个随从齐声吆喝着,从马背上取出铁锹走了过来。
  
  “不行,不能在这里挖!”老鬼客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既然你们都选这里,这里一定是好的了,怎么不能在这里下葬?”独耳狼的眼中又闪出了寒光。
  
  看着独耳狼咄咄逼人的目光,老鬼客不禁退缩了。是啊,让他怎么和这天杀的解释呢?穴眼是挺好的,但是因为独耳狼的多疑,埋了一张盘子,如果真的让他在这里立坟,恐怕自己就免不了意外之灾。可是这一切和他说又能有什么用呢?今天是自己找到了这个穴位所在,如果没找到的话,丢人事小,性命事大啊!自己在他的眼里还不如他骑的那匹马,如果真的惹恼了这魔头,恐怕就该给自己选坟了?他喏喏了半天,也没有敢说什么。转身从怀中取出白石粉,沿穴眼周围开始撒出一个区域。几个随从就在那区域中开始挖掘了!很快那墓穴就凿好了!
  
  老鬼客纵身跳下穴去,抚摸着周遭的墓壁。不错,温热而湿润,但还不至于浸出水来,这样可确保墓穴内恒温,后人的前途可蒸蒸日上;他使劲拍了拍泥土,土质坚硬,即使有山洪暴发也不一定能够改变方位;他跳上地面,左观绵山高耸,状如举焰烧天,后世儿孙当有统辖地方之运;右看山脉绵绵而下,俯饮河中,预示家族财运奔流;前面是大片开阔的田野,聚四方往来之运道;后面是万丈悬崖遮挡,可保气场百年汹涌;在此处做穴,可昼观日出日落,夜视月明月暗。“总之,在这小小的东观县,这样的穴绝对称得上是吉穴了!”老鬼客最后对独耳狼说。
  
  独耳狼转动着眼珠着听老鬼客说完,点了点头,然后一摆手,有八个土匪收拾起绳杠等物,抬起棺木走到墓穴旁边,一番忙活,将棺木填进了穴中。然后挥锹将泥土掩埋进去。到了最后,在原来的穴眼上鼓起了一座新的坟包。因为是新翻出来的泥土,上面没有雪,和那些白白的坟包相比,看上去很是突兀。有一个土匪将老鬼客从场上驱赶到远远的地方,然后所有的土匪都上了马,突然同时策马就在那片坟场中开始纵横。坚硬的蹄铁每一次落下都溅起大捧的泥土,将那些堆就的坟包一一摧毁,夷为平地。等到最后他们停下来的时候,方圆一里内的坟包已经全然不见,地面上一片狼籍,无论是谁也再分辨不出谁是谁的墓了!
  
  “先生上马,我们送先生回去!”独耳狼居高临下对早已惊呆的老鬼客说。
  
  老鬼客上了马,心里总算落下了一块石头,看着东方薄晓的天色,那惊心动魄的一天一夜终于过去了。老鬼客想到白天看到的人立的猪,又想到在晚上强迫他出来踏穴的独耳狼,想到那倒霉的地冲煞,自己暗暗下定决心,从此以后再也不干鬼客这一行了。他又想到独耳狼扔给他的那袋银元,有这笔钱,自己也确实不需要再干下去了,只要调教好任宝,等到他大一点再给他娶个媳妇,那时自己就等着享受天伦之乐吧!他松懈了紧张的神经,全身开始疲惫,真想立刻回到家里,睡在热腾腾的炕上。来的时候还怨恨马跑的快,现在却恨不得四蹄如风,偏偏独耳狼却不着急,信马自行踱在老鬼客的马边,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唠着闲话。
  
  “先生一年能有多少收成啊?”
  “这个要看亡人了,人多时能有三五块银元,人少时就恐怕连年都过不去了!”
  “呵呵,那这么说,爷给你的那三十块银元岂不是够你十年的劳苦了?”
  “哪里那里?给老太太踏穴我哪敢收钱呢?一会回到家还请好汉将那些钱都拿回去!”老鬼客诚惶诚恐的说。
  “哈哈,你把爷看成什么人了?爷早就说过了,那三十块只是定金,爷还要给你五十块银元,但是你要答应一个条件!”独耳狼收住马停在原地说。
  
 
老鬼客连忙也带住马,一行人都停在了下山坡,放眼已经可以望见村里起早的人家亮起的灯火,微弱但温暖;还有偶尔传来的清脆的狗吠声;山脚下不远处是是大大小小的砖窑,或高或低的卧着。又是一阵风吹过,钻入老鬼客的衣襟下,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
  
  “不知道爷要我答应什么条件?”
  
  “穴是你选的,虽然我把那一片都踩平了,但是凭你的本事,我想你一定还能找到。所以,这个条件就是你不能把墓穴所在之处告诉别人。否则我这心里总是不太平!”独耳狼看着山下的村庄说。
  
  “不会的,爷,你就是给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把穴眼所在告诉别人的!”老鬼客的牙齿咯咯做响。
  
  独耳狼奇怪地看了看他,眼神中露出了一丝残忍的嘲笑神情。老鬼客的心陡地提了起来,他能感到独耳狼全身突然散出的狠毒气息,独耳狼一挥手,一个土匪从怀中摸出一个袋子扔向老鬼客,老鬼客慌不迭的接住,那是一袋更为沉重的银元。独耳狼看着手足无措的老鬼客缓缓说:“加上原来的一共是八十枚银元,恐怕你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么多钱吧?既然钱都挣上了,以后就不用干这行了!你说你不敢我还是相信,你说你不会我却是放心不过。倒不如你干脆不能的好!”
  
  一股冷气由脑后袭来,老鬼客还没有明白过来独耳狼的意思,一柄铁锹已经呼啸着拍在他的后脑勺。
  
  老鬼客的老婆从土匪们走后就没有睡着过,呼天抢的的哭声惊醒了许多人,纷纷围在院外探听发生了什么事情,等到一听说是独耳狼,人们悄无声息地就都散去了。后来她也没有力气哭了,就紧紧抓着那一袋银元抽泣,恐惧地盼望着天亮。盼望着老鬼客回来,然而一直到上午仍然没有老鬼客的消息,她不由得慌了神。哀求村里的人去山上找。出于同情和怜悯,十几个小伙子成群结队,武装了竹扎和棍棒上乱坟岗去寻找。然而那里除了有一大片被乱马践踏的平地外并没有人,后来他们随着回村的马蹄印一路追回。终于在路边一座废弃的砖窑内找到了老鬼客。
  
  老鬼客的全身都是血,双手齐肘被利器砍去,露出白茬茬的骨头和血肉模糊的横断面;和两只断手一起扔在当地的,是被人从嘴里生生勾出的舌头;眼睛那里只剩下两个烂洞;而这样一个人竟然还活着,当听到人们在外面时,他挣扎着从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喊叫声,才把人们引了进来。当人们逐渐能够克服恐惧正视这个“人”,并且准备搀扶他起来回村时,才发现他的两条腿筋也被挑断了!

从那天起,老鬼客就成了废人,他既不能说话,也不能看到周围的事情,但他还不能象盲人那样用手去摸索,他的下半身逐渐萎缩,最后慢慢的都失去了生机。每天他只能象枯桩一样,呆呆坐在炕上,艰难地去感受他身边的一切。为了给他疗伤,家中的三十个银元早已都花尽,而老鬼客用自己的身体换来的五十个银元,早就被那些抬他回家的人瓜分了。为了拯救这个家,小任宝早早就继承了父亲的工作,拿起罗盘替人在坟场上踏穴。老鬼客再也没有办法教他了,他只能凭着自己的天赋灵性,学习那些对他来讲还很艰深的理论,遇到不知道的东西时,他就向父亲讲出他的理解,老鬼客就利用他唯一没有丧失的听觉来告诉任宝正确与否。这种别具一格的培养方法,使得任宝纯粹吸取了前人的精华,但却完全脱离了先辈的窠臼,短短几年,任宝的声望已经超越了老鬼客,不光是东观镇,甚至是整个晋中都知道了他的名号。找他踏穴的人络绎不绝。
  
  老鬼客给独耳狼踏的穴果然起效甚快,下葬后不久,独耳狼投靠了本地军阀,穿上了军衣,在战场上杀人如麻却毫发无损,后来衣锦还乡,被任命为祁县县长。在东观镇中心一溜起了数百间大瓦房,驻扎了整整一个营的军队,后来又强占了附近一家乔姓没落大户的私宅,并为一体,至今尚存。自己开设的几家票号日进斗金,迎娶的几个老婆也如抱窝的鸡一样,人丁兴旺。独耳狼也摇身一变,由土匪头子变成了政界要人,每日呼朋唤友,歌舞喧天,迎来送往。在新宅落成的那天,他还假惺惺地探望了老鬼客一次,当着许多人的面自悔了昔日的罪过。为了表示自己真的已经悔过,他还下令把自己玩弄过的一个丫头下嫁给任宝。那丫头挺着大肚子才进了任宝的新房,外面的人就听到了里面传来了婴儿的哭声。所有的人都尴尬的面面相觑,只有任宝和独耳狼却相视而笑。
  
  独耳狼的官越做越大,家中的财富更是不可计量。然而好景不长,他被免去了县长的职务,也不再握有军权,开设的几家票号屡遭贼人哄抢,江河日下。他已经不再上战场剿匪,每天只是沉迷于酒色和赌博中,钱就象流水一样哗哗地逝去了。尤其是他家里的几个浪荡公子,挥霍之能不亚于其。独耳狼心惊于自己百年之后,他悄悄去坟场上搜寻老娘的墓地,却惊愕的发现,因为一次战争,高耸的山脉被炮弹轰平了,而原来那浩浩汤汤的河水早已因为断流而干涸。独耳狼知道祖宗的风水已经被破了,他的忧虑日趋加重,身体也逐渐苍老,直到有一天,他在城中名妓的房中,竭尽所能也无发成事时,他知道自己已经老了,该考虑一下身后的事了。于是在一个血色黄昏,他前呼后拥的来到任宝家,将一百个“袁大头“甩在任宝家的炕上,命令他给自己踏一个吉穴出来。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任宝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不过任宝同时告诉独耳狼,为亡人踏穴和生人踏穴是不同的。因为死人阳气已尽,只要探地气运行就可,不用顾忌天时,而生人的年寿还没有完全用尽,也就是说还需要预测天道的轮转,所以时间方面会长一点。他要求多给他一点时间,保证给独耳狼踏一口气贯古今,脉通山河的吉穴!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态度很谦和,而且意味深长地望了瘫在床上的父亲一眼。
  
  独耳狼半信半疑地同意了,临走的时候他警告任宝:“不要耍花样,敝人近来对堪舆风水之学也略有研究,等你踏出穴来的时候,我会去试验的。”任宝只是喏喏连声。独耳狼调了一班人马驻扎在任宝家院里,挡退所有来请任宝踏穴的人,同时顺便监视他的行动,任宝也并没有半句怨言。
  
  第二天,任宝就出去买了一口“宣德”瓮,半埋在院子当中,从池塘旁边的柳树上刨了一段根回家,焚烧成灰以后用红绸裹好。然后让院里的丘八每天黎明的时候,在村里收集露水,收集回来的露水全部都倒入瓮中。因为是替主人办事,那些平日为虎作伥的官兵都个个争先,当然他们自己是不动手的,只喝令村民们每户三日内必须交够一碗。东观镇再小也有数百户人家,三天后,那口瓮中已经蓄满了水。任宝于是取出那一包柳灰,洒在了水面上。
  
  说也奇怪,那灰落在水面竟然没有沉下去,也没有把水搅浑,而是或高或低地悬浮在水中。而且那水就此无风自动,围着瓮壁缓慢地转个不停。有那识星相的人仔细观察后发现,这小小的瓮中居然是一个小天空,黑色的粒是辰,灰色的屑是星,穿梭往来、斗转星移,竟暗合天道运行的轨迹。附近的鬼客听说以后都纷纷过来,看到以后都大惊失色说任宝真的做成“天桶”了啊,据说这可是要遭灾的,只有活祭五个生育过的妇女才能免天谴的。任宝只是笑而不答,叫一个丘八去请独耳狼说有事需要他过来。
  
  独耳狼一肚子疑惑匆匆赶过来,看到这怪异的景象。就算他手下曾有过无数条人命,也忍不住对任宝起了敬畏之心,从脸上硬挤出一个笑来问:“不知先生有何事需要敝人帮助!”
  
  “我要你的血!”任宝紧紧盯着独耳狼说。
  
  “什么?”独耳狼吓得往后一退,看了看左右荷枪实弹的几个随从,才止住了惊慌,恼羞成怒地说:“妈的爷就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要我的血,今天爷就要看你的血。来人,给我把他捆起来,放他的血。”几个随从如狼似虎地扑上来,很快就把任宝押住,一个走狗从裹腿中抽出一把攮子,上前就要动手。
  
  “且慢!老爷您听我解释啊!”任宝一边挣扎着一边大声喊着:“老爷阳寿未尽,又要让小人踏穴,小人有言在先,必须同时预测天道之运转。所以我才冒险供起天桶,来观测老爷的寿数。”
  
  “那你天桶已经供好了,还要我的血干什么?”独耳狼挥手制止了那个随从,恶狠狠地瞪着任宝问。
  
  任宝从几个随从手中挣脱出来,走到天桶旁边说:“这天桶只是用来观察天道运行的,如果要想预测老爷的寿数,必须请老爷的一滴血于其中,这样我才能观察出老爷何时寿终,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再去探地气的走向。”
  
  “是真的吗?”独耳狼狐疑地围着那只神秘的瓮转来几圈,突然扭头问那几个看热闹的鬼客:“他说的是不是真的?要是敢骗爷,赶明儿爷把你们一个个活剐了!”
  
  几个鬼客个个吓得面无人色,连连后退,却被身后的枪口顶住了脊梁,一个胆子稍微大点的说:“任先生说的没错,要想看出谁的寿数,必须滴入谁的血。这天桶测寿之法是古书中记载的,因为供奉方法过于残酷,而且如果使用方法不当,供奉的人可能会暴亡。一般鬼客也很难遇到为生人踏穴,所以我们也只是听说,但还是第一次见。”
  
  “噢,怎么个残酷法,你倒是说说看。”独耳狼紧紧盯着对方问。
  
  “这个,这个--- ---”那鬼客结巴了半天仍然说不出口,眼睛只瞟着任宝。任宝看他实在太为难了,走上一步说:“供天桶可以预测人的寿数和天道运行的联系,而且通过合适的禳法甚至可以延长将死之人的阳寿,属于大泄天机的行为,通常报应都比较惨烈。所以在供天桶时,不仅需要鬼客本身法力高深,而且必须用被测之人家生育过的妇女五名来活祭,这样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啊!”独耳狼睁大眼睛看着任宝,眼中满是不相信的神情。可是看到旁边的鬼客都纷纷点头赞同,尤其是任宝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又不由得他不相信。他从那个随从手中把攮子一把夺过,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猛地一攮子扎在左手中指上,血立刻涌了出来,他把攮子丢在地上,右手紧紧捏着伤口,凑到瓮口上,滴了一滴血进去。
  
  在场所有的人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那滴血甫一接触缓缓转动的水面,就发出了嘶啦嘶啦的声音,好象是一滴滚烫的熔铁掉进去一样,而且瓮中的水立刻就似沸腾一样地翻滚,无数的气泡凸起在水面,越来越大,最后爆裂了。离得近的人能看到,那滴鲜红的血珠迅捷无比地在水中穿梭,碰在瓮壁上铛铛作响。慢慢的那水平静了下来,又象原来一样的旋转着,但是速度却渐渐加快,拉着那滴不安分的血珠运动,那扯动的力量是如此巨大,半个身子在土下埋着的瓮都晃动了起来,而且在场的人都能感觉到从地下传导过来的震动。最后那滴血珠终于不再信马由缰,静静地呆在水中随着水流旋转,水流也慢慢恢复了原来的速度。
  
  独耳狼仔细看着那滴血珠,那血珠在将近瓮底的水中悬浮着。任宝走上前去说:“老爷您看,这滴血珠就代表您,什么时候这滴血沉底了,就是您大限到了。我就是要根据这水流的速度和变化来计算时间的。”
  
  独耳狼哼了一声,脸上逐渐又泛起了假笑:“好啊好啊,先生果然是有道之人呢!却不知我还有多少寿数啊?”
  
  任宝细细看了一下,点头说道:“老爷您就放心吧,依照这天桶显示来看,您最少还有十五年阳寿,如果您要是觉得不够,我还可以想办法再延长几年的。”
  
  “哈哈哈哈,不用了,敝人今年已经快六十的人了,能再好活十五年已经心满意足了,哪里再敢违天之命啊?先生好好去替敝人踏穴吧!”独耳狼转身想走。
  
  任宝却伸手拦住了他:“老爷,天桶我供好了,这祭品您可得想想办法!”
  
  “嗯,什么祭品?”独耳狼止住脚步,奇怪地问。
  
  “您忘了刚才我说的了?供天桶需要您家族中的五个生育后的妇女活祭才灵验的!”任宝提醒他。
  
  “哦,这个--------!现在是文明社会,随便杀人恐怕会违法吧!有没有别的办法?”
  
  “小人道行不够,只知这一种方法!要不就只好不供了!”
  
  独耳狼低头沉思了一会,眼中又露出原来杀人劫货时那残暴的神情:“既然这样,无需先生操心了!却不知怎样活祭?”
  
  “这个倒不急在一时,只要我开始踏穴那天,将五个妇女之心取代”五帝古钱“就可以了!”任宝镇静自若地看着独耳狼说。
  
  “好,等你踏穴那天我必带心而来。”独耳狼说完转身离去,众人也一一散了。刚才还熙熙攘攘的院中瞬间只剩下任宝一个人,痴痴立于天桶边,看着桶中的那滴血和缓慢转动的水流。等到他确信四周无人时,任宝突然将右手中指放入口中一咬,然后将一滴血滴入瓮中。那滴血一进入水中就着奔着独耳狼那滴血而去,宛如有生命一般紧紧追着,而那水面上竟腾起了一股白雾,流动的速度也逐渐减弱终至停止。当任宝的那滴血完全和独耳狼的血混成一体时,水面上已经有了冰凌。
  
  任宝这时无声地微笑起来,而躺在炕上正吞云吐雾的独耳狼却打了一个寒噤。不过他很快恢复了正常,而那水也重新开始转动,只不过那滴血已经快接触到了瓮底。
  
  过了三日,瓮中的水已经挥发的所剩无几,任宝将余水全部倒入一个白瓷瓶中,派人去向独耳狼报信,说天道已经测算完毕,可以开始踏穴了。独耳狼兴冲冲地领着人来了,并且将五颗血淋淋的心放在了一个盒子中也端了过来。任宝端详着那心说:“老爷不是用的旁人的吧,如果是旁人的恐怕就不灵了。上天是骗不得的。”
  
  “咳,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邪劲儿,我那几个婆姨这两天都得病死了,本来我还发愁去哪找这五颗心呢?老娘已经死了,家里有没有别的亲戚,偏偏她们就死了!哈哈!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巧合啊!”独耳狼狂笑着。
  
  “我看不是巧合,是天意如此啊!”任宝将五颗心尖上的肉一一剔下,细心地放入瓷瓶中,心脏则全裹入白绢放入怀中:“六血镇穴,可避风雷雨电,水火不侵。可惜古时之鬼客,只懂用人殉葬!”


  任宝领着独耳狼一行四人朝山岗上疾驰而去,任宝紧紧抱着那瓷瓶,一刻都不愿离手。
  
  任宝在乱坟岗上走动不止,时而抬头望天,时而以手指为标尺测算距离。时而转动手中的罗盘挑选方位。
  
  一切就象历史重演,二十年前,是老鬼客在这里替独耳狼踏穴,今天是他的儿子为独耳狼踏穴。任宝象他父亲一样地探气眼,用的还是老鬼客用过的铜炉,测到气眼之后任宝从怀中取出一枚心脏,用银梭钉在地上;然后依次测出天眼、地眼和人眼,将心脏一一钉在地上。光秃秃的黄土上闪亮的银梭、鲜红的心脏是那样的对比分明、那么的让人触目惊心。最后穴眼也测出来了,任宝将最后一颗心脏取了出来,放在穴眼的位置上。
  
  最令人惊愕的事情发生了,那死去的心脏竟然开始跳动,一抽一抽的呼哧哧作响。在场的人都感到了一阵寒意,一个随从双腿颤抖着站立不稳,跌倒在地,身下的土立刻湿了。
  
  “孬种!”独耳狼回过劲来,为了掩饰自己的恐惧,他从另一个随从枪盒中拔出枪来,对着那地上的随从就是几枪。然后将枪丢在地上问:“这是怎么回事?”
  
  任宝似乎没有看到身边的这一切,他呆呆地看着那兀自跳动的心发楞,猛然大声叫道:“老爷大喜啊,这就是传说中的腾阳穴了!”
  《紫白外篇》中记载:人有男女之分,穴有凶吉之别。大凶之穴通称为“夭殇”,大吉之穴却根据男女不同分别称作“腾阳”和“伏阴”。女若葬“伏阴”,后人官高位重,前途无量;男若葬“腾阳”,后人却可保江山万年,换句话说,就是能坐龙椅,统辖天下。可惜千百年来,关于腾阳伏阴二穴记载却极少,唯一传闻的就是宋太祖赵匡胤,他父亲原来是一个柴夫,上山砍柴的时候发现大旱之年,惟有一片地上绿草荫荫,生机盎然,所以决定死后葬在那里。结果误葬腾阳穴,赵匡胤也因此黄袍加身于陈桥,开创大宋。可惜这腾阳穴并不是随时都会出现的,只有人世间时运衰退,道德之气一一逸去,最终聚于一地才能成穴。所以《紫白外篇》中也只略略提及,而无详尽描述。
  
  任宝激动地口若悬河,绕着那颗扑扑跳动的心转来转去,独耳狼却冷哼一声:“别你妈的胡说八道了!照你这样说,腾阳穴一出,就要改朝换代了?而且我看那穴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嘛?”
  
  任宝没有回答独耳狼的问话,只是伸手取过自己的罗盘,放在那颗心旁边,嘴里说:“老爷刚才也看到了,死人的心放在穴眼上都能重新跳动,那就是因为腾阳穴上生气旺盛的道理。据说把枯木插进穴地上,都会再发芽的;人受了再严重的伤,只要还没死,在穴地上躺一会儿就会自动痊愈的;而且穴眼附近气场强烈,就连司南都不能分辨方向。”说话间,他的左手撑在地上,右手的银梭刷地在左臂上划了一道伤口。
  
  果然那司南如旋风一样地转动着,就是停不下来,而且越转越快;而任宝臂上的伤痕却根本没有流出血来,不仅如此,那伤口还由下至上自行愈合着,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左臂已经光洁如初了。独耳狼和剩下的那个随从都看的目瞪口呆。
  
  独耳狼大步走了上来,一脚将还在旋转的罗盘司南等物踢了开去,伸手拉过任宝的左臂仔细查看。刚才伤口那位置只有隐隐约约一条白纹。独耳狼哼了一声,蹲下身子,将自己的马鞭倒着插入了穴地上。然后站起身说:“我倒要看看它能不能让枯木逢春?”
  
三个人都注视着鞭把,希望能看到它变色、崩裂、抽芽、生长,然而过了足有一刻钟,什么变化都没有。独耳狼一个人踱来踱去,只不停地瞟着任宝,手中摆弄着一支枪,最后嘲笑地说:“先生,不要在敝人面前装神弄鬼了!什么狗屁腾阳穴,是不是你为了报复爷,成心找了一个穴想败我的家啊?”他猛地将枪口对准了任宝:“别磨蹭时间了,趁天色还早,赶紧给爷重踏一个穴出来!”
  
  任宝无奈地摇摇头说:“老爷,你要是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不过自古鬼客为人踏穴只踏一次,这规矩是不能破的。你觉的这穴好也罢,坏也罢,百年之后也只能在这里下葬了!”他开始在地上捡拾被独耳狼踢散的东西,准备回家。
  
  独耳狼猛地一脚将任宝踹翻在地,然后又是几脚。任宝在地上翻滚着躲避,独耳狼紧紧追着他踢打。毕竟养尊处优惯了,紧跑了几步就气喘嘘嘘,正好追到穴眼位置,他一哈腰想将马鞭拔了出来。没想到那马鞭竟然象生根了一样牢固,独耳狼猝不及防,脚下不稳跌倒在地。随从赶忙走过来将他扶起,同时下力将那马鞭一拔!
     除了马鞭,还有一大捧泥土被同时拔离了地面。就这样短短的一刻钟,马鞭被插在地下的那头,已经长出了纠缠错结的根须,最长的一支将近一尺。照这速度生长下去,不出两天,那马鞭就是一颗小树了!
  
  任宝从地上站起,掸掸身上的土,诚惶诚恐地看着喜出望外的独耳狼说:“这回老爷相信了吧!”

独耳狼看着手中长着根的马鞭,嘴里一个劲的说:“真的,真的,都是真的,先生,快划出穴位来,我要派人守住这里。哈哈,我的儿子要当皇帝了!哈哈哈哈!”
  
  任宝却摇了摇头,看着独耳狼说:“老爷,如果我划出穴位来,要是别人知道了,恐怕等不到你殁,这穴就被别人占了!”
  
  独耳狼眼珠子一转明白过来,那个随从也意识到了,他刚想伸手拔枪,独耳狼手中的枪已经响了,他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独耳狼吹吹枪口中冒出的青烟,对任宝说:“这回不怕别人知道了吧?”

  任宝在当地做了记号,便和独耳狼回到了镇上。当天晚上,独耳狼买通了狱政,从县牢里调出了两名死刑犯,一行四人悄悄来到了乱葬岗。任宝划出了穴位所在,独耳狼胁迫两名囚犯开始挖掘,到后半夜的时候,墓穴挖成了。因为现在暂时还用不着,所以特意留了一条墓道方便以后出入。任宝走上前去,借着廖廖的星光四下观望,心中不由赞叹此穴所处位置之精妙。
  
  正前方即俗称之“明堂”是已经干涸的河道,由左边开始延伸到右端结尾,河底陈年积累的黄沙和碎石反射出蒙蒙的光芒,宛如一条弯折的蚯蚓,又有如一个行书“玄“字,此即为“玄水”。任宝由第一个弯道开始数起,1、2、3、4、5、6、7、8、9!这就是《葬书内篇》中所言:“九曲来朝,定出当朝宰辅,九曲过堂,职近君皇。”扭头看左边“开帐”之处,巉岩突兀,犬牙交错绵延数十里目不可见,中间又夹杂着“华盖峰”和“三台峰”,宛如一座座笔架伴君于左。这就是书中所说的“贵龙开帐,宽肩开面,头峰挺拔,气势宽润雄伟,禄存、文曲、廉贞、左辅四星排列。”再看右面“结穴”之处苍木森森如刀林剑阵,风吹过树叶摆动如万千旌旗飘扬、队仗森严,一派威武之气,这就是书中所说的:“贵龙结穴,弓背探颈,羽鳞耸立,其势渴饮江海。巨门、武曲、破军、右弼四星排列。”再回首看北面的高峰,一柱擎天,峰顶平坦,陡坡上凸起的山岩由上至下垂落,状如珠帘,正符合书中所载之:“峦头天方地圆,五行相调,峰腰鹤膝、崩洪丝线,贪狼之星当道。”至此九星拱穴,龙脉已全。
  
  任宝嘴里讲解着,赞不绝口。独耳狼在一旁静静听着,脸却慢慢阴了下来,任宝没有注意到。他纵身跳下了墓穴,又发出了一声惊叫。
  墓穴的墙壁上清晰地反映出这一带地壳的变换,由下而上,混成岩、黑土、赤脉、砂腰、黄泥、潴水层层分明,这就是“砂环水抱”了。真正是藏风聚气、钟灵毓秀了。任宝禁不住又大喊起来:“恭喜老爷,此穴真是千古难得一见的吉穴啊!老爷的后人一定会登龙位的!”
  
  独耳狼探头朝下看,因为是逆光,任宝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先生,却不知这穴还需要不需要再破煞了?”
  
  任宝仰头说:“不需要了,我刚才已经看过了,周遭的地势并无犯冲之处,穴中也没有相克,老爷你只要百年之后葬于此,最迟十年便可见效!”他伸手拉住垂在壁上的绳子,就想爬上墓穴。
  
  却不想独耳狼猛地将绳子一提,任宝便脱手了,他的心里不由一惊:“老爷,你要干什么?如果让我死在这腾阳穴中,等你百年之后可就不管用了!”
  
  “呵呵,我不杀你,我只是想问你,有没有办法让这穴起效快一点?你想我还有十五年可活,等我死了之后,再让我后人等十年,我可没有这耐心!”独耳狼的话声从上传了下来。
  
  任宝的心里就是一跳:“难道他真的知道了?”他试探着说:“那怎么可能呢?老爷,想让穴起效快一点的办法我可不知道!”
  
  独耳狼沉默了半天说:“你不知道?哼,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不过你不愿意告诉我罢了!温穴你会不知道?”
  
  一听到“温穴”两个字,任宝的脑中就是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朝头顶流动。
  
  鬼客替生人踏穴,踏出的穴再好,因为是根据天道运行和地脉流转的趋势而预测的,所以就不如人死后天命已定再踏出的穴起效快,无论如何也要等到天命绝后。遇到这种情况,也有办法让穴起效加快,那就是踏穴之人需温穴。
  
  穴是人死后的居所,新亡之人初葬就如同我们入住新居一样,普通人在搬迁新居之后,会邀请朋友或亲戚来家中聚餐,目的是带来一点人气,驱散新房中的游魂,使它更适于人居住,俗称“暖房”。而新穴中却是阴阳二气皆有,亡人的魂魄在尸体葬后,惧于周围尚存在的阳气,会潜缩一段时间,具体长度随着阳气的浓重程度而有所不同。只有周围的阳气全部消散之后,魂魄方可逸出神外,于冥冥中护佑后人。而现在任宝早早将墓穴刨开,就算只留下墓道与外界沟通。墓中之阳气其实远胜于其他穴。如果想要驱散泄露近来的阳气,使得穴能够按期起效,必须让踏穴之人在墓中绝食一天。以鬼客本身所带之阴气填充墓穴,这就是温穴。但这温穴一说,自古以来就极为凶险。人身本为阴阳二气调和,所以才能在至阳的正午和至阴的午夜生存,如果体内的阴气在温穴过程中全部被吸取,体内只剩下阳气抵挡阴寒。那么这鬼客以后夜晚可以生存,而在白昼随着阴气的逐渐消退,会因为体内阳气的无处抵消而体温升高,到正午时更是全身燥热不可当,头脑神智不清而疯狂。长此以往,一般来说不出一年必亡无疑。更有那阴气短促之鬼客,温穴过程之中阴阳失调而暴死于中。就算侥幸能出墓穴,为了延长寿命从此后也只能穴居洞中,昼付夜出,好象一个活死人。
  
  任宝又岂能不知温穴,只不过没有一个人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成就旁人。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独耳狼居然真的知道这些,而且看这样子,他是决意要让自己温穴了。他不仅后悔自己刚才不应该跳入洞穴,不应该将穴位划得如此之深,但是现在后悔已经晚了。独耳狼已经指使四个囚犯开始填充穴口,天上的星星逐渐减少,光亮也一一消退,最后墓穴中已经是一片漆黑。任宝凑到墓道口上,透过弯弯曲曲的墓道,贪婪地呼吸着夜晚清爽的空气,他听到独耳狼对着墓道传来的话语:“先生,你在里面只要呆一天,明天的现在我就来将穴道打通,从此以后爷养你的老,你就放心吧。哈哈!”
  
  任宝发了疯一般用手刨着墓道口的砖石,但那巨大的石头被泥土压的坚实无比,才挖了几下,一阵钻心的疼痛就从指尖传来,任宝的指甲已经被揭了好几片。十指连心啊。任宝无奈地坐了下来,听到上面传来几声沉闷的枪声,他知道,那两个囚犯也被打死了。头顶上有泥土扑簌簌落下,伴着独耳狼离去的马蹄声。
  
  周围恢复了寂静,任宝一个人呆坐在墓穴中,指尖传来的疼痛已经不再那样揪心,他只感到万念俱灰。没想到最后,自己还是落入了独耳狼的圈套,人活在这世上是多么不容易啊!有仇必报,有冤必雪难道只是存在虚幻中,为什么那些罪孽深重、残忍恶毒的人都能够逍遥于世,而那些宅心仁厚,心地仁慈的人都不得善终?天啊,你到底是有没有眼啊?任宝悲愤地想着,身体上的疼痛加上心理上的失落,他很快感到了疲惫,他闭上眼睛,似乎逃离了残酷的人世间,甚至连黑暗看来都那样安详,他慢慢地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任宝被头顶不停掉落的泥土打醒,他睁开眼,伸手一摸,自己的半条腿都已经被掉下的泥土掩埋了。头顶还不停地有土落下,好象有人在上面活动一样,任宝奇怪地侧耳倾听,土层中果然传来了嚓嚓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挖掘一样!难道是独耳狼回来了,任宝立刻否认了自己的这种想法。那么是谁呢?那声音已经越来越近,似乎已经块挖通了,任宝的精神骤然振奋起来,他躲到墓道的拐角,满怀希望的看着泥土掉落的那块穴顶。
  
  眼前突然一亮,耳朵也听到了夜晚田野上的风声呼呼,洞口已经被挖穿了,有一个人影在上面吃力的挖掘着,洞口越来越大,最后到能够容一个爬出的时候,一根绳子垂了下来。有人轻轻地抖动着绳子的另一端。

任宝满腹疑虑地走到绳子旁边,用力朝下拉了拉,绳子很结实,估计另一端是绑在树上的,他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果然不出所料,那绳子的另一端紧紧绑在附近一棵树上,在树的旁边站着一个模糊身影,因为是背光,看不到那人的面貌,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
  
  任宝一边收着绳子一边朝那人走去,越走越近,那人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而任宝也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奇怪,这人好象我在哪里见过,但是又好象很久没有见了?等到他完全走到那人的身边,将绳子从树上解下,盘成一圈放在地上的时候,那人缓缓朝他扭过身来,任宝不由得大吃一惊,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
  
  那人已经没有了脸,似乎整张皮都被人生生揭去一样,坑洼不平,鼻子那里只有两个小孔,因为眼眶没有肌肉,眼睛看上去分外的大,当它们转动的时候,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鼻子朝下直到脖子,就算在淡淡的星光下,仍能看到那里的皮肤象鲜血一样红,虽然刚刚死里逃生,但是猛然看到这样一张脸,任宝仍然欢喜不起来,起初的惊愕过后,他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人。

  从面相上是已经完全无法判断了,但是通过那人干枯筋突的手,高高耸起的喉结,以及佝偻的背和罗圈的腿,任宝判定他是一个七十岁左右的老头,任宝试探着问:“你是谁?”那人却没有回答,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艰难地移到穴边,拾起一把铁锹开始将挖掘出的泥土重新填入墓穴。
  
  任宝突然就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了。
  
  晋中的人对亡人是极其敬重的,不仅在清明、十五等鬼节会给亲属上坟祭奠,而且逢年过节、大事小情都会到坟前供奉。其他地方或许一年只上三五次坟,而在晋中有时一月就会上数次,即使活人都没的吃,给死者上坟时却万万不能空手而来。所以有那孤苦之人,年老却无人扶养,没有生存之道之时,就会趁别人上坟走后,拾取祭奠的物品充饥,并以此为生。这些人就是人们所说的“丧(念一声)采”,他们一般都在乱坟岗的山坡上凿洞居住,平时注意人们上坟,伺机猎食。今天一定是这丧采以为有供品可食,却看到自己被埋在穴中,怜悯之下掘坟救了自己的。

任宝站起身来,那丧采仍然一锹一锹的填着墓穴,任宝走过去,从他手中夺下铁锹,开始填土。毕竟正是年富力强,没有多大工夫,他就把坟填好了。他将铁锹塞回丧采的手中,跪下双膝给对方磕了几个头,然后转身准备离去。
  
  没想到那丧采竟然沙哑着嗓子说话了:“你要去哪里?”
  
  任宝停下了脚步,转头疑惑地看着那丧采说:“我回家呀!”那丧采却冷笑起来,牵动着脸上乱错的肌肉,看上去更是狰狞:“独耳狼让你温穴,你却自己跑了出来,等到明天独耳狼看看你没有给他温穴,你说他会怎么办?你还想回家,明天早晨你只要一露面,你全家人的命就没有了。”
  
  任宝全身颤抖了一下,他知道这丧采说的对,依照独耳狼那睚眦必报的性格,自己如果真的回去了,那绝对是死路一条。但是如果不回去,又去哪里呢?他不由得踌躇了起来。那丧采似乎能看透他的心事,走到他跟前对他说:“我看,你还是赶紧趁黑回家,连夜搬走吧。这东观恐怕你是呆不下去了!”
  
  任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唉,可是我搬到哪里呢?附近太谷,平遥、介休、灵石的人都认识我,如果让独耳狼知道我在什么地方,我还不是一样要死?”
  
  那丧采却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以先生你的道行,虽谈不上可以操纵人的生死,但是缩减一个人的寿命,我看你一定还是会的!”任宝听到这话心里又是一惊,他猛的侧头去看那丧采,那双眼中闪耀着夺人的光芒。“没想到这丧采居然也是懂行之人,”任宝心中暗想:“想来也是受过独耳狼的欺凌,被迫在这荒坟里采丧!”他心中急速转动着念头,分析着利与弊,想到自己的父亲,想到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他最后终于咬牙点了点头。
  
  其实那天在天桶中,任宝将自己的血滴入桶中,并缠斗独耳狼的血滴沉底的时候,独耳狼的寿命就已经到了尽头,这就是道法中最为恶毒的“血煞”,其目的就是断人气脉,性质类似于云贵的“蛊”,谁要是一旦中煞,不仅自己的性命立时完结,而且家族的气运也就走到了尽头。可惜任宝因为短两样东西,所以血煞不能完全发生作用。不过要是只让独耳狼立刻死去,还是有办法,就是布一个气阵来引发血煞。现在事出紧急,而且他知道独耳狼一定会到这穴位来的,所以他就将气阵布在了墓地周围,穴眼部位就是阵眼所在,到时候只要独耳狼一靠近穴眼,就会血枯肉干而亡。
  
  当夜任宝和丧采悄悄潜入自己的家中,唤醒老婆孩子,将家中值钱的东西打好包。任宝去背老鬼客的时候,却没有想到老鬼客说什么也不走,而且他一直用他那双紧闭的眼睛对着丧采,而那丧采自从来到他家之后就没有说过话,面对老鬼客那两只被挖去眼珠的眼睛,更是连连后退,满面愧色。最后任宝看老鬼客实在是劝说不动了,只好放弃了。四个人连夜离开了东观,依任宝的意思,就逃的远远的,再也不回这东观镇了。但是一想到家中的老父,毕竟是厚土难离啊。最后他还是听从了那丧采的意见,随着那丧采隐匿到了山沟里。绵山纵深数百里,躲在里面算得上是万无一失,而且还可以随时探听镇上的消息。
  
  任宝逃跑的时候终究还是被人看到了,天亮的时候,独耳狼还在睡梦中,就被报信的吵醒了。他气急败坏地来到任宝家一看,果然已经是家徒四壁,只有老鬼客痴傻地坐在炕上,看那气息奄奄的样子,过不了几天就要归西了。独耳狼甩手而去,带人直奔坟地。因为担心任宝在逃离的时候,怨恨于他的恶毒,破坏了风水,他把镇上的另外几个鬼客都带上了。
  
  乱坟岗上依旧是一片荒凉,就在任宝踏出的那个穴位,新翻的泥土分外醒目。独耳狼下了轿就朝前走去,已经快要接近穴位了,他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前方明堂位原来是一片空地,现在却不知被谁硬生生栽了一棵树,看上去和周围环境是那样的不协调,而且从后看,这棵树正好扎在龙脊上。独耳狼的眼珠一转,脸色不由变了。他忙不迭地后退,又朝左面看去,齐刷刷一溜的墓碑都被人扭了向,字朝东而背朝西;朝右看,地面上有一个新挖的菱形,锐角一指穴位,一指丛林;抬头看时,更是触目惊心,穴位背后的父母山上竟然有便溺过的痕迹,很明显是有人站在那里小便,甚至将山土上都冲出了一个小洞。
  
  “各位先生,却不知现在这穴周围有什么古怪?”独耳狼谨慎地退到远离穴位的地方,扬声问那几个鬼客。
  
  几个鬼客早已注意到这怪异的现象,正在那里窃窃私语,听到独耳狼发问,都住口低头不言,过了一会儿,还是那个比较胆大的鬼客说话了:“老爷,这穴周围似乎被人布了血煞气阵!”
  
  “血煞气阵,那是干什么的?”独耳狼再次打量了一遍周围的现象问。
  
  “血煞是我们道法中最为凶狠的一种,一般都用于仇深似海之人,将仇人的血和仇人父亲、儿子三人的血混合到一起,再以自身的血为引作法,仇人就会立刻死亡,而且家族的子嗣也会从此而断,死后亡魂也不能进入轮回,永世不得超生。但是如果一时之间不能凑够三人之血,而只采了某一个人的血,被采血之人虽性命堪忧,但还不至于暴亡。那就必须布气阵引发血煞,被采血之人一旦进入气阵,据说就会被抽干精血而亡。”那鬼客伸手指着四周那奇怪的布置说:“这个就是气阵,看它方向所指,似乎阵眼就是穴位所在。枯木钉腰,龙不得飞;墓碑转向,阻东来之气;天柱穿孔,地维划菱则是将戾气全部聚于一处,若是那被采血之人误入,立即就会死亡。”
  
  独耳狼吓得又退后几步,紧紧盯着那穴、那树、那孔、那图、那碑,心里是又气又急:“有没有办法破煞呢?啊?”
  
  “这个煞还是好破的,”那个鬼客小心翼翼地说:“气阵只对被采血之人才会发动,旁人则不受任何影响。却不知道是谁在这里布阵,又是针对谁的?”
  
  独耳狼猛的破口大骂起来:“会破你就赶紧破,妈的,惹的爷不高兴了,把你们通通毙了。要不是那天你们撺掇爷把血滴入那透杀的天桶,哪会有这事情?”
  
  几个鬼客全身颤抖着,分头去破煞。有人将树拔出,有人将菱形的锐角划开,有人将孔填实,几个随从也将所有移位的墓碑全都扳到了。等到这一切都做完以后,独耳狼才走上前,来到墓穴旁边。尽管他知道任宝逃出了墓穴,但是他还是不放心,害怕任宝在穴中做了什么手脚。他扭头正想叫人来挖开穴审查时,突然感到气血一阵翻涌,全身的精气都如洪水一般在躯壳内奔腾,随时准备夺路而出。
  
  “糟糕!”独耳狼电光火石地想到了刚才那些鬼客说的话,“难道他们还没有把气阵破掉?”他心里想着脚下就想退出穴位,这时他才发现两条腿已经僵硬了,完全不听自己的使唤。他低头看时,恐惧地发现两股血水沿着裤脚流下,而且他感觉到腿上的肌肉在逐渐萎缩,由脚心开始一股麻木的感觉朝上升起,瞬间就到了大腿。独耳狼晃动着身体挣扎着,终于站立不稳,扑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几个随从赶上去,将独耳狼扶起,有人轻轻解开他的裹腿,撩起裤子才看了一眼,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独耳狼的腿就好象肉铺里挂着的骨头一样,大部分的肉已经腐烂化为血水,小腿骨白生生地突现着,没有化尽的肉一条一条趴在骨头上,有人忍着恶心将独耳狼的鞋扒下,却发现那双穿着皮袜的脚安然无恙,皮肉完好。
  
  几个鬼客面无人色地走上前来,将穴位下的土徐徐拂开,离地一寸左右的泥土里,四支银梭头挨着头,组成一个金字塔形状,金字塔的尖端闪着寒光。任宝毕竟技高一筹,虽然别的鬼客能够破除四方的气阵,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发动气阵的阵眼下居然另藏杀机。


随从们将不省人事的独耳狼抬回了镇里,叫了镇上最好的医生来查看,然而所有的医生最后都得出了一个结论:要想暂时保住性命,只有截肢一条路。最后醒过来的独耳狼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结局。失去双腿的独耳狼再也没有往日的威风,以前精瘦的身体开始臃肿,每天只能坐在床上咒骂着周围的人,而和他一样躺在床上的老鬼客在知道这个消息后,张嘴吼笑了三声,惊得门外树上的乌鸦咶噪不止。
  任宝一家依然和丧采一起,住在山峁下一个背阴的沟里,无论谁从上面看下去也看不到。每天丧采都和往常一样,爬上山梁去窥探谁家又上坟了,人眼能看到的范围是较小的,但是天上的飞鸟通常都在上坟人的头顶飞,只要看到什么地方的天空上飞鸟聚集,那它们下面一定是有人正在上坟。那丧采每日都会带东西回来,而任宝原来经常在山里跑来跑去,手脚倒也灵活,每日上爬山去采那野枣山杏之类,偶尔趁夜深之时返回镇上看望老鬼客。女人和孩子在家里操持,在这山沟里还有几家丧采,倒也不嫌寂寞。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春天过去了,夏天也消失了,秋天只凄惨地微笑了一下,就被冷笑的冬天赶走了。皑皑白雪笼罩了整个山脉,连山路也被封了,上坟的人明显少了许多。幸好丧采早已准备了足够的冬粮,虽然谈不上丰衣足食但还暂无饥荒。任宝的女人在夏季怀孕了,现在挺着个大肚子行动很不方便,身懒嘴馋,总想吃点爽口的东西。一开始丧采还能刨到田鼠穴,将那小鼠崽来将补他的身子,后来下了雪也看不清洞穴所在了,于是任宝每天在山上打野鸡,雪后的野鸡爪痕清晰,便于跟踪捕捉,而且野鸡视角狭窄,看不到后面的东西,加上肉味鲜美,日子倒也过得惬意。
  这天,任宝将食物洒在山梁上的阳面,自己躲在阴面的山坡上等待着。一片白色的田野上突然出现了星星点点的色彩,野鸡们欢呼着扑腾而来,任宝静心倾听着,当他觉得野鸡已经差不多吃完那些食物的时候,将手中的丝网轮圆了就朝山梁那面抛去。惊鸣声中,已经有野鸡被扣在了网底下,剩下的野鸡纷纷扇动翅膀,越过山坡飞了过来,任宝就在这时站起身来,捡起地上的石头朝野鸡掷去。被重重击中的野鸡落在地上,翅膀仍然扇动着但却飞不起来,尘土飞扬之间,任宝赶快跑了上去,将那些野鸡提在手里,用随身携带的绳子将它们的双脚捆牢。然后返回到山坡上,将网里的野鸡逐个抓起,和刚才一样捆住。等到这时他才放心地收了网,清点了一下这次的收获。不禁露出了笑脸,整整七只,这够给老婆补几天油水的了。
  任宝倒提着那些野鸡朝山下走去,山坡非常陡峭,他探出自己的腿小心地朝下滑溜,很长时间后才下到了沟底,一转弯就来到他们住的地方。
女人听到声音,从洞里挺着肚子出来,因为营养缺乏和常年不见阳光,她的脸色发白,没有一点血色。看到任宝手里的野鸡女人分明高兴了起来,蹒跚地踱到任宝身边,伸手想从他手里接过野鸡,嘴里还说:“他爸,今天怎么打了这么多啊?快去锅舍里歇着,我去给咱做。”
  任宝却将野鸡放到自己身后,笑迷迷地对她说:“你还是回去歇着吧,今天我来给咱做。”说完他不顾女人的反对,搀着她回到了洞里。将洞中的火里添了几棵柴,然后支上锅热水,准备一会儿清洗时用。然后他找了一把菜刀走出洞外,将野鸡扔在地上,开始宰杀。
  一刀割在野鸡的脖项,血立刻呈扇形喷了出来,野鸡痛苦地挣扎着,头摆来摆去,溅了任宝一脚。任宝连忙用双手死死将它把住,以免血溅得到处都是。终于那野鸡停止了挣扎,血也流了一地。任宝将另外几只也如法炮制,死去的鸡大睁着双眼躺在一边,冷冷注视着这个世界。地上已经聚了一滩血。
  任宝将死鸡提进洞来,锅里的水已经腾起了热气,任宝用手探了一下水温,正好可以烫鸡毛。他将锅从火上端下来,伸手抓起一只鸡扔入水中,在里面烫了一会,立刻夹了出来,开始褪鸡毛。热水烫过以后,鸡毛的附着性大大降低,随手一抓就全脱落了,任宝随手将拔下的鸡毛都扔在一边。
  任宝的孩子不知道何时出现在洞口,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任宝发现他的时候,那孩子已经从地上抓起了鸡毛。
  祁县产的野鸡学名叫做“环颈雉”,全身都是五彩斑斓的羽毛,但是在脖子部位却是白白的一圈,故而得名。因为长期在野外生存,它的羽毛上分泌的油蜡特别多,所以尽管刚从水里捞出来,但是并没有完全浸润。那小孩将几根比较长的羽毛挑了出来,高兴地玩耍着。他将几根鸡毛插在脖子里,另外几根插在腰间,在洞里面跑来跑去,很是快乐的样子。任宝停止了手里的工作,呆呆地望着他。 孩子越来越大,他的脸也越来越象独耳狼,尽管从小就在任宝一家看护下长大,但是他的性格和为人,却完全继承了他那狠毒的生爹。原来丧采挖回小鼠熬汤时,都是先杀了再下锅的。有一回因为便急,将调料下了锅后,叮嘱孩子将小鼠杀后放进去,但是任宝回来的时候,发现那孩子守在火旁,脸上的表情极其兴奋地看着锅里,那锅里的水正冒着气泡,很快就要沸腾,而且那锅里还发出微弱但刺耳的尖叫声,任宝朝锅了张望了一下,禁不住全身的血液都冰冷了:那几只小鼠连眼睛都还没有睁开,却被那孩子活活扔到了滚烫的水中。
  任宝想到这里,心不由得烦乱了起来,他将鸡朝水中一扔,一片水花溅了出来,任宝大声朝那孩子喝斥道:“吵什么吵?给我滚出去玩,一会把你妈吵醒了,看老子怎么修理你?”
  孩子吓了一跳,停止了身体的动作,用怨恨的眼光死死瞪着任宝,任宝也死死瞪着他,那孩子眼中的神情和独耳狼简直一模一样。一瞬间,任宝甚至以为是独耳狼站在那里,他猛地提着刀向孩子走去。
  老丧采从洞口进来,刚好看到任宝提着刀,凶神恶煞般地向孩子逼近。他连忙紧走几步,将已经吓呆的孩子搂在自己怀里,并大声对任宝说:“你要干什么?”
  任宝被这一声大喊叫醒,回过神来,他迷惑地看着面前的丧采和孩子,想了半天才想起了刚才的事情。脸一下红了,转身回到火旁边,从锅里抓出鸡来继续收拾,嘴里喃喃的说:“没什么,我就是想吓唬吓唬他。”
  丧采抚摸着孩子的头,眼里是说不出的慈爱,他从怀里摸出一块干馍塞到孩子的手里,示意他出去玩。等到孩子的身影从洞口消失以后,丧采沉重地对任宝说:“我知道你嫌那孩子不是你的,不过就算你和他爹有天大的仇恨,和孩子是没有关系的。”
  任宝仍然拔着鸡毛,嘴里说:“话是这样说,可是你是不知道我和他爹之间,那是世代的仇恨啊,要不是他爹,我爹现在能是那样?而我却还要养我仇人的儿子,我这心里真是堵得慌啊!你看那崽子那样,和他爹就是一个德性,自从我打过他一回以后,记仇记到现在,爹都不肯叫一声。”
  丧采叹了一口气说:“就算是自己的儿子又怎么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别以为自己的儿子就能管得了!有时侯亲爹也会盼自己的儿子早死呢!”
  任宝迷惑不解地望着丧采,丧采没有理会他眼中的疑问,从裤腿里摸出一杆旱烟锅,凑到火旁接了一个火,深深吸了一口吐了出来:“你要是不想他是别人的儿子,慢慢他也就会把你当亲爹的。”
  

  任宝眼中闪过一丝光彩,他张开嘴想问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想了一下才说:“可也奇怪,这孩子对别人都带理不理的,可是对你就特别亲,没事就缠着你,也只有你的话他才能听一点。你爷倆可真够来心的。”
  
  丧采楞了一下,极快地转头看了任宝一下,任宝假装没有发现,依然专心在那里收拾野鸡的内脏。
  
  丧采环顾着洞里简单而残破的陈设,话语里满是凄凉:“我这一辈子就生了一个儿子,原本指望着他养我的老呢,谁知道后来他为了我的家产,却千方百计地想要我死。人说养儿防老,我却是养虎贻患啊。后来我把他赶出了家门,却不想十多年后,他在外面混出了名堂,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亲身父亲整得家破人亡。不仅抢占了我的家产,而且把让我象狗一样伺候他,而且对待我比其他人更苛刻。我是他的亲生父亲啊!那家产其实他不用抢的,等我死了自然就是他的,但他就是等不及。你看我现在靠和死人抢饭过活,又怎么能想到我原来的光景。”
  
  任宝停下手里的事情,转头看着丧采问:“那你后来怎么来到这里的?”
  
  丧采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后来我看出来了,他对待我就象抓住老鼠的猫一样,先要戏耍够了才吃的,如果我继续待下去,说不准那天他就要了我的命。我想逃出我家,这样至少能保住性命,然而我已经老了,没有精力跑得远远的,如果躲在近处的话被他知道了,恐怕还是难逃一死。有一天晚上,我知道他不会回来的,我就悄悄跑了出去,一直朝山窑里跑。窑工都睡了,我用一个瓷晚热了随身携带的一块牛油,然后狠心用浸满沸油的布子蒙到自己脸上。”
  
  任宝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丧采。
  
  丧采继续说:“我无法忍受那样的疼痛,立刻昏死过去。凌晨的时候窑工进来看到我,害怕担干系,就把我扔到了乱葬岗,凑巧那天有一个丧采在那里游逛,看到我还有一口气,就把我救了回来,等我醒过来以后,整个脸都是焦的,后来慢慢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子,而我也就跟着他们做了丧采。”
  
  丧采扭脸对着任宝笑了一下,鲜红的伤疤好象一条条蠕动的蚯蚓。
  
  晚上任宝将熬好的鸡挑了一只包好,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出山,回到了镇里。他朝周围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时翻墙进了自己的家。
  
  老鬼客一个人倚在墙上,家中已是破旧不堪,稍微有点用处的东西都被人拿走了。灶里的火早已灭了,屋子里一片冰冷。老鬼客裹着一床千疮百孔的棉絮,因为行动不便加上神智不清,简直就是坐在一堆大小便中间,恶臭扑鼻而来。亏了有那好心的邻居,每天轮流来给他喂点流食,这才勉强维持了性命。任宝看到这一切,心里是忍不住的酸楚。
  
  他将老鬼客身边的脏物清扫了一下,又用草条将老鬼客身上的粪便刮去,然后将火生起,屋子里明亮了起来,也逐渐暖和了起来。任宝这才坐到老鬼客的身边,将包里的鸡拿出来,一点点撕碎喂给老鬼客吃,同时给他讲述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媳妇已经七个月了,你再过两个月就能当爷爷了;山里边其实挺好的,要不我还是把您接过去算了;丧采也是个苦命人,他亲生的儿子居然想杀了他-----------?
  
  老鬼客的头猛的一别,任宝刚刚送过去的肉被撞了下来,人也一下子惊呆了。
  
  老鬼客继续别头,身体也焦急地扭来扭去,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任宝迷惑不解地望着他,突然明白过来老鬼客是让他走的时候,大门外已经亮起了火光,有人正朝屋中走来。任宝从炕上一纵身跳下,房门是不能出来,他从已经被人拆了窗框的窗户中钻了出去,毕竟放心不下,就蹲在窗户底下听房内的动静。

有人点着汽灯进了房门,任宝的头顶射出了光芒,随后任宝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尽管因为捂着鼻子而有点瓮声瓮气,任宝还是听出了那是独耳狼的声音:“瞧着鸡才吃了一半,想必任宝还没有走远吧?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躲着敝人?过去的事情我是不在乎的,虽然他施法毁了敝人的双腿,但这也是当年我夺先生双腿的报应啊!看看现在我们两个真是同病相怜啊!”
  
  任宝小心地抬起身子,调整着角度朝屋里偷窥,四个人抬着一架躺椅,独耳狼背对着他躺在上面,正和老鬼客说着话:“腿已经没了怨谁也没有办法了,怎么说任宝还没有把给敝人踏出的穴坏了。其实他用不着一直在外面跑的,我知道他就在这山里面。要是我真想抓他,在这里守几个人,只要他一回来就跑不了。”独耳狼突然转头四处张望,任宝连忙将头低下。
  
  又听独耳狼说道:“来啊,把先生抬起来,送到家里去。以后先生就住在我家吧。先生若是先走,我必厚葬,若敝人先行一步,也决不让后人亏待了先生。”接着就听得屋内乒乓作响和老鬼客嘶吼的声音,很快那声音就渐远渐去了,周围又恢复了黑暗。
  
  任宝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等到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探起身看看屋内确实没有人了,才顺着回山的路上跑去。他知道独耳狼是害怕他破坏了腾阳穴的风水,所以将父亲抓去当人质的。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老鬼客身边有人看护了。不过独耳狼的话正好提醒了他,是啊,自己为什么还留着腾阳穴的风水呢?难道真的将来让自己的仇人后代坐天下不成?自己已经有独耳狼的血样,完全可以破坏他以后的气运啊!他这样想着,返回了山沟。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的时候,任宝将工具物品收拾好出门直奔乱坟岗。尽管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来了,但是凭着感觉他还是直接就来到了墓穴旁,然而到了那里他就失望了。独耳狼已经将旁边的墓穴都已经铲平了,而且在那穴位所在地已经修好了墓冢。只有左侧的墓道没有封闭,以保持穴内通风。任宝试着扳了扳那石头,才发现那石头已经全部用石灰砂浆粘合,除非用炸药仅凭人力是不可能掘开的。任宝摇了摇头,四周光秃秃的一片,除非自己能够钻到地下去,否则是没有办法将血样放进墓穴内的。他无奈地离开了那里。
  
  晋中因为地处黄土高原,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山坡面积,山上开垦的都是梯田,一层层向下铺展,只留有一条曲折的小路供人上山。每层梯田之间大约就是一米左右,任宝为了省事,就那样从墓穴所在的那层跳到下一层,朝前走,又跳下一层,再朝前走,已经快走到了田地的边缘的时候,任宝突然觉得腰间一沉,似乎有什么东西拉住自己的腰裢朝下拽一样。任宝感觉很奇怪,他低头看时,果然那腰裢被坠得直直向下,任宝试探着走了几步,明显感到腰里的东西份量增加了。他迷惑不解地朝后走,却惊讶地看到自己刚才踏过的地方有几个红色的脚印。
  
  任宝蹲下身,好奇地看着那脚印中的红,用手捻了一点,赫然发现那红色竟然是血。他连忙抬脚看自己的鞋底,一滴鲜血缓慢地聚集掉落在地上。却没有渗透入泥土中,饱满地摊在那里。
  
  任宝猛然想起自己洞口昨天杀野鸡时溅到脚上的血,一定是那个了。可是为什么已经干涸的鲜血竟然会重新解凝?任宝脑中猛然想起一件事来,他突然立起了身子,眼睛在附近的地面上搜寻着,当他眼光落到前方不远处时,就僵在了那里。片刻过后竟然坐倒在地,两行泪从眼中流了出来。
  

  其实那片土地上乍一看并无任何异处,和别的坟地一样,只是一片坑凹不平而已,上面有田鼠出没造成的隆起。但是仔细观看就能看出来,那一片片隆起竟然酷肖人的脸庞。
  
  穴的本意是土洞,《说文解字》中说:“穴者,土室也。”《易经·系辞》中说:“上古穴居而野处。”《周礼秋官.疏》:“凡兽皆藏穴中。”因此,穴是上古人类及一切兽类为了保护生命的藏身之所。后来人类步入刀耕火种,学会了建造房屋,才逐渐脱离了穴居生活,但是穴却仍然是人类最后的藏身之所,能葬一个吉穴就意味着后代的昌盛。因此才有堪舆踏穴之说。
  
  人有五官七窍以便生气流动,山脉水流也有灵气荡漾其中,等到无路可走之时,便会溢出,在地面上形成孔洞。也就是结穴之所在。普通的穴只需有一丝灵气结穴便是无边福海了,然而更有那数股灵气同脉,最终在一地共泄而结穴,其冲出的形状近似人体器官,口耳鼻眼肛阴等不一而足。正所谓风水上所讲:“外藏八风,内聚九流,阴阳冲和,五官俱全。”
  
  任宝好长时间才平静下心情,他站起来,取出罗盘放在人脸的天庭部位,又把司南放了上去,不知哪里来的力量死死吸住那司南,并在中间的木制罗盘发出吱吱的声音,整个都沉入泥土中,盘面也被司南挤出了印迹。任宝也顾不上惊讶,找准方位后,他站到鼻子即天柱部位,面南背北观看周围的地势。
  
  正面朱雀方位相对的是两条山沟,形似人的两腿,山沟的交汇处郁郁葱葱是一片枣林,正是阴之所在朱雀翔舞;左边青龙方位正是那九曲河床,但是从这里看过去,那河道转弯处的尖角和冲积面正好是一只只鼋昂首而朝,又如中流砥柱一般将河水左曲右折,正是青龙蜿蜒;再看右边白虎方位,巍峨群山屹立势如万马奔腾,由远及近由小而大,惊心之处迅马疾驰,宁静之所群燕归巢,正所谓白虎驯俯;回头看玄武方位,梯田层层而上,如龙盘凤伏,兽寐禽休,平整如鼓,储气如云,正是玄武垂头。
  
  好一个“风进而却、云来而止、囚山禁水、俘王虏侯、龙虎抱卫、主客相迎、贵若千乘、富如万国”的父母穴。
  
  任宝的双手因为激动而抖动不停,许久才拔出两支银梭瞄准鼻孔部位插了进去,不出所料,那阴梭才一入土就嗖地一下被吸了进去。同时两股白气冒出,宛若有人深深呼出的气。片刻之后,却又疾射而出。同时那张脸庞所在的土地兀地塌陷了下去,这在堪舆中称为定穴。因为万物皆有灵,人类是依靠前人积累的经验和知识来找穴的,然而那些毛禽羽兽也自有自己的灵性来寻找。就如同猫临死的时候,总会自己跑到原来寻找到的地方死去。无论是何种生灵,都会在自己选定的地方留下特有的标识,以防别人来占。
  
  任宝捡起银梭,却发现那梭尖上居然变成了黑色,他疑惑地用手去抹了一下,一些清冷粘稠的液体沾到了他的手上,而且从指尖传来火烧火燎的感觉,他连忙蹲下身在泥土上擦拭,就这样短暂的时间,几个指头已经肿了起来。他心里正在想地下是什么东西被银梭刺中的时候,地上的鼻孔中倏地探出了两个蛇头,吐着信子对着他嘶嘶着。
  
  任宝吓了一跳,连忙朝后退去,两条蛇却并不追赶,身子也没有游出洞外。只用四只怨毒的眼睛逼视着他。任宝稳下心身,从腰袋中摸出了硫磺,象他们这样常年在野外奔波的人,经常会遇到蛇的,硫磺是必备之物。任宝将双手都涂了一点,然后朝蛇走过去。父母穴乃是人类所居住的最本原的穴位,能葬到穴中的人岂止有出将入相之后,传说中还可以封神入仙呢,这样的穴怎么能让两条蛇占了呢?
  
  两条蛇看到敌人居然走了过来,更加愤怒了,红色的信子收缩如火焰般。但是一闻到硫磺的味道,却萎缩了下来,无精打采地垂下了头,被任宝一把全部抓住七寸,用力往外一提,身子被揪出了土面,然而更令人吃惊的是,两条蛇只有一个身子,这居然是一条双头蛇!
  
  任宝不由大惊失色!
  
  传说中双头蛇是守神穴之精,难道这里竟然葬着一位神仙?任宝呆呆地看着已经疲软的双头蛇。蛇在他的手中旋来旋去,虽然骨软筋麻,但是还没有死。怎么办?任宝的心里急速转着念头,是放了它还是杀了它?他的脑海中闪过独耳狼洋洋得意的神情、老鬼客生不如死的惨状、家里孩子充满怨恨的眼光和女人圆滚滚的肚子,突然疯了一般一手抓住一个蛇头,下力一扯。
  
  时间过得很快,又是两个多月过去了,春节眼看就要来了,尽管象他们这样生活已经是七分象鬼三分象人了,但是因为年的来到,大家的脸上都泛出了喜色,加上年前上坟人的增多,每天的收获也丰盛,每个人的喜气洋洋的。丧采们每日都出去觅食,任宝则在洞中收拾料理家务,女人已经大腹便便,连生活都勉强自理,别说帮忙了。不过看着女人凸起的肚子,任宝的心情很是愉快。只有那碍眼的孩子,仍然和他存在着隔膜,每日里见到他就默默的躲开去。
  
  那天傍晚和往常一样,任宝正在洞里凿窑,准备给即将临盆的女人开一间避风的地方,一个丧采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神情慌乱的话语都不连贯了:“先生,快,独耳狼死了,活埋了,你爹,正在下葬呢!”
  
  任宝的头猛地就大了一下,活埋!把自己的父亲活埋殉葬!他猛地抓紧手里的锄头问那丧采:“穴在什么地方?”
  
  那丧采深深吸了几口气,告诉任宝穴位所在,任宝一听就知道那正是自己为独耳狼踏出的腾阳穴,而且那丧采还说:“我亲眼看见老鬼客被放进了墓穴才填的坟,独耳狼害怕被人盗墓,连填坟用的都是烧土砖,用石灰砂浆抹得严严的。”
  
  任宝扭头就向外走,却没有料到自己的女人听到他们的谈话,刚刚挪过来站在他的身后。任宝去势太急刹不住脚,直直撞在了女人的肚子上。女人被撞得站立不稳,翻倒在地啊的一声惨叫,两手捧着肚子痛苦得脸庞扭曲,两腿之间立刻被流出的血洇湿了。
  

  任宝急忙抢上前去,抬起了女人的身子,女人已经昏了过去,凸起的腹部不停起伏着,好象里面的胎儿也在不停蠕动。任宝手足无措地叫着女人的名字,旁边的丧采也忙乱无着。两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就在这时,女人的下体开始流出羊水,高耸的肚子渐趋低下,裤裆里也乍然多了一块东西。任宝急忙解开女人的裤子,一个浑身血污的婴儿出现在他面前,身上缠绕着脐带,双眼紧闭,脸色青紫。巨大的撞击让女人早产了。
  
  任宝匆匆操起一把刀,在火上来回烤了几下消毒,然后割断了脐带,抱起了婴儿。那婴儿全身冰凉,任宝提起来的时候才看到那是个男孩,他将婴儿反转,使劲拍着婴儿的股部,一下、二下、三下、最后那婴儿溢出一口粘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手脚也开始舞动。任宝才长出了一口气,将孩子交给那丧采去那暖和之所,他蹲下身子重新去呼唤女人。
  
  或许真是血脉相连的缘故,听到孩子的哭声,女人奇迹般睁开了双眼,渴求地看着孩子哭声传来的方向。任宝急忙跑过去,孩子已经被严严实实地裹扎了起来。任宝将那襁褓送到女人面前,给她看那孩子。孩子依然不停的哭着。

女人欣喜地看着孩子,眼中的神情越来越留恋,她伸手想去摸摸孩子的脸,下腹却又传来一阵剧痛。全身都被冷汗浸湿,眼光也开始迷离。任宝连忙将孩子交回那丧采,自己将女人抱起,尽管已经生产过了,但是女人的身体依然很沉重,任宝一步步走到床边,将女人平放在床上。过了一会儿,女人才又悠悠醒来。这次她的神智很清醒,两手紧紧抓着任宝的胳膊说:
  
  “他爸,我也是好人家的闺女,被独耳狼强抢进了他家做了使唤丫头,被他欺负后又嫁给了你。我知道那孩子不是你的,这么多年来你养着他心里很窝心。我心里也不好受啊!自从进了你家门,我就寻思着给你生个一儿半女的,赎我的罪过。”
  
  女人猛烈地咳嗽了起来,有血丝从她的唇边沁出。而且下体的血又开始往外涌。任宝紧紧揽着她的身子,嘴里安慰她说:“别说了,你好好休息一下吧,孩子已经生出来了。等你养好病,咱们的好日子就来了。”
  
  “他爸,别说了,我知道我不行了。可怜我这当母亲的,不能给孩子喂一口奶就要走了,将来你一个人把他抚养长大吧。只是别再让他干你这一行了,咱这一家子都是毁在这个行当上的啊。”
  
  任宝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的点头,眼泪从他的脸庞流下。
  
  “给你养了个孩子,我这心里也欣慰多了。我现在只有一个要求,你千万要答应我。”
  
  任宝连忙问:“你说吧,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女人张嘴想说,却喷了一口血出来,洒在任宝的脸上斑斑点点,女人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说:“你不是一直念叨着那个父母穴吗?说那个穴如何如何好。我不懂这些,可我知道你看得没错,那个穴是不是比独耳狼的穴好?”
  
  任宝点点头,哽咽着说:“是,比他的好多了,只要夫妻同葬父母穴,后代不敢说白日飞仙,富贵万世是一定的了。”
  
  女人欣慰地笑了一下:“那我死后,你就把我葬那个穴吧。等到你死的时候,也埋到那个穴里。我们这一辈子就是受苦受穷的命,我不想将来我们的孩子还是这样子的活。我们做父母的既然不能在阳间给孩子带来幸福,就让我们在阴间保佑他飞黄腾达吧。”
  
  女人的声音逐渐微弱,双唇开始张合不止,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全身都在不停悸动着,任宝惊慌地抱着她,叫着她的名字也无济于事。女人猛然大力痉孪了一下,就死了过去。任宝用手在她鼻边一探,已经没有了气息。
  
  任宝呆呆地看着手里死去的女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抱着婴儿的那丧采看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提醒他:“先生,女人已经死了,还是赶快去救来鬼客吧。他还在独耳狼的穴里呢!”
  
  任宝头一抖,猛然想了起来。他跳起身,用被子盖上女人的脸,取了几块干粮,又从墙洞中掏出那个白瓷瓶放入怀中。提起一把铁锹,叮嘱那个丧采说:“你先帮我看着孩子和女人,要是老丧采回来,你帮他把我女人抬到原来他救我出来的地方。山洞中阴气太重,亡人不宜在此过夜,恐怕会引起尸变。我现在先去救我爹。”他匆匆跑出了洞口,直奔独耳狼的墓穴所在。
  
  朔风啸野,狂雪舞天,哀枭号空,清辉漫地。任宝单薄的身影在白茫茫的地上艰难移动着,身后的脚印被一一掩盖。
  任宝的心中不停地祈祷着,毕竟是他踏出的穴,他知道独耳狼那穴为了通风,是留有一条墓道来交换空气的,所以如果老鬼客只是被活埋进去,那就和原来自己一样,不会窒息而死。但是他还是不断加快脚步,好几次双腿都失去了节奏,互相绊在一起。因为走的太急出了一身汗,被风一吹遍体都是凉意。近来自己的身体好象也不行了,白天阳光强烈一点就头晕眼花,全身都难受;晚上却不断地出汗,每一次大汗过后,精力都好象少了几分。唉,难道那次温穴也吸取了自己的阳气不成?他心里想着,不觉已经来到了墓穴所在的地方。
  
  那里,一个圆滚滚的坟堆用砖砌着,前面还立着一块碑,恍惚能看到上面写着“田XXXX之X”几个字。任宝试着用手去摸那坟堆,果然严丝合缝,坚硬的烧土砖和瓷实的石灰砂浆紧紧粘合着,岿然不动。任宝用铁锹试探着铲了铲,也只迸起了几点火星。看来独耳狼这回真是用心良苦了。任宝绕到墓穴的西北方向,那里有几块砖搭着一个屋子形状,任宝将砖块踢开,下面是一个小小的洞口,任宝伏在地上,对着洞口大声喊了几句,然后立即凑过去听。
  
  有人在里面使劲敲着棺椁,声音沉闷但持续不断。
  
  人还活着!任宝一跃而起,从怀中掏出干粮送了下去。土地经过一冬的严寒,表面被冻得坚实无比,加上独耳狼加固了坟堆,要想从上往下挖是不可能的。墓道都是石头垒就的,只能从下面朝上挖,重新挖一条墓道出来。任宝急匆匆地跳到下一梯田,开始掘田壁上的土,才挖了几下,他突然想起从这里挖过去确实可以通墓穴,但是洞口却在墓壁上,若要救人,还得垂绳下去,而老鬼客手足俱废,凭自己一个人恐怕不能把他救出来。下一个梯田就是自己给女人踏出的父母穴,何不从那里开始挖,挖出墓穴之后再朝纵深挖掘?想到这里,他又跳下一层梯田,仔细测量了一下方位,然后下力开始挖。
  土地表面坚硬无比,老半天了也只有浅浅一层。任宝费劲地挖着,身体机械地运动着,脑子里却胡思乱想着。突然他看到有几个黑影在头顶晃动。他连忙停下手里的工作,伏在地上仔细看上面。
  
  一个嘶哑的声音叫着任宝的名字,任宝再仔细看才看清原来是老丧采,他嘴里答应着,攀上了那层梯田,发现除了老丧采竟然还有他儿子。两个人刚刚把抬着女人尸体的担架放在地上,四处寻觅着任宝的踪影。任宝再看只有他们两个人,不由惊讶地问:“怎么就你们两个来了?”
  
  “哦,那几个丧采都不愿意来,我一个人又弄不动你女人,后来还是这孩子主动提出帮我的。怎么样?你给你女人选好穴了吗?”老丧采左右打量着独耳狼的墓穴说:“听说这穴还是你给他选的呢?哼,却不知道他到底有福消受吗?”
  
  任宝领着两人来到下两层梯田那里,他们随身也携带着工具,三个人同时开始挖掘,速度明显快了许多,地面一点点朝下凹陷,越往下挖泥土越松,完全不象表面那样的冰冷和坚硬,反而有一股股热气扑面而来,任宝觉得奇怪,住手不挖了。老丧采手上不停,扭头问他:“怎么不挖了?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入土为…………..?”
  
  话音未落,轰隆一声巨响,脚下的土地突然坍塌,三个人措不及防全掉了下去。
  
  这片土地下原来是空空的一个洞穴,好在洞不是很深,三个人尽管扎手扎脚的摔了下来,倒是没有受伤。任宝清醒过来翻身站起,老鬼客走到那孩子身边看他是否有事。他们都向四处张望着。起初眼睛不能适应洞里的黑暗,什么都看不见。慢慢地借着洞口漏下的微光,任宝看清了洞里的情况,心不由得跳了起来。
  
  洞里空荡荡的,只在正中央放着一口大瓮,高可及人。任宝走到那瓮旁边,抬手去那瓮中摸索,竟然捞了一手的水。在这荒山野岭之中深深的地下,这水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年,竟然没有干涸,而且那水的手感温滑如油,流过指间的时候好似千丝垂线,落入瓮中更是叮珰如珠玉互击,仿佛那不是水,而是一捧流动的生灵。
  
  任宝突然想起了那天发现的双头蛇,他再看那瓮时突然明白过什么来,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老丧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拉着那孩子跪了下来。
  
  传说原来祁县有一个姓柳的姑娘,后来嫁到了外地。她婆婆虐待她,每天都叫她担水。水源离家很远,一天只能担一趟。婆婆又故意刁难他,只喝身前一桶的水,故意增加担水的困难,不许她路上换肩。有一天,柳氏担水走到半路上,遇到一个牵马的老人,要用她担的水饮马。老人满脸风尘,看样子是远路来的,柳氏就毫不迟疑地答应了,把后一桶水送给了马。可是马仿佛渴极了,喝完后一桶水连前一桶水也喝了。这使柳氏很为难:再担一趟吧,看看天色将晚,往返已经来不及了;不担吧,挑着空桶回家。一定要挨婆婆的辱骂、鞭挞。正在踌躇的时候,老人就给了柳氏一根马鞭,叫她带回家去,只要把马鞭在瓮里抽一下,水就会自然涌出,涨得满瓮。说完老人和马都不见了。
  
字号:9pt


柳氏提心吊胆地回家,试试办法,果然应验。以后她就再也不担水了。婆婆见柳氏很久不担水,可是瓮里却总是满的,很奇怪。叫小姑去看,发现了抽鞭的秘密。又有一天,婆婆把柳氏指使出去干活。小姑拿马鞭在瓮里乱抽一阵,水就汹涌喷出,溢流不止。小姑慌了,立刻跑去找柳氏。柳氏正梳头,没等梳完,就急忙把一绺头发往嘴里一咬,一气跑回家里什么话也没说,一下就坐在瓮上。从此,水从柳氏身下源源不断地流出,流了千年万年,这就是晋祠三绝之一“难老泉”。
  
  而柳氏也因为坐瓮得道,被封为难老泉水母,侧身仙籍,肉身自是腾云而走,不留人间。而她原来娘家人为了表示对她的感怀,以亘古镔铁铸瓮一口葬之以代其身。瓮成之日即自动盈水,大旱之年亦不绝。想来现在所处就是葬瓮之所,而这穴竟是水母神坟。
  
  任宝跪在那里全身颤栗,他原来扯死双头蛇的时候本来已经决定,无论是谁葬在这坟里,他也要强占的。但是真的知道这是谁的坟后却又恐惧起来。毕竟凡人和神仙是无法抗衡的。他抬头望去,那瓮黑黢黢的墩在那里,岿然不动,透着说不完的威严和神秘。
  
  怎么办?埋还是不埋?如果埋了,传说神震怒之下会降祸人间,但是不会对自己家将来的气运构成影响;如果不埋,女人已经出殡,是绝对不能抬回去的;如果随便找一个地方埋了,那以后………….!
  
  任宝在心里极其矛盾地斗争了半天,把牙一咬,管它将来世道如何,我只要我的儿子再也不受人间之苦。反正已经将守穴的双头蛇杀了,自己不用将来这穴也会被别人用去的。他坚定了在这里入穴的念头,当然还要首先救出老鬼客。站起身来,唤上老丧采和孩子,准备在穴壁上凿通独耳狼之穴。三个人持着工具走到墙边,任宝大力一锹就挖了下去。
  
  噗的一声,任宝感觉到铁锹似乎没有铲到松散的泥土,而且整个墓室都震动了一下,同时墓室里陡然有两点红亮起。
  
  什么东西?任宝三人嚇得朝后退了两步,定睛细看。
  
  传来一股腥气中人欲呕,还有“呼呼”的声音急促而瘆人,整个墓室更加剧烈地震动了起来,三个人都左摇右晃的站立不稳,那一片黑暗中有什么物体在缓缓移动,与土地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任宝看老丧采和孩子时,这样黑的环境中仍然能够看到两人脸色已经变了,
  
  “快,踩着瓮爬出去!”任宝朝他俩个大声喊道。   
  二人如梦方醒,哆哆嗦嗦的爬到瓮边上,依次爬了出去,因为心急将洞口扒得更大了。任宝等到他们的身影都不见了,才纵身跃上瓮,急急从洞口爬了出去。三个人面面相觑,尽管已经出了外面,仍然能感到心和脚下的土地砰砰跳个不停,他们紧张地注视着那洞口。
  
  一个硕大无比的蛇头探出了洞口,眼光歹毒地望着他们三个人,身子也慢慢全游了出来。它足有4米多长,小碗口粗细,全身都披着黑棕色的鳞甲!它的前半身高高竖起一人多高,脖子那里因为愤怒鼓得好象一个足球,蛇信子伸缩如邪火般乱抖。
  
  任宝的心一下就沉了。黄土高原上因为地形和气候不适合毒蛇生存,可是眼前这一种眼睛王蛇,俗称“山风”的,却正是少数几种生存毒蛇中最为厉害的一种。它不仅毒性猛烈,而且个头奇大,一般都在3米左右,但是象今天这样长达4米的岂止是第一次见,简直都从来没有听说过。尤其令人恐惧的是据说山风是雌雄同居的,而现在只有一条出现,另外一条还不知道在哪里。山从虎水从龙,自己早就应该想到守水母穴的绝对不是那条双头蛇的。想来刚才它还在冬眠,却是被自己一锹惊醒的。
  
  任宝一边想,一边示意老丧采和孩子退后,他从怀中掏出了他唯一的兵器--两只银梭。那山风却是一种敢于主动进攻的动物,这时也完全醒过神来,长嘶一声,喷出一口白雾,摇头晃尾闪电一般就扑了过来。任宝还没有来得及移动脚步,蛇的全身已经缠上了他的身体,那嘴张的巨大,能清楚地看到它的食道和血红的内腭,尤其是那两只毒牙好象钢针一样闪着寒光,足有三厘米长。
  
  任宝大惊失色,因为无法承受重量,跌倒在地。那蛇紧紧勒着他的胸部,让他连气都喘不上来,而且还在不断缠紧。也分不清是谁的骨节在咯咯做响,如果再不做出反应,几秒钟之后自己就是一滩烂泥了。任宝拼了吸了一口气,头向后仰避开蛇头,蓦地伸手死死扼住了山风的颈子。那是毒蛇最薄弱的环节,但是也是毒蛇肌肉最发达的地方。手才一碰到那里,就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反弹出来,震得任宝手直发软,他更下力去扼,两只银梭脱手掉在了地上。蛇颈韧性十足地鼓荡着,蛇嘴已经张大到了极限,一双浑圆阴沉的眼珠发散着毒辣的光芒。
  
  一人一蛇僵持在那里。毕竟蛇大力强,绷足劲狂燥地
一人一蛇僵持在那里。毕竟蛇大力强,绷足劲狂燥地扭动着,任宝已经无力再继续支持下去,他只能利用肩部的力量使劲将蛇头推离自己的面部。他想喊老丧采来帮忙,却无法说出话来,胳膊因为用力过度已经开始酸麻,眼看他就要命丧蛇口。
  
  突然那孩子冲来上来,捡起地上的银梭,猛地朝下一扎,从山风的左眼直贯右眼。巨大的疼痛使山风爆发出了更大的力量,它迅速松开缠绕着任宝的身体,尾巴在坚硬的土地上抽打出一条条沟坎。任宝害怕它再反击,仍然紧紧扼着它的颈,随着它不停翻滚,并朝那孩子喊到:“扎它的头!”
  
  那孩子再次瞄准将银梭下力扎进山风的头顶,并且抽出再扎进抽出再扎进。山风的神经中枢受到伤害,意识逐渐丧失,气力也渐渐小了下来,最后终于停止了挣扎。
  
  任宝试探着松开紧扼的双手,两只手因为用力过度而痉孪,依然保持着那姿势无法伸直。确定山风已经死去了,任宝连忙跳了起来,捡起一把铁锹,将那蛇头铲断,远远踢了开去。据说山风是可以断头重接的!这时任宝才长出了一口气,感到了疲惫,他精疲力竭地躺到了地上。丧采急忙跑过来看他有没有伤,那孩子却捡起铁锹在那里使劲剁着蛇尸。
  
  休息了一会,任宝逐渐缓过劲来。刚才那生死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何等狭隘!自己从记事开始就只想着报仇,想着让独耳狼家破人亡,结果自己却差点死在那畜生牙下,却不知道自己死了以后,报仇还有什么意义?现在侥幸得活,回头看那些想法真是可笑。生活啊生活,只有先生存下去再说怎么活啊!任宝豁然开朗,他站起身,看着已经被剁得血肉模糊的蛇尸,扬声制止了那孩子的疯狂。这时他想起了女人的尸体还在上面躺着,也许该把赶快她抬下来下葬了,然后再掘通墓道救出老鬼客,要不一会儿另一条山风醒来,那所有人都死无葬身之地了。他捡起银梭和老丧采又爬上了山梁。来到尸体旁边,任宝抬起了上半身,老丧采抱起了下半身,才走了几步,却听得那女人“嗯”的呻吟了一声。
  
  两个人都吓了一跳,老丧采手一软,两条腿重重磕在地上,女人更大声地叫了起来,任宝镇定下心情,仔细看女人的脸时,果然那眼睛睁开了,看着他问:“他爸,我这是在哪里啊?我还没死吗?”
  
  任宝大喜过望,将女人的身体轻轻放在地上,伸手一摸她的脉搏,果然在突突跳动,而且力量越来越大,似乎精力在不断恢复。任宝疑惑地想:明明已经死成那样了,怎么还能返生呢?“他仔细想着,突然知道为什么了。
  
  女人原来只是因为疼痛而假死,自己急着救人,也没有彻底观察。等到老丧采将她运来的时候,正好放在腾阳穴上,被穴上蒸腾的生气作用,不仅恢复了神智,而且连体力都补充了不少。想不到自己踏出的穴还救了女人一命。任宝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三人立即走了下去,准备将老鬼客救出来就离开这里。女人可能是腹中的伤还有隐痛,一边走一边用手捂着肚子,任宝关切地问她:“是不是还疼呢?”女人点点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天边已经发青了,天快亮了。  
  
 

  任宝和老丧采在前面挖着,女人和孩子在后面将挖出的泥土不停地朝外扒拉,过了很长时间,任宝一锹挖下去,哗啦一下,墓道挖通了。将洞口挖得更大一点,四个人都挤了进去,任宝点燃携带的蜡烛为,因为空气不足,烛光很微弱,但是还是能看清墓室里的情形。
  
  一口黑漆大棺停在墓中,老鬼客痴痴靠在棺上,耳朵捕捉着声音,并朝他们这里扭过头来。任宝将蜡烛交给孩子,赶上前去,扶起老鬼客说:“爹,我来了,咱这就回家。”他转身将老鬼客背在身上,朝洞口走去,三个人都给他让开了路。
  
  谁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口棺材的盖子突然跳了起来,有一个人从里面坐起,几个人听到声音都转头看的时候,枪响了五声。任宝就觉得背上的老鬼客猛然一僵,随后就跌了下去。而自己的腿被什么推了一下,身体不由向前仆下,随后倒下的还有他的女人和丧采。女人不知道被打在哪里,只是两手捂着肚子在那里痛苦地嚎叫着,而丧采却满脸是血地趴在那里抽搐着,血流得一地都是。任宝想站起来,巨大的疼痛由他的大腿传来。他回头望向棺材里的那个人。

独耳狼一脸邪恶地坐在棺材里,手里抓着两把枪,正朝他阴笑着。
  “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任宝忍着痛问。
  
  “哈哈哈哈,爷哪有那么好死的?你以为你废了爷的腿就没事了吗?”独耳狼恶狠狠地看着任宝问道:“不用这招,怎么才能把先生你引到我身边呢?你知道我穴的位置,等到爷真的死了,你悄悄来刨坟掘墓坏我的家运?你一天不死,爷一天就不能安心死啊?”
  
  任宝懊悔地低下了头,心里象火一样烧。没想到这独耳狼真够绝的,为了引自己出来,竟然不惜假死葬穴。想不到自己最后还是要死在他的手里。腿已经被打断了,是万万不能走出这穴的了,看来只能想办法同归于尽了。他悄悄掏出了那个瓷瓶,拧开了塞子,两只手假装痛苦地挣扎着,从地上急急扒了些沾血的泥土放进瓶内。独耳狼依然在那里说着:
  
  “你想用血煞来阻我家运,收不够三代血就布气阵想害我。可惜爷命大,虽然废了一双腿子,但还是活了下来,可惜先生你要先死了!这就是爷赏你的那个丫头吧,你们倒是一家三代都要死在这儿了,等到天亮了,我的人将我救出去,把你们的尸体全都丢在外面喂狗,看先生你还有什么能耐来对付我?”
  
  任宝没有理他,眼光移向呆立在旁边的孩子,眼里满是渴求的神情。那孩子迟迟疑疑地走到他的身边,伸手想扶他起来,任宝死死抓着那孩子的手臂,用力如此之大,指甲深深陷进孩子的肌肉,抠出了几个伤口,血涌了出来。独耳狼没有注意到这些,眼睛也看着那孩子说:“这是爷的那个小*****吧,哈哈。你看他的脸长得多象我!”任宝将嘴凑到那孩子的伤口边,死命吮吸着,满口都是腥红的鲜血,他猛地将孩子推开,扭脸对着独耳狼说:“你别高兴得太早了,你知道那个死了的丧采是谁吗?他是你的生身亲父田树生,这个孩子也是你的骨血,你以为我不能收集你三代的血吗?告诉你,我早就可以做法灭了你,不过想到我的父亲还在镇上,所以有些顾虑罢了!既然今天已经是这样了,那大家就同归于尽吧!血煞一成,你家所有的人都要死,而我虽然爬不出去了,但是能死在腾阳穴中,那也是祖宗积德了!将来我的儿子封候拜相,而你家却从此香火断绝了!”他猛地将嘴凑到瓷瓶口,想将嘴里的血唾进去。
  
  独耳狼的脸色一变,他抬手瞄准任宝手中的瓷瓶就是一枪,一旁的女人却忽地拼死站了起来,挡在了任宝的身前,独耳狼连开几枪都打在了她的身上,血从她的胸膛、腹部不断流下,终于倒了下去。这时任宝也已经将血唾进了瓶内。最后一枪打在了瓶上,瓶子被打得四分五裂,一蓬血雾散开落在了地上。
  
  独耳狼只觉得心头一热,一股粘稠的液体从他的胸腔直冲喉咙,他忍不住张开口喷涌出一股股鲜血,身体也随之萎顿了下来,双手无力地垂在棺边,枪从手里跌落,他狠狠望着任宝的眼光也失去了光彩,最后头一歪,死去了。  

  任宝用两只手挣扎着拖着自己的身体,爬到老鬼客的身边,老鬼客被一颗子弹打中了后心,一地流着的都是血,已经气绝多时了。任宝从血泊中爬到女人身边,女人倒还有气,眼睛张得大大地,看着任宝说:“他爸,这回我是真不行了。可惜我们都不能出去养活我们的孩子了。”
  “别这样说,就算我们都要死,也要爬到外面的父母穴去,只要我们死在那里,将来我们的孩子就算无父无母,也一定会出人头地的。”任宝凄惨地笑着说。
  “可是我真的不能动了,要不等我死了以后,你拖我出去吧。可怜我这当妈的,就连这么一点忙都帮不上我的孩子。”女人同样凄惨地笑着说。
  “不怕,不怕,独耳狼的家运已经被断了,我们就算死在这里也是腾阳穴呢。虽说比不上父母穴,但是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吉穴啊!”任宝安慰着女人,伸手抚摸着她的身体,当他沾满鲜血的手覆上女人的肚子时,突然感觉心头一热,胸腔内好象火山爆发一样翻滚着炙热的岩浆,他忍不住张口喷洒出一口鲜血。
  “这是怎么回事?”任宝大惊,他不停呛着血看着自己的手,那上面有着瓷瓶中独耳狼的血、自己的血、老鬼客的血、女人的血还有…………..?难道………?他疑惑地望着女人问:“你怀的是创丝丝?”
  女人点点头:“生下那个之后,我就感觉还没有生干净,后来我死过去了,等我刚才醒过来的时候,肚里这个好象没有反应了,我想等事情完了之后再引产的,没想到刚才中了几枪,想来这个孩子还没有出世就被打死了!”
  任宝呵呵笑了起来:“报应啊报应,没想到我做血煞之法想对付独耳狼,最后却连自己也中招了。这都是命啊!”他扭头对傻站在一边的孩子说:“你想办法出去吧,出去以后记着每天都洗一次冷水澡,九年之后就可化解血煞对你的影响。我是不能再帮你了。”
  墓道中猛然窜出一条黑影,是守父母穴的另一条山风。朝着任宝夫妇疾射而至,蜡烛就在这时熄灭了,黑暗淹没了任宝绝望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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