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梦(完)2 庄秦

(07)
  
  这蓬头垢面的小乞儿一见到开门的南宫奇,立刻呲嘴一笑,黑黢黢的脸上顿时绽出一排明晃晃的白色牙齿。
  南宫奇皱眉道:“唉……小卫,如果今天你没有完成任务,错就错在你这排牙齿上。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了,易容化妆的一个原则,扮什么就得像什么。你见过牙齿这么白的小乞儿吗?拜托下次你扮乞儿之前,一定要把牙齿画得斑 黄 斑 黄的。”
  小卫连忙噤声道:“哦,我记得了。”
  “刚才都去了什么地方?事情打听得怎么样了?”
  小卫道:“七叔,今天一过晌午您就出去了,现在一定饿了吧?先进屋吃饭吧,我们一边吃一边讲吧。”
  南宫奇愣道:“吃饭?现在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我也才回家。”
  小卫吃吃笑道:“我就知道是这样的。”他抄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像变戏法一般变出了一个食屉。打开一看,一阁米饭,一只原汁卤制的烧鸡,一瓶没有标签的白酒,还有几个煮熟的鸡蛋,外加几碟小食。
  
  坐在餐桌边,小卫一边嚼着鸡腿,一边说道:“你们一出门,我就化妆成乞儿。先去了周家大宅附近,一会就和那里的几个小乞儿厮混熟了。这江城的本地话还算好学,只是北方官话降低几个声调而已。我先套出了一点关于周家的事。周楚天是个一毛不拔的孤 寒 吝啬 鬼,挣了一座金山银山,却连一碗稀粥都舍不得给给屋外的乞儿,也难怪报应,让他得了不治的恶 疾。”
  “呵呵,她女儿周樱芷是个怎么样的人?”
  “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周楚天这么孤寒,可他的女儿绝对是个慷慨大方的人,心地也很善良。你知道她会怎么处置自己得到的遗产吗?她会全部捐给教 会。”小卫眯着眼睛说道。
  “哦?这样?”南宫奇惊叹道,“想不到这柔弱女子竟有这样的抱负!”
  “不过周楚天的儿子可没有这么好的心地了。他的大儿子据说在苏州的,正往江城赶过来,而他的小儿子周启明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了。周启明生意上是个好手,但是私生活上就不太检 点,常常有绯闻和本地的明 星交 际 花搅 合在一起,花钱如流水。据说周楚天的遗产中,回把大部分的现金和房产留给周樱芷,而把小部分给周启发,所有的生意留给周启明。”小卫继续说道。
  南宫奇说:“这我已经有所耳闻了,你继续说说还听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我后来又去了周樱芷读书的学校,美工女专。”
  “哦,对了,周樱芷是读什么学科专业?”南宫奇打断了小卫的叙述,问道。
  “她学的是会计,另外兼修了教 会传 播。她似乎是一心向善,准备投身于传 教 之中。这美工女专也本来就是美国的一个传 教 士来开设的。”
  南宫奇放下了筷子,沉吟片刻后,点上了一根哈德门纸烟,示意小卫继续说下去。
  这时,屋外响起一阵尖利的警报声,然后屋里的电灯熄灭了下来,顿时屋子里陷入了一片黑暗。是宵禁的时间到了。
  小卫放下了窗台上的深色厚丝绒窗帘,点上了蜡烛。
  “周小姐品格端正,在校园里也没听闻过什么桃 色绯 闻。她品学兼优,功课一直排在前一二位。前个月,据说学校还准备把一个去法国留洋深造的机会交给她,虽然还有一些江城高官的子弟想要争取这个名额,可校访执意要把这机会留给她,她也是学校里最受器重的学生。可惜,正当她准备的时候,偏偏一病不起,丧失了这个机会。”
  “噢,你去了解了她的教官了吗?那个叫吴琳露的女老师。”南宫奇又问道。
  “当然我不会忘记了这一茬。吴琳露是半年前进的美工女专,平时生活也很检点,听说最近交了一个男友,还是一个警察。我只是在学校外的那些乞儿们口中得知的,具体情况就没太清楚了,但直觉上觉得,吴琳露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小卫答道。
  “我们不能放弃任何一个线索,也不能太早地下任何结论。”南宫奇说道,“你去码头了解过一个从苏州方向来的,叫秦青丝的女子没有?”
  “我去了,但这的确难度有点大,我一点线索也没有,无从找起啊。”
  “哦,那也难怪。”南宫奇说,“我今天去周家大宅,又有了一点新的线索。你明天去码头问问那里的小乞儿,有没有看到一个女人被劫持。这自称秦青丝的女子说,她在一条胡同里被人用带着酸 酸 涩 涩气味的手帕给迷晕,你去查上一查。”
  “酸 酸又涩 涩的气味?”小卫愣道,“莫非是……”
  “哥罗芳!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南宫奇答道,“都是这时局的错。在以往,哥罗芳只有在实验室里才能配出,在市面上更是没有可能找道。可惜现在这世道,物 欲 横 流,所谓的某些医学教授,也是越教越瘦。眼看着手中的货币越来越不值钱,微薄的薪水更是不够开销,只有变卖一点手中自配的违禁品,根本不考虑收购的是何许人也,也无暇考虑,毕竟是自己和家人的肚子更重要。所以现在的哥罗芳,只要手中有钱,就一定可以买到。”
  小卫年龄虽小,但一考虑到如今这越来越紧急的时局,也不禁叹道:“七叔,这世道也不是我们可以控制和改变的。我就在奇怪,为什么前方越来越吃紧,后方的江城却越来越紧吃。天天的报纸上都在说某处上映新电影,某处召开盛大交 际 舞会,某公馆的名 媛又有什么新绯 闻,某时代曲的歌星又交了新女友。仿佛是一片歌舞升平的和平景象,莫非正是应了古人的一首诗歌,商女不知亡国恨,隔岸犹唱后 庭 花吗?”
  南宫奇皱紧眉头,挥了挥手,说道:“小卫,这些事在家里说说就是,你还年小,在外面可得把紧口风。不过,我猜,这样的局面不会是永远,也许就快有一把 铁 锤,会击开这眼前的 黑 幕,划破开这沉沉的黑夜。你且先退去,我在这屋里暂时思考一番,演绎一下手中的迷雾重重的疑案。”
  小卫收拾了碗筷离开了房间,南宫奇坐在了沙发中,在摇曳的烛光中陷入了沉思。
  
  这案子有着越来越多的疑惑。周樱芷一病醒来后,竟称自己不是周家小姐,而是另一个陌生的苏州小学教员秦青丝。虽说借尸还魂之说并非不可能,但在这身边发生的机率实在是少之又少。如果把借尸还魂之说放在一边,那这个案子就显得古怪之极。应该说,只会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周樱芷假称自己是秦青丝,另一种则是秦青丝被人绑架来替换周樱芷。
  不过,所以的罪案都逃不过动机二字。这两种可能性都存在疑点,那就是动机何在。
  如果是周樱芷假称自己是秦青丝,她会有什么原因?本来南宫奇怀疑是她想假借这个名义离开周楚天的束缚,或许是想和心上的人儿一同私奔。可小卫打探到的消息却是,周樱芷向来品行端正,对钱财更不放在眼中。她向来是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依着周楚天的溺爱。就算她真的爱上什么周楚天不喜欢的男子,也用不着使用借尸还魂这招。
  那么,假定为是秦青丝替换周樱芷呢。
  既然是替换,就应该一直伪装下去,不让别人知道,为什么她一醒过来就说自己的身份呢?这用意何在?如果真是她替换了周樱芷,那现在周樱芷又在什么地方呢?哦,对了,赵雾岚说周樱芷已经是病入膏肓,难道她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很明显,如果周樱芷已经死了,这其中一定有罪案发生,是谁想置她于死地?只有她的两个哥哥为了遗产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可为什么又多出一个秦青丝来替换?这启不是前功尽弃吗?
  太多的疑团,越想解,越是解不开。南宫奇感觉自己正在一步一步陷入罪犯设下的迷团,他的头越来越疼,就算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
  这时,他的手指一热,原来是手指间的那根哈得门纸烟燃到了烟尾,烧着了指甲。他连忙把烟头挤熄在了荷叶型的烟灰碟中。
  南宫奇想了想,觉得应该尽快去找那个既认识周樱芷又认识秦青丝的人,那个美工女专的女教员——吴琳露。
  南宫奇恨不得立刻就插上翅膀,飞到美工女专找到吴琳露问出了究竟。可这该死的国民政府定下的宵禁禁令,让他此刻出不了门。
  没办法,现在焦急也没有用,于是南宫奇决定先吹熄蜡烛,休息一夜再说。
  可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声音,有个粗纩的声音正大声呼喊着南宫奇的名字,还“砰砰”敲打着薄薄的木门。
  是谁?竟然在宵禁的时候来探访南宫奇?这往日的金陵最佳神探不禁在脑海中划了一个重重的疑问。
(08)
  
  南宫奇打开了房门,门外站着一个身着黑色警服的高大男子,一见门开了,通的一拳头砸在了南宫奇的胸口上,大声笑道:“你这南宫老鬼,我真不相信居然在这里能见到你!”
  南宫奇一看,也不禁哑然失笑。面前这高大男子正是当年在金陵任探长,人称铁面判官的李舞衣警官。
  “哈哈,我看到门前挂着的牌匾,南宫奇西医诊所,就寻思是你老哥来了。怎么不到警局来见我呢?莫非还真忘记了我这老相好?”李舞衣大笑道。
  南宫奇微微一笑:“呵呵,我才来江城不到一礼拜,还真不知道你也在这里当差。如果知道,我早就来叨扰你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来都是一个不客气的人。”
  “哈哈,我就说你不是这么一个不讲情谊的家伙。”李舞衣说道,“小卫呢?这机灵小鬼也来江城了吗?”
  “当然,现在他正在梦中和周公打架呢。”正在南宫奇打趣说道的时候,小卫正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从楼梯拐角走了出来,一看到李舞衣站在门前,就跑了过来,大叫:“李叔,您也在江城啊?”
  “哈哈!”李舞衣大笑,“现在我们金陵三人组聚齐了,江城的罪犯又得遭殃了!”
  三人同时笑了起来。
  
  “少说废话,南宫老鬼,快,我们出去喝酒去!见了面,怎么能不浮一大白?”李舞衣兴奋地大叫。
  “李叔,现在可是宵禁呢,哪有什么地方喝酒去?”小卫埋怨道。
  “嘿嘿,旁人找不到喝酒的地方,你李叔可有的是喝酒的地方!”
  “哦?!哪里?”
  李舞衣此刻脸上却泛起了不合时宜的羞红,他不好意思地回答道:“这个嘛,嘿嘿,你李叔到了江城,才结识了一个红颜知己……”
  “噢……原来铁面判官也交女朋友噢!”南宫奇笑道。
  “嘿嘿,我正准备现在到她那里去,她给我准备了一整桌的菜肴,你们且跟我一起去吧,顺便认识一下我那红颜知己。”
  “可是,现在正宵禁呢?”小卫不识趣地说了一声。
  “哼哼,有了这身警服,这宵禁还算得上禁令吗?”不由南宫奇和小卫分说,李舞衣已经拉着二人走进了空旷得像坟墓一般的街道。
  
  “哎……李叔,俺婶婶的家在什么地方啊?”小卫嬉皮笑脸地问。
  “什么婶婶?在这里你可以这么说,一会见到了可不能这么叫。”李舞衣满脸通红,“你叫姐姐就可以了,别把人家叫得太老了。”
  “嗯,知道了。”小卫答道,“李叔,可你还没有说俺家婶婶到底住哪里呢。”
  “你这小鬼,我怕了你啦!”李舞衣拍了拍小卫的头顶,笑道,“说了是姐姐啦,别给我添乱了。她住在美工女专,是那里的教员。”
  南宫奇一听,胸腔里不由得砰然一跳,问道:“什么?美工女专?你先结识的女友叫什么名字?”
  “她是苏州人氏,姓吴,名……”
  未待李舞衣说出口,南宫奇就叫道:“是吴琳露吗?”
  “是啊……难道你也认识?”李舞衣奇道。
  
  在路上,南宫奇简要地把案子介绍给了李舞衣,李舞衣听完后,满头是汗,他大叫道:“不可能!琳露绝对不可能和这个案子有关系的,她是个正直的人。绝对不会纠缠进这个奇怪的案件,她同时认识周樱芷和秦青丝,这一定只是个巧合而已。”
  “唉……陷入爱情的人儿啊,眼睛总是被蒙住了的……”小卫故作大人状深沉地说道,可换来的只是李舞衣冷冷一瞥,他连忙打住了话头。
  “舞衣,我们先且慢下任何结论,还是等我们见了吴姑娘再说吧。”南宫奇赶紧打了个圆场。
  
  夜幕之中的美工女专,有着一堵高大的围墙,墙中是一座教堂般的建筑,月光下,尖尖的钟楼塔顶清晰可见,两边各是连体的三层西式平顶洋房,赭红色的砖头,红砖之间镶有黑色的粗线。二楼以下爬满了墨绿色的爬山虎,锯齿般的叶片在微风中缓慢摇曳,如浪澜一般。看来这学校修建已有不少年了。
  李舞衣指了指左侧二楼的一个窗台说道:“那就是美工女专的值班室,其实就是一间卧室,琳露现在就住在里面。”
  那个窗台放下了厚重的墨绿色窗帘,和爬山虎俨然一色,不仔细看,还看不出窗台的存在。在窗帘后,隐隐有着一丝微弱的烛光。
  “我们上去吧。”南宫奇说道。三人一起走进了钟楼下的一个门洞。
  
  走廊很暗,李舞衣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强力手电筒,顿时眼前一片光亮。一边走,李舞衣一边介绍:“如今宵禁令下了后,在这附近都见不着人影,就连流浪汉也都赶到了体育场里的临时收容所,这里还算安全。但是为了防止宵小作祟,这里依然保留了值班制度,今天正好轮到了琳露值班。她一个人胆小,前天就给我说了,要我今天来陪她,还准备了好酒好菜等我呢。”
  “前天?那你昨天没见着她吗?”南宫奇问道。
  “昨天,金陵方向有一个高官抵达江城,我负责安保工作,所以没来见琳露,平时我们每天都相见的。”
  “哦。”南宫奇应了一声就不再作问。
  这走廊狭长,但楼层的层高却很空旷,走路踏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了砰砰的脚步声,还激起一波波回音。
  由一个曲折的转角楼梯上了二楼,李舞衣轻车熟路地走到一间紧闭的房门前,敲了三下。
  “笃——笃——笃——”
  在这幽静的走廊上,这敲门声显得格外清晰,偏偏又不知为何,显出了一丝诡异的错觉。
  屋中没有人作答。
  李舞衣又敲了三声。
  “笃——笃——笃——”
  还是没人作答。
  
  “咦?!怎么没有人开门?奇怪了。”李舞衣自言自语道。
  “好象有点什么不对劲。”南宫奇沉吟道。他走拢门边,抽了抽鼻子,空气里似乎氤氲着什么不可知的怪异气味。
  酸酸的,涩涩的,还依稀有点甜味。
  是血!血的气味!
  
  李舞衣从皮带上摸出了一把左轮手枪,一脚踹在了门上,门板应声而倒。
  在手电筒的映照下,吴琳露躺在地上的一片血泊中,身着睡衣,半个酥胸露在了外面。轻薄的睡衣浸透了鲜红的血液,裸露的大腿上也沾满了血迹。在她的胸前插着一把刀,嫣红的鲜血已经凝结成了块。在一旁的桌子上,竖立着一支蜡烛,只燃了小半截,蜡烛旁还有一个水杯。已经空了。
  李舞衣轻呼一声,跑上前来。虽是方寸大乱,但这铁面判官却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探员,他深知道保存现场的原则与重要性。他的第一个动作是将手指轻按在吴琳露的颈部动脉上,然后转身黯然道:“她已经没有呼吸了……”
  他关掉了手中的电筒,躺着尸体的小屋在蜡烛微弱摇曳的光线中,显得更加迷离恐怖。
  
  南宫奇回身看了一眼,被踢开的门上,插销上连着一小块参差的木渣。这说明刚才在进屋前,门是从里面栓死了的。他又走到窗台边,所有的窗户都插着插销。
  南宫奇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是一个典型的密室杀人事件!我们的难题又来了!”
(09)
  
  “密室杀人事件?”李舞衣与小卫二人同时惊呼。
  南宫奇踱到摇曳的蜡烛边,捋开墨绿色的窗帘,惊奇地发现在窗帘后还有一截已经熄灭的蜡烛,这只蜡烛只燃了一点。在蜡烛边摆着一个火柴盒,南宫奇拾起火柴盒,在一侧的火柴皮上只有两道划痕。南宫奇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舞衣,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话音未落,屋外突然响起了钟声,“当当当”,正是深夜十二时正。
  南宫奇连忙吹熄了正燃着的那只蜡烛,屋里顿时陷入了一片诡谲的黑暗,只剩下三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这是干什么?为什么要吹熄蜡烛?”李舞衣奇道。
  趁着李舞衣打开手电,南宫奇说道:“这个案子超过了我们想象中的复杂。我们必须保持现场的完整性,这蜡烛正是可以让我们利用来做一个时间上的推演。”
  “可我们来的时候蜡烛已经熄灭了,琳露有可能是在这之前的任何时候被害的。”李舞衣问道。
  南宫奇摆了摆手,说:“这个我们过一会再来分析吧,现在我们需要确定的就是,我们所处的这间房间,是一个密室。”
  “是啊……”李舞衣搔了搔脑门,无奈地说道:“我们进来的时候,这插销是从里面拴上的,而所有的窗户也是从里面插上的。这个案件分明是谋杀,这凶手又是从哪里逃走的呢?”
  “所谓的密室,只是伪装的。在所有的罪案中,都不可能有真正的密室。要吗是被人为制造的,要吗是我们被一些现象所迷惑。”南宫奇扶了扶眼镜,低声答道。
  他走到了桌边,拾起那个空了的水杯,放在鼻子前嗅了嗅,一股酸甜味。
  南宫奇扭过头来,问:“舞衣,平时琳露小姐喜欢喝橘味汽水吗?”
  “以前她也不喜欢的,可最近却十分喜欢,她常常说嘴里没味,想喝点酸的东西。橘味汽水既可以解渴,又非常的美味。这段时间她几乎每次喝水都喝这个。”
  “噢……既可以解渴,又非常的美味……而且,还可以掩盖某些其他的气味……”南宫奇自言自语道。
  “什么?掩盖其他的味道?什么意思?”李舞衣奇道。
  南宫奇眯了眯眼睛,说道:“现在我也不能确定,等到天亮了,你把这杯子送到警局去,检验一下残留的水分中是否含有什么诡异的成分。”
  李舞衣浑身颤栗了一下,问道:“难道你怀疑这杯子里的橘味汽水中被人暗中下了毒?”
  “不错!”南宫奇答道。
  “可是,有这个必要吗?既下了毒,又在胸前补上一刀?凶手何必多此一举?”小卫插话道。
  南宫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身问李舞衣:“你和琳露小姐认识多久了?”
  “两个月。”
  “她又来江城多久了?”
  “应该是一年有余了吧……”李舞衣也不是很确定。
  “可以问一个冒昧的问题吗?你和琳露小姐曾经有过肌肤之亲吗?”
  李舞衣顿时脸红了起来:“这个……这个……南宫老鬼,实在是不瞒你说,我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一向身体健康,而琳露也是性情中人。再说了,这事也是你情我愿,人之常情……”虽然他没有明说,但一切也是昭然若揭。
  “嗯,我明白了。”南宫奇蹲在了吴琳露的尸体旁,手电筒的光圈正好对准了她满面血污的脸。虽然已经五官扭曲,但也依稀看得出生前,她也是一个标致的美女。瓜子脸,柳叶眉,眼睛两角微微有点上翘。可以想象,当她笑起来的时候,两只眼睛一定眯得像一条缝。
  “琳露小姐平时的性情如何?”
  “她这个人与世无争的,没事就在自己的宿舍里呆着看书。不过她最近似乎总有什么心事,常常走神。”
  “你们天天见面吗?”
  “也不尽然,但是只要我有空她也有空的时候,我们总是在一起的。”
  “这样的机会多吗?”南宫奇继续问道。
  “唉……说实话,你也知道。我才从金陵调任江城,时局不稳,整个警局里派系横生,军统中统都想插上一脚,民间又罪案丛生,我也难得有空闲的时间。”李舞衣叹道。
  南宫奇的手掌轻轻抚了抚尸体的小腹,然后又问:“琳露小姐的性格刚强吗?”
  李舞衣点了点头,答道:“刚强,非常刚强!前一段时间她生病,需要注射盘尼西林。你也知道,那盘尼西林注射起来是非平常地疼痛。可她从来都是等闲视之,眼都不眨一下。”
  南宫奇轻轻叹了一声:“唉……她是很刚强,说不定刚强得超过了我们的想象……”
  他站起身来,黯然说道:“我们出房吧,把现场完整地留给警方,待天明再做了断吧。我猜尸体检验的时候,我们一定会得到一些想象不到的结果。”
(10)
  
  坐在警局检验室外的长椅上,李舞衣面若死灰,手指颤抖地拿着报告单。
  “这混帐女人,竟然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舞衣,暂且先别提此事,你是一个探长,最应该做的就是,收回自己的私人情感,竭力侦破罪案。”南宫奇劝道。
  李舞衣黯然点了点头,在眼眶里滑出了两行泪水。
  南宫奇拿着另一张检验单,说道:“在那个橘味汽水的水杯和吴琳露的胃里,都检验出了氰酸钾的成分。果然和我想象是一样的。”
  “可是,凶手为什么既要下毒,又要再多加一刀呢?”李舞衣依然不解。
  南宫奇反问道:“如果没有这一刀,屋子又是从里面反扣上的,再加上她肚子里的小孩,你会不会觉得这是一场自杀呢?”
  “自杀?”李舞衣大骇,不过转念一想,也确实是这样。一个看似与世无争的学校女教员,突然死亡,肚子里有个未成形状的婴胎,屋子从里面反扣,只有一杯剩下残汁的混有氰酸钾的橘味汽水,无论是谁都会觉得这是一场为情而生的自杀。说不定,最大的嫌疑对象就是他李舞衣,社会大众的舆论都会唾弃他这个始乱终弃的陈世美。
  李舞衣想了想,又问道:“难道你的意思是,本来她就想自杀,可又遇到了想要杀她的人,才成了现在这情形?那被反扣的房间又如何解释呢?”
  “呵呵……”南宫奇微微一笑,“你是说,她自己用氰酸钾自杀,又有凶手用刀子直插她的胸前?”
  “嗯,我是这样想的,可这也太不合逻辑了,也不符合密室的条件啊,那个凶手又是怎么逃脱的呢?”李舞衣越想头越疼。
  南宫奇答道:“也许是你想错了,才会觉得头疼的。”
  李舞衣不服气地问道:“那你说当时的情形究竟是怎么样的呢?你又是怎么推演的呢?”
  
  南宫奇点上一根哈德门纸烟,语气缓慢地说道:“我们先来考量一下密室的秘密吧。我们先假定有一个凶手,那凶手是不可能变成空气离开屋子的,那他是怎么做到门窗反锁的呢?我昨晚上也细细检查过,没有什么可能能够做到这一点。从逻辑上分析,能够反扣上门的,如果不是凶手干的,那就是吴琳露自己干的。”
  “她自己干的?”李舞衣惊道。
  南宫奇将烟灰抖在了地上,继续说道:“这只是逻辑上的分析。你也看到了,吴琳露是身着睡衣而死的,如果真有凶手,那么这个凶手一定是她的熟人,一个熟得超过了一般朋友范围的人!”
  “难道你在怀疑我?”
  南宫奇笑道:“呵呵,你可千万别误会了,以我们的了解,我又岂能怀疑你?你才认识她一个半月,可她肚子里的婴胎已经有两月多了,她就算是自杀也不是会为了你。我猜这个凶手一定就是她肚里婴胎的始作俑者。”
  李舞衣又问道:“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越说我越不明白了。”
  “那我们就在假定有凶手的情况下来推演这个凶案的情形吧。”南宫奇狠狠吸了一口手指间的哈德门纸烟。
  
  “一个和吴琳露相熟悉的人,说不定就是那个让她怀孕的男人,进了房间。他们也许在讨论什么话题,这个男人产生了杀机。他在橘味汽水里偷偷加进了氰酸钾,现在这个时局,只要有钱在手里,想要找到氰酸钾并非难事。当他看到吴琳露喝下了汽水,就借故告辞。这凶手离去了,吴琳露自然会从屋中反锁上房门。这就是造成密室的原因。当吴琳露发现身体不适的时候,她想告诉我们一点什么。她不想让这个凶手逃之夭夭,逍遥法外,她得留下什么隐藏着的东西来告诉一个足够聪明的探长,也许当时她想到的就是你这个铁面判官。她想找一支笔来写下那个人的姓名,可找遍房间也没有找到一支笔。呵呵,做出这个推论是因为我也在屋里找了笔,一支也没找到。”
  南宫奇又接着吸了一口纸烟,继续道:“最起码,她想让人知道她是被人杀害的,而并非自杀。所以她得做出一个举动,让来了的警察不会误以为她的自杀,正好她是个刚强的人,所以她选择了一个一般人不敢想象的事。”
  李舞衣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大叫:“南宫老鬼,难道你是说……”
  “没错!这刀是她自己插上的,她只是想告诉我们,她是被别人杀害的,而不是自杀!”南宫奇答道。
  “可这是不是太过牵强了?你有什么证据说明这一刀是她自己插进胸膛的?”
  “你注意到了吗?这刀是一下就插进了胸膛,直刺左胸的心膜,伤口是由上至下呈一条斜线。一般人握刀都是正手握住,顺手刺的话,只会刺中小腹。如果是刺中胸膛,刃口必定是从下至上呈一条斜线。我是从伤口判定她是自己造成这刀伤的。”南宫奇冷静地说道,“而且,我也细细检查了,屋里有陌生的足印,但只是从椅子附近到门边。甚至还有一个足印,有一半已经被血泊所覆盖,但在周围却找不到其他带着血迹的足印。这已经足够证明,那个人的离开是在这刀伤以前的事情了。”
  “可恶的凶手!”李舞衣握紧了拳头挥动着,“我一定要把这个恶魔擒出来,让他挫骨扬灰!”
  “稍安勿躁!”南宫奇说道,“舞衣,别忘记了,冷静,才是一个侦探最重要的原则!”
  
  两人站起身来,出了警局,向南宫奇的西医诊所慢慢走去。
  
 (11)
  
  小卫正站在门前,他是趁着天明先行一步回了家。他一看到南宫奇和李舞衣,就叫道:“七叔,刚才那个赵医生来了一趟,叫你今天有空的时候到周家去一下。”
  南宫奇对小卫说道:“哦,我知道了。小卫你今天回来休息了吗?扛不扛得住?”
  小卫答道:“没问题,我是铁人呢!”
  “嘿嘿……”南宫奇笑道,“那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今天要做的事?”
  “忘不了,你叫我去码头问问是否有年轻女子被人劫持。我趁着天还没亮就去问了,可是那个周小姐或者秦小姐,说的那一条小巷实在是太僻静了,没有一个乞儿会到那里去讨食,所以也没有人看到。”小卫连忙答道。
  “不错不错,那你先在家里休息一下,我们这就到周家去。”南宫奇应道。
  
  在去周家的路上,南宫奇和李舞衣在路边小摊上喝了一碗当地特产的油茶,稍稍填了一下肚子。等到达周家时,已经接近晌午。
  南宫奇正要叩黄铜大门时,大门却由里面打开了,周楚天和一个年轻男子正要出门。
  周楚天一见到南宫奇,就喊道:“南宫先生,您才来吗?我正要和我这小儿子启明去码头接我那从苏州赶回来的大儿子启发。现在家里没人,干脆你们陪我一起去码头吧,反正现在也没什么大事。”
  南宫奇应了一声,连忙向周楚天与周启明介绍李舞衣。
  当周家父子二人听到李舞衣的警局探长的身份后,眸子中都多了一丝戒备。
  
  当四人乘坐滑竿到达朝天码头时,从下江方向驶来的轮船已经抵达了港口。这朝天码头是依山势而建的,从轮船靠岸的地方到出站口是一排又抖又长的石阶梯。船刚到岸,密密麻麻的旅客向潮水一般向出站口涌来。周楚天与周启明垫着脚想要寻找周启发的身影,可接踵而至的人群立刻淹没了他们的视线。正当他们焦急的时候,一个年约三十的男子已经走到了他们的面前,大叫:“爹!我回来了!”
  这个男子正是周启发,刚从苏州乘船到达江城。此刻的他身着一件普通乘客穿着的圆头汗衫,大概已经几天未换,正散发出酸涩难闻的汗臭。他头上戴着一顶最为普通的草帽,一幅寒酸的模样。但两只眼睛却滴溜溜地乱转,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狡黠。
  上了一辆周楚天刚刚才召来的美国道奇轿车,周启发就脱下了帽子,翻开了夹层,摸出一叠纸片交给了周楚天:“爹,这些都是苏州的地契,等到战事结束您再亲自回去收回吧。”
  周楚天只是推了回去,黯然说道:“这些东西你都留着吧,爹得了大病,也捱不了多久了,这些都是留给你的。”
  周启发像是被锤子重击了一下,连忙问道:“怎么了?这究竟是怎么了?”
  周启明凑拢周启发的耳朵边轻声说了几句,周启发顿时一脸黯然。
  
  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周启发问道:“咦?!小妹呢?她人在哪里?怎么她没来接我呢?她不是最喜欢我这大哥吗?”
  “唉……”周楚天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她也生了一场大病,现在都还没恢复神智……”
  “这都是出了什么事啊?怎么什么事都往我们周家在推呀?”周启发大叫道,随后就头耷在肩膀上,微微耸动,默不成声。
  
  回到周家大宅,周楚天本来执意要求南宫奇与李舞衣与他们一同先去用膳,但南宫奇称自己早上吃得晚,他先去看看周小姐。于是他留下李舞衣在饭厅里与周家父子三人周旋,他一个人去了周小姐的闺房。
  
  那个叫余嫂的姆妈为南宫奇打开了紧锁的大门,里面发丝凌乱的周樱芷或者秦青丝,这里暂时且称她为秦青丝罢,一见到南宫奇,就像见到了救星一般奔了上来。
  
  “什么?我的天!琳露死了?”当听到南宫奇的讲述,秦青丝不禁抱头掩面而泣。
  “先请节哀吧,你就算哭也是哭不醒吴小姐了,现在我们要想办法找寻出杀她的真凶,还要还回你真实的身份与清白。你先告诉我,吴琳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南宫奇的声音平稳中又似带了几分威严,这也令到秦青丝止住了哭泣。
  “琳露这个人,很不错。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就是爱情,她是个爱情至上的人。她常常将一句裴多芬的诗歌改成自己的话,那就是,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爱情故,两者皆可抛。她会为了爱情奋不顾身,我也很佩服她的。她是在一年前就来到了江城,在一家教会学校里教书,据说还发展得很不错……”秦青丝介绍道。
  “等一等……”南宫奇插话道,“你从苏州来到这大后方江城,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吴琳露邀请你来的?”
  “这重要吗?”
  “请你务必说实话,我想这会很重要的!”南宫奇正色道。
  秦青丝想了想,答道:“大概是前个月的事了,那时战事蔓延到苏州,我正想寻找地方逃难。就在那个时候,我收到了一封信,是琳露托人辗转送来的,并没有邮戳。信中她鼓励我去江城,她说国民政府刚刚迁到江诚,各个学校正极度缺乏教员,我过去一定会有一个好发展。于是我按信上的地址发了一封电报后就上了路。”
  南宫奇扶了扶眼睛镜片,他似乎找到了揭开迷题的一些线索。
  他又问道:“吴琳露以前在苏州的时候可交往过什么异性朋友?”
  “这可就太多了……”秦青丝笑了起来,“她是个宁可没有饭吃,也不能没有男友的人。我们以前住寝室的时候,常常都笑话她是个天生的花痴,没有男人她会全身无力的。但是不管她什么时候交男朋友,她都不会让我们知道那个男人是谁的。因为她家人都在苏州,她不想让别人对她指指点点,所以她只是在我们几个朋友面前炫耀,到了外面处事很是低调的。”
  “这么说,你并不知道她的男朋友都是些什么人吗?”
  “是啊,不光是我不知道,我估计就算她现在交了新的异性朋友,她也不会让其他的人知道。因为她是在教会学校里教书的,那里向来学风严谨,她一定不会让私人上的事情影响自己在教会校园里的清誉。”
  南宫奇暗暗点头,心想也的确是这么回事,否则小卫也不会打听不出来吴琳露的情人是何许人也。
  
  “好吧,我们先谈到这里,我是相信你的。但是你现在也只有暂时呆在这里,我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解救你出去。不过你放心,不出三日,我一定让你离开这里。”南宫奇此刻似乎竟有些胸有成竹。
  
  南宫奇拉开了门,正要向外走去,却迎面撞到了一个人。是余嫂,正端着一碗参汤准备送进房来,却不料正好撞到了南宫奇,一碗参汤恰好摔翻在地,汤汁溅得四处都是。
  “你这人怎么搞的?我辛辛苦苦熬了一整天的参汤啊!你这挨千刀的冒失鬼!”余嫂气得大发雷霆,饭厅里的几个人也闻声走出来看个究竟。
  周楚天连忙呼喊,叫余嫂不得无礼。
  南宫奇也知道是自己做得不对,正准备低头道歉时,突然一只白色的长毛大猫一溜烟窜到了地上的汤汁边,舔起了碎碗上的残汁。
  余嫂正要用脚赶走这只白猫时,突然发出了尖声的惊叫。
  
  这只白色的长毛大猫已经身体僵硬地躺在地上,透体冰凉,已然断过了气。
  “参汤里有毒!”南宫奇喃喃说道……

(12)
  
  几人大惊失色,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如果不是这碗参汤无意落在了地上,被这白色大猫喝到了,那么死于非命的应该是正在屋中的周樱芷!
  
  只听得周楚天大叫一声:“余嫂!妄你跟随我这么多年了,你居然做出如此之事!真是我长瞎了一双眼睛!”
  余嫂吓得脸上一片煞白,她战战兢兢地叫道:“不是我!我也不知道这参汤里加进了剧毒!周老爷,我是跟大小姐一起嫁进周家的,樱芷小姐就像我亲身女儿一般无二,我又怎么能做出如此猪狗不如的肮脏事情来呀?!”
  周启明怒喝:“不是你又是谁?这参汤是你看着煎熬的,自从樱芷妹妹病情老是加重反复,我们就千嘱万咐,绝对不能让其他人触碰。那你说,不是你下的毒又会是谁?”
  余嫂哭道:“不是我!不是我!只有我一个人可以接触到参汤,这倒是不假,可如果真是我下的毒,又怎么会在参汤里下毒呢?那岂不是根本不能逃脱被嫌疑的危险?我又怎么会这么笨呢?”
  
  南宫奇摆了摆手,让大家禁声。他摸出一根哈德门纸烟,叼在嘴里,然后扶了扶无框的玻璃眼镜,不紧不慢地说道:“大家不要吵,下毒的事肯定有人做,但到底是谁,我们暂且不要妄下定断。这里还好有一位警局的李警官,一定可以明察分毫的。”
  李舞衣吹响了警笛,不一会就有几个身着灰衣的警员冲进了周家大宅。
  李舞衣吩咐了几句,几个警员把周家所有人赶进了一间大房间里。
  南宫奇对周楚天轻声说道:“周先生,发生这样的事,谁都不愿意看到。但是令小姐有生命危险,这也是个事实。她再继续住在贵府,我也难保她不会再收到死亡的威胁。所以我建议让她搬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周楚天的嘴角抽搐道:“你们想让她住在哪里?”
  “抱歉,这个暂时不能说,就连你也不能知道的。”李舞衣在南宫奇身后冷冷地答道。
  
  原来李舞衣的寓所离南宫奇的西医诊所并不远,只有十多分钟的路程,是一个江城的袍哥大哥听说了他的名号后,主动借给他居住的一幢高墙深宅。
  李舞衣将秦青丝安排在了一间干净整洁的客房中住下,然后就回到客厅与南宫奇从长计议,这时,古灵精怪的小卫也赶到了这里。
  
  李舞衣见着南宫奇就问道:“南宫老鬼,这案子你是怎么看的?”
  南宫奇坐在红木椅子上,端起了茶几上的一杯大红袍,浅尝了一口,缓慢地说道:“这下毒的事是确认了,但是这下毒的人是谁,宅子里的所有人都有嫌疑。我们暂时还不能知道究竟谁是这未遂的凶手,但是我们可以假定自己就是凶手,推演一下下毒的过程。”
  参汤自从开始煎熬的时候,余嫂就遵周楚天的吩咐,一直守侯在炉灶边上,连个盹都不敢打,目不转睛地望着汤锅。而汤熬好后余嫂也寸步不离地送了过来。如果真有人下毒,的确很难想象谁会如此完美地完成这一罪案。看上去,唯一有机会下毒的只有余嫂。但是正如余嫂自己所说的那样,她没有理由选用这样的机会,因为这样一来,所有的人都会怀疑到她的头上,令她百口莫辩。而此刻对秦青丝的这场未遂的谋杀,说明了这隐藏的凶手已经到了狗急跳墙的时刻,他已经无法再容忍秦青丝活着的事实。
  
  听了南宫奇简单的论述,李舞衣皱着眉头问道:“那究竟谁是凶手呢?他又是怎么做到下毒的呢?”
  南宫奇扶了扶眼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你应该知道吧,一加一等于二,一加二等于三。”
  李舞衣奇道:“问这个干什么?这问题连三岁的小孩都知道。”
  南宫奇微微一笑:“那如果有一天,这个数字加上一不等于二了,加上二也不等于三了,你说是怎么回事?”
  李舞衣搔了搔脑门,没趣地说:“不知道。”
  南宫奇扭头问小卫:“你说呢。”
  小卫一边笑,一边答道:“这么简单都不知道吗?唯一的答案就是这个数根本不是一。”
  李舞衣奇道:“你们说这些我明白,可这和这个投毒案有什么关系呢?”
  南宫奇叹气道:“唉……你还不明白?参汤在煎熬的时候没有被下毒,在送到秦青丝的闺房路途中也没有被下毒。那么这参汤是什么时候被人放进了剧毒药的呢?除非这参汤在煎熬之前就已经不是参汤了,而是一罐毒药!”
  李舞衣的眼前划过一道光亮,他两眼发亮地叫道:“我明白了,这煎熬参汤的材料有问题!”
  南宫奇笑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那你知道现在应该干什么了吧?”
  李舞衣急匆匆地答道:“我马上就去追查煎熬这参汤的材料是从哪里来的。”
  “不用了。”小卫插了一句,“我早就已经去查过了,这参汤用的人参,是周家半年前就买好了的。一直放在周家的厨房里,任何人都有可能去下毒的。”
  南宫奇赞道:“小卫,干得好!看来你的逻辑推演能力已经越来越厉害了,比你李叔强。”
  李舞衣跺脚道:“每个人都可以去厨房下毒,每个人都有嫌疑,这个案子又进死胡同了,这可真是难办啊!”
  南宫奇安慰道:“这已经很不错了,我们起码把范围控制在了与周家有关的人群之中,我们只要再继续排查,找出有动机的人和有时间作案的人。”
  李舞衣道:“有动机的人很多,无论是想谋取遗产的周家两个儿子,还有平时与周楚天有嫌隙的生意同行,甚至与周樱芷竞争留洋名额的同学。而作案时间更有不可推测性,我们根本不知道这毒到底是什么时候下的。”
  南宫奇微微一笑:“的确,有动机的人很多,但是作案时间我们却可以通过其他的方法推测出来。“
  “哦?!”李舞衣有些不明白。
  
  南宫又点上了一根纸烟,慢慢地说:“与周樱芷和秦青丝都认识的人只有吴琳露,而她也在我们去探访的时候被人谋杀,这说明这绝对不是孤立的两个案子,我们完全可以也应该将秦青丝被预谋毒杀的案子与吴琳露的案子并案处理。我们只要查找出杀秦青丝的凶手,自然可以找出这所有案件的凶手。”
  “可是我们现在对吴琳露被杀的案子还一筹莫展,我们甚至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确切的时间被杀。”
  “不!我们完全有办法知道吴琳露是什么时候被杀的!”南宫奇坚定地说道。
  
  “还记得我们在屋里看到的蜡烛吗?有两根,一根只燃了一点,而另一根则燃了一半。”南宫奇侃侃而谈。
  “在一旁只有一个火柴盒,火柴皮上只有两道火柴擦过的痕迹。我已经在学校里打听过了,那盒火柴是案发当天晚上购买的。为什么会有两根蜡烛?这都是吴琳露被杀害前给我们留下的不会说话的证据。”
  “证据?什么证据?”李舞衣惊呼道。
  “她这么一个刚强的女子,又认识你这么一个探长,自然有着一定的逻辑推理能力。她是在给我们留下一个哑谜,告诉我们她被还的时间。如果我没猜错,当她知道自己被下了毒的时候,她就吹灭了正在燃烧的蜡烛,点上了另一根蜡烛,她就是为了告诉我们,她是在第一根蜡烛烧到的时候被人下了毒。”南宫奇答道。
  “可她为什么会又点燃另一根蜡烛呢?她完全可以只吹灭原来那根蜡烛,同样可以达到这个效果啊。”李舞衣依然不解。
  “她正是在告诉我们,她是在宵禁之后遇到这事的。如果她只吹灭了蜡烛而没有点燃另一根,她害怕我们没有注意到那只烧了一点的蜡烛,我们会误以为她是在宵禁之前被害的。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南宫奇说到这里,不禁有点唏嘘起来。
  “哦……”李舞衣恍然大悟,但他却忘不了吴琳露肚里的那个不知来历的婴胎,他无法释怀,“这个凶手一定是在她肚里种下婴胎的人!我马上就找人去调查与周家有关的人在昨天晚上宵禁时的去向。我先去调查周家的人!”李舞衣狠狠地一摔门,竟已经径直又向周家奔去。
  
  南宫奇坐在了沙发上,纸烟已经快要烧到尽头,他连忙把烟头挤熄在了烟灰碟中。
  他总觉得在自己的分析推理中,好象还存在了什么地方的漏洞,可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离黄昏还有一段时间,在宵禁前还可以做点什么。可应该做点什么呢?他拿不定主意,不由得坐在沙发上陷入了沉思,他觉得应该把今天的推理再重新演绎一次,似乎还有什么地方的细节被他疏漏了。
  
  南宫奇慢慢梳理着自己的思绪,突然,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站起了身。他瞪着眼睛望着小卫,问道:“小卫,你说人参是周家在厨房里已经放了半年的?”
  小卫看着南宫奇泛红得有些让人害怕的眼睛,诺诺地答道:“是的。”
  南宫奇又问:“你从谁那里得到这个情况的?”
  “是周家小少爷周启明告诉我的。”
  
  南宫奇抓起烟灰碟,然后重重砸在了茶几上,说道:“他在撒谎!我们被他骗了!周启明就是凶手!我们赶快去周家大宅,希望还可以追上你李叔!”
  话音未落,他已经拎着小卫的袖子出了李舞衣的高墙深宅。
 (13)
  
  在出得门后,南宫奇看到门外驻守着的几个警员,连忙吩咐道:“你们几个先进去守着秦小姐,别让她出任何事!”
  “秦小姐?”一个警员愣道。
  “哦,就是周家大小姐!”南宫奇这才想起,周家所谓借尸还魂的事并没有让外人知道,警员们都一直认为在李舞衣家庇护着的是周家小姐。
  
  几个警员几那里李宅,南宫奇看到墙根对面摆着一溜黄包车,连忙和小卫跳上了一辆,摸出钱递给拉车师傅,叫道:“快!快!快!快去周家大宅,车费我出双倍的。”
  黄包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奔跑着,没有节奏地乱抖着。小卫不由得心生疑窦。
  小卫问道:“七叔,您怎么就知道周启明是在说假话?您怎么就知道他是凶手?”
  “你还记得吗?在第一天周楚天与赵雾岚到我们这里来的时候,曾经说过,当时周楚天知道了他女儿身体恢复后,他就大叫姆妈余嫂去买人参,被赵雾岚拦住了。”
  “哦……我明白了!既然但是叫余嫂去买人参,就说明了他家里根本就没有人参!”小卫恍然大悟。
  “对!所以周启明后来说人参在家里已经放了半年,一定是假话!”南宫奇赞许地看了看小卫。
  不过,南宫奇还是有些隐隐的疑虑:“还是有点让我想不通的,周启明怎么会犯上如此简单的错误呢?人参的来源我们一定会查到,他根本犯不着编出这么一个谎言来,这也太容易被识破了。”
  
  黄包车抵达周家大宅的时候,已经是接近黄昏,宵禁马上就要开始到了。
  南宫奇下了车,才发觉周家大宅外站满了警察,正慌张四望,一看到南宫奇下车,就露出了警惕的神情。
  周家大宅的黄铜大门吱呀的一声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一个紧皱眉头的警官,正是李舞衣。
  李舞衣一看到南宫奇,就像看到了救星。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南宫奇身边,叫道:“你老哥总算是来了,出大事了!”
  南宫奇没有理李舞衣,只是说:“周启明呢?他有最大的嫌疑!快把他控制住!”
  李舞衣一脸沮丧地答道:“来晚了一步,刚才,周启明已经死了!”
  “死了?!”南宫奇大骇。
  
  几个警员让周楚天与他的两个儿子进了一间客厅,没有得到他们的允许就不能离开这间客厅。
  当警员出了房,周家三口就爆发了争论。
  究竟是谁在参汤里下了毒?
  周楚天颤巍巍地指着周启明吼道:“你这不孝儿,一定是你下的毒!你想要谋取你亲身妹妹的那份家产!”
  周启明不服气地站起身来,反驳道:“怎么会是我?你有什么证据?”
  周楚天:“如果不是你又会是谁?就算是生意上的对手想对我们不利。也不会向樱芷下手的,这对他们没有任何帮助。即使真是生意上的对头干的,也只会先对你和你哥哥下手,绝对不会对她做出这种事来的!”
  “那也不能说是我干的啊!”
  “哼!”周楚天闷哼一声,“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和你哥哥两人早就不满我把大部分的遗产都留给了你妹妹。如果真有人做出这样的事,不是你就是你哥哥!可你哥哥是今天才到江城的,而且向来宅心仁厚,除了你还会是谁?刚才我也听到了,你给别人说那只人参是放在厨房里已经半年了。哼!厨房里的人参早就用完了,这是今天你出去买的。刚才我不想家丑外露,所以留了点面子给你。不过现在关上了房门,我们就亮开了说。你说实话!是不是你干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干?”
  周启明大叫道:“冤枉啊!不是我干的!刚才我撒谎是不假,那是因为人参的确是我买的,现在人参出了问题,我才逼不得以说是在厨房里拿的。我也怕无端的怀疑啊……”
  “狡辩!”周楚天大怒。
  周启发连忙站起身来安慰道:“爸爸,启明一定不是那种人的,您也别动怒了,还是等警察来调查吧……”
  周楚天拍着桌子怒吼:“你是出门在外,不了解家里的状况。我把生意都交给了他这个不肖子,都被他败得差不多了。他整天不理家里的事物,在外面花天酒地,还裹了几个所谓的交际花。家都快被他败光了,听说他还学会了吸大烟,这家还够他败吗?所以我才留了大半的现金给樱芷。”
  周启明哑口无言气呼呼地坐在了红木椅子上,他觉得口有点干,抓起身边的一盅茶。这是他们刚才吃完饭后倒的,还没来得及喝就出了参汤被投毒这档事。
  他端起茶,却发现杯子里只有茶叶,水还没有倒进来。他忿忿地把杯子砸在了地上,端起了周启发座位旁的一杯茶水,还好,里面有水。他仰头一饮而尽。
  忽然,他的肚子里开始一阵翻腾,像是有千万把刀子在里面搅动一般,在他的脸颊旁滑下了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他捂着肚子大叫:“天杀的!这差里有毒!”
  当周楚天与周启发转过身来的时候,周启明已然躺在地上,身体不停抽搐着,嘴里吐出了连续不断的白沫,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周楚天大叫一声:“天啊!”
  他颤巍巍地走到周启明身边,弯下腰来一看,然后老泪纵横:“天啊!他怎么也死了?我这都是做错了什么啊?”
  周启发的嘴皮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知道,这杯差本来是给他准备的,原本凶手想要杀的人是他——周启发。谁知道鬼使神差,竟让周启明喝到了这杯致命的茶水。
  他转过身来,拍打着客厅的房门,大叫着:“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南宫奇一边听着李舞衣简单的讲述,一边走进了周家大宅,迎面看见一个身着黑衣,斜跨盒子炮的大胡子警探正警惕地盯着他。
  李舞衣连忙介绍:“这位是我的上司,江城警局局长王西林。”
  王西林喝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能随便擅闯命案发生现场?来人,快把他轰出去!”
  李舞衣赶紧道:“这位南宫先生是周家的西医医师,也是我在金陵时的旧友。南宫先生也是一位逻辑推理上的好手,在金陵时就常常协作警方侦破了无数疑案,他是我刚刚延请过来协助调查的……”
  王西林咳了一声:“有什么好调查的?这案子有我在就行了,又不是什么好大的案件,我一眼就看出了是怎么回事,马上就可以结案!”
  “结案?!”
  “对,这案件实在是显而易见。凶手就是周启明本人!他是畏罪自杀的,就这么简单。”王西林乜了一眼南宫奇,说道。
  李舞衣将信将疑地问道:“不会这么简单吧?”
  “哼!”王西林不满地说道:“就这么简单,我已经让他们做好了笔录,你就不要多事了。现在的时局不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结案就早结案,我们还有很多其他事要忙,明天武汉方向又会来几个高官,小李,你去准备一下接待任务,就别再瞎搅合这事了。”
  他转身对大队人马叫道:“收队!把周家所有人带回局里做笔录!”
  
  所有的人出了周家大宅,只留下了李舞衣南宫奇小卫三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真有这么简单吗?王西林简直是在敷衍了事,他只想早点结案!”李舞衣忿忿不平地说道。
  南宫奇燃上了一根纸烟,两只眼睛在薄薄的玻璃镜片后面闪闪发亮。他知道,这事绝对没有这么简单的,也许,在这后面还藏着更深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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