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杀 完(zt)

来源: 玉珠 2004-10-14 06:10:57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0 次 (24147 bytes)
燕七一惊:果然来了!眼见得那潜伏在人群中的锦衣卫齐齐望来,蓦然间一条人影从酒楼二楼燕子帘般飞出,半空中一道黑影一晃,一条长绳已套住对面一座高大门楼的山檐,那人半空中借力飞起,倏突之间已从数丈宽的长街凌空飞过,跟着长绳又已飞出。
那长街早已乱作一团,那干锦衣卫已纷纷大呼:“就是他!”“抓住他!”“快报纪大人!”
燕七心中一热:燕二!
这当口却是什么也不能说不能做,在如此严密的重围中,就算当年菊杀十人齐出,也未必救得了燕二,更何况,这位面冷心热,行事沉稳的二师兄,想必也为他安排下了退身之路吧?燕七努力控制自己,混入张皇四窜的人群中,埋头攒行,待逃出那长街之时,他忍不住回头张望,只见箭如雨飞,那半空中绷得笔直的飞索突然断成两截,那凌空飞扬的燕二就象断了翅膀的飞燕,突然栽了下去。
燕七心中一阵纽痛,悔恨万分:他为什么不早听从燕二和她的劝,早早地远走高飞?
当他返回菊园时,另外一个更大的打击在等着他:那菊园小亭中空空如也,他心爱的女人不见了。

七西风残照苦

仿佛黑夜之中突然一脚踏空,落入万丈深渊,又仿佛突然给一把钢刀直刺入心,燕七只觉得天地茫茫,说不出的孤独无依,凄苦伤痛。他茫然地站在那亭中,那一缕淡如初菊的幽香犹在,可是伊人已杳!
她是因为他的一意孤行而弃他远去了?还是出了意外?
燕七只觉得脑中淆乱一团,哪里还有思想的余地,只有这时,他才深深地体味到她对他的重要,什么仇恨、罪孽,什么责任、道义,其实远不如这样一个女人给他的那一份充实和温暖。
残阳犹艳,可是这少年的身体却已是一片冰冷。
突然间,一股更冷的东西袭来,不是西风,是杀气!这少年刺客虽然伤痛迷失得不知所在,不知所想,可是那杀手的本能反应,那一种敏锐之极的不祥预感又突然将他唤醒,他一感觉到危险逼近,身子已疾若飞鸟似地平地拔起,冲出亭子。
只听得一阵刺耳的“簌簌”破空之声,那亭子的藻井间已射下数十道乌光,他若是再慢上半分,纵然武功再高强十倍,也抵挡躲闪不了这些冰冷强驽的劲射!
园子中残菊艳若黄金,一道剑光突然从残菊中迸出,凛冽的寒光将满园的艳阳和菊光都压得一黯,天地为之失色,黑暗仿佛在这一瞬间突然来临,直刺身在半空中的燕七。
这是必杀的一剑!
燕七心中一黯:只有菊杀中人,才有如此的算计,有会伏下如此志在必得的刺杀,他这时身在半空中无从借力,已是无可闪躲。
可是,他还有那九尺掌力,还有那谁也不知道他练成了第九重的九尺掌力,冲阵菊掌!
他虽然明知来的必是菊杀中人,可是他那求生的本能已令他不由自主地随手一掌挥出。
“波”的一声轻响,那刺客已给这一掌击得倒飞而出,重重地摔在菊花丛中。燕七落下时,已涩声道:“师父?!~~”
蒙面的面巾拉开,露出一张痛苦扭曲的脸来,这张脸上已没有平时那种冷静和威严,只有衰老和无助,整个人倚坐在那残菊丛中,正是那菊杀首领,他的师父燕南山!
一掌得手,在这你死我活,生死决于瞬间的狙杀中反败为胜的少年呆楞地瞪着燕南山,心中一片迷茫:“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一直纠缠在他身边,让他不安,最后伏击他的,竟然是他一直尊敬爱戴的师父,他师父给那凌铁崖一剑透心穿过居然没死,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回事啊!燕七只觉得心中淆乱一片,又仿佛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无所依托,不知身在何处,心在何处,思在何处。
“好~~~好阿~~~七,你居然连第九重的冲阵菊掌也练成了。”燕南山捂着胸口轻轻咳嗽,鲜血不住在从他嘴中渗出。
燕七抢过去扶住他:“为什么?师~~~父,为什么啊?”他绝望而伤痛地望着这位曾经将他们当作自己的儿子一样关心,教给他们武功的师父,已隐隐明白了些什么,又隐隐地感到害怕,不敢去面对。
“因为你们还活着,因为你还没有死,因为你和凌铁崖居然能够从那十丈桥逃生,”燕南山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所以我也走不了,所以我必须还要将你们灭口,所以我要在这里伏杀你。”他的脸色已经变得平静,声音也很平静。九尺掌力之下,绝无活命,也许这位威震武林数十年的一代大豪明知必死之时,却显得异样的平静起来。他也仿佛准备将所有残酷的真相告诉给这位他亲自教出、却最终杀了他的菊杀老七。
可是这少年却显然无法平静接受这残酷的真相:“师父,你是我们的师父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原来那凌铁崖真是咱们燕门中人,你们本来是联合起来作戏的,浦子口他故意给你打入江中,十丈桥你又故意中他一剑,可是,师父你为什么要将我们灭口?因为燕王?”燕七嘶声问道。
“不是燕王,也是燕王,说到底,也是因为他!”燕南山眼中露出怨恨刻毒之意:“姓朱的没一个是好人,从朱元璋算起,都是刻薄猜忌,杀戮功臣,阿七,当年我与凌师弟二人相约各保一主,无论他叔侄二人谁胜谁败,都可享尽荣华富贵,可是,朱棣都即位近四年了,咱们菊杀为他立下了多少大功,他又封了些什么给咱们?不赏倒也罢了,你以为我们这样的人朱棣会让我们活下去?天下太平了,他皇位坐稳了,就会动手铲除我们了,我与他四年之约将到,我已侦得他要动手了,索性自己先动手与凌铁崖设这一个局,要谋他一千万两银子,这本是我应该得的!”
“可是,可是师父你就因此把四哥、六哥、九妹,甚至还有师~~这些人都,都一齐置于死地?”燕七声音颤抖着,身子也颤抖着。
“阿七,你不要怪师父狠心。要怪也应该怪朱棣,怪这世道,这人心!”燕南山脸上露出淡淡的讥诮之色:“就象现在师父中了你的冲阵掌力,师父也不怪你,因为,这世道就是如此这般,你不杀了我,我就要杀你,这世道,本就没有谁能置身于外,做一个菊花一般的隐逸之人。”他艰难地笑笑,叹了口气,又问:“凌师弟呢?他为什么一直不现身?银票还在我这里,他一定不会甘心的。他既跟你一起逃了出去,为什么不告诉你一切,还将你蒙在鼓中,让你来做这些?难道他也不愿你也来分一份,故意让你来送死?他的心也歹毒着,不比我这师兄差。”
燕七只觉得心中一阵冰凉,他已在突然之间明白了一切:当年叔侄皇位之争见了分晓,所以凌铁崖要遁走,才有浦子口给燕南山打入长江,而现在,燕南山也要遁走,所以才让凌铁崖来配合他做这一场戏,装作给凌铁崖杀死,却带着那一千万两银票脱身,----那十丈桥上击碎的只不过是一叠废纸!哪知燕南山为了独吞这笔富可敌国之财,或许是为了遁走得更加不为人知,竟连凌铁崖一起卖了,事先在那十丈桥中埋下炸药,要将所有的人毁得干干净净,这一石数鸟之计,果然狠毒周密,果然不愧是菊杀首领的杰作!只可惜冥冥中仿佛自有一只神奇的手在主宰着人世间的一切,赏善罚恶,主持公平,他这遁身计划虽然厉害,却给自己阴差阳错的一记九尺掌力击灭了炸药引线,而且他事后知道自己与凌铁崖逃走,却不知凌铁崖已伤重身死,担心凌铁崖泄露他这阴谋,也担心凌铁崖的报复,只得继续留在京师要刺杀他与凌铁崖灭口,哪知却伤在自己的冲阵菊掌之下,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吧!蓦然间又想到燕二,燕二想必早已隐隐猜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劝他远走高飞,所以才会一直潜伏在他身边,在危急关头从酒楼中飞出引开埋伏救他,他布下的机关,也自然是燕南山故意破坏,还故意用雷震子来暴露他的形藏,想到燕二落入纪纲之手,生死未卜,他心中又是一痛!
“凌~~凌铁崖中了我一记冲阵菊掌,那天我们逃到半途,他就死了。”燕七冷冷地看着燕南山,不知怎的,他这时没有恨,没有怒,只是觉得说不出的悲哀和无奈,为他和自己,为这世道和这人生,为这命运。他曾是他的师父,一直尊敬的菊杀首领,威震武林的北山,可是此时,他只不过是一个营营逐利、垂死可怜的老人,他悲伤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听到这消息后会有什么样的感受,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哪知燕南山神情却甚是平静,淡淡道:“我虽然已经猜到几分,只是凌铁崖不死,我终难安心,所以不得不来得个准信。”话音未落,他右手伸出,已连点燕七身上数处大穴,慢慢地从地上站起身来。
燕七正在神思激荡,哪里想得到他怀中这位中了九尺掌力、身受重伤的燕南山还能暴起伤人,哪里还躲闪得及,登时受制,软倒在地,又惊又怒瞪着燕南山:“你~~”
“燕门之中有一门内功名做‘黄金甲’,能够抵挡普天之下任何掌力,便是这冲天菊掌也破它不了。”燕南山冷冷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燕七,声音缓慢而不带任何一丝感情:“阿七你也不要怪师父藏私,也许没有这一场变化,再过几年我也会传给你,因为这一门内功只传给掌门,所以凌铁崖也不知道。”
他走到花丛后,提了一人出来扔在燕七身边:“阿七,你长进了,师娘也敢冒犯!哈哈,这贱人跟我了四年,一点情义也没有,只跟了你一个月,倒是对你死心塌地,师父就成全你们这一对恩爱鸳鸯,今日让你们死在一起。”
燕七看着女子,这女子眼中没有恐惧和责备,只有无言的情意,两个默然对视,这少年的心突然就静了下来,安宁如水,如菊,他露出淡淡的微笑:“不错,多谢师父成全。”
燕南山一愕,脸颊肌肉轻轻颤动,露出压抑的怒意:“呵呵,果然情深义长。只不过你们便是想这么死,也不太容易。你们死后,我会将你们剥得精光丢在这城中最热闹的地方,在她的尸体贴上‘朱棣之宠妃’,在你的尸体贴一张‘朱棣之义子’,哈哈,他待我不义,那也休怪我对他不仁,也随便报报我这几年小心翼翼伺候这位燕王女人的仇。”
他脸上闪着恶毒而得意的微笑,----在两个将死的人面前,他再也用不着伪装出道貌岸然,还有大功告成的狂喜,都让这位名震武林的北山忘形失态。一脚踢开女子的穴道,呵呵笑道:“咱家也不是不近情理之人,就让你们临死之前说说话。小贱人,你仗着姓朱的势,这些年从来没给咱家一个好脸色,呵呵,你现在求我吧,说不定我还可以饶你一命,带着你远走高飞,如何?”他脸上露出暖昧的滛笑:“无论如何,你这贱货还真 *** 味道不错,人见人爱,连小七都给你迷得晕乎乎的,跟我走吧,咱家现在有钱,这下半辈子够你享受的。”
这女子从地上爬过去扶起燕七,用一种极度轻蔑和不屑地神色微睨着那菊杀首领,她曾经一起生活了四年的男人:“你自己一个人去好好享受你的富贵吧,如果你有那好的命!”
“咱家的命一向都好!两个小贼不是都看见了,虽然生了这么多波折,最后还不是如愿以偿!你既然不识抬举,那咱家也不跟你们多耗下去,先送你们上西天。”燕南山看见了她的卑视,也看见了燕七的冷漠,----这少年,再也不会将他当做师父了,再也不会对他有一丝感情了,如果以前他还对他有那么隐隐的欠疚,现在,他剩下的只有仇恨!这位武功盖世,凌绝当今武林,身怀冲阵菊掌与黄金甲内功的北山,不知怎的在这两双黑漆漆的眸子面前有些心虚,有些恼羞,他用脚从地上将长剑勾起,已准备动手杀人。
“等等。”
这女子突然挺直了身子,用手轻轻理了理鬓角的乱发:“你的命再好,你这菊杀掌门算无遗策,可是这一次,只怕你还是在劫难逃。”
“为什么?”燕南山被这年轻女人可怕的镇定和从容镇住了,脸颊的肌肉不住地轻轻颤抖。
“你不是一直怀疑我是燕王专门派来监视你?不错,我正是燕王的探子!”这女子冷冷地微笑:“十丈桥那一场戏你与凌铁崖演得很好,只可惜还是让燕王起了怀疑,所以才让我一直跟着燕七,便是想引出这一出戏幕后的主谋来,只是想不到却是你!我早已悄悄将消息送了出去,纪纲片刻便会赶来,就算赶不来,只要燕王知道你没有死,你这后半生就只有象野狗一样逃亡,永远没有安宁,你那银子,也只有带到棺材里去享用了。”
燕南山脸色变得惨白,嘎声道:“你是如何将消息送出的?我制住你之后~~~”女子截口道:“你自然想不到!刺杀你是专家,可是如何传送消息,你还差得远!”
燕七的脸色却变得比燕南山还要惨白难看,他呆呆地看着那神情高傲的女子,吃吃道:“你~~菊姐~~你,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和我~~”
燕南山脸色变了几变,一咬牙,厉声道:“你这小贱人想骗咱家,休想!”手中长剑提起,正要落下,却突然象给人点中要穴一般僵在那里,因为每一个人都已经听到了,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马蹄声已由远而近,从四面八方向这里围了过来,略一迟疑间,四周已是人声鼎沸,只怕这墙外已是设下了层层重围,燕南山恨恨地盯着那年轻女人,只恨不得一剑将她斩成十七八截,却是废然一叹,将长剑还入鞘中,随手将燕七的穴道解开,涩声道:“终究是人家笼中之鸟,俎上鱼肉。”
蓦然之间,墙外的人声一下子消失,天地间一片岑寂,只听得远处一阵整齐而缓慢的马蹄声渐渐响来,在这死一样的寂静中说不出的清晰惊人,一时之间,只听得那丁丁的铁蹄当当地敲在街石上,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蹄声在园门口停了下来,还是一片寂静,没有半点人声。
一声尖利的唿哨,四周的园墙上突然露出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每个人手中都已开弓搭箭瞄准了他们,森白的箭簇就象猛兽的森白的牙齿,恶狠狠地准备择人而噬。
脚步声终于在从园外响起,已有数人从园门走了进来,人还在林子那边,洪亮的笑声已传了过来:“燕卿竟然未死!好,好!”
是朱棣!
魁梧的身材、一张峻峭的面孔下宽上窄,权腮浓眉,眼睛鹰隼一样目不斜视,下巴微微翘起,配着高耸的鹰钩鼻子,冷冷的神色中带着一股桀傲的跋扈之气,虽然在笑,脸上却没有一点笑意,当今天子大步从假山后转出,身后跟着纪纲和几名侍卫高手。
燕南山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也不知此时该不该还象以前那般跪下迎接,也不知这样做还有没有用,呆楞当场;那年轻女子却是满脸冷笑地看着这一切,仿佛根本与她无关,又仿佛根本就不在乎;只有那燕七,却好象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人事变幻,只是痴痴地一直盯着那年轻女人,这时却突然开口,轻轻问道:“菊姐,不会是那样的!你告诉我,你刚才告诉我的,都是假的,你只是为了骗他,是不是?”
这女子大大地惊动了!
在这样的情形中,连那位名震武林,数一数二的北山都震骇失色,她也是勉强控制得住,而只有他,才是真正对这一切无动于衷,这少年的心,只在她一人身上。
这女子露出感动的神色,眼中闪着熠熠的波光,她看着这痴情执拗的少年,温柔地笑了:“当然是为了骗他的。只不过老天爷长了眼,终究叫他逃不了。”
“是的,我逃不了,咱们一个人都逃不了!”燕南山压低了声音恶狠狠盯着四周园墙上的伏兵,转着眼珠。
“那,为什么燕王他会真的恰在这时赶来?”痴情的少年犹自不解。
这女子轻轻地点了一下他的额头,眼中溢荡着脉脉的柔情:“真是小笨蛋!你没有看见你二师兄吗?”
燕七转过头,就看见了站在朱棣身后的燕二,也看见了脸色奇特紧盯着他们的当今天子!

八 长剑破天扬

偌大的菊园中一片岑寂,西风在残菊中沙沙吹过,每个人的心里也是一阵瘆人的沙沙声。
便在这难耐的沉默中,燕七突然上前一步跪伏在地,朗声道:“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棣冷冷地盯着眼前这菊杀中的少年,脑中突然闪过那皇宫后院偏殿中的一幕,那直挺挺凝视着他的眸子,眼中寒光一闪即没,淡淡道:“阿七,想不到朕一生征战,竟在天下升平之际,在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燕姓子弟中栽这样一个跟头!果然不愧名满天下的菊杀,不仅武功高强,而且心机如此厉害,竟连朕也玩弄在指掌之中。”
燕七又重重叩了几个头:“微臣死罪,罪大恶极,罪不容诛。”他虽然在自承死罪,声音却甚是沉着。
朱棣冷冷一笑,哂道:“你有罪?你罪不容诛?朕倒还记得菊杀为朕立下过汗马功劳,你为何不求朕将功抵过,两相抵消,饶恕这一次胆大妄为?”
燕七只是叩头:“罪臣不敢。罪臣这次实在是罪大恶极,不敢求皇上饶恕。”
朱棣摇摇头,眼光扫过立在那残菊旁满脸紧张之色的女子,脸色一沉,声音也是一沉:“连你师父都躲在一旁不说话,你出来做什么?哼,你是为那~~女子吗?”说到最后两个字时,他的声音有一丝轻轻地颤抖。
伏在地上的少年身子也是轻轻一颤,却已马上用力地回答:“是。”
朱棣一怔,仿佛为了掩饰什么,突然仰天打了个哈哈:“好!不错!朕果然没有看错你,菊杀中以你小七最出色!若是平时,光凭你这份勇气和情义,朕就可以饶恕于你。只不过,这一次关系江山社稷,无论如何,朕都不准备饶你,也不准备饶过你们这干,乱臣贼子!”那最后的四个字带着缓慢而坚决的力量说出,显示这位至高无上皇帝不可更改的决心。
每个人都听出了这四个字的含义。
燕七蓦然挺直了腰,又象那一次那般直视着这位刚硬的燕王,当今天子,淡淡道:“罪臣不敢求皇上饶恕,罪臣只是想请皇上留着臣等这几条贱命,好再给皇上立一大功。”
朱棣给这少年凛凛的眼光逼得竟是一悸,眼光惊怒闪过:“哦,你竟敢要挟于朕?”
燕七脸色平静如亘,没有半点怯意:“罪臣焉敢。凌铁崖。”
这三字出口,园中又是一片奇异的沉默,燕南山又嫉又恨地盯着燕七,女子却是用满含柔情爱意的眼神看着这少年,仿佛身边的什么事都已不值得她去关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棣才轻轻叹道:“凌铁崖,这倒是我无法拒绝的理由。阿七,只不过就算凌铁崖这一功再大,算来算去他也只有一个人,将功抵罪,也只能抵你们中一人而已。好!今日朕就宽大为怀,许你们将功抵罪,你们把凌铁崖交出来,朕饶你们中一人性命。”
燕七默然半晌,牙一咬:“两人?”
朱棣浓眉一挑:“呵呵,阿七,你跟朕讨价还价起来?这样的事朕平生倒还是第一次遇上!你要朕饶你们两人,是你,和她?”
“不。”燕七回答很慢很沉重:“是她,和二哥。”
他看着纪纲身后的燕二。
“小二?”朱棣有些惊奇:“他不恨他把我带来,还要牺牲自己让他走?”
“因为我知道他把你带来,是算准我绝对不是师父的对手。他索性让你来,说不定可以趁机救我一命。”少年淡淡道。看着燕二,两个人眼中一点温暖之色闪烁着。那一直沉默木然的菊杀老二,第一次在人前露出了感动的表情。
“好义气!好兄弟!”朱棣眼中赞赏之色一闪即收,脸色跟着却阴了下来:“只可惜君无戏言!朕言出如山,朕生平也从不受人要挟,饶一人便是饶一人,绝无更改。纪爱卿,解开小二穴道。你四人比武决胜也罢,商议公推也罢,无论用什么法子,今日只有一人可以活着离开这里。”
燕七瞪大了眼,正要说话,只听得身后一声惨叫,跟着燕南山斥道:“一人便一人,皇上既然开了金口,还哆嗦什么!咱们武林中人,便比武争胜。”
燕七回头一看,刹那间犹如五雷轰顶,万箭穿心,堕入冰窖:燕南山正还剑入鞘,那女子却已倒在了残菊之旁、血泊之中!
这少年嘶吼一声扑了过去,扑到那女子身旁抱住她,盯着那一张本是清丽无双,这时却痛楚得扭曲的脸,张大了嘴无声地嘶喊痛泣,那女子努力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阿~~七,可惜~~不能跟~~”
一道剑光毒蛇一样无声无息地夺向少年后背!
纪纲拔剑出鞘,朱棣挥手止住了。他残忍而冷酷地微笑着,冷冷地观看着这一幕。
----这女子,他虽然赏给了燕南山,可是,他心中,是不是也从来没有忘过她呢?
----那南京城外,长江水师之中,大功告成,帝位在握,燕南山为他立下绝世之功,可是,他能够将这干刺客杀手封侯赏爵吗?为了朱家朝廷的尊严,他不能!将最宠爱的妃子和先皇的宝剑赐给他,已是不赏之赏,他要让别人把他看成光明正大,赏罚公正,不贪女色,仁爱贤明的君主,他要承前启后,做一个前所未有的英明之主,他要编一部前所未有的大典来昭显他的文治,要开拓前所未有的国土来彪炳他的武功,所以,他从南京城外起,就必须严格按照一个英明的皇帝来要求自己,象一个圣君那样去做。可是,他又是一个男人,她又是那样的一个女人,那样令人难以忘记的一个尤物,如果他以帝王之尊也无法拥有她,那么,就让她毁了吧!
就让他们自相残杀吧,死得干干净净最好,他本不从没想过跟他们谈什么条件,他生平从未受过任何人要挟,他本可以手一挥就将这几人射成窟窿,可是,他却故意给这一群天下无双的杀手一线活命之机,诱得他们自相残杀,尤其是那少年和燕南山,那两位与她有关的人,看着他们象野狗争夺骨头一样拼个你死我活,这九五之尊的天子,可以报复地享受这一份残酷的快意。
两点寒光疾夺燕南山,是燕二!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他的峨嵋刺带着森寒的杀意出手,逼得燕南山回身与他相斗,救下伤痛欲绝,痴迷呆楞的燕七。
丁丁当当几声清脆的声响,一把长剑两支峨嵋刺已斗在一起,式式凌厉毒辣,都要将对方立毙当场,这师徒二人各竭全力,已是不留半分余力!
倏突之间,两人身影翻飞,已换了十几招,燕南山长剑展开,已将燕二罩在其中,他数十年的内力运在长剑之上,燕二哪里招架得住,只得满场奔走,不住败逃。
蓦然间一声清啸,燕二的身子腾空而起,半空中身形变幻,突然双刺展舞连身扑向燕南山。他知今日不是从前那些刺杀,就算不成功还可退走,今日已是无路可逃,只有杀了燕南山。可是他武功不是师父对手,缠斗下去只怕半分希望也没有,只得拼死一搏,行险求成,这一式“纷飞燕”已是他轻身功夫中最高明精妙的一式,一人在半空中幻出数个假身,只求略略眩得对手一眩,突施杀手,万难抵挡!
可是他已不是昔日的飞燕子。他这一式“纷飞燕”虽是全力施出,几乎已是他一生武功的精华,可是那一条受过伤的腿却已使得他的身法慢了那么一瞬,致命的一瞬!
燕南山已从数个假身中觑出他的虚实,面对燕二这般奋不顾身的一击,哪敢与他拼个两败俱伤,不待燕二扑到他的身前,已是一掌击出。
九尺掌力!
“波”的一声闷响,燕二已给这一掌结结实实击得倒飞而出,摔在菊花丛中,撞在燕七身上。
燕南山正待哈哈一笑,突然眼前寒光一闪,肋下已是一痛,低头一看,却是一支精光闪闪的峨嵋刺插在那里。
是燕二!居然还能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将峨嵋刺脱手伤他,虽然力道甚轻,他受伤甚浅,可是,那里却是他命门所在,这燕二,他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命门的?燕南山又惊又怒,只觉得一阵说不出的胆颤心寒。
可是,他这时已没有退路了,每个人这时都没有了退路,只有搏杀和胜利才是唯一的路。
----也许,这人生也是如此吧!这世上本就没有能退而如菊一样生活的隐逸者。这样的浊世,这样的人生啊!
那在他眼中曾象菊一样平和淡定的少年,已直挺挺地站在了他面前,亮出了破天剑的凛凛青锋。
乱世的男儿在这时候,还有什么可说的话?最好的说话方式也许还是用剑,两柄长剑倏突之间已粘在了一起,两个曾经的师徒,现在是仇敌一样做生死相搏。
~~倏突一剑横掠而过,这一招“惊燕平水”他记得他教他的那一夜正是十五,师徒二人直练到月到中天。在北平给朝廷大军围困之际,他就曾用这一招将敌军骁将胡疯子斩成两段!这少年心中一阵悲怆,可是破解这一招最凶狠毒辣的“细雨幽帘”剑式已半分不迟疑地刺了出去。
“斜风细雨”的身法加上“不须归”连环三式,可以将对方所有退路封住,一击必杀。他当年是这样教他的,他现在也使出了这样的身法剑招。要破这一必杀之势,只有用“乱披风”的疯魔快剑跟对方抢攻,或者是两败俱伤,或者是逼得对方回剑防守,舍此别无他法。这也是当年他说的。这少年心中一阵凄苦:难道他们的命运,便是一路凄风寒雨,终不得归?难道,他和他便要双双毙命在这一招之下?手中长剑却是丝毫不缓地抢上乱砍。
剑光交错,片刻之间二人已换了数十招,那功力深厚的师父竟是半点上风也没有占到。这少年不知道他师父的护体神功已给燕二破去,半分内力也使不出来,反而剑利不如他手中这洪武皇帝使过的破天宝剑,竟不敢跟他硬挡硬架,只奇怪那数十年的深厚内力为什么不运在长剑上来克制自己?难道,这位燕门掌门、菊杀首领这时候还心存怜惜、不愿对他施展杀手?这少年缓慢地摇头,眼中突然噙满了泪水,为她,为自己,也为燕南山!这位阴险狠毒的北山既然能杀了那女子,就早已没有任何一丝情义,他,可是又藏下了什么诡计?
少年蓦然剑式一变,已使出最凌厉的“燕回巢”剑式。不管他伏下什么诡计,他只想几下与他了断,决一胜负生死,他这一路剑法虽然名叫“燕回巢”,可是他使出的时候,就已经没有留下任何退路给他和燕南山。他和他都明白。
刷刷几剑带着凛冽的杀气,带着不可抵挡的气势,带着这少年的绝望和仇恨,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冷”和“死”的味道,刺向燕南山,逼得这位早已对这一套剑法熟稔已极的菊杀首领剑法也是一滞。
滞就是慢,慢就是死,燕南山自然明白这道理,他也许还可以支持下去,还可以勉强化解这一套他二人都折熟的剑法,可是不知怎的,突然在这沉静淡定的少年面前感到说不出的胆怯心虚,也许是因为给燕二破了他内功的命门所在,也许因为是那冷冷在旁的朱棣,也许却是因为那死在他剑下的女子,他突然行险。
那少年一剑刺出,虽然凌厉,却也因这凌厉而没有给自己留下丝毫余地和变化,燕南山蓦然发动,趁着燕七一招用老之际,身子蓦然拔空而起,半空中长剑一展,“鹰燕搏”的杀招突然反击而出!
十数点寒光突然从燕南山的剑尖抖出,仿佛数十只猛隼张翅俯冲,带着遮天蔽日的黑暗,扑向那一只飞燕。
燕七仿佛一怔,仿佛也没有想到燕南山绝地反击,竟有如此之威,仿佛这一杀招他已抵挡躲闪不了。
他甚至根本就没有抵挡躲闪,他只是缓缓地一掌击出。
九尺掌力!冲阵菊掌!
冲天菊掌!
冲天香阵透长安,这冲天的菊掌,透得了这今日的京师北平?透得了这梦餍 一样的宿命?
一掌破天!
象要击破所在笼罩在他身上的阴影,击破所在威压在他身上的梦餍,这一掌挥出,菊、掌、冲、天!那花中的隐逸者,在那最暗的一刻露出了凛凛青锋,带着少年的热血和理想,击向那无边无垠的虚空黑暗!
就象因果报应,循环不爽一般,倏突之间,又是“波”的一声轻响,那名震武林的北山,菊杀首领,就象伤在他掌下的燕二一样,给这少年一掌击得横飞而出,重重摔在地上。
冲阵菊掌!
那象宿命一样逃不过的冲阵菊掌!
他的黄金甲内功已给燕二的峨嵋刺破掉,所以他也只有死!

残阳敛去了最后一丝光辉,暮色四起,天地一片苍茫。
朱棣看着暮色身子挺得笔直的少年,----他虽然一掌击退了燕南山,可是那菊杀首领的长剑也刺进这少年的胸口,每个人都得出,这少年已受了极重的伤,可是,他的腰,依然挺得笔直。不知怎的,这位武功昭然的马上皇帝突然想到了他那些快意恩仇,挥刀马背的少年时光,这少年,是不是有几分他少年时的影子?可是那样的少年时光,是再也不会回来的了,他,也再也不会有那样的飞扬时光,他本以为,跟着父皇平定天下之后,就可以天天把酒赏菊,过着自己喜欢过的生活,可是,从他大哥朱标病逝那一年开始,他就没有别的选择了!伤感的中年皇帝从沉思中抬起头,淡淡道:“小七,你胜了,你走吧。”
燕七回头看看躺在地上的女子,眼中的伤痛一闪即没,随即便是死一样的冷漠,缓缓道:“我要把她带走。我说过,我要带她去南方,去一个种满菊花的地方。”
“好,我答应你。”威严的皇帝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她是我的女人,师父杀了他,我就杀了师父为她报仇;”少年声音中有一丝奇异的颤抖:“我生命中还有另外一个女人,燕九,我辜负了她,纪大人杀了她,我也要为她报仇。”
每一个人都怔住。每一个人都被这少年震惊了,他重伤如此,还敢向锦衣卫中第一高手的纪纲挑战,而且,是在如此之多的侍卫虎视之下!连那见惯了大惊大变的天子也沉默起来。他,竟是错看了这少年,他原来,并不是为了活命而搏杀燕南山,他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野狗,他是一个人,一个菊一样高洁耐霜的人!
纪纲一步跪伏在天子脚下:“皇上~~”
少年静静地扬起手中的长剑:“这是太祖皇帝配过的破天剑,我以破天剑向纪大人挑战,纪大人你怎可不应战?”
天子大大地震动了!破天破天,当年太祖洪武皇帝起义之时将这剑命为破天,他北平起兵之时也将这剑佩在腰间,可是,当太祖平定天下就弃之不用,他大局已定时就赐之于人,是的,当天下是他们的时,这天,就不能破了!而这时,这少年,面对着这至高无上的天子,又亮出了这破天之剑,这一把剑,这一把剑,当真也有它的宿命吗?
强悍而高傲的皇帝突然从身旁的侍卫腰间拔出长剑:“朕与你一战!你败,你死,朕将你与她在南方赐一方菊地葬身;你胜,纪纲死!你与她走。”
金戈铁马的激情仿佛又回到了这位马上皇帝的身上,他冷冷地盯着这少年,就象他当年在北平俯瞰那王气黯然的金陵南京。

“带我去南方,去一个种满菊花的地方!”
苍茫的暮色中,这少年眼中含着晶莹的泪水,这世道,这人生,难道只能成为杀手和舞妓,成为君王和尸体?难道就不能象菊花一样与世无争地活,与世无争地自开自谢?这浊乱的世道,这畸零的人生啊!燕七扬起了手中的长剑,带着一股少年的激愤凄苦,挥出了那刺破宿命的破天之剑。
一道凛冽的寒光冲天而起,划破了北国苍茫的冬夜,映得满园的残菊如血,残菊,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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