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生活有些乏味。我有两个邻居,一个是印度人,住在五十二号,叫释迦牟尼。这个名字有点怪是吧?他的确是一个怪人,很闷,从来不和我们说话。每次我去他家,他家的门都是敞开的。他的院子很大,里面长满了齐腰高的野草,但有两株粗大的芒果树,上面结满了金黄的芒果,散发出浓郁的香气。而他总是坐在院子尽头屋子的客厅里。客厅的门也是敞开的,远远的我就会望见他盘坐在客厅中央,只在腰间裹了一块粗布。每次我进去后会四处查看一下,有时在他的身边坐坐,然后就离开。离开时,他仍然盘坐在那里冥想。我不知道他在这里已经坐了多久?还会再坐多久?在天堂街,好像没有人注意到时间的存在。这里事件的发生是没有时间上的顺序的。但是为了让你不至于困惑,我还是按照时间上过去、现在和未来的顺序给你讲吧。那么,接下来我就应该介绍我的另一个邻居了。他告诉我,他叫耶稣,住在五十四号。他是个小伙子,但也可能是个中年人,或者老人,留着亚麻色的长发,头发一直垂到脚跟,长着长长的胡子,胡子的颜色也是亚麻色的,看上去非常柔软。他是个话痨。每个星期天都会跑来找我,给我讲上一整天他的爸爸。但我一直搞不清他和他的爸爸是个什么样的关系。你知道在天堂街是没有逻辑上和时间上的关系的。所以,我想他可能是他爸爸的爸爸,也可能是他爸爸的儿子,或者兄弟,他的爸爸可能是他的儿子,也可能是他的爸爸,或者爷爷(那样他就没有爸爸),或者,哥哥,或者,小舅子。总之,在天堂街可能性是一件非常有趣也是非常难以理解的事情。在人间看来绝不可能的事情,在这里可以随随便便的就发生了。Anyway吧,这个邻居也是一个怪人。有一次,他带来了面包和红酒给我。在我快吃完的时候,他告诉我这是用他的血和肉做的。我听后就吐了。我是不能消化人肉的。耶稣有时候会变得非常狂躁。这种时候,我就会很害怕。因为,他会把我一把拽进一条河里,用一只瓢盛满水浇到我的头上,然后再把我的头按进水里。亲爱的,你是知道的,我有恐水症。这样,我不禁就会大声嚎叫,拼命挣扎,结果被呛得不停的剧烈咳嗽。而当我们俩在河里扭斗时,释迦牟尼就坐在不远处的水面上沉思默想。有时会闭上眼睛。浪花不时打在他的身上。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走出他的屋子,但有时候夜晚出来散步时,会发现释迦摩尼坐在大树的树冠顶上仍然冥想,银色的月亮就挂在他裸露的肩头。他的皮肤就像是恒河岸边红褐色的泥土。他冥想时的样子异常的平静和专注。我想他一定是在思考一个很难的问题,幸好在天堂街上时间不是一个问题。还是让我继续给你讲那个叫耶稣的小伙子吧。你知道吗,他有时候也会变得非常安静又有耐心。这时候他就要拉我坐下,为我数头上的头发。可是亲爱的,你是知道的,我的头发有多么的茂密啊。有时他一数就是几天几夜。在这几天几夜里他一句话也不说。他的这种可怕的耐心和安静,简直要让我疯掉了。最后,他每轻轻拨动一下我的头发,我的头顶就像响起了霹雳。后来,我把头发全都剃了,并用刀片反复刮我的头皮。直到头皮上刮出许多口子,流了很多血。不过你不用担心,在伤口愈合后我的脑袋就开始发光了。但这样也有烦恼。夜晚走在乡间的路上,会有很多飞虫围绕着我的脑袋,我的脑袋变成毛绒绒的一团。当我用手轰开它们时,我脑袋上的亮光就照见了地面上惊慌的小动物在草丛间一晃而过。有一天白天,我坐在一棵树下打盹儿,一只鹦鹉飞过来,停在了我的头上。结果,它脚下一滑一屁股摔到了地上,气得它直骂脏话。我就不把它的脏话学给你听了,免得你听过之后又会脸红。还是让我继续说说耶稣吧。你知道吗,有时候在耶稣没完没了的唠叨声中我就睡着了,但也有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听着听着就会突然流出眼泪,是毫无缘由的,而且没法控制,泪水哗哗地往下流。那时,我心里感到的不是痛苦,而是极度的幸福。这样,我就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向我的邻居叫爸爸,而耶稣这时终于闭上了他的嘴巴不说话了。他只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我,一只手一遍遍抚摸我光秃的毫无阻力的脑袋。可是,每当他走后我清醒过来时,就会后悔不已。因为,我不喜欢这种愚蠢的感动。最后一次,在一场痛哭之后,我又叫了他爸爸,并且俯身亲吻了他的脚,我把他的大脚趾头含在嘴里像婴儿吃奶一样不停的吮吸着,感觉异常的甘美。第二天,我把院门加固了,并且从里面装了一把锁。星期天我锁住门把钥匙扔到了院外。不久之后,我就听到了耶稣敲门的声音。那天,他一直在轻轻敲门并且对着门说了一整天隐隐约约的温柔的话语。直到子夜他才离去。那时,我终于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