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怕是做梦也没想到,等我们俩再次见面的时候,就到了我和老公谈婚论嫁的一步了。
老公十岁离家住校,和父母长期同处的时间并不多,可是感情上还是格外依恋亲密。每次放假回家,婆婆一定会给他做一碗猪肝汤面, 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多年之后我们小家回去;十多岁了在家过暑假,还要和父母挤到一张床上;他现在提起依旧吧咂着嘴要流口水的美味, 是初中住校时,母亲给他带去一周佐餐的池塘里的小虾和自留地里的辣椒做成的虾酱; 他以北大的录取分数上了北京的二流大学,婆婆替他遗憾,却也不责备,那个暑假里,婆婆一如既往忙着双抢,同村别家的孩子欢欢喜喜上了中专在村里放露天电影庆祝, 他们家听儿子的话,平平静静过了个心绪复杂的假期。开学的日子到了, 尽管手头拮据,父母依旧不惜借钱,带着满腹心事的儿子,提着为儿子大学生活新买的塑料桶和桶里的一个大西瓜,辗转步行,汽车,轮渡,轮船,火车,一起送他去北京。 之后婆婆提起过许多次, 延迟了几十年,第一次去北京是沾了儿子的光;8964期间,儿子生死不明,村里人颇多传言,公公几度心理濒临崩溃,只有婆婆坚信她的儿子平安无事,训斥公公不许偷偷抹眼泪, 要求公公赶紧给儿子发电报,只说自己生病,让儿迅速返家。
如今我自己的儿子也到了要交女朋友的年龄, 我想, 儿子在妈妈心里,某种程度上, 会永远是襁褓中需要你温柔目光时刻关注的婴儿,虽然, 这个婴儿可能已经无数次把目光投向了别的女人。
我老公,此时早已不是婆婆记忆中那个听话乖巧人见人爱的男孩,这个男孩经历过被辜负被失望被折磨被轻视的感情历程。他对爱的理解与追求,和经媒妁之言跨进婚姻之约,却从没有过遗憾后悔的婆婆完全不同。 所幸,婆婆是个虽然没有多少见识,但是对待孩子却如同西方人一样,以尊敬二字开头的女人;也或许因为她是乡下女人,把自己生命里的男人看得格外高大,从自家哥哥开始,一直到公公,到丈夫,再到儿子, 盲目的相信与崇拜。 感谢婆婆这个老公人生路上的第一个女人,因为她对他无条件的信任与宠爱,也因为她遗传给他影响到他的倔强与自信,面对来自家庭的阻挠,他只是再三坚持说“这是我要娶的女孩。 我们会幸福”。 一个从来没有被母亲打过训斥过的孩子,一个永远被母亲赞赏支持敬佩的儿子, 一个不管成功失败都让母亲骄傲的儿子,就这么替他的女人赢得了一席之地。
还记得我们订婚领证的那一天, 她让老公的大姐带着我,在县城里转了一圈。 一个裁缝摊模特身上松松垮垮随便耷拉的一套正合了我的身。 一套夏天穿的白色化纤宽腿西裤,米色格子料子西服, 隐隐似乎能看见里面的内衣。胸口,是赫然一根婆婆花光积蓄买给我的金项链。我摸着项链上的心形坠子,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竟然和两个姑子的打扮有了些神似,也似乎就要有了婆家县城媳妇的低眉顺眼。婆婆看着镜子里的我,露出了由衷的欢颜。
庆祝的爆竹在文化局门口的人行道上噼里啪啦的响起, 过往行人熙熙攘攘,他们或许不会知道,这一天,一个深深爱着儿子的妈妈用这样的妥协与接受表达了自己的爱,承认了自己的输,或许,也在暗暗希望,这会是一个和她一样, 配得上他们老王家的好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