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人情都太淡了。亲情也是。真不知道,以后我们老了会怎么样。
这是去年我见到她时她对我说的话。我记得她说这话时的神情,极力挤出的笑里都是悲漠。
那时我们在麦当劳里,人声熙攘。
或许也没有那么吵闹,吵闹都是我的幻觉。我在那种环境里总有置身喧嚣世界的感觉。她的话,纤细的语调里都是沧桑,扑打进我的耳膜,让我忽然悲从中来。
起因是我们在那里遇见了她的外甥女。我有十年没有看到那个小姑娘了,已经比我还高,刚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
遇见那天正好是小姑娘祖母去世。那个已经长大的小女孩从小都在她的祖母膝下被照料,被疼爱,而那一天,她的祖母去世。她并没有赶回几十里之外的老家去送祖母最后一程。却在那个喧闹的麦当劳里跟一个半生不熟的朋友约会吃饭。
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被哽住了一下。想起我的外婆。想起外婆去世时我在千里之外不能送她的悲恸。
我在那个女孩儿的脸上逡巡,什么都没有。女孩儿的表情太平静了。平静得让我悲伤。
我想是我老了吧。老了的人才特别见不得生离死别。
想来坐在我对面的她也是这种感觉。她冲我笑,却说出了那么荒凉的话。
我一直不能评判她离婚对还是不对。我只知道,这几年她的生活并不比离婚之前轻松。她的女儿越来越逆反,跟她难得见面,见面则是争吵。
我已经管不了她了。她说的是她的女儿。
她现在都会反过来教训我没有本事了。说我没本事找到好工作,也没有本事找到个好老公。她无奈地苦笑。
她拼力争取的自由并没有给自己换回尊严。这个世界里,尊严是不值钱的。钱才有尊严。
她青春期的女儿对她说话越来越不敬。对她给的微薄的零用钱越来越不屑。
我早就不指望她给我养老了。到时候还记得叫我一声妈就不错了。她又笑。目光迅速扫过我的眼睛,看向别处,熙熙攘攘的别处。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什么都帮不了她。我也只是经过她的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偶尔停下来的一个,转瞬就将离开。
她的生活,多艰难都只能自己扛着。
听说这几年里,她的父亲去世,母亲痴傻,她自己那份低微的工作飘飘摇摇。
我想她应当比我更清楚,一个没有什么背景也没有高学历的中年女子重新回到世俗的洪流中,只能是一片逐水的叶子,除去未卜的前途,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把握。
那天走出那家麦当劳,街上的灯喧哗着亮了。人流在我们身边挤来挤去。
都是过客。
都是过客在填充着我们空虚的生命。这是我替她想的。我这样替她想着,竟不能说出什么话来。什么话都是轻飘飘的,即使夏日的晚风那么柔,也会瞬息将它吹散。
我钻进出租车,冲她摆摆手,给她一个过客的笑。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的难过。她的生活那么真实,真实得容不下任何虚妄的同情。
前些日子,她的母亲去世。母亲尸骨未凉,就听说她的兄长出面争夺她居住的母亲的房屋,要求分家析产。一套三十万的住房,她的兄长向离婚并无多少收入的她张口索要三十万。
我听说时便无语了。我还记得她兄长的模样,曾经和蔼亲切的模样。
又听说后来她兄长在亲戚的劝阻下,减少了索要金额,不过也远远超过她可以承受。她正在拼命攒钱。给了他这笔钱,从此就是陌路人。她这样传出话来。
天下熙熙。想她此时的心情应是如此感慨吧。
却也只有感慨了。这个世界,已经无法让人再说出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