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 ~ ~《李站长》

来源: 舞女 2014-03-27 13:47:06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9563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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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副站长去董玉香家的那天天气阴沉沉的。从那回来的路上,他站在胜利路和新华路交口等红绿灯,想着一会儿见到李站长该怎么说。红灯老也不变绿,关副站长骂:怎么他妈还不变?刚骂完,就听见红绿灯说:急什么?关副站长瞪它一眼说:少废话,你知道个屁。

 

李站长就是李乐平,坐在火车站第二候车室东南角的长椅上的那位。1973年的1月19号,他穿着一身灰色中山装提着一个黑色的人造革皮包来到火车站,坐在 第二候车室那把椅子上,就再没动过地方。那时候那把椅子还是木头的长椅,不是现在这种塑料的。算到如今,李乐平已经在那长椅上坐了40年。

 

这些年来,他就笑滋滋地坐在那个位置,见谁都客客气气地打招呼,甭管是旅客还是站里的工作人员。起初是有人问过他为什么坐在这儿不走的,他当时的回答是:等小董。小董是谁?没人知道。他也没说过。

 

据火车站的一些老员工回忆,到大约1986年左右,李乐平就已经成了最熟悉火车站情况的人。虽然火车站里的很多地方他都没去过,可站里站外的所有情况,没有他不熟悉的。你问他去厕所怎么走,他不光能告诉你朝哪个方向走,还能精确地告诉你得走多少步。

 

从那时候起火车站上上下下的人都跟他叫“李站长”,包括真正的站长。事实上,这些年里,火车站真正的站长已经换了好几代,只有李站长一直在岗。

 

关副站长是1992年来火车站工作的,不过那时候他还不是关副站长,而只是“小关”。来这儿工作的头一天同事们就带他到第二候车室见了见李站长,大家对李站长说:“这是小关,新分配到咱们这儿来的,以后您多照顾??”

 

没过多久,他就听说了很多关于李站长的事情。比方说,大家都知道李站长的记性好得出奇——全站自1973年至今每一天迎来送往多少趟列车,每一趟是几点几 分从哪到哪,他竟然完全记得。某一天的某趟列车晚点多少分钟,他也能记个八九不离十。站里的全部员工,谁是哪天来的,谁是哪天调走的,谁是哪年哪月升了官 调了级,谁应该哪年退休,他也都记得一清二楚。

 

工作人员他都熟悉,常坐火车的乘客他也能记得不少。人家5年前坐火车去的青海,现在回来了,他一瞧见还就认得,能脱口而出问人家现在西宁冷不冷。造酒厂的 李业务员去石家庄收账款,他能跟人家说“你们厂子这些欠款可够多的,这半年光石家庄你就去了6家了,”每次人家来坐火车都见到他坐在那,一来二去都成了朋 友。

 

也因为李站长记性好,大家有什么想不起来的事儿就都爱来问他。经常有愁容满面的本地人或外地人来火车站贴寻人启事寻找亲友,有人看见了,就会给领到李站长 面前。大致听人家描述描述那人大致的面貌、所穿的衣服,李站长经常就能回忆起点儿什么来,比如“是有这么个人,去年11月23号那天来过这儿,当天下午坐 车去了兰州”,或是“对,跟一个河北口音的男人走了,说是去保定谈个建材生意”什么的。

 

除了找人的,还有丢东西的。火车站人多,小偷也多,但第二候车室没有,因为有李站长。他天天在那儿,什么风吹草动也躲不过他的眼睛,小偷来上几次他就认识 了。再来他就笑眯眯地跟你打招呼,当着众人的面给你讲故事:“刚入行的吧?你师父是谁啊?哦,他啊,他1988年有一次……”后来也就没什么小偷儿来这儿 了。

 

不过还是有丢东西的——自己丢的。有丢的就有捡的。捡了,去找站里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就都托付给李站长,经常是东西一给他他就知道主人的长相了,有人来 认领的时候他正好儿还能帮忙核对一下。当然也不是所有东西都有人认领,有副毛线手套就一直没人认领,一直在李站长那儿存着,打1981年存到1995年。 直到1995年10月4号,一个70岁上下的白发老者在第二候车室排队候车,李站长突然冲他喊了一声:“陈双庆!”老者一愣,走到近前,只见李站长笑眯眯 地说:“又来看你表哥了吧?1981年中秋节你来看你表哥那次把毛线手套落在这儿了,我当时一看就知道是你的,一直给你留着呐!”

 

那几年,这样的事儿特别多。就因为这些,李站长还出了点儿小名,上了当地的日报,被当做学雷锋助人为乐的典型。来采访的记者是个女孩,叫汪晓红,李站长见 了她第一句话是“你姓汪吧?你爸是不是在粮站工作?你姥姥家是不是住在东方红路附近?你小时候是不是有一件墨绿色的毛衣?你还有个表妹小名儿叫圆圆?”汪 晓红一听就懵住了,赶紧问是怎么回事。李站长说没什么,只不过是1977年左右他在东方红路附近一个饭馆吃包子,正好听见邻桌有个男的带着女儿来吃饭,聊 起明天粮站放假要带闺女去东方红路看姥姥而已……汪晓红都听傻了。可没一会儿又听说李站长在这儿一动不动地坐了20多年,就更惊讶了,回去写稿子的时候给 李站长又起了个外号,叫“家乡活电脑,城市新地标”。

 

报道登出来之后李站长出了名,那段时间还有好多人来火车站参观他,跟他聊天儿,或是跟他打听一些他有可能知道的事儿。李站长就笑眯眯地一个一个地接待他们,直到他们又一个一个地走了,直到后来参观的人越来越少,直到一个没有。

 

没有也没事儿。李站长托一个常坐火车的旅客帮忙买了个半导体收音机,闲着的时候就在那儿听广播。每个频率是什么频道、每个频道星期几的什么时间播什么栏目 他都知道。后来收音机听多了,也有点腻。他就开始试着学习各种奇怪的技艺——通常是跟那些走南闯北的旅客们学的,刚开始只是些扑克牌魔术、象棋的棋路,甚 至翻绳儿技巧什么的。后来就有什么学什么,只要人家愿意教他、跟他念叨,他就学——吊炉烧饼的制作工艺、沙土炒花生的火候技巧、集成电路的工作原理、汽车 变速箱的拆卸与翻新、削苹果皮不断的小窍门儿、挑选不粘锅的秘诀……

 

李站长不光记性好,还认真。他自己说,有些事情不是光记性好就能办成的。比如说翻绳儿技巧吧,不是你记住怎么翻就能翻好的,有些翻法很复杂,得多练。于是 他就练起来没完了,有时候一直到半夜,候车室里只有几个等过路车的旅客躺在长椅上睡觉了,他还在不断地翻。一直翻到连绳儿都烦了,一边被他摆弄着一边冲他 甩闲话:“有完没完了你还?都几点了?还翻?哎!轻点儿啊,别拧疼了我!没见过你这样儿的……”

 

绳儿烦他,大家不烦他。从工作人员到旅客,都觉得李站长这人不错。在那儿一坐40年,不招灾不惹祸的,跟谁都挺和气,挺好。大家都觉得李站长可能就是要在 那儿坐一辈子,一直坐下去的,连他为什么在那坐着,大家也都慢慢地忘了。大家都拿他当自己人,甚至站里的年轻人搞了对象,要结婚,都会领来给李站长看看: “站长,您给看看,怎么样?配得上我吧?”李站长也很配合地仔细端详一阵,然后咂咂嘴说:“我看呐,挺好!”一对新人这才欢欢喜喜地领证去。

 

要不是这次火车站拆除重建,李站长可能真能在那儿坐一辈子。其实这几十年里火车站装修改造过不少次,哪次甭管怎么修,李站长也没挪过地方,你装修你的,他 就坐在那不动。可这次不一样了,这次是大工程,第二候车室要拆除了,以后这儿可能会变成超市,或是网吧什么的,总而言之不会再是第二候车室了。火车站的领 导们专门到第二候车室来了一趟,站在李站长面前,特别抱歉地跟他解释了这件事,希望他理解。李站长听了之后说:没事没事,拆就拆吧。到第二天才跟检票员胡 雅丽说:能不能麻烦你们谁帮忙跑一趟,帮我问问小董,还来不来?

 

胡雅丽岁数小,不知道这“小董”是怎么回事儿,回去跟关副站长说了,关副站长来的年头儿多,听她这么一说才想起来李站长当年来这儿是要等一个叫“小董”的人的。赶紧跑到第二候车室,跟李站长详细打听了小董的家庭住址工作单位,跟李站长说:“您放心,我明天就去!”

 

关副站长第二天就去了。上午去的,头中午就回来了。回来时关副站长看上去特别伤心。好像父母让7岁的孩子去打酱油孩子抱着酱油瓶子一路小跑地出门可回来的 路上却啪嚓一声把酱油瓶子摔个粉碎的那种伤心。虽然他到这时候儿也不知道这小董是李站长的什么人,但是肯用40年来等的人,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至少比毛 线手套重要,比酱油重要。

 

全站的工作人员都特别关心这件事,见到关副站长回来了,都上前打听,找到小董没有。关副站长就说,他照着李站长给的地址去了,结果发现人家已经搬了家,幸 亏那是单位家属院,很多老邻居都熟悉,很快就给他找到了董玉香家的新地址。李站长去了董玉香家的新地址,见到了现年63岁的“小董”董玉香本人。关副站长 照着李站长嘱咐的,客客气气地问董玉香:“你好,我是火车站的副站长,我姓关,是您的朋友李乐平托我来的,他让我问问您,您还去不去了?”董玉香似乎没怎 么听明白,她问:“什么?谁?去哪儿?”关副站长就又重复了一遍,说:“李乐平!您的朋友!您不记得了?您不是说要跟他一起去内蒙吗?”董玉香似乎还没听 明白:“李什么?去内蒙?我去内蒙干什么?”关副站长就接着提醒她:“李乐平您怎么会不记得了?1973年,他跟您、跟您老伴儿,都是同事!都在农科院工 作,您仔细想想!”董玉香就转头去朝屋里喊了一嗓子:“老冯,你记得一个叫李乐平的吗?我真不记得了。”冯云礼听见这句话就走出来了,边走边说:“李乐 平?是咱们院的?还真不记得有这么个人……”

 

关副站长讲述这些的时候特别伤心,全车站上上下下的工作人员听了也都特别伤心,都觉得自己伤心得要死了、要碎了。连车站里的大石英钟到了整点,按规矩 “当~当~”地响起来,都有一个小检票员厉声斥责它:"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有这个心思?"石英钟活活儿把后边几声给憋回去了。

 

关副站长后来还是把他去这一趟的经历原原本本地跟李站长说了。他跟李站长说的时候是那天下午的15:32。根据车站进站口的监控录像显示,李站长是那天下 午的16:07走出的出站口。和1973年1月19号他独自一人走到火车站来时一样,他还是穿着那套灰色的制服、提着黑色的人造革皮包,他的腰不弯、背也 不驼,头发都是乌黑发亮的。在监控录像里,大家看到他走出进站口,站在站前的小广场上,朝四周望了望,笑了笑,就“噗”地一声崩散了。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 事,一个好好的大活人,就那么崩散成了一片灰雾和瓦砾,除去随风飘走的那些,就只剩了小小的一堆,摊在广场的地面上。

 

好多在场的旅客和路人都看到了这个景象,有人拨打了日报的新闻热线电话,记者来了,火车站的工作人员跟记者说这人就是李乐平李站长,十几年前你们日报有个 姓汪的记者还采访过他呢,当时是因为他坐在候车室里20多年没动地方,而且记忆力超群,连你们汪记者小时候的事他都记得。记者听了,回去就跟自己的领导汪 晓红提起了这件事,汪晓红听了之后说:“我去采访过?20多年不动地方?胡说,哪有这种事?”

所有跟帖: 

是什么感动了你?舞兄为什么想转发?这是谁的作品? -好奇忍不住- 给 好奇忍不住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3/27/2014 postreply 20:44:01

这是我2013和2014看到的最好的一篇故事。2012的时候 -舞女- 给 舞女 发送悄悄话 舞女 的博客首页 (519 bytes) () 03/28/2014 postreply 06:55:29

舞兄大概在他的奇人与痴人特质中找到了一些共鸣。 -好奇忍不住- 给 好奇忍不住 发送悄悄话 (241 bytes) () 03/28/2014 postreply 08:36:10

现实问题我也想过。 -舞女- 给 舞女 发送悄悄话 舞女 的博客首页 (201 bytes) () 03/28/2014 postreply 08:43:59

很有意思。舞兄何不自己试着玩玩 -好奇忍不住- 给 好奇忍不住 发送悄悄话 (13 bytes) () 03/28/2014 postreply 08:53:30

舞女这现实中性感有魅力的女人才不懈玩这套把戏,哪有闲功夫等个早忘了自己的人。 -网事随封- 给 网事随封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3/30/2014 postreply 03:59:25

他等的也许不是物化的小董。他给了世人20年的时间。 -舞女- 给 舞女 发送悄悄话 舞女 的博客首页 (121 bytes) () 04/07/2014 postreply 07:18:48

已阅,同意 -一尘不到- 给 一尘不到 发送悄悄话 一尘不到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3/28/2014 postreply 10:17:22

抱抱~~~~~~ -舞女- 给 舞女 发送悄悄话 舞女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3/28/2014 postreply 10:26:58

好文字。魔幻现实主义。煽情无迹。 -苗盼盼- 给 苗盼盼 发送悄悄话 苗盼盼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3/28/2014 postreply 07:00:09

有百年孤独的感觉。 -舞女- 给 舞女 发送悄悄话 舞女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3/28/2014 postreply 07:01:40

哈哈哈,约在日出的那一天,以爱相见! -网事随封- 给 网事随封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3/30/2014 postreply 03:5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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