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香咖啡(一)
By FarewellDonkey18
又吵中医,勾起了我喝咖啡的欲望。这讨论中的“医”字,用的不是汉字吗?所谓“西医”,不是依据“中医”才被划拉出来的?是关公和秦琼吗?中医的针灸汤药拔火罐,其实应该和西医的放血灌肠催吐剂去比。咱们完胜一场,及时收兵,则皆大欢喜。去和已经无中无西无性别的现代医学较个什么劲。所以,尽管我没开口,却替双方舌燥。不如大家先歇一歇,来喝点咖啡。
没文化真可怕,我首先想到的居然是喝咖啡,这种化外之物。喝咖啡,怎么能喝出安宫丸里的牛黄、寸金丸中的狗宝、豆蔻花中的少女、肉豆蔻里的胖妞?要是喝茶,就有内涵得多了。首先茶叶有旗有枪,骏眉蟹目,螺髻雀舌。咖啡只是一味眉目含混的黑豆。还有:“茶是对春天记忆的收藏,在任何一季里饮茶,都可以感受到春日那慵懒的阳光。。。”咖啡呢,让你想起来的是火山喷发,还是洪水泛滥?
这可能都是因为姥姥。我姥姥是中药铺店东的女儿,在药香中泡大的。我第一次给她尝咖啡时,她只说了一句:是有点药汤的味道。这。。。就和国际接轨上了。我姥爷托了老丈人的福,早早以药当饭,吃了六七年,架鹤西去。那些年里,姥姥经常从药里拣些药引子出来给我吃,一个红枣几粒桂圆干什么的,让我至今怀念。后来再从商店里专门买的,总觉得不如当年药包里出来的好吃。我会不会发现了如今中药不太灵的原因?
只是不记得是否吃过一公一母的原配蟋蟀这一味。当年药铺有养活鹿取血割茸的,但估计没有养蛐蛐的。其实我姥爷从小玩这个,也说不准当年我姥姥是不是去找他要蟋蟀做药引时双方看上眼的。姥爷生病时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只留下一些养蟋蟀的瓦盆瓷罐,上面画了些梅兰竹菊,刻着“。。。耐岁寒为道沧。。。”之流。因为是败家之物没人要,被我作玩具玩了几年。当最后一个罐子摔破时,我忽然意识到:我已经很久没吃到药引子了。
在姥爷死后,我姥姥又活了三十多年。可见半途开始吃药的,远远不如天山童姥。咱姥姥的底蕴,她的咖啡与中药相通的远见,远非今天的教授学者能项背。今年六月份的中国科学期刊上,发表了一项最新研究成果:《从咖啡豆烘焙原理研究中探索中药炮制机理》。而且,该研究得到了江苏省自然科学基金、国家自然科学基金、江苏省高校优势学科项目、南京中医药大学中药学一级学科开放课题的资助。花这许多纳税人的钱,就为了去验证当年我姥姥只尝了一口咖啡,就道破的真理。这些人真的都该去服用黄龙汤了。
中医自己说,后人赶不上华佗扁鹊,所有人都不能全懂黄帝。今天的中医学者,堕落到接受自然科学基金的钱,用如此笨拙的方法,去捧后生咖啡的臭脚。能怪我想喝咖啡么?可也不排除他们是在存心出科学的洋相。从黄帝到今天,已经几千年了。要是再过几千年,中医会到什么样子呢?尽管如此一代不如一代的,仍然是我们的希望所在。假如不是革命,或者不是邪恶的科学和革命的共同阴谋。再给个几十年,或可完成拯民水火,天下大同?每思至此,莫不痛心入骨。我真诚企盼我姥姥万寿无疆的,这样我永远都有甜枣吃。
咖啡豆是如此的粗陋,将其磨碎是审美上的必须。家用磨碎机效果并不好。大型商用机器是有意不密封的,需要让粉尘漏出来,这才是咖啡店里香味的主要来源。咖啡喝在嘴里,香味其实要从其它地方闻到。看来喝咖啡和泡妞是相似的。第一靠磨功,味道全在磨中。煮熟之后,就一门心思琢磨怎样加奶了。俗了,我也未能免俗。。。你懂的,我其实从来不俗的啊。搞定自己,怎么搞定别人呢?那就把我喝的东西证明为“高雅”,这样就可以心安理得理直气壮地去嘲笑别人。
想来喝咖啡只能如此了。就算是清雅之人如钱钟书,当年在巴黎咖啡馆也是“评泊包弹一任人,明灯围里坐愔愔。”与酒馆又何异?周作人在《喝茶》中:“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同饮,得半日之闲,可抵上十年的尘梦。”却又很像今天摩天写字楼里的咖啡馆情调。不过我今天一个人在家,更像唐人卢仝的“柴门反关无俗客,纱帽笼头自煎吃。”你看你看,俗的都是客,客来自然俗。
一个人喝酒喝茶,能听松听雨听卖花。一个人喝咖啡却只能听电流声。多年的科学素养,让我轻松听出驱动粉碎机的电力,来自墨西哥湾的天然气。再前身,是无数的蓝藻。在星空下的海水中,不明不暗地浮游着。电机轻快地转动,仿佛有一只精灵的纤手,有节奏地拍打着海面。手下的海水突然闪亮了起来。这荧光随着漪涟一圈一圈地往外生长,整个一片海面闪烁摇荡起来。没有老虎和少年派,矛齿鱼和恐龟从神秘的深处浮上水面。它们的身体近乎透明,尾鳍摆动激起的水花像明珠般在四下抛洒。恍惚中已经分不清漫天星星还是海水。一条纺锤型的暗影直逼过来。。。哗啦。。。咖啡磨好了。
煮咖啡的电流,依然散发着浓浓的加勒比海味。却没有什么大动物影子。其实有一次我在开车的汽油里闻到过一片鲨鱼皮的味道。我上班时,真希望煮咖啡的电流里能有几分霸王龙的遗留。有这么一杯咖啡垫底,什么样的老板,我都能应付了。当然,回家后,烧菜的天然气要是有鱼翅味道更好。
她终于来了。。。耐心的丰厚回报。我终于在这电流里,捕捉到了怀俄明旋桨叶片的转动。在开水气泡的爆裂噪音中,辨别出了那来自荒原的风。不,不是风,是风带来的信息。这千古恒风,起于青萍之末,越过断背山脊,年复一年地掠过荒原上的牛仔肠道。吹散化肥的烃芳,洗尽石油的铅华。卷起最后一个莫西干人年代里,牛仔们马蹄之下的纯正牛粪颗粒,深情地打在风电叶片上。高原上寒冷干燥的气候,不仅幸运地保存了这些牛粪的有机本质,仿佛也完整地冷藏了那份野性的呼唤。
这是神的旨意和恩赐吗?让我这面临灭绝的自闭脆弱的基因,还能通过千里铜线补充到来自遥远年代的蛮荒生命力!这一缕电,即使用来煮普洱茶也庶几够格。知否?粪是牛肥驴瘦。泡香片可用驴粪蛋凑合,煮普洱则非牛粪不可。固然,这牛仔之路比于茶马古道,稍显稚嫩;吹过盐湖较之吹过洱海的风,略逊文骚。然则咖啡何德何能又何幸,享受着采集亿年灵气积蕴的海底蓝藻,吸取百年日月精华的古道牛粪,共同熏陶出的电流的煎熬?
放眼今日美国,不但人心涣散,就是这电,也来源杂七杂八。想要找到一股匹配的烧水泡茶,已经近乎不可能了。真正的有品味的北美茶客,要么改喝咖啡,要么在玄野里四下寻牛粪。一定要骑马去汽车不能及之处,家粪没有野粪香。好在煮咖啡的要求比较囫囵。而今天我与古道风电的一次美丽的相遇,竟让我烧出了一壶超值咖啡。
端着这一杯可遇不可求的,冒着袅袅香气黑魂灵,久久才呷了第一口。哥喝的不是中药,哥喝的是科学!但是,才下喉头,却上眉头。这又是什么玩意儿?那是科罗拉多高原的一抹斜阳!我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去找cream。这该死的电里居然夹杂着一丝太阳能。如果是硅晶片上产的,也不会有问题。可这个丹佛附近的发电厂,用的是像白铁皮似的金属板单元。搞得我的咖啡里隐隐含了一丝丝锑和镓的金属味!当然,若是正午,重阳之火也许就把这份金气给克化了。偏偏发电时已是夕阳!《洪范》称“金曰从革”。日落于西,
与金相似。历史没有如果,喝咖啡事小,五行失衡逆天。金主肺,这份多出来的东西,顶我的肺绞我的肠。
猛兑了些cream。。。啊呸,掌嘴!兑为泽其性为金。我怎么能说“兑”呢?这不是添乱么。是添了、加了些呵。希望这多出来的土和木,能从两个方向抵冲掉多出来的金。医家说得妙:阳病治阴,阴病治阳。再喝一口,果然阴阳调和味道中庸多了。。。
但是,人类!但愿你们现在开始自救,尚不算晚。究竟是什么世道,不过是想要喝一口放心的咖啡,怎么就这么难呢?这Cream是用转基因的玉米做的!而且,我一下子就喝出这些Cream有三条转基因:狮子的凶心,兔子的怯弱,狐狸的狡猾。居然一条标识都没有。不过,转念一想,私下里嘀咕,作为一头笨驴,能把这三条基因转到身上,并不吃亏,总体还应该算是赚了。
事物总有两个方面,牵涉到转基因就有两千个。对这些东西我一直是持谨慎地怀疑加不谨慎地担忧的。比如我正在看的帖子:“广西大学生精液异常”与转基因无关,那与什么有关?虽然“论文根本没有提到转基因,一个字都没有。”但既然当时广西种了转基因玉米,我们就不能指望他们告诉我们真相:这些学生用这些玉米兑咖啡喝。更可能的是:这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是躲到转基因玉米地里去自慰时,染上的毛病。这一定就是真相了,因为常言说:人类如果失去了对自然的敬畏之心,大自然就会以人类想象不到的时间地点和方式来报复人类。
那就不奇怪了,生物科学家们无论用什么方式,向我们展示如何人吃了猪吃了都没有问题,哪怕说上一千年,都丝毫不能减轻我们的担忧。只要你还是个人,你还是个男人,特别你还是个北美男人,看到那大平原上一望无际的玉米时,不心慌腿软,为你的精子而发愁吗?而今再回首,诺贝尔委员会颁奖给莫言,无疑是非常公正和有远见的。因为莫言用魔幻般的现实主义将民间故事中红高粱地里男女欢爱历史作伊甸园式地解构,唤起了当代人对转基因玉米田浅薄浮躁的厌恶和抵抗。从而对人类生殖使命在审美和生物两方面的双重堕落实现了文学救赎。
但是半杯下肚,我已释然。那方面的事,轮得着一个82老头咸吃萝卜去淡操那28的心么?关于全人类持续和发展的义务,我早已经承担过了。回想当年生大儿子的前一晚,喝着咖啡等待。生闺女之前,就没喝。生老三前一天,又喝了,果然生出来是个儿子。男人喝咖啡第二天生儿子这件事,不管你们怎么说,都不会改变这个不争的事实。那些说婴儿性别事先就定好了的人,听上去就和那些迷信的人说:今世的姻缘是前生注定的,一样浪漫无际。
我这个感悟早已是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我的朋友小明,他老婆怀孩子时,医院里B超做了两次,都说是女儿。生产前一天晚上,
正是我陪着他喝咖啡,出来果然是儿子。可见科学的靠不住。科学也许是适合人类用来认识世界的一种方式,却是唯一一种不适合用来认识人类的方式。既然加冕可以让一个流氓成为国王,剃度可以让一个屠夫立地成佛,结婚可以让同性恋合法,写博可以让母虎化身公知。。。喝咖啡为什么不能让女孩转变为男孩?
难道就是因为缺了哪一份文化?不由想到:咖啡也喝了几百年了,本该是有文化的,只是喝咖啡第一大国的环境扼杀文化。比如星巴克,在美国搞得像个早餐点似的。在中国就不一样:茶文化就在采茶女的舌尖上,咖啡文化就在去星巴克的路上。。。越近杯底,杯子的味道越发重了起来。文化的差距难道不正在杯子上么。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杯子决定滋味。这帮西方人,由于多年寻找Sangreal未果,在杯子一事上就彻底断层了。当年喝红茶就全靠中国的劣质外销瓷。今天喝咖啡,更是搞些什么Cappuccino、 Espresso、马克杯那些不陶不瓷不炻的。至于每天早上人手一只的纸质塑料盖的东西,更是毁尽三观。
咱们中国从酒池肉林的犀角杯到烽火戏诸侯的青铜爵,一个不拉地都传下来了。如果你是个土豪喝咖啡,尽可用东汉陶碗,
三国玉杯。北齐白釉,六朝青瓷。唐釉下彩,元缠枝花。宋代黑釉,明代青花。文革的搪瓷缸。。。如果你高端大气上档次,还能用北京的盖碗,江苏的紫砂。福建的脱胎,四川的铜壶。江西的白果,广东的红泥。。。我早早知道到了美国没有好杯子,所以在行李箱中带了几件景德镇的瓷器过来。
想当年,我家祖上虽然没有阔过,小时候吃饭用的也都是景德镇产的五彩瓷碗。上面画着童子和“长命富贵”字样,个个色如玉声如磬。关键是每顿饭,都能吃出漫山遍野的映山红花的芬芳,越近碗底米粒越香。哪像今天的密胺碗,让人未曾开吃先厌食。人类对于香气的追求,来自于九天之上的启示。并不能靠生物遗传,却可以被凝结在古色古香的瓷器中,前提是不能依靠机器。机器缺少人性和灵性,只有那经过处子们的玉足踩踏搅拌出来的瓷土,才能传承这份清气。
可不都是那些革命害的!听说每革一次命,景德镇就少了一座瓷山,到如今瓷土资源都枯竭了。与瓷土相比,更少的是好瓷工。过去的老大师们,都是师徒相授,才能保证得到真传。据说拜师后,单一项“和泥巴”的技术就要从六岁学到二十岁。岂是今天技术学校的毕业生所能比。所以,今天不是没有好瓷土,是好师傅不好找了啊。
尤其,像周渔那样,肯一个月几十块工钱,安安静静地用芊芊素手在泥胚上勾、洗、染描画的女工也找不到了。改革开放,又让巩俐那般漂亮的姑娘,都坐上火车离开小镇挣其它容易钱去了。经过文革、破四旧的洗礼,现在的瓷器都是去其精华,取其糟粕了。比如我手里的这个文革后景德镇产的咖啡杯,都见底了,也没喝出一丝杜鹃的春芳,却有些薰衣草和风信子的杂味。真是橘生淮北么?
干掉最后一滴,杯底有一圈影子。以前怎么没发现杯底下有字呢?换过老花镜读来,见上面写道:ROYAL DOULTON
microwave-safe。这么有才的广告,把我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