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粮的事还得从赵丰昌的侄子赵天凯的婚事说起。
赵丰昌兄弟二人，弟弟赵丰盛小他两岁。赵丰盛49年给地主何文常打过短工。与何文常家管家田麻子很熟。农忙时候，何文常家都要在附近农民中选几个短工，而赵丰盛常常能当选。这并不是他走田麻子的后门，而是赵丰盛天生能吃肥肉。
据说是何文常爷爷何秀才定的规矩，何文常家选短工要比吃肉。选工的那天早晨，来打短工的汉子空腹来到何家大院。管家田麻子先从来的人中选出20名壮汉，分坐两个桌子。其它的人则一律每人一升米打发走人。一会儿，两大盆装着满满一寸见方的红烧肥肉便端上桌子。然后桌上坐着的人轮流着一个一个吃肉。虽然这人来打工的人都很馋，第一块肉都能狼吞虎咽地干下去。但吃第二块第三块就腻得不行了。然后一个个淘汰。等田麻子觉得淘汰得差不多了，就喊一声停。留下的人继续用饭，被淘汰的拿米走人。
赵丰盛家自小就清贫，但他不知什么时候就练就了能吃肥肉的本事。每次选短工，他总是能留下来。干了两年，田麻子就和他很熟了，而且关系非常好。
土改后，田麻子离开了何家大院回到5里路外的桑树岭家中。53年，上面组织民工开挖观音山水库，周围十里八乡的壮劳力都集中在那里挑土筑坝。几年没见面的赵丰盛与田麻子又见面了。晚上两人拿着一碗咸菜一壶白干坐在水库工地上喝开了。
那时候赵丰盛结婚没多久，媳妇刚怀孕。而田麻子的媳妇也怀了孩子。不知是酒催的，还是两人确实对脾气，喝酒的时候两人忽然冒出个想法。说要是未出生的两个孩子都是男孩就拜成兄弟，是女孩子就结为姐妹，若是一男一女，就配为夫妻。结果赵丰盛生了个儿子叫赵天凯，田麻子生了个女儿叫田桃花。
指腹为婚的话立刻传扬了出去。赵田两家从此便按亲戚互相走动。每年春节，端午节和中秋节，都要互拜一次。孩子也慢慢长大了。田桃花出落成一个端庄秀丽的姑娘，而赵天凯长得虽然高大结实，却心眼并不怎么灵活。田桃花慢慢就对赵天凯不满意了。与赵天凯单独在一起的时候，田桃花曾隐喻地透露出两人在一起并不合适的意思，无奈赵天凯解读不出来。田桃花想直接说，又不忍心伤了他，因此非常苦恼。
于是她就想给赵天凯出难题，想让赵天凯知难而退。一次，田桃花的娘病了，姐夫送来十几斤黄鳝。赵天凯也带了一包红糖过来看望。田桃花说，看你，什么都不行，你看姐夫，多能干。你能弄黄鳝吗？
赵天凯答，我能，你等着，我回去就抓。别说，赵天凯回去后就让何家桂教他。奇怪的是，别看赵天凯憨憨的，但学起东西来挺快。几天后，就能识别黄鳝呼吸时的气泡类别。上了田埂，蹬上两脚便知周围有没有黄鳝洞。当他将一桶活蹦活跳的黄鳝送到田麻子家时，田桃花不敢相信真是他自己抓的。
田麻子看出了女儿不满意的情绪。可他对赵天凯印象一直不错。他想，女儿现在有点情绪是正常的，但翻不了天。等结婚了，她便知道嫁给赵天凯的好处了。
终于，田桃花的难题让赵天凯出了事情。
那年端午节，赵天凯到田麻子家拜节。田桃花对赵天凯说，桑树岭这里去年粮食歉收。现在新粮还没收，家里陈粮快吃完了。没准过几天我就要出去要饭了。对了，你们大队粮食吃不了，放到贮备粮仓库里，能不能到你家借点粮食？
其实田桃花知道，赵天凯家三个弟弟，都是半大小伙子能吃的年纪。上次到赵天凯家里，赵天凯他娘还跟她叨唠这事呢。
这还真让赵天凯作难了。无论如何，他是决不能动自己家仓中仅剩那点粮食的。想了几天，他便琢磨上大队储备粮仓库了。
那天轮流看仓库的是何家昆和何家启，两人都40多岁。赵天凯知道这两人去仓库睡觉比较晚，所以他一等天黑就先潜到仓库里。他知道，这时候他不能把粮食偷出来，因为路上还有人。
何家昆和何家启来了后，到仓库中查了查粮堆上的石灰印子，便睡觉了。赵天凯轻轻地将粮食装进两个麻袋，拎着出了仓库。然后将藏在路边松树那里的扁担取出来，便挑着粮食来到田麻子家。
他没敢走大路，就沿着河堤边的小路走。正走着，河堤边忽然轰隆一响，好像什么东西滚下去。赵天凯放下粮食走下去一看，原来是何家桂，滚下去的东西原来是他的小划子。
“家桂叔，偷鱼呀？”
“你小子吓我一跳，半夜到这里干吗？”
赵天凯说：“我送点豆子给麻子叔。你没摔坏吧？”
“没有，没有，。。。你快走吧。” 何家桂躺在河堤上说。
赵天凯轻声叫开田麻子家门。田麻子一看那两袋粮食，吓了一跳。他忙问怎么回事，赵天凯便把田桃花的话说了。他对田麻子说：“叔，粮食就是给人吃的，放仓库里也白瞎。你们先吃着，千万别让桃花出去要饭。”
田麻子想了一下，觉得事情大了。他本想找赵丰盛，但觉得他不够沉稳。所以就想到了赵丰盛的哥哥赵丰昌。他知道，赵丰昌是个有心计的人，在村里说话办事人们都买他的帐。
于是，他立刻和赵天凯到了赵丰昌的家，把事情说了。田麻子判断不错，赵丰昌想了一会，便有了主意。
他对侄子赵天凯说，不管什么人问起粮食的事，你就说不知道，连你爹妈都不能说。实在不行，你就不说话就行。赵丰昌知道，赵天凯只要沉默，别人不会怀疑这个老实孩子。
另外，他问田麻子，土改时离开何家大院时，有没有拿何文常家什么东西。土改时，赵丰昌是贫农代表，一次开会时，有人提过何文常给了不少东西给了田麻子。后来，不少人说，田麻子是贫苦出身，是长工，不是狗腿子，就没追究了。
田麻子说：倒是有几件旧衣服。不过拿回去后也没敢穿。都让孩子他娘缝到褥子里面去了。
赵丰昌让赵天凯回家睡觉。赵天凯正要走，赵丰昌问：“你挑粮食到桑树岭时，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吧？”
赵天凯便把遇到何家桂偷鱼的事情说了。
赵丰昌来到田麻子家，从被褥中的破衣服中找出了那件旧马甲来。他看了看，对田麻子说：“你不要慌，你只要死不承认天凯送粮食就行。还有，孩子的婚事该办了，要不然还要出事。”
赵丰昌将那件马甲放在路边树上后，便回去睡觉了。第二天一大早，他来到何家桂家，对何家桂说：“我昨天看见你出去偷鱼了。碰巧，昨天大队仓库里粮食被偷了。会不会是你顺手牵羊？”
何家桂说：“没有呀，没有。我偷鱼是有的，但粮食绝对没有。对了，我昨晚遇到天凯了。”
赵丰昌厉声说：“你昨天没有遇到天凯，而是遇到了我！那粮食要不是你偷的，要不是我偷的。你要说出昨晚芝麻点的事情，那粮食就是你偷的。懂吗？ ”
“我懂，我懂。。。。”
半年后，赵天凯和田桃花结了婚。田麻子没说错，田桃花嫁赵天凯还真嫁对了。赵天凯后来跟着一帮瓦工们到城里做小工。奇怪的是，这些有技术的瓦工们没怎么发达，倒是赵天凯慢慢发达起来，搞起了包工。有几个工程，别人去谈没谈下来，憨厚木讷的赵天凯一谈，人家就给了，管工程的人说他可信。
村里学校重建的时候，赵天凯捐了一笔钱。他早就想把偷粮的事情说开了，可赵丰昌不同意。说虽然上面不追究刑事责任了，但会损害赵天凯的名誉。其实，赵丰昌关心的还有自己的名誉。这样，赵天凯就没坚持。
让赵丰昌没想到的是，那天他将田麻子和几位长辈请到家里把事情说清楚后，村里人并没有减少对他的尊敬，相反，还有不少人私下说他这事处理得好。另外，他侄子赵天凯的信誉也没受到什么损害。不过让赵丰昌不理解的是，居然还有一些读中学的毛孩子们还对赵天凯很佩服，说他为了爱情可以牺牲一切。这有点让他觉得哭笑不得了。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