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上贴留言的朋友,发完就睡了,没能回复。阴阳两界,交流不便,以至于不能和朋友们在讨论中深入探讨莫言对于性交方式的取向问题,太遗憾了。不过他在生死疲劳中写了一段驴的性交,我并不是想说他有人兽交的倾向(因为公驴是主人公的轮回),而是说这和我的老虎色情一段具有相当大的差距,这让我非常吃惊!
意外
[1]
“欣欣就要来了!”老婆走进书房,略显神秘地说着,脸上带着一种微笑。
“噢,”我随口应道,有些茫然,脑子里“轰”的一下远了。
远了,远了,一下子都远了。
葬礼已经结束。刚才聚集的悼亡的生者,如今都坐进车子,走远了。只一转眼间,就已经结束了,新的生活即将开始……
或许吧……
[2]
“欣欣,你还记得吧?就是陈淑的女儿啊。咱们在大熊城时认识的那个做会计的。你肯定记得吧,咱们还去过她家呢!”就在老婆进来前,我还思如泉涌,现在什么也没有了。我有些生气,但没有办法。跟老婆说过多少次了,她过后就忘了。她没有体会过灵感转瞬即逝后,脑子里空空荡荡什么也说不出来的苦恼。她还在继续说着:
“欣欣今年大学毕业,想找个实验室,实习两三个月,然后再决定是读医学院今后当医生呢,还是读研究生今后做科学家。”“哎呀”
突然她脸上的肌肉微微一抽,撇撇嘴,“陈淑才多大年纪啊,人家孩子大学都毕业了。”“唉,”她叹气,“要是咱们能有个孩子该多好啊!真快啊,我记得那时去她家,欣欣还是个孩子。你到底记起来了没有啊?可现在欣欣大学都毕业了。”我们过去一直住在大熊城。老婆是学医学生物学的,在实验室做科研。后来她的老板要去飞鱼市,我们就跟着一起离开大熊城来到这里。老婆跟着这个老板干了很多年。我嘛,在哪都一样,换换环境也许会更好。
老婆突然眉毛一挑,一惊一乍地说:“我跟你说过没有啊?欣欣长得可真漂亮!她可真是一个大美女啊!”
老婆看着我,把“大”字故意拉长,“人家小姑娘不仅长得好看,身材也棒极了,又苗条,又好看,” “那儿很大!”老婆比划了比划,好像在炫耀,她把“那儿”说的意味深长,停顿一下,把“大”说的简短有力。然后小嘴一撇“唉,”转眼又有些沮丧,“人家那儿大,可腰是细的啊。”的确,老婆那儿也大,但腰和肚子也很大,像一块已经烤熟的面包。“我可真应该减肥了。”
“嗯,好。”
“好什么好,” 老婆突然歪下头,用审视的目光观察着我。“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人家小姑娘了吧?她来咱家住你会不会跟她搞在一起啊?那我不是就把人家小姑娘给害了吗。你老实交代有没有企图?”她脸上露出严厉之色。“什么企图不企图的,神经病。”我摇摇头,转身想继续写下去,但我预感到什么也写不出来了。
“唉,看看人家小姑娘,女人一过40就完了,简直就是爆胎,”“嘭!”老婆双手一张,头向上一仰,立即又恢复原状,继续说:“我最近胖得不成样子了,真成大妈了。不行,我要减肥!今天不吃晚饭了。”
全世界的女人都在减肥。女人说不吃饭就不吃饭,像儿戏一样。她们吃饭好像不是因为饿,而是因为爱,但总是始乱终弃,不过最后还要回到老路上,欲望抵抗不过需要。老婆已经走向厨房,这次似乎又是意志坚定。的确已经是大妈了,虽然脸上并没有一点皱纹,但看着总是有些儿不那么新鲜了。老婆每天早晨都要贴在镜子上,拼命地往脸上拍打着护肤品、化妆品,然后用一把大海绵刷子上下翻飞地满脸扫荡,还有一些小刷子、小画笔用来在脸上精雕细画,渐渐的在镜子里就出现了另一个女人,如果我这时走过她的身边,她会从对着镜子里的那个女人的凝视中瞟来一眼,那时她的样子就简直有点楚楚动人了。老婆今年38。30岁是人生的一次大崩溃,一败涂地,对谁都一样。 “女人一过40岁简直就是爆胎”,我喜欢这个比喻。稍稍想了一下,我起身走到门口,倚住门框,对着厨房说:“我觉得不能说女人一过40就是爆胎,应该说是慢撒气儿,气球的气儿撒到一定程度就出现折子了,所以你应该打气,冲起来,而不是减肥。”我听见老婆的笑声传了过来。
老婆在做饭,我关上门,继续写作。
我要把她写下来,但我应该怎么写呢?
又是这个声音,我又听到了这个声音,这是什么声音?它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和上次醒来时听到的一模一样。“滴答,滴答”像是什么在一滴一滴地滴下来。我坐起身,下床,走进一个黑暗的大厅。那个声音很微弱,但十分确定。它似乎正从四面八方传来。我的眼睛渐渐开始适应了这里的黑暗,我正依稀看见前面仿佛有一扇白色的关闭着的门……
[3]
葬礼正在进行。这是秋天里一个阴雨的日子。墓地一片肃杀,细雨纷飞。我穿着一件黑色风衣,坐在雨中一条石头搭的长凳上,注视着远处身穿黑衣的送葬的人群。最后的告别正在进行,棺木已经无可挽回地被放下去了。我知道一只花蕾紧束的玫瑰扔了下去,落到棺盖上,然后一切就会被潮湿的泥土掩盖。有人开始抽泣,牧师正读着《圣经》。地上铺满了被细雨打湿的落叶,偶尔会在风中,无力地翻起,混着斑斑点点的泥泞。墓碑上会写些什么呢?要经过多久那些文字又会被磨平然后和石头一起消失呢?
那时我告诉她:“我要写一部小说,讲一对中年人的故事。”我对她说,“那只是一个平淡的故事,可能看起来会有些乏味。”
老婆总是忙,实验室里好像有干不完的活儿。她通常周六都会去加班,以前星期天也去。我们为此争吵过好几回。好像实验很难,她的心情总是随着实验的进行起起落落。我对老婆的工作一点不感兴趣。我是一个作家。默默无闻,收入菲薄。我成天坐在书房里写,不停地写。我和老婆都是勤奋的人,虽然有房有车,但生活并不容易。身边的朋友都是有房有车,我不知道他们是否也感到生活这么艰辛。我还在憧憬有一天我的书会变得畅销起来,那时我也会成为名人。但老婆对此毫不关心,她仍然在做着当自己实验室老板的美梦。我不知道当老板有什么好的,也不觉得打工有什么不好。总之,我的业余时间全部用来制作鱼类标本了。我妈说我从小看到别人宰鱼,就拉也拉不走。我喜欢制作那些色彩斑斓的死鱼标本,然后把它们悬挂在我的书房里。鱼好像仍然游在深海,但一动不动,当明媚的阳光照进屋子时,感觉更加奇妙。
我说过生活并不容易,尽管我们都非常努力。刚刚几个月前,我们就又经历了一场危机。那时候,老婆的合同就要到期了。本来她的老板申请了一个课题,以为十拿九稳,但最终没有拿到。如果没有这笔钱,那老婆的合同可能就没法继续了。那些日子,老婆天天看广告,给各个实验室发求职信,但没有回音,经济不景气,科研经费裁得厉害。关键是我写作收入微薄,也不稳定,如果老婆突然失业,那房贷就是个大问题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简直不敢想象。而且让别人知道了也会很丢人。这真让我们沮丧,又烦心又紧张。那些天老婆再也不能兴高采烈了。我们也知道担心害怕都没有用,但仍然禁不住每天忧心忡忡,想象着各种最可怕的后果。人类其实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那段日子我们真的感到生活太难了。心情不好,就会缺乏耐心和宽容,所以更容易吵架。一吵起来就又想到以前的种种不快,一次次对方对我们的伤害,都还没有忘。其实,发生过的,都不会就那么容易的过去了。但我们也不至于想到离婚。至少在那时,我们不可能离婚。人都是在可以离婚的时候才会想到离婚,至少得有一方具备了的条件。有时我会想可能正是恐惧使我们在一起。恐惧使人类生活在一起。我们因为恐惧而活了下来。但我们由于恐惧又把苦难一直延续下去。
然后,像过去一样,突然的峰回路转。老婆自己申请的一个课题,居然批下来了。本来老婆对我说这个肯定没戏。结果现在她又开始给我长篇大论地分析她怎么的势在必得,怎么的理所当然,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她像个先知似的笑话我,说我根本不必那么担心,这么一点小小的困难算什么呢。其实那时主要是我在安慰她,让她不要过于忧虑,一切自然会好起来的。那时她会烦躁地说:你就是胸无大志,苟且偷安。如果我现在自己是老板,那哪还会有这些麻烦!我只能忍气吞声,继续安慰她。艰难时刻要共度难关。又不是我让她当不上老板的,而且总不会所有的人都当老板吧。在这个安静的夜晚,老婆的声音有些太响亮了,听着有点陌生,有点奇怪的感觉。她竟然对我说:“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接着又说:“万事开头难,只要开了这个头,今后就会越来越容易拿到钱了。我要让他们看看,我不会比任何人差。我一定会比他们干得更好。”我说:“那你们老板不是今年没有拿到他的项目嘛?”老婆躺在我的身旁,仍然像个充气娃娃一样,对着房顶之外的天空说:“我很快就能建立起自己的实验室,自己当老板!”我觉得那个声音穿透了薄薄的屋顶正向着夜空中那些遥远的星星飞去。然后,老婆的声音又从宇宙中传回来,传进我的耳朵。“到时候,我就雇你到实验室。你什么都不用干,我把你包了。你吃我的软饭就行了。”我发现充气娃娃的手正在拍着我的肩膀,我抖开她的手说:“滚,小人得志。”
老婆的话让我心里面有些不舒服。当然没有必要告诉她,但我其实希望她能知道我的想法。好在生活又可以平稳地继续了。
我总是在做着同样的一个梦。这个梦的恐怖之处就在于,我总是梦见自己在梦里被惊醒,然后就听见一个非常奇怪的声音,很轻微,但清清楚楚,关键是摆脱不掉,怎么擦也擦不去,它无处不在。现在我又听到了这个声音。“滴答,滴答,滴答,滴答”这是什么声音,我必须找到它,然后把它关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