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作
不知从什么时候城里开始流行摄影。每一个人都有一部相机，它可能挂在脖子上的，也可能揣在兜里的，还可能是嵌在电脑里的，或者悬挂在某个角落，大街上，楼道里，门口或者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每个人都在拍照片，不停的在拍照。所以照相机被直接做进了手机里。而城里面的人已经离不开手机、电脑和网络，很多小机器已经成了人类身体的一个部件。科学家们后来直接把微电脑和为摄像机移植到人的大脑里，和网络相连。城里的网络形成了一个巨脑。人变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更高智能的一个细胞一个游走的神经元。更高智能是人的崇高目的，人类终于有可能摆脱自私自利。你现在听了可能不喜欢，因为你现在还是自私的史前人，而我讲的是未来的新新人类。你还没有融入进一个伟大的更高智能之中，变成他的神经元。会的，你总会融进去的。你可能不想这样，但由不得你。有一天你一生下来，就发现你是一个神经元。每一个人都即时地被记录在巨型的计算中枢里，各种犯罪难以发生，而真正的科学的计划经济可以开始了，你的生活中的每一天都是经过和所有人的这一天的计算对比做出的最优设计，你不喜欢吗？就算你不喜欢，你也不应该给别人增加麻烦。在人的身上有很多微型摄像头，人真正可以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城里，每个人都带着一副大墨镜，但那不是墨镜，你一戴上就可以看见那里是一个大屏幕。你的前后左右都能同时看见，你随时在线，你就像走在3D游戏中的勇敢战士。喜欢打仗的男孩子，随时可以开枪射击，中弹的人纷纷倒下。但你不用内疚，因为那些倒下的都是虚拟的人。而你已经不是人了，你是未来的新新人类！偶尔你摘下墨镜，看到现实世界，你会非常不适应。虚拟世界比现实好，你晚上安心睡觉，一睁眼，带上墨镜就开始做梦。城里真正地实现了共产主义。共产主义没有错，错在我们走错了路。自私自利是人的本性，但人类还是需要些崇高的东西。城里的人们已经不太需要文字了，后来连图像也不太需要了，他们可以通过大脑内部的传感器和网络直接交流各种感觉。你现在成天瞎折腾为了什么？喜怒哀乐、荣辱成败，还不都是个感觉。人生就是一种，种种的感觉。感觉我的感觉，就是理解我。你痛，我也痛，你快乐，我快乐，这是什么？是同感，是爱！这样就有了爱，世界就美好。比如，一个人在城里最高级的餐厅吃了顿大餐，结果城里几千个网友同时享受的了那顿美妙的大餐。当然还有更刺激更美妙更不可思议的分享，我就不再在这里描述了。因为那都是在不远的将来在城里发生的。但是，毫无疑问，城里的人类已经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不错，我们改变着世界，但当世界变化，我们又被世界改变。我们已经不在是人了，或者说我们现在还不是人！是的，我们将是未来的新新人类，人类产生于未来的新世纪！
在过去，真实的用图像描绘我们的世界曾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情，但现在变得这么容易。但为什么人会喜欢看照片呢？为什么人会喜欢看肖像呢？在拍摄被发明之前只能画。画肖像非常的不普及，而且只有掌握了透视法之后的欧洲的油画素描才真正具有写实的功能，可以和现代肖像摄影相提并论。帕慕克在《我的名字叫红》里对法兰克肖像绘画有不少精妙的论述“他们的肖像似乎染上了某种魔力，每一个人看起来都如此地与众不同，以至于身处这些画像之中时，有那么一阵子，我觉得自己并不完美、并不强壮。好像只有当我也被用这种方式画下来的时候，我才能更好地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个世界上。”但摄影诞生后肖像绘画的意义就改变了。如今你看到一幅肖像绘画，你想到的首先是—这是一幅艺术作品，然后你想到的是那个画这幅画的画家。而当看到一副肖像照时，我们首先想到的是，照片中的人，是身份鉴别。不论多伟大的绘画也不会成为一个时代的符号，但照片完成了这个功能。
那时大家经常在一起讨论切磋摄影。有一天华兄的第一幅作品卖出去了。事情似乎开始变化，第一副卖出去之后，第二副就更容易地卖出去了，然后是第三副。从此越来越多的作品被以越来越高的价钱卖出去，用华兄的话说就是开始被市场认可了。市场是人类创造的非常奇妙的东西。接下来华兄也变得越来越焦躁不安。他每天都在挖空心思想如何能搞出新意，同时又恐惧着会被市场抛弃。“一有希望，人就很难保持平静。”有一天华兄在酒后伤感地说，“我们这个时代的艺术家是不幸的。我们不得不在好和新之间做出选择。我们都是市场的马子，谁也不例外。”
微妙的事情在继续发生着。圈里的朋友开始在私底下对华兄的作品有些暧昧的评论，圈外面越来越多的不认识的人开始崇拜华兄。最终有些人公开地大骂华兄，而立刻另一些人抄起板砖打过去。华兄已经变得相当自信。
又有一天他突然给我打电话，叫我马上来他家，我问有什么事时，他已经挂上了电话。
我到了之后，他把我拉进他的大餐室。我仍然一如既往地被他的大餐厅感动了。仍然一如既往地说：“华兄你的餐厅真大啊，这里可以举行最后的晚餐了！”华兄说：“你都说过N遍了。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的犹大太多了。等更多的人坚定于信仰的时候，我们就立刻举行。”我说：“但是我有6块金币就可以出卖我的主了，这是一个很有竞争力的价格。”华兄一边摇头一边说：“现在谁都想买，可是主在哪里？没主啦！”说着他急不可待地从一个夹子里抽出一副大照片，双手举着问：“看，这是什么？”我看了看，把头歪成与身体呈30度角，又看了看，然后重新站正，把照片从华兄手中抽出来，调转180度，再放入华兄手中，说：“唉，这不是我给笑笑拍的大头照嘛，不过华兄你拿反了。”华兄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重新翻过来，举着照片说：“这样就成了我的作品了。这叫使具像作品具有了抽象的意义，从而成为了一个全新的作品。”我听了以后想了想，又看了看那个倒置的照片，立即竖起大拇指，“华兄，你太牛了！”说着，我退后几步，把双手撑地拿起了一个大鼎，脸红脖子粗地对华兄说：“华兄，你看，现在你是我的作品了。”华兄先是仰头大笑，然后又转身向着餐厅里的一面大镜子跑去。这种倒置的景观突然间发生如此剧烈的运动，让我顿时头晕眼花，我于是一下子摔倒在地。
我爬起来时，华兄已经把大镜子卸下来，放在大理石面的餐桌上，一边端过一个盛米粥的锅，一边对我说：“现代艺术的关键有三点，第一要标新立异，第二要有一套理论，也就是说辞，自圆其说，第三要理直气壮，就是要装酷。你把尿盆搬进美术馆，我就送来一盘新鲜的大便，你用福尔马林泡的死婴，我现场给你们做截肢看。但一定要有一套说辞！而且要说的要漂亮，多用术语，嘎啦嘎达的像真理一样。其实知谁道地球到底是不是圆的，就是一种信仰。世界上并没有什么的美的，美是人类的一种创造。但是，世界上真正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是美的人非常少。相信我，绝大多数人是不具有审美能力的。他们都是强权意识塑造的复制品。受过高等教育又怎么样？你把大便摆到美术馆，然后让权威告诉他们为什么这是好的，只要他接受了足够的教育，他就会会感动得流泪。教育能让忍受变成享受。能让人把疯话讲得头头是道。”说话间，华兄已经用米粥把照片贴在了镜子上，然后用力把镜子举起来，上下一调转，说：“看！”我看到的是长着四肢的一面大镜子，摇摇欲坠。镜子很重，华兄在微微颤抖。“行为艺术？”我说。“NO！都什么年代了？后现代都落伍了。”华兄有些着急。“看镜子！”我又仔细看，却看不出个所以然。这时华兄很是得意的解释说：“人在镜子里看到的是自我，是现实世界的镜像，是一个虚幻的影子。然而你现在看到的是一张实实在在的照片。照片是对于真实世界的影像的真实的记录。可是在这里这张照片又被倒置而抽象化了。但是，在照片四周的镜子中，你却又看到了一个真实的变化的具象的世界，而你就在其中。你看你，却看到我的作品，你在这个作品之中，也在这个作品之外。这亦真亦幻……”还没等华兄说完，我就如梦初醒，拍掌大叫道：“妙啊！太棒啦！”我突然又想齐了一个新学的英文单词：“MASTERPIECE！”华兄放下镜子，“再完善一下，让画面逐渐扩散成镜面，就起了。”他又严肃地说：“关键是抢夺制高点。想耍流氓，就要站在道德制高地，想艺术，就要抢夺解释权。福柯说话语就是暴力。不完全。审美也是暴力。人的审美观是被强势所暴力的塑造出来的。这根本就是一个暴力的世界。所有冠冕堂皇本质上都是暴力。”我仍然看着那面镜子，觉得恍恍惚惚，喜欢得不得了。我说：“创造力啊！只有像华兄您这样的智者才能创造啊！我缺乏的就是这种创造力，所以至今也卖不出一张照片。”华兄又摇摇头，“蠢人也在创造，愚蠢的人为世界创造着神话，并且深信不疑！”这是在安慰我吗？我不解，正要问华兄这是何意，突然过道里传来了嫂子的脚步声。
华兄立刻颜色大变，慌忙揭下照片，把镜子装好，和我对坐在餐桌旁。当嫂子款款地走进来时，华兄正端着一杯茶，若无其事似的吹着。嫂子没有看我们，径直走向通往客厅的过道。我发现华兄的脑袋却随着嫂子的身影在做着一种非自主性的偶联转动，眼睛里闪烁着与他的年纪和他们婚姻的时间明显不符的纯真的激情。我想起华兄经常揉着脖子抱怨又落枕了，从而推断出嫂子平日里在家中活动的范围之大，操理着这个大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嫂子在我眼中的确美丽，但也没有到倾城倾国令人神魂颠倒的地步，就是我们身边的一位平凡美丽又贤良的女性，有着动人之处，也有着种种不足。但这时华兄的眼神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的，生活在我们自己营造的某种形式的梦里。在我的世界里一副旷世杰作被一个普通的女人毁掉了，让我痛惜不已；而这个女人在另一个男人的世界里光明璀璨无与伦比，胜过了人世间的一切奇珍异宝，她无可替代，可以让那个王国里的国王为了她毁掉自己世界中的所有城池。这时候我的心中就感到一阵悲伤，我到哪里去寻找那个将毁掉我的世界中所有城池的我的女人呢？
我周六晚上正在家里炒菜，华兄进来就说：太好了，有好久没聚啦。今天做什么菜？我先没接话，急着问道：都打了吗？华兄面露难色，尴尬地说：没有。什么？我一下急得都喊了出来。一个都没有嘛？你小点声，别急啊。华兄连忙安慰我说。那为什么啊？这不是你嫂子一直在家里。不方便啊。你嫂子你还不知道。我说：老华啊，你不能这样，你要敢于斗争！华兄有些委屈：谁说没斗争过啊？可你嫂子镇压起来太残酷了。你知道当年在大学，她可就是党史学得好，我当时心想学那个干嘛啊？现在才知道，你嫂子真聪明。而且我结婚后才明白，她是活学活用。唉，我后来就改变策略了，我想要善于斗争。但还是不行，现在干脆改参政议政了。华兄笑了，我的书房原来叫“华翰斋”，现在改成“政协小礼堂”了。嘿嘿。正说着话时，阿宽和虫虫也来了。阿宽一进门就问：诶，离离来了吗？我就看老华，说：我昨天有事，就叫华兄打电话通知。唉，结果……。还没说完，虫虫就笑了，说：结果嫂子在家。对吧。阿宽还不甘心，又问：那笑笑也不来了？那飞雨呢？那冬梦呢？唉！结果我本来准备了8个菜，勉强做了4个，就做不下去了。
吃完饭，我突然想起来了，说:“诶，正好，今天她们女士没来，那我就讲一个我和笑笑的故事吧。”“什么？”他们一听都瞪大了眼。阿宽更是一把抓住我，“你？笑笑？你和笑笑？笑笑和你？故事？你和笑笑的故事？”“不会又是色情的吧？”虫虫问。“我知道了，一定有关爱情，或者与爱情无关。”华兄说。我倒上酒说：“还是让我讲吧。这个故事的名字就叫《复制》”
复制
增殖是非常重要的，值得研究。有一些东西在增殖的过程中渐渐丢失了，但另一些新的东西也可能随之产生。没有增殖，世界很难说还有什么意义可言。
《人类出现于新世纪》
（这篇是个连接，开开玩笑，比较粗糙。明天是真正的短篇《复制》。写短篇没想到非常费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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