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玉既不站岗也很少出操,他也很少和院内的我们这群孩子们说话,但我们都认识他,因为他是院内的卫生兵,我们谁生了病,几乎都免不了要被他打上几针。林德玉人长得白白净净,走路的样子也有几分女人气。不知是谁给他起了外号叫林黛玉,他自己对此也是不置可否,于是大人、孩子们都只叫他林黛玉,再无人提起他的本名。可此林黛玉非彼林黛玉,此林黛玉的针法那是真真了得,只是他那打针前的一整套的动作,就足以令我们当时这一伙只有十几岁的望而生畏。
那黛玉来时,必定携了他的装备,一个军绿色的托盘和军绿色的消毒缸。那黛玉走路原本是有些女人样的扭摆,于是他手中的托盘和消毒缸盖便叮铃哗啦地乱响,他人尚未进屋,走廊里便可听得见那声音。那时如果生了病的我们在屋里,听了那声音,并随着那声音的临近,我们的绝望也就一点一点地向顶点逼近。那黛玉进得屋里,必定地哗楞楞地将那一整套装备摆列开来,取了针管,吸了药水,开了消毒缸的盖,用镊子夹出一个他自己自制的异常大的酒精卫生棉球,便晃晃荡荡里向你的臀部扑将过来,那冰冷的棉球即将但尚未接触之时,也便是我们将彻底崩溃之时。
林黛玉在院内的那几年,我当然一定是生过病的并有幸被他操作过针刺法的。他的针刺操作法是否疼,我已经记不清了,但对那冰冷的、异常大的酒精棉球尤其记忆深刻。一次冬天,我生了病,发高烧呆在家里,早上大人们都要上班了,父亲临走时,过来摸摸我的头说,一会我给林黛玉打电话,让他过来给你打针吧,我听了心头一紧,立刻联想到林黛玉的那一套令人生畏的一整套装备。
大人们都上班走了,屋里只有我一个人,静得出奇。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仍不见有任何人来,昏昏沉沉的我便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并进入梦乡。那梦境我到现在还依然记得真切,刚开始是蓝蓝的天空白云飘,令人心旷神怡。可渐渐地,天空开始黯淡下来,原本轻轻飘动的白云,慢慢地也变得阴霾凝重,最后,这阴霾凝重的云突然变成了一个硕大无比的酒精棉球悬在我的头上,我用力的挣扎,想要躲开那硕大比的酒精棉球,可那酒精棉球总是跟着我,并在我的头上晃动。恍然间,我发现原是那林黛玉正飞在天上,并用一只硕大无比的镊子夹着那棉球在我头上晃动着。林黛玉的另一只手拿着针管,并往棉球里注射酒精,于是那棉球里的酒精便越来越多,那棉球也是越变越大,眼看着就要从黛玉的手中的镊子上脱落。突然,天空中似乎有千百面铜鼓,在那一刻一起敲响,于是那巨大的酒精棉球轰然从黛玉的手中脱落并直向我砸将下来。我那时梦里恐惧到极点,几乎不能呼吸,于是我在怦怦地剧烈心跳中猛然醒来,人刚刚回过神来,耳朵里就听见了走廊里林黛玉的脚步声和那托盘、消毒缸盖的叮铃哗啦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