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 (二十五 )
见我真下来了,杜鹃脸上露出了笑容。我想,既然谈话那就找个谈话的地方,送她回去不是个好选择。
我说:“怎样,我们到酒店酒吧找个位置坐一会?”
“刚才没喝够?还是怕跟我出去会把你卖了?”
“诶,还真有这方面的担心,我不会说广东话。受港产片的教育,连街上肉店老板娘我看着都像武功高强的黑社会老大。不过看在我今天会议上为你争得面子的份上,卖的时候能不能找个好窑子?至少也得让我有个饱饭吃,另外你也能求个好价钱,还可以给你嫂子和小侄子多点补偿。”
杜鹃笑了:“你有正经的没?酒吧里可能有来开会的人。好了。既然你怕我卖了你,不勉强你了。我们就到街上逛逛吧。”
香港的夜景确实不错,白天你在香港总被林立的高楼和熙攘的人群感到很拥挤。可在晚上,人群却能给人一种不同的温暖。另外,高楼上的光照,远山上的灯彩,再加上凉爽的夜风,能让人一种闹中有静的美感。
我们走了几分钟,都没有说话。我知道这种时候我不宜先开口。
杜鹃憋不住了,问:“你不恨我?”
“恨?没有,从来没有。Julia,你知道我们的事情已经很久远了,好多东西就是努力去想都想不起来了。而且,你也知道。我的情感领域已经被新的东西占得满满的。”
“连我的名字都不想叫?”
“呵呵,我顺口了。你也太敏感了吧。”我笑。
“大仙,我承认我很失败。我曾用牛拴去拴一匹烈马。马走了,我也迷失了。”杜鹃的语调很忧伤。
我想说话,她说:“你先让我把话说完。在广州公司里见到你之前,我并没有意识到我的失败,尽管我很多时候有过后悔。尤其是后来的几次感情经历也触礁的时候,我都会想到你,后悔我当初的离开。
我绝对没有想到你竟会由另一条道路走到我的面前,就像那匹跑掉的烈马又被人套上缰绳装上马鞍出现在我曾期待你该去的赛马场,我才发现我有多傻。所以,我想见见这个这个套马的人,想知道她究竟具有什么样的能力。但当我真见到并认识她以后,我不得不接受我的失败。因为我发现,那人手中并没用任何缰绳。
大仙哥,我没忘记你。试着忘,但忘不了。这是真话,我忘记过其他的,但你却忘不掉。你放心,这个‘没忘’并不是说要缠着你,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今天跟你说这些其实对我也很艰难。不过不说我很难受,尤其看到你总避着我。
哥,我从来没有存心伤害你,即使当初伤害过也不是我的本心。看到你和嫂子生活得那么好,我心里虽然有些酸楚,但真为你高兴。这些年来,我一直打听着你的消息。当然都是侧面的,我不想影响你的生活。
真想还做你的妹妹。可看到你对我这样避着,真的连妹妹都做不成了吗?你看嫂子都可以把我当妹妹,你为什么就不行。分手时你留给我的话是: 哥哥永远是你的哥哥,只要你还需要。难道这不算承诺?
如果你躲着我是因为恨我,我还有一点自我安慰的理由,至少知道你对我还存着某种情感。你现在这样像对待一个路人一样对我,你真那么心安?
这些年在香港其实也非常不容易。有时候做梦都想回北京去。软弱的时候真想像以前那样靠一靠你的肩膀。虽然我知道你那句‘哥哥永远是你的哥哥’不可能实现的,但我想象中总希望是真实的。
哥,能跟我真心地聊聊你的真心话吗,即使是骂我,我也想听。我太累了。”她语调有些哽咽。
我沉默,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想刺激她让她伤心。我说:“天太晚了,你酒也喝不少。今天你就回吧。我答应以后会跟你说。”
“不行,今天你必须说,我怕以后我连听的勇气都没有。你知道我很少求人。”杜鹃的倔强上来了。
杜鹃 (二十六)
我说:“杜鹃,想听我的真心话,你必须有足够的耐心。我不希望我的话让你生气,更不希望我的话让你伤心。另外,你也知道,和你嫂子生活了这么多年,我习惯了无拘无束,口无遮掩,不择言辞。”
杜鹃说:“我保证。真的。”
我说:“杜鹃,不能说我将你忘光了,不能说我见了你没有丝毫感觉。如果你像路人一样的话,我也不会试图避着你。
但我对你的感觉仅限于对昔日的回忆。在广州见到你之前,有时我也会去回忆一下过去。但这种回忆不属于情感范畴,只是脑细胞一种阶段性的刷新。但见到了你,自然感官上更能让我有回忆的冲动。比如,某句话,某个表情,时不时会刺激我的回忆神经。
可是这种回忆是没有意义的,它应该属于该忘记的东西。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它会对我现实的情感产生负面波动。你如果永远不出现在我面前,我的情感是平静的。我偶而回忆昔日北京的事情,也是纯美的,甜蜜的。但由于你在我周围的存在,然后我再去回忆昔日的时光,我不但感受不到甜蜜和纯美,反而感到不安和别扭,因为我会不自然地回忆一些已经淡化了的负面东西,比如我失去你后那段时间的痛苦和挣扎。
我没有你刚才提到的那些沉重,当我和你嫂子开始新的爱情篇章的时候,我已经将你放到了一个几乎找不到的角落。我也没有你刚才所说的无法忘记的感受。这个也许和你我的性格有关,我有点那种没心没肺。
我不能将你当成妹妹,当时说的‘哥哥永远是你的哥哥’的时候,还没有将你从我情感中消除。话是真心的,但有时间性。现在如果用测谎机测我,我要说你是我妹妹一定是撒谎,甚至说你是我表妹都是在撒谎。你对于我只有两个角色,一个是前女友,一个是新同事。我避开你,就是避开我的前女友。我不够洒脱,我不能将前女友变成其他角色。
正因为你在我情感世界中的历史身份,你才不能做我的妹妹,不能做我的表妹。当然这个我指的是情感,不是生活上别的东西。生活上工作上我还会像对朋友一样帮助你,就像我对Helen一样。你和你嫂子做朋友我想制止但也管不了,但我觉得不舒服。这个你可以归结为我的狭隘。
我避着绝对不是恨你,也不是我作为有妇之夫的一种道德上的特意避嫌。你知道我从小就不是个守规矩的人。所以我不太会受规矩的制约。我在工厂里和小丫头们开玩笑,陪客户时自如地和娱乐场女子打情骂俏,有时还会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夜情之类的奇怪念头。但我有一个原则,除妻子外,我不会和一个对我有特殊情感的,或者有可能对我有特殊情感的异性交往过密。而你正好属于这两类中的一类。其实今天单独出来陪你逛街也是违法我这原则的,之所以出来是因为以前没有让你知道我有这样的原则。简单的拒绝你,怕你误会我的用心。
我想这是就是我的内心。下面再说说你。你刚才的牛拴和马缰可以算一种好的比喻,但不能真实地解释你。如果你真有迷失的话,让你所迷失的不是那匹烈马,也不是你手中有无缰绳,而是马背上的马鞍。马鞍的某种绚丽让你忘记了它只是马匹的陪衬,而让你觉得那是马的全部。马鞍没了,你感觉马也没了。而马鞍出现了,你感觉马又回来了。今天的Harry厂长和几年前的大仙学生区别在哪?不就是这套厂长的行头吗?不就是这套你所追寻的马鞍子吗?
如果我还是学校里当老师,身上沾着粉笔灰。会让你有烈马回头的感觉? 会让你突然出现做妹妹的冲动或愿望?我在广州教书已经好几年了,你哥哥还来过我这里,你难道不知道。想做妹妹的话,你早做了。
当初我俩关系的失败并不是谁错谁对的事情,也不是我倆不重视感情。而是我们在变化的社会中找到了不同的价值观。这才是我们分道扬镳的真实原因。从那时到现在,你的价值观没变,所以你没有失败。我也没有失败,因为我的价值观也没变。即使上苍将当时的时空直接对接到现在,我们也注定不会能成一对伴侣。
不过我真的感谢你。如果将女人比成书的话,我曾经精读过你,从中受益。 另外,你在工作中也给了我不少帮助,比如广州这次质量体系的事。但这都不属于情感的范畴。今后如有需要,我也会像你帮助我一样帮助你。如果你将这个当成哥哥的情谊,我们倒是可以做这样的兄妹。
另外我想说说马博士的事情。我不反对你和他交往,我所担心的是你和他交往的动机。我不希望你是因为你对我的某些情感因素让你产生这样的想法。如果是的话,请您立刻退出。虽然我对马博士某些事情看不惯,但他是个老实人,不该受到伤害。如果不是这个原因,我支持你。成个家吧。有句话送给你,女人20岁之前应该只恋不爱,30岁以后应该只爱不恋,恋爱是20多岁人成熟过程中的一个程序而已。”
我说话的时候,杜鹃基本保持了安静。有几次她想插话,也忍住了。等我说完了,她本想说什么,但只是叹了口气,还是放弃了。
最后,她对我笑:“谢谢,那就不叫你哥了,Harry, 谢谢你的真心话。尽管很多没有道理,但确实是真的。马博士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我自有分寸。”
然后我们就互相道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