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真的没有再醒来。
确切地说,母亲是没有再睁开眼睛。手术后,母亲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五天之后去世。原定五个小时的手术,只用了半个小时就结束了。医生没有直接面对我。他的助手跟我说,手术开始后,母亲的后脊背被打开,癌细胞已经扩散到整个背部。医生已经尽力了。
我一度没有明白他的话的意思。后来才想明白,原来他们打开母亲身体后,发现根本没有切除的必要了,干脆就把手术给草草结束了。他们结束的是那么潦草,以至于,连母亲的后背的刀口都没有缝合,只用一块医用大胶布粘着,外面缠上绷带,就那样,把他们的一切丑恶都遮掩了。
我在给母亲清洗身体的时候才发现这个秘密。她那根本没有来得及愈合的狭长的刀口像裂在我的心上,我真的有一种痛死的感觉。
母亲下葬那天,来的亲戚朋友并不多。母亲自父亲走后,就很少与外界联系。她把全部心思都用在我身上。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辜负母亲的付出。不过我知道,母亲终究是带着遗憾走的。或许我不该那么任性,我该听从母亲的,在母亲生前,让她看到我披上嫁衣。
肖洛一直陪在我身边。他总是在我最需要一双手的时候坚定地站在我的身边。总在这种时候,我会觉得,今生今世,我都离不开他的照顾。我该珍惜他的,一个这么爱我的男人,我不会再找到第二个了。对我来说,辛沐风注定是一个梦,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那天葬礼结束,肖洛陪着我回到空荡荡的家。我已经很久没有在家里待了。母亲生病这段时间,我一直是陪着母亲在病床上度过的。现在猛地回到家里,什么都在,却独独少了最重要的一个人。物是人非啊。我不由自主地伏在肖洛的肩膀上痛哭失声。妈妈,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我是在母亲走后三天才知道那个医生被打的事。肖洛告诉我这个消息时,很有一些兴奋。“总算替妈妈出了口气。”肖洛说着,从手里的包中拿出好几沓钱。“这是五万。他还回来的。再多了,他不肯。而且也会有些麻烦。听说,他跟一位副市长的关系很密切。”
“谁叫你这样了。你不知道这样是违法吗?万一被抓住了怎么办?你知道他跟市里有关系还去惹事。”我是真的很生气。虽然那个医生无德,但是母亲已经走了,我不希望再因为这个招惹出什么事情。在机关快两年的时间,我已经知道,里面的错综复杂。草民就是草民,能够离官府远一点就远一点。
“好啦,没事了。关键钱要回来了,他也不知道是谁干的。”肖洛讨好地把钱推到我面前。
我没有理会那些钱。那些钱,本来也是肖洛帮我筹的。“你拿回去先还债吧,剩下的五万,我慢慢还。”我还是喜欢跟肖洛把钱分清楚。我总觉得,只要一天我们没有结婚,我就不应当欠他什么。
“辛哥说,让你留着用。你一个人……”肖洛话说到一半,骤然打住。
“辛哥。是辛沐风了。这钱是辛沐风的。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怎么什么都瞒着我。我说过不要他的钱的。”我突然有点气急败坏。说不清是为什么。大概是因为,这些钱是经过肖洛的手辗转过来。我不希望他们在一起谈论我的事,那种感觉很怪。
肖洛起先像是做错的事的孩子,眼睛看向别处,待我说完,他却又转过头来,满脸疑问,“你那天晚上回来,不是说,你跟辛哥见面,就是为了跟他借钱吗?”
我那样说了吗?我有点想不起来了。一定是我随口说的谎话。“后来我改主意了,不想找他借。有钱人多的是,我跟他又不熟。”我嘴巴硬硬地遮掩着我的心事。
“哦。”肖洛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没有再追问,只是接着说,“辛哥说你需要钱,只管跟他说。”
我的心不由自主地颤动着。辛沐风,你真的关心我吗?
当辛沐风的声音从我的手机里传来的时候,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下来。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我该高兴。可是一想到我们只能止于此时,便无由的悲伤。母亲的离去,让我更感孤单,虽然有肖洛,不过,我知道,辛沐风对我意味着更多,兄长,父亲,爱人。他是第一个让我有了爱的感觉的男人,那种心跳加速,头晕目眩,渴望思念,那些我只在小说里看到的词汇,在我遇到辛沐风的时候,他们活生生的,撞击着我的感官,让我明白,爱,原来真的是这样。
“你还好吧?”辛沐风的声音听上去有一些嘶哑。
“还好。肖洛一直陪着我。”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跟辛沐风提肖洛。也许下意识里,觉得这样的话,辛沐风会放心一些。我不想让他为我分心。他已经帮我做了很多。而我,如果不算那张相片,我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
“好好休息一下,多睡点觉。过段时间我再来看你。你要好好的,听肖洛的话。”辛沐风的话,不知道为什么,让我听来有一种苦涩在里头。也许,是我希望他的心情会苦涩一点吧。这会让我的虚荣心舒服一下。
“你那么忙,就不麻烦你了。”即便心里在说,我很想见到你。不过,我的嘴巴总是跟我的心在打架。
“我要回老家去看我叔父。他不行了。我有快二十年没有回去了。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辛沐风没有理会我酸溜溜的话,自顾自说出他想说的话。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的声音听来没有力气似的。
他的心情一定很复杂。那么多难以忘怀的往事,将要在面对故乡,面对故人时一起奔突过来,那需要多坚强的意志才可以平静地挺住。而辛沐风,这么多年,一直也没有人分担过他的心事。一个男人,一个坚硬的男人,必然有他不可说的伤痛,让他从一个胆小怯懦的男孩,成长为一个不言痛的男子汉。这样的男人,总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就像辛沐风。
我一下子柔软下来。辛沐风肯把这件事告诉我,就说明我在心里有着极特殊的地位。他也有着他的恐惧,他的软弱,他的不可承受。而我,我可以分担他的心事,哪怕,只是这样隔着话筒,静静地借他一双耳朵。
其实,人生在世,有一个人,他肯让你听到他内心里最秘密的声音,那就是幸福了。
我知足了。
“没关系。你可以的。你可以把事情都处理好的。我相信你。你是我的偶像,知不知道。”最后一句,我是撒着娇说的。肖洛总是希望我能对他撒娇,他总是说,我撒娇的样子,才是女人的样子。千娇百媚,都是给会撒娇的女人用的。男人,都是喜欢女人对着他们撒娇,那个时候,他们就会觉得自己是真男人。
辛沐风果然在电话那头笑了。他的笑声传来,我的天,也跟着开了。
“我等你回来。到时,我跟肖洛请你吃饭。我们三个人,还没有好好地在一起坐过呢。”我对着辛沐风说。心里却已经开始憧憬了。就那样吧,他做我永远的大哥。不必靠近,也不会失去。
“丫头,你要听肖洛的话,多吃点饭。我回来后,要看到你养胖了一点。”辛沐风在跟我道别的时候,又加了一句,“不要再在单位跟同事喝酒了,要学着保护自己。”
我对着话筒用力地点头。我知道,有这样的关心,就足够了。对你喜欢着的那个人,他的细微的关心,都会让你感觉到阳光的温暖。所以,我用力地点头时,我的眼泪也跟着滴下来。
还是爱吗?为什么,我的心在颤抖。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是我跟辛沐风的最后一次通话,是我最后一次听他温暖的声音。
两个星期之后的一天,肖洛突然在半夜里给我打来一个电话。“辛哥死了!凌儿,辛哥死了!”
半梦半醒中的我,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肖洛究竟说的是什么。不过,他的哭声我却分明地听到了。辛沐风死了?怎么可能?我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一个激灵爬起来。“你说什么?”我本能地对着话筒喊。
“辛哥死了。凌儿,辛哥死了……”肖洛的哭声越来越大,他已经放弃了压抑自己。
“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说啊。怎么回事?”我的耳朵不相信听到的,不过,我的心已经相信了。肖洛的哭声太凄惨,连母亲去世时他也不曾这样哭过。
我的眼前浮现着第一次见辛沐风的样子,记得他的第一句话,她是谁?……不会是真的。两个星期前,他还给我打过电话,要我好好的,他回来要看到我养胖了一点……这都不是真的。
“是真的。我刚接到电话说辛哥死了。在他老家,被人用手枪对着后脑勺开了三枪……凌儿,我好难受啊,我好难受啊。我对不起辛哥。我对不起他啊……凌儿,我该怎么办啊……”
肖洛断断续续的话我都听清楚了,辛沐风真的死了。他那么顽强的一个男人,这么多年,他走过那么艰难的路,都挺过来了。为什么,却栽倒在自己家门口了。难道,真的有天意吗?
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那种感觉跟母亲离去又不同。母亲的走是早在意料中的,而辛沐风,他是我在这个世上除了肖洛,可以紧紧握住的一根稻草,不,是保护伞,辛沐风一直在用他的力气保护着我不受伤害,我知道,他像对待自己的妹妹那样爱护我。我失去了一位可以依赖的哥哥。
辛沐风,你怎么可以就死了呢。我是你刚刚找到的妹妹,是你刚刚找到的逝去的童年,你怎么可以就死了呢……
命运是什么?若是我知道,也许那天,我会挽留他,叫他不必回去。以前就听说,离家太久的人,就不要回家了,因为会有叵测之灾,看来,真的有一些道理。我怎么忘记了。我该告诉辛沐风让他小心一点的。
电话那头的肖洛不知为什么,会这么伤心。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凌儿,我可以过去吗?”肖洛带着哭腔问我。
母亲走后,肖洛一直嚷着要过来陪我,他不放心我一个人。每次我都拒绝了。我还没有准备好,母亲刚走,这些,都是我的借口。
不过,此时,肖洛提出这样的要求,我却推脱不了了。我知道,他需要我,就像我在母亲去世时,需要握着他的手才有力气走过那些日子一样。虽然,我一直不能理解,肖洛怎么会如此伤心。辛沐风是他的朋友,这一点我知道,不过,肖洛的痛哭总是让我觉得有点意外。
这个结随着肖洛的到来很快就解开了。
肖洛好像一下子憔悴了很多,胡子拉碴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他见到我,一把就把我抱在怀里,紧紧地抱着,我几乎透不过起来。
“肖洛。别伤心了。”我止不住地流着眼泪,却还要安慰肖洛,比起来,他更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方向。
“凌儿,都怪我。我不该跟他们说,辛哥要回老家的。他们只是说,也许可能会去教训一下辛哥。他们只是说可能……我以为那么远,他们不会真的过去……”
我听得天旋地转的感觉。怪不得,肖洛这么反常,原来事情的背后,还有更复杂的故事。肖洛不是一个卖友求荣的人,他不成熟,但是他讲义气,他不会出卖朋友的,我知道。可是,他却做了这种傻事,而且是这样的结果。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我喃喃自语地问。我可以理解,肖洛心里现在有多难过了。
肖洛是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善良的小男孩,这也是为什么我不能够倾心爱他的缘故。跟辛沐风比,辛沐风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我可以依靠,可以乘凉,可以歇息。而肖洛,是一棵没有经历多少风雨的小树苗,他的家境和阅历都决定了他的孱弱,除去善良,就是年轻的冲动和鲁莽。人生的风霜雪雨对一个男人来说,是最好的历练。而肖洛,他始终有着父母的保护,他需要自己成长的一片天空。
肖洛依然紧紧抱着我。我能感觉出,我的肩膀上的睡衣已经洇湿了一大片。“他们查出是辛哥指使人打了那个医生,那医生跟一个副市长是亲戚。苏副局长是那位副市长的打手……”
原来,是苏副局长插手了这件事。我一下子都明白了。事情本来可以不必这么严重的。可是,即便新仇旧恨算下来,也不该这样狠毒啊。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无法无天。
“不行!我要去找他们算账。他们说话不算数。他们怎么能这样做。”肖洛冲动地放开我,一副立即要去找那些人算帐的样子。
“肖洛----,你冷静点好不好。你打不过他们的。他们都有人给撑腰。你去算帐就是自己找死呢。连辛沐风他们都敢杀,何况是你!”我的话,有点不中听,却是真的。
肖洛有勇无谋,这样冒冒失失地冲过去,只是自取灭亡。那帮人,已经丧尽天良,普通老百姓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只蚂蚁而已。
“大不了我去自首,然后再去揭发他们。”肖洛其实比我更清楚结果,不过,他的良心让他不安,他只想着如何替辛沐风讨回公道,已经来不及算计结果了。
“不要去!肖洛,不要去!辛沐风已经死了,你不要再去冒险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我紧紧地抱住肖洛。我真的害怕他也有什么闪失。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除了肖洛。
“让我去,凌儿,让我去吧。我对不起辛哥……”肖洛任由我抱着,并没有被我打动。
“我怎么办?你要是再有什么事,我怎么办?!肖洛,听话,不要去。”我抬起头,看见肖洛失神的眼睛。他的心已经飞了。我真的害怕起来。
我不能让他有什么事。
好像我只有一个杀手锏了。
“肖洛……”我低低地喊肖洛的名字,用自己的嘴巴堵住了肖洛的应声。我们的唇都是冰冷的。我把舌头探进肖洛的齿缝,寻找着他的……
慢慢地,肖洛僵硬的身体放松下来。这是我第一次这么主动地亲吻他。平常都是肖洛来跟我索吻,我总是不允许他亲我亲得太深,是我的身体在逆反吧。不过,今天,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拦住他。
肖洛的呼吸越来越粗重,他的手不安分地在我的身上游走,那薄薄的睡衣已经不能够阻挡他手上的热力。我快要被他挤进他的胸膛里了。这个时候,对肖洛来说,世界都不存在了,更不要说报仇了。他从来还没有机会在我的身体上这么放肆过。
肖洛一边疯狂地亲吻着我,一边伸手试着褪去我的睡衣。我犹豫着后退了一下,“凌儿,我爱你。给我吧,现在……”肖洛嘴巴里的热气喷向我的耳朵。
我闭上眼睛,没有再拒绝。
得到我的许可,肖洛一把便把我抱起来,他几乎是把我扔到床上的,在我还没有任何动作之前,他就压到了我的身上……
爱就是这样的吗?当肖洛带着男人的坚硬进入我的身体的那一刻,那种锐利的刺痛,让我突然想到辛沐风,如果,仅仅是如果,那一夜,他要了我,又会是什么样子呢。也许,我们的命运,就都截然不同了吧。我的眼泪慢慢滑下来。可是命运,谁又能看得清楚呢。
一切都平息下来的时候,肖洛轻轻地抱着我,“凌儿,我爱你,谢谢你。我一直都在等这一天。”我知道,这是肖洛的真心话。可是,我的内心,却是百味俱陈。若不是为了拦住肖洛,我还不会这么做。因为,我看到的,都是辛沐风的眼睛。我闻到的,也都是辛沐风身上那淡淡的烟草味道。
我没有说话,只是像猫一样蜷缩进肖洛的怀里。就这样吧,人生。谁会想到呢,辛沐风的死,促成了我跟肖洛的结合。
从此,我再也没有退路了。
第二天清晨我睡得正香,肖洛突然把我摇醒, “凌儿,你怎么…….你怎么落红了?”
傻小子,不会这么无知吧。我没有理他,翻个身,想接着睡。肖洛扳过我的肩膀,他紧紧地盯住我的眼睛,“你不要告诉我,辛哥那天没有碰你。”
我依旧懒得回答。这还用问吗,明摆着的事。
“凌儿,这对我来说,很重要。告诉我,是不是真的,那天辛哥没有碰你。”肖洛的声音有一些颤抖。
“当然没有碰我。不然你还能看见红?难道辛沐风跟你说,他碰我了?”我突然好奇起来,难道,还有什么故事吗?
肖洛的手颓然地垂下。过一会儿,他突然用手狠狠地锤自己的脑袋,“咳!我真是该死!”
“怎么了?怎么回事?难道,你一直以为我跟辛沐风做过了?”我坐起来,顺手用床单遮住自己的身体。
“那次,辛哥说要带你走,我说不行。他就用我爸的事情来要挟我。我没有办法,只能答应。因为他手里有我爸的把柄,我不希望我爸这把年纪还去坐牢。不过,辛哥说,他不会强迫你。我相信他。我们约定,如果你陪他一晚上,他就不提我爸的事,还会把我的债给免一半。如果你让他碰了你,他就把我的债全部免了。我当时还说,你很爱我,绝对不会让他碰的。他不信……后来……”肖洛看着我,眼神很复杂,“后来他就把我的债全部免了。而且,你对他……一往情深……所以,我就以为,你让他碰你了……”
“你这个混蛋!”我没有等肖洛说完,就把背后靠着的枕头使劲儿地扔向他。“你一直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了。”
昨天干了的眼泪又要往外挤。辛沐风他为我做了这么多事,甚至背上了黑锅。肖洛一定是因为这个记恨他了,虽然,肖洛一直也没有表现出来。男人在这一点上,终究是小气的,钱可以共花,女人是不可以共享的,至少肖洛是这样的男人。
我也终于理解,为什么肖洛会跟那些人透露辛沐风的去向了。也明白他此时心里会有多懊悔。他一直都冤枉了一位真诚的朋友,直至不小心害死他。
“我一定要为辛哥报仇。不然,我都会觉得自己不是人。”肖洛的这番话说得很轻,轻到我几乎听不见。我也就没有往心里去。
我以为,我用自己的身体拦住了他。
肖洛那么爱我,他就是为了我,也会放弃报仇的想法的。我需要他的保护。我不能没有他。这一点肖洛很清楚。
不过,男人,很多时候,不是女人可以思考的动物。他的心里,有一些东西,比爱情重。比如亲情,比如友情,比如道义……这些,也都是我后来慢慢想通的,就像我接受了当初肖洛为了他爸爸把我出卖给辛沐风一样。
肖洛是在大约一个月后出的事。那之前,肖洛一直粘着我,几乎是寸步不离。我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宝贝,被他这些年压抑着的情欲滚烫地热爱着。我在跟他的缠绵里,慢慢地觉出了爱的甜蜜,是那种被需要的甜蜜。
头天夜里,肖洛还好好的,我们一直相拥着入睡。早上醒来时,我没有看到肖洛。平时都是他给我准备好早餐,叫我起床。我已经习惯了被他宠着。结果那天,我醒晚了,害得我上班迟到。
那天上午,我打肖洛的手机一直也没有人接听,我就觉得不对劲。他的手机从来都是24小时开机。然后,听到我们单位里的传言,说苏副局长被人打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有人来局里报案,说在护城河里发现了一具男尸。我还是没有意识到发生什么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还在一直拨肖洛的手机,我已经准备好要好好地痛骂他一顿了。然后,我在办公室里,听到了肖洛的名字:肖洛,男,25岁,中国银行员工……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跟随同事去到停尸间看的。那是肖洛,没错。
“肖洛……”我气血攻心,一下子就晕掉了。
恍惚里都是辛沐风和肖洛两个人的身影,他们在跟人打架,然后又相互打……不要打了,我大声喊,把自己喊醒了。
清醒过来的我,眼泪开始汹涌地奔出来。肖洛,我早该想到,他并没有放下报仇的心。我也知道,把事情原原本本都搞清楚的肖洛是不会心安的。我拦不住他。
肖洛的死,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这是我认识的那个肖洛,会为了我被人捅,会为了父亲,牺牲女朋友,也会为了辛沐风,豁出性命。肖洛其实是跟辛沐风一样的人。辛沐风会为了报答肖洛父亲的恩情而无偿帮助肖洛,甚至不怕背负冤屈。他们是我眼里真正的男人,在这样的男人的心里,最重的不是金钱,不是名利,也不是爱情,而是道义。我是多么幸运,曾经爱过这样的两个男人……
迷迷糊糊地,我听到有人说,她好像是怀孕了,血压偏低,让她注意一下饮食……
你信命吗?我信。母亲走了,辛沐风走了,连肖洛也走了,我的生命,几乎是死灭的了,然后,他在我最落魄的时候,又给了我一丝微弱但温暖的光亮。
我有了肖洛的孩子。当我进一步确认了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我将不会是孤单的了,他们派了一位天使来陪伴我。我希望他是一个男孩。说不出什么原因,也许,我只是希望,我能拥有一个像辛沐风一样坚韧,像肖洛一样善良的男孩儿,我可以把对辛沐风和肖洛的爱都给付到他的身上。
我辞职了。我没有理由再在这里呆下去了。我曾经也想过像肖洛那样,去给他们报仇,跟那些人拼个你死我活。不过,最后,我还是放弃了这种想法。不是我胆小,是我知道,我去寻仇,跟以卵击石没有任何区别。何况,我现在有了未来。那个在我身体里的幼小生命,他的存在我的悲愤重要。
所以很多时候,我很羡慕男人,他们可以义无反顾地向前冲,他们知道,身后还有女人,还有孩子,可以为他们守着疆土士气。而女人就不同了,女人没有退路,没有来者。女人是那么柔弱无助,注定被划分在武力之外,承受爱她的男人的呵护。
陈慧说她表哥的朋友在北京开了一间律师事务所,问我愿不愿意过去帮忙。我一口答应下来。只要离开这里,做什么都可以。
那天的飞机是晚班。我打车去机场。我很少自己打车。以前多半时候都是肖洛充当司机送我回家,现在没有了肖洛,我只能慢慢地学会自力更生了。这叫我无端地思念起肖洛的种种好处。从他为我挡了那一刀开始,这么多年,肖洛其实为我挡了很多事,我却没有机会对他好好地说声谢谢。我的眼泪又涌上来。
我暗自伤感着,没有注意到车子好像开的方向越来越荒凉。等我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我害怕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果然,那个貌似忠厚的司机把车停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从从容容地拿刀对着我。“钱包。”他说,没有多一个字。
这是我第一次见识拿刀的歹徒。在公安局系统我也待了快三年了,没想到在我辞职后却遇上了真刀真枪。
我劝自己镇定,把钱包给他。这个时候,除去顺从,我已经没有选择了。我甚至已经做好了他劫色的准备,这天黑风高的,又在这无人之地,我能怎么样呢?我的脑袋里飞快地搜寻着听到看到的招数。
突然,那个男人停下来,看着我,“你是辛沐风的什么人?”我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那个男人从我的钱包里抽出一张名片,在我眼前晃了晃,“这是你的?”
我一下子想起来,是那张辛沐风给我的名片,我一直放在我的钱包里。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感兴趣这张名片,所以决定赌一把,“这是辛沐风给我的。我是他的女人。”这样说的时候,我就想起辛沐风给我这张名片时的情景:他把名片塞到我手里,然后说,记住,你是我的女人。在这方圆百十里,只要说我的名字,包你一路平安……
真的吗?辛沐风?
奇迹真的出现了。那个男人立即换上了一副卑微的表情,毕恭毕敬地把我的钱放回钱包里,然后递给我,“不好意思,失敬了。辛沐风是条汉子。我们道儿上走的,都会敬他三分。我有眼不识真人了。你别怪罪。我送你去机场。”说罢,他掉头奔机场的方向。
我看着钱包里那张印有辛沐风名字的名片,突然觉得百感交集。想不到这张小小的纸片竟会救了我的命。原来,他跟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还一直以为他在吹牛。
物是人非。物在人亡。人生是多么无奈啊。我握着那张名片,泪如雨下……
在飞机将要起飞的那一刻,正好是凌晨时分。
又是新的一天了。我回头看看夜幕下这个我成长的城市,无限感慨。给我伤痛的,我都留下;我爱的,我全部带走。我一定会因此更坚强地活着。
我轻轻跟肚子里的孩子说,宝贝,我们走吧,天,就要亮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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