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一个人在外面呆到很晚。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打肖洛一个耳光。就因为他那霸道的亲吻吗?好像不是。这不是我的初吻。我的初吻已经给了肖洛了。亲吻对我来说,只是深度的不同而已。是因为他把我卖了15万吗?好像也不是。我其实已经在心里放下这件事了,何况,我并没有损失什么。好像只有一个原因了,那就是辛沐风。
是的,真的是因为这个人。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他在我的脑海里,尤其在我对着肖洛的时候,他的样子就格外清晰。刚硬的眉毛,直挺的鼻子,时而阴郁时而轻快的眼睛。这些对我来说,都是那么难以忘怀。他好像隔在我跟肖洛中间,像一睹无形的墙。
“你是我的女人。”这句话像一句咒语。该肖洛先说的,却被辛沐风抢先。命运就那样,不知不觉中,有了调转。
可是,我知道,我对辛沐风也只是惘然地思念一下罢了。那一晚之后,我再没有他的任何消息。我们不可能再会有任何交集。即便有一些东西被打乱了,不过,最终,还是要慢慢地调整回去。
那天夜里,快凌晨四点钟的时候,我被电话铃声吵醒。是派出所的电话,要我去领人,肖洛被抓进去了。
我一下子脑袋就大了。肖洛不会出什么事吧。那一路我都是提心吊胆的。到了派出所,才知道,原来肖洛去了洗头房,刚巧有分局的临检,肖洛就这样被一道抓进来了。
看到肖洛的时候,我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一晚上未见的肖洛胡子拉碴的样子,衣衫不整,身上一股浓重的酒气。他看见我,立即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下头。
办完相关手续,我和肖洛走出派出所。肖洛的脚步还是蹒跚的。我伸手去搀扶他,却被他一把甩开,自己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为什么这样?为什么这样作践自己。你把我毁了,再毁你自己!”我的眼泪掉下来。肖洛,从前的那个肖洛哪里去了,是他本来就是这样的,还是长大的肖洛就该是这样的。
肖洛没有停下来,继续往前走。我追上去,再次拉他的胳膊,又被他甩开。
“肖洛!”我大声地叫他的名字。我很少叫他的名字。每次叫的时候,都是连名带姓地叫,这样的时候,就说明我真的生气了。
肖洛看不到我的眼泪,但是听得出我的带着哭声的叫喊。他停在那里,却没有回头。“别理我!”肖洛的声音有些嘶哑。
“肖洛!”我冲上去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肖洛你别这样。我跟辛沐风没有事。我是骗你的。”我哭着说,“别再做这种傻事了,不然,我不会再原谅你。”
肖洛没有说话,沉默了很长时间,突然就一把抱住我,像要把我挤进他的胸膛里去。“凌儿,对不起。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别离开我……”
那次之后,我和肖洛又恢复了原来的默契和快乐。有几次,我想跟肖洛解释一下为什么会欺骗他,不过,每次,肖洛都是快速地打断我,一个劲儿地跟我说对不起,希望我不要再提那件事。他说他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好好对我,来弥补自己的过错。这一点,我相信。对肖洛,除去辛沐风那件事,其他的,我都完完全全地相信他。
也有的时候,我想问一下辛沐风的事情,肖洛也是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他只是说,辛沐风是他的兄弟。虽然做的生意不够正当,不过,人很仗义。他是个男人。肖洛也只是说到这里。
我知道,男人之间的事,女人不可能完全理解。不过,我相信肖洛的眼光,他说辛沐风是个男人,就一定是。并且,我也相信,无论辛沐风是做什么的,他也比很多人干净,仅仅凭着那一夜,我对他的了解。
只有一次,肖洛说到男人的狡诈,提到那15万的事情。肖洛是负责做信贷的,这是个肥差,也是一个容易出差错的差事。做好了,可以很快往上走,或者可以建立一个很强大的关系圈,不过,要是搞不好,也是很容易砸自己饭碗的。
肖洛做事一直算比较规矩的。不过,毕竟年轻气盛,容易轻信朋友。交友不慎,这是很多人会走弯路的缘故。肖洛就是轻信了一位朋友的承诺,在发放贷款时,没有走应走的程序,结果,最坏的事情出现了,那个人拿了钱之后就找不到了。
肖洛的慌张可想而知。刚二十二三岁的肖洛怎么可能对人心险恶有太多的了解呢。小说里发生的事在现实中发生了的时候,最悲哀的是现实中的那个人。因为,小说总是会轻描淡写地化解所有的困顿。而生活不是这样的。那种代价,有时候需要一生去背负。
非法发放贷款这种事,如果被发现了,肖洛很可能被安个渎职或者挪用公款的罪名,判上个三年五载的也都是有可能的事。除非他能够在被发现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填上那个空缺。
15万对挣死工资的肖洛来说并不是一笔小数目。肖洛又不想跟父母要,怕他们跟着提心吊胆。于是就找辛沐风借用。辛沐风有一家自己的房地产公司。15万是小数目。不过,他放的是高利贷。利滚利下来,就远远不止这个数了。这些肖洛都很清楚,只是,人在落难的时候,有个救命稻草就会抓住,肖洛只想把眼前的事先盖过去,至于后面的,再来再说。
那天,他们是碰巧遇上的。说话的时候,辛沐风看见了正熟睡的我。于是,就有了最开始的那一幕。
肖洛始终不肯说他跟辛沐风是怎么谈的,我也懒得问了。反正我知道,我被以15万的价钱卖过一次。不再提它也罢。
日子就那么平静地流淌着。转眼我已经上班三个月了。那种枯燥的机关生活并不适合我。我是一个极敏感的人,适合不适合,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有自己的判断,然后,让时间的流逝去证明,我的判断是对的。
在这种最基层的派出所里,我的法律知识根本用不上。有时候,我觉得,我要是个高中生做那种工作都会绰绰有余。人才浪费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中国大概什么都消费不起,唯一可以尽情消费的就是人力。
肖洛的事掩盖得很好。经一事长一智,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肖洛好像明显长大了不少。他开始催促着要跟我结婚。我这辈子的梦想就是每天早上醒来看到你。肖洛总是这样说。
母亲也说,女孩子迟早是要结婚生子的,既然如此,不如早点把这些事做完。母亲这样说,也是有她的缘由的。母亲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几次检查也没有查出病因。我工作以后,就劝母亲提前退休了。我不希望她太辛苦。即便如此,母亲的气色并没有好起来。
我其实并不急着结婚。我应当是爱着肖洛的。从年少的时候开始,那种依赖就在我的骨子里了。我一直以为我不会再对别的男人动心了。可是,辛沐风的出现,打破了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副本来完整的拼图,被人突然拿去了一小片,只一小片,那个拼图便再不会如初。
我并不能确定自己是爱辛沐风的。毕竟,我对他知之甚少。可是,那份心动却是实实在在的。我不知道,他的哪一个表情还是动作,把我心上的一根弦拨动了,那是肖洛没有到达的角落。即使过了这么久,即使我再也没有见到他,那根弦还是会在寂静的夜里,发出细小的回音,我能听得见。他像是一个我久违了的朋友,或者,确切地说,更像是我一个失散的爱人。我的心在时时刻刻地牵挂着他。而这一点,是我不愿意面对和承认的。
这是一个并不大的城市,我每天走在街道上的时候,都会有一种盼望,会在哪里不期而遇辛沐风,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看看他,看看他阴郁的眼睛,在阳光下,会不会有一些温暖。有时候,我还会特意绕道到辛沐风的公司前,在那里流连一会儿,希望会有奇迹发生。可是,他像是一个消失了的人,再也没有在我的视野里出现过。
再等等吧。每当提及婚事的时候,我都是这样对母亲和肖洛说。我不知道,自己还要等什么。也许,只是为了等那个细小的回音完完全全地消失吧。
每次我这样推脱的时候,肖洛的眼神就极其复杂。这个时候,我是心虚的。我想,也许,肖洛能看透我的心思,他能听得到,我心中有一种声音让我不能够平静。我还没有走出那个突然的变故带来的震动。
不过,肖洛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守着我,像我没有遇见辛沐风以前一样。
我一直是一个唯心的人。虽然,我的朋友都说我很理智。我总是感觉,我的生活不会这么平平淡淡地走下去。有一些暗涌在平静的风下面鼓动。
时间很快证明了我的直觉。
那是我工作半年之后的事。市分局的苏副局长到我们派出所调研,我是内勤,自然免不了端茶倒水地招待。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时候。我要像一个端庄的礼仪小姐,只要有姿色和逢迎就足够了。这是我的一位同办公室的老大姐向我面传身授的经验之谈,倒是很形象的表达。
确实如此,绝大多数机关里的女人,说白了就是一种点缀。再尖刻一点说,这里是男人勾心斗角的世界,女人是这个世界里可供分享的战利品。其实,哪里又不是如此呢。
可是,偏偏,我不够端庄,更不够谄媚。
那天,很形式地陪那个副局长调研了一圈之后,所长说一起出去吃工作餐。我自然是免不了的要做陪衬。我很厌烦这种应对场合。曾经跟肖洛说起过,肖洛说,那就早点结婚吧,结婚后,你把工作辞了,我养你。不让那帮臭男人再偷看你的妩媚。
肖洛这样说的时候,我都会笑倒进他的怀里。我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刺猬。天底下,大概只有肖洛会认为我妩媚。肖洛是爱我的。我很确信这一点。这个时候,辛沐风的眼睛就会从我的心上划过。他实在不该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肖洛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一件事就是这个了。
那天,陪着那个苏副局长,我喝了不少酒。我不喜欢喝酒,不过,我的酒量却很大,这一点,大概是继承了父亲的优点。
父亲是车祸走的,那一年我十二岁。从那时起,母亲每天都会用父亲烫酒的小酒壶喝一点小酒。有时候,我也会趁母亲不注意偷偷喝上两口。开始会有一点晕晕的感觉,慢慢地,就觉出了酒的香甜和好处。那种有一点晕,一点梦似的感觉很好。想来,母亲就是用着这种略微的麻醉支撑自己走过那些年月的吧。
有了十二岁就开始喝酒的底子,所以,喝酒对我来说,从来不是问题。那些想在酒桌上占我便宜的人,一次没有得逞过。
那顿晚饭吃到快九点钟,我很想早点结束。母亲这两天总是很疲惫的样子,我担心她一个人在家太闷了。可是,那种饭局吃到这个时候,多半不会这么早结束了。果然,所长提议,去K歌。我悄悄跟所长请假,却不小心被苏副局长听到,他替所长一口回绝,这可是工作啊,小方。他语重心长地说。
看着他满面油光的脸,想着他几次趁着酒劲儿搭到我肩膀的手,我就觉得恶心。可是,又能怎么样呢?我需要工作。我需要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为五斗米折腰。这个时候,我都是这样在心里默念这些话安慰自己。都只说英雄气短,女人又何尝不是一样。要生存,就要做出某些必须的牺牲。这一点,古今中外,男女老幼,概莫能外。
最终我还是跟他们一起去了练歌房。我没有选择。我只是一枚小棋子,软硬都要任人拿捏。
那天是周末,练歌房里的人很多。在那种暧昧的小包厢里,混合着各种各样的气味,让我觉得头痛得很。加上苏副局长的手,几次看似无意地对我碰来摸去,我躲之不及。到最后,他的手,搭到我的肩膀上,一边说话,一边手直往下滑。
我从来没有被那么恶心过,肚子里喝下的酒很配合地翻腾起来,然后,我一张嘴,就冲着苏副局长的衬衣吐了一大口。那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喝酒呕吐。
我没有说话,作势还要吐,捂着嘴巴跑出包厢。心里却暗暗偷笑。这个老流氓,我暗骂。都是些衣冠禽兽,还做公安局的副局长,想想都替这一方百姓担心。
我正在问服务员卫生间在哪里的时候,听见一个沉稳的男人的声音响在我耳边,“方画凌。”
请阅读更多我的博客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