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往事涌至心头 11
我在荒废了两个学期学业以后,系里辅导员发现了这个令人痛心疾首的现象。我第一学
年还全系第一,第二学年几乎垫底,教授点名从来找不到我。当辅导员的都是些婆婆妈
妈的人,三番五次到宿舍来找我谈心,甚至一次都追到网吧来了。跟我说了一些人生大
道理,还提供了些发人深省的正反面教材。提到了在普林斯顿的XX,在华尔街的XXX,
等等。说我这么浪费自己的天赋是让人痛心疾首的。
我当时很受鼓舞,决定重整旗鼓,但没上一个星期的课又继续打游戏了,要不就混到别
的学校找高中同学吃饭。数学做题目是需要钻进去的,得有点好胜心。我那时候觉得自
己完全没有斗志。小八不在了,有的时候打游戏吃饭都没劲,宿舍里总是很多人嚷嚷,
三个美女引得电话铃声不断,时不时还在校园里看到你和小月神仙眷属,我又没法回
家住。
那段日子,真觉得就像武侠小说里说的,天下之大,没有我的藏身之处。
有的时候我在教学区乱逛,看见教室后门开着就坐进去听两分钟。有一天碰巧看见一个
教室后面坐了一个人背影瘦瘦高高的,还穿了件墨绿色大棉袄,有点神似你,就坐进去。
那门课是微观经济学,我觉得那个教授胡扯的很有意思,听进去了。翻翻坐在身边的人
的萨缪尔森的教材,觉得胡扯的也很有意思,于是下面一节课就跟着那个人逛到另一个
教室,是计量经济学。从我坐进去到下课,都没见到黑板前那颗秃脑袋的正面--老头
一直在推导一个奇简单无比的公式,但是把自己绕进去了。我一边失笑地看秃脑袋在黑
板前面擦汗,一边看那个长得像你的人。后来我干脆报了一个第二学位,反正随便看看
书就能考试了,还能给自己找个理由见到那个像你的人。不过自始至终都没跟那个男的
说过话。
几年以后小月来美国东部出差,请我去吃意大利菜,我就跟小月提起这事儿,小月问了
问那人的长相,矜持地笑笑说哦是他啊。我立刻恍然大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原
来那个看似闷骚的男的那段时间在非常勇猛地追小月。这也情有可原。那人跟小月都是
商学院的。估计N大商学院就跟我们高中一样,一半人口都喜欢小月。另一半人口是女
的。
男的真tmd全都是白痴。
或许除了胡子。因为胡子自从那次轰轰烈烈的托福报名之夜之后就常来N大找我玩。但
我每次都跟他说要来就到网吧来找我打联机,于是有一次半夜他在赶最后一班车回市区
烂校的时候悲愤地问我,晕菜,你为什么老让我玩这种弱智游戏?为什么从来不把我介
绍给你同学?
我莫名其妙地说什么同学?
胡子继续悲愤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学校太烂了丢你人?
事实上我是过于自卑以至于不愿意呆在校园里。但胡子这种人是永远没法理解这个世界上
还有比身处烂校更痛苦的事情的。好在若干年后胡子经过一番折腾,以及美国教授们终于
从中国学生老得GRE满分的打击中恢复了正常的判断能力,胡子小宇宙提升进了普林斯
顿,并成功泡到了名校ppmm,以此我不得不稍稍修改自己提炼出来的阶级论。实在是可喜可贺。
十年往事涌至心头 12
剩下来一两年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反正我这种女生,眼看着就是一路直奔大龄变态女
博士的命。多亏你,我不会做老处女了,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跟你分手过一年以后
,我已经不悲愤了,只当作自己交了两年狗屎运,很光荣地睡了帅哥。
我还逃课两个礼拜去过一次北京找L,倒不是为了玩,实在是觉得在N这日子过不下去,
整天跟你门俩抬头不见低头见。L在P大读哲学,本来是被商学院第一志愿调剂过去的,
但恋上了她的老师,结果也爱屋及乌地也爱上了哲学。整天跟我悲天悯人哲学历史的
瞎扯。L还很惦记你,问你东西长短。
说起来,tnnd,我的闺蜜个个都惦记你。我昨天跟暑假结婚的高中一同学打电话,几年
不联系了,她还问我你那个帅哥男朋友怎么样了。
有一阵子闹非典,学校bbs上整天风花雪月,男男女女个个搞得跟情圣似的,又是生死
恋,又是爱别离,天花乱坠的。我恶心的不行,索性连网都不上了,每天就在图书馆里
睡觉和看国家地理杂志。我常常想起小八。小八死了,我为她大哭了一场,她爸伤心的
疯疯癫癫的。我呢?我要是得非典死了,就跟落了片树叶子那么简单。其实虽然我妈不
管我,但我狐朋狗友一向很多,真要是挂了肯定还是会有人给我面子掉两滴眼泪的。但
是我一门心思就想着你。你不要我了,我就觉得自己跟孤魂野鬼似的。
我考托福和GRE都下了功夫,主要是我知道你十有八九要去美国,我考GRE之前你已经拿
到了好几个OFFER。要是我考不好,一不留神就真的跟你隔着东西半球了。最后我考得马
马虎虎,加上GPA太差,数学系教授基本都没在课堂上见过我,我也不好意思在自己写的
推荐信上自吹自擂,最后拿了个还马马虎虎的学校的经济学offer。普林斯顿我是不指望
了。如果我们那两年一直在一起,谁说我就不会一直全系第一呢。
不过我也不在乎。说实话,我那时候愤愤不平,觉得我已经太给我妈长脸了。她整天跟
人瞎吹牛,说自己女儿如何牛X。她根本不配。她跟那男的吵架吵得不可开交,那男的
一气之下停了和我妈的X生活,正式把我的小房间给占了。我回家还得跟一个变态老男
人抢卧室。要是去普林斯顿,我妈就更有的吹牛了。她从小到大没给过我好脸色看,就
她那粗俗样儿,那大嘴巴唾沫横飞满口粗话的样子,我觉得我去美国留学太便宜她了。
她现在这样就已经把牛吹得不行了。至于我为什么突然在这种关键事情上要把自己跟我
妈扯在一起,我也说不清楚。
在我考完GRE以后,听计算机的同学说,你决定延迟一年去美国,等小月一起。你可真
是个负责任的男人。你什么都好,就是不是我的。
我没有想到的是,在大学最后一个学期,我们重新在一起了。过程其实很简单,就是我
打听到小月最后决定不出国,去保洁工作,你们分手了,我跑去找你,问你是不是还愿
意和我在一起,你说愿意。就这样。
我们俩都学理工科的,做什么事情过程都很简单,对人对己都很诚实。但其实我那时候
去找你之前思想斗争非常激烈。我当然还是有自尊的,一般长得越丑的女的自尊心越强
,我跟踪了那个长得像你的男生两个学期都没说过一句话就是一个例子。但是现实摆在
面前。我每天从早到晚都在想你,做梦也是。没有你的生活就是一团狗屎。这个是最重
要的。其次,除了你以外,也没人曾经或者将会看上我。最后我总结出来,除了老实地
再问你一次,我也没有别的路好走。
你很给我面子,就答应了。过了一两年还更给我面子地告诉我,其实只爱过我一个人。
你说和小月在一起始终没有和我在一起这样亲密无间的感觉。我觉得我能够相信你。你
知道我不能失去你,而且我很粗糙,所以你可以对我畅所欲言,做你自己。此外我更相
信我们从高地聊天室和五道口海淀走读学院小宿舍建立起来的感情。这份感情不是小月
这种精致的姑娘能理解的。
那段时间我脸上疯狂蔓延了七八年的青春痘突然消失了,估计跟刚复合那会儿和你XX过
度有关系。虽然还是梨子脸,朝天狮子鼻,小眼睛,淡眉毛,头发又粗又硬,又黑又瘦
加飞机场,但镜子里的女青年看起来勉强可以称为英气勃勃。哈哈。
你长了几岁,壮了点,下巴不那么尖了,虽然还是帅哥,也没惊人的帅了,反而成熟很
多。挺好。我们都要做“知识分子”了,要好看有个P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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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俩快走了,整天忙着跟留在国内的朋友吃饭。苏比从电子系毕业以后,正式跑到北
京一家音乐杂志写乐评,一个月拿八百块钱,终于正式成为伟大首都的一个民工。猴子
一年前非典那会儿晚上爬学校围墙溜到上海面试,结果拿了某著名IT企业的offer,一转
眼现在是白领了,高跟鞋穿的人摸狗样的。宿舍里关系不错的小丁考上公务员。自称是
天才的杨凡去北大读硕士。文学女青年honeymoon原来整天在网上写不知所云的意识流
诗歌,最后居然留校当最婆婆妈妈的辅导员。
小月也趁回家的时候跟我们吃过饭,她那时候已经开始在保洁上班了,光荣成为我们这
群人里的首富。小月笑着跟我敬酒说,咱们不为了过去的事情伤和气,继续做闺蜜。小
月从来不喝酒,但那杯酒陪我一杯干到底,我就对她没什么气了。那段时间真是轻松高
兴,估计就是我的杀父仇人都原谅了。何况是小月。
六月份的时候,Deep Purple来演出,是小八生前最爱之一。那时候外国大牌摇滚乐队
刚发现中国人傻钱多,都铆足了劲儿骗钱,导致除了摇滚中年和伪小资,谁都付不起门
票。我那时候正赞机票钱,说不去了。你摸摸我的脑袋,说你来付钱。那次你高中同学,
也是我高三时候认识的朋友去了一帮,都站在最后一排瞎激动,跟着Deep Purple唱那
首Smoke on the water。我一边唱,一边哭,嗓子都冒烟儿了。那首歌,五年前我们曾
经半夜走在青岛路的马路上一起唱过,手里拿着啤酒,跌跌撞撞的,有你,有我,
有苏比,还有小八。很多人。我们还一起很二地引吭高歌了Kurt Cobain的那首Where did you sleep last night,把巡夜的110警察都招来了。
当时是五年的事了,现在是十年前的事。站在后排跟着Deep Purple唱歌的时候,我们谁
都没说什么,但心照不宣。我们是在给英年早逝的小八烧纸。这是十年里大家最后一次
聚在一起。
看着我们这帮狐朋狗友,我想起来高中的时候读过的那本著名的<挪威的森林>里的一句
话,大致说那些大学里闹革命反社会要死要活的家伙,掉脸就拎着公文包,衣冠楚楚的
钻营社会去了。我们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不过这也没什么卑鄙可言,就是身不由己。唱
唱摇滚乐喊喊口号有什么用。这个世界滚滚前进,不会为了个把闹别扭的人停转的。
你虽然喜欢摇滚乐,却从来不是愤世嫉俗的人。你温和,聪明,充满上进心,一心要为
这个世界做点什么。在你的影响下,我也慢慢不愤世嫉俗了。再说,我们身处的世界即
将发生巨大变化,我那时候还没搞清楚美利坚合众国有没有值得我愤的地方呢。
只有死去的小八始终如一,从没背弃过少年时代的反社会理想。但是她不能算。
这篇不伦不类的东西是两年前写的。现在我要加上一句,女文青honeymoon也没有背叛过
我们的理想。其实她一直也没有背叛过,只是我以为大家归根结底也就这样了,只是时
间问题,顶多拖到更年期。然而honeymoon不久前从山崖上“失足”坠落,终年二十八
岁。Honeymoon十九岁的时候曾经写过一首诗,叫做《云里游泳的一条鱼》。希望她从此
快活地在云里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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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的学校都在东部。我们俩从高地上认识,买过上千张打口碟,这下想着要亲自去
打口碟的原产国联手打天下,还是很激动的。我在教学区门口摆了个摊儿,打算把我们
俩这几年收集的几千张打口碟卖掉。看着校园里青黄不接的一群小p孩儿,我感慨万分,
最感慨的是,我大学四年居然跟全校最帅的男生有一腿,实在是此生无憾啊。
后来那几千张打口碟被一小大款以一块钱一张的价格全部收购走了。我当时觉得都到打
口碟原产国了嘛,还要什么打口碟。去了才知道,我从此就再也买不起摇滚cd了,收集
几千张这更是永远也不会实现的梦。tnnd。
我重新跟你在一起以后,慢慢不那么自暴自弃了,开始认真看英文的经济学论文。你忙
着给老师的公司写软件。那会儿是我一生中对未来最有期待的日子。我想我们有一天会
成功的,我要拿经济学诺贝尔奖,你会在硅谷成为第二个杨志远。大学那会儿人就这么
楞。
短短的半年很快就过去了。我们俩决定暂时不结婚,就临走前互相见了一下对方的父母
。你妈就在那次把那支金色的香乃尔口红送给了我。我后来揣摩你妈的意思,大概你妈
希望我收拾收拾自己,不要总是这么糙。她长得真好看。你爸还像个愣头青,在书房里
满嘴跑火车,跟我们畅谈六四和他坐牢的经历,说得你不得不提醒你爸我要赶火车。你
们家里有一个大书房,全是书,一直堆到天花板,据说很多书是你爷爷留下来的。我想
起我连我爸具体什么身份都不知道,更不用说我爷爷,觉得很羞耻。
你也去了我家,我妈倒是喜孜孜地去楼下剁了只盐水鸭,但是饭桌上继续口沫横飞,那
男的还老是鬼鬼祟祟地打听你家里面的事情。我气得想跟我妈打架,但又想,要是你流
露出一点瞧不起我妈的意思,我就跟你一刀两断。但是你没有。你听我妈说下岗以前公
交公司里面勾心斗角包括跟人扯破脸打架的那点破事,也听的兴趣盎然的样子,还主动
问我妈好多问题。有几次我妈的唾沫都飞在你脸上了,我恨不得找地缝钻下去,你就像
没感觉似的。唾面自干,你能为我做到这样,我跟着你不后悔。
你还对我小厨子里面的作业本和玩具感兴趣。我从小到大只有一个洋娃娃,据说是爸爸
在我出生后不久买的。那个洋娃娃是棕黑色的塑料,咧着大嘴,头发乱的像个鬼,脸上
颇多雀斑,丑的跟我颇为神似。我估计我爸当时买那个娃娃纯粹是为了讽刺一下我妈生
出的杰出成果,没想到这就成为我童年唯一的玩具。娃娃虽然很丑,但是脸和衣服都脏
兮兮的,裙子的毛边都磨破了,一看就是被整天拿着玩过很多年不舍得丢下的。
你拿着那个破旧的娃娃默默看了半天,突然紧紧抱住了我。你哽咽着嗓子说,一定要让
我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