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是个慢热的人，最多有些小情小绪，甚少大喜大悲。国玲的 email 收到已经两个月了，今天，忽然想起她，很想她。
圣诞节的时候，国玲的 email 就那样冒了出来，告诉我们她在坦桑尼亚，另外附上她拍的非洲风情。五年了，给国玲的信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一丝音讯。忽然看到她的消息，不由得一阵惊喜。
然后嫉妒。
那时候正和 Jon 在 msn 上聊天。我说，我也想去坦桑尼亚。
Jon 笑，说，你可以申请去坦桑尼亚开会。非洲应该每年有很多学术会。
可是，我想去坦桑尼亚流浪，浪迹天涯的那种。没有学术，没有报告，没有行步匆匆。
只有大自然、动物，和貌似淳朴的人。
我的灵魂，可以在坦桑尼亚的海风前变得纯净、安详，不会再不安分地驿动。
我的心怀，可以在非洲广袤的土地上变得浩大宽广，忘却城市的喧嚣和急功近利地追逐。
可是，什么时候？
That’s a good question.
我不知道。
所以嫉妒国玲。
回信一口气地问，你好吗？还在德国吗？结婚了没？现在在干嘛？有什么打算？ ……
国玲只言片语的回复说还在德国，工作了。
Then?
没有任何下文。
其实我真正想问的是，国玲，你好吗？快乐吗？幸福吗？
在德国、工作了。说了等于白说。
至少，让我知道我的朋友还鲜鲜活活地生活着。
那年我很幸运，刚到德国，就拿到德国 MBA 的 offer 。申请免 MBA 学费的学校竞争还是很激烈的。国玲比我早几个学期，如果按中国人惯用的说法，算是学姐。不习惯，一直喜欢认朋友。
记忆中，德国的空气冷澈而清新，吸入肺腑，很舒服。那时候，学校在一座山上，我却暂住在另外一座山上，每天就踢踢踏踏地走着山路。住的也简单，几本书，一个睡袋。好在，德国的小镇，安详宁静。说是山，两边都是漂亮的住宅小楼，和一些很有情趣的小店。我的留学生活，就在懵懵懂懂中开始的。耳边每天听到的，是叽里呱啦的德语。除了在校园里，走出校外就没有人听得懂英语了。德国的学校和美国大不相同。美国校园大，学生相对少。德国学校小，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而且非常友好，很容易交朋友。
刚开始的时候，和国玲说话不是很多。一起上过一堂课，感觉她很聪明，不象我，笨头笨脑。
然后有一天，国玲来找我，她急需一笔钱做自保金续签证。
给老王打电话（那时候人家还是小王）。说，给我汇一笔钱来，要快。
老王说，好。
然后他迟疑了一下说，你要那么大一笔钱做什么用？
我要借给别人。有人急需，否则就不能续签了。
老王不乐意。理由只有一个，借了钱你就没心思读书了。整个学期就在考虑别人什么时候会还。不还，心里惦记难受，还了，就舒一口气。刚到一个地方，环境都还没适应，自己读书最要紧。
老王说，如果一定坚持，就送 500 欧。这一大笔钱，我们不能借。
我面有难色，可我已经答应了。
再看见国玲就象自己是个小偷，低眉顺眼的。
倒是国玲不介意。慢慢的，便成了朋友。
后来我和国玲一起和一帮外国同学去了巴登福滕堡森林的渡假小屋住了三天。因为就我们两个中国人，在深夜的篝火旁聊天聊得很晚。国玲轻描淡写地提了她的过去，隐约中，国玲的过去有过不似常人的风雨。我却不想多问。可想而知，一个单身女人不得已地被迫孤苦伶仃地远渡重洋。具体的 details ，我不想知道，更不想去 judge 。能够生存至今，就算不择手段，旁人如何有资格来 Judge 呢？
自己的过去无外乎风花雪月，相比其他的女人，我没有经历过惊涛骇浪和雨打风霜。所以，对国玲，有了一丝钦佩。在那样的环境中，和命运抗争的女人，实在很不容易了。
暑假的时候，国玲就走了。以后便来无影去无踪。然后去了美国。
秋天的时候，老王转到我的学校来，我们家就离学校三分钟。渐渐的，我们家成了在那个小镇读书的屈指可数的中国人的大本营。每日呼朋唤友地到我家吃饭，吃完饭，就聚众打拖拉机，应该叫升级。我的主要工作还是做饭，每天和菲菲切磋厨艺感觉很快乐。老王打牌眉飞色舞，也只有他肯当我的对家，而且从来不会责怪我不算牌出错牌。
正当我们乐不思蜀地过着神仙日子的时候，国玲回来了。同样的，到我家来吃饭。当然当然，我的厨艺和国玲的没法比，国玲做的饭菜，太好吃了。
她带着她的男朋友。一个非常 typical 的德国人。单身，有一个 7 、 8 岁的女儿。我和老王都很喜欢国玲的男朋友，为人非常 nice 。国玲初到德国的时候和他相识，他们的关系已经好几年了。
国玲去洗碗的时候，我和她的男友聊了聊。谈到德国的税法，和德国的婚姻家庭。他忽然说，我绝对不会再结婚的，我的上一段婚姻对我来说已经是个教训。我和老王不由得面面相觑。我们都知道，身边的中国的、俄国的、东欧的单身女人都会嫁作德国妇。谈恋爱，方便练习德语。然后结婚，这似乎是和德国人恋爱的中国女人的 destination 。不结婚的话，不是浪费我们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的大好青春吗？
就这样继续交往着。国玲的男友和她到我家来过好几次。因为那次谈话，始终有个象刺样的东西梗在我的心里。我不免暗暗地替国玲担心，但是也告诉自己，不过是我杞人忧天罢了。人家国玲说不定对着段感情不那么认真呢。
后来，我去了美国。再从美国回来的那个新年，国玲邀请我和老王去她男友的城市做客。我们先一起去武滋堡参观大皇宫，那天漫天的大雪。冰天雪地的武滋堡很美，也很冷。我们嘻嘻哈哈地拍了很多照片。然后到她男友家吃饭。老王说，德国人请客，就是三道菜。 Soup, 色拉，和意大利面。去了才知道被老王言中了。国玲男友的家布置得很温馨，挂着很多中国的字画，摆着很多中国的玩意。看了，觉得心头一暖，喜欢中国的老外，我还是觉得很可爱的。
最后一次见到国玲，是我和老王从意大利回来，游历了意大利七个城市，最后一站选择在德国的慕尼黑。那时候，国玲在慕尼黑找到了一个实习的工作。到慕尼黑的时候，我们都已经很累了，逛了逛慕尼黑的城市。大同小异的建筑早已不再让我们兴奋。最高兴的事情，是在国玲温馨的小屋洗一个热乎乎的热水澡，尝了她做的一桌好菜，然后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美美的觉。国玲做的菜，至今让我非常想念。
一直不咸不淡地和国玲交往着，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真正走进过国玲的生活和内心。不过，她，对我来说，是我在德国的好朋友。看着她的努力和坚持，其实一直想给她温暖。但是我知道，我的拥抱，实在微不足到。对于怎样找到工作，然后再留下来的总总考虑来说，我能帮能做的，几乎没有。
回到中国以后，给国玲的 email 发了几封信。一直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老王一个人在德国，形单影只。没有我，他也就没有什么朋友了。在我家聚会的传统也不复存在。渐渐地，我失去了德国诸多朋友的消息。
而后，我们辗转到了美国。美国忙碌和压力，让我们都不相信以前在德国有过那样逍遥的生活。尽管当时的我们还觉得自己很辛苦的。老王曾经感慨说，现在想想以前在德国的日子，就象神仙一样。
国玲，就象我们德国生活中的浪花，美丽地翻腾了一下，随后就沉寂了。
生活在继续。偶尔的，我会想念以前的朋友，想起德国的经历。想想也就过了。
国玲的 email 居然在五年之后就这样悄悄地冒出来。而我，居然在两个月的今天，忽然想起她，有点惦念。
国玲居然去了坦桑尼亚，真滋润啊。
现在好吗？
结婚了吗？
幸福吗？
快乐吗？
翻看国玲在坦桑尼亚拍的照片，翻来覆去地想找到她的一丝身影，和任何能反映她现今生活的蛛丝马迹。可是，没有。一点都没有。
非洲的落日、大海、可爱的动物、有淳朴笑容的孩童。
然后就想，能拍下这样照片的人，这样的视角，应该是快乐的吧。
下面是国玲在坦桑尼亚拍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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