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方 (河山人物之八) 二、失之东隅二丫头无缘洞房夜(3)

来源: 何一夫 2009-01-12 17:25:16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0390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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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那种场面,该发生的事就该发生了。小伙子折过身子就压在姑娘身上,可身体还没落实,就被姑娘下死劲一推,差点儿没一跤摔到床下。正准备翻脸,却见姑娘不好意思展颜一笑,一面用手指指腿裆上面,一面侧身下得床来。

“转过脸去,就你!”二丫头在家里是独女,虽然说不上娇生惯养,但平时自惯自个儿,说话办事的总会使份小性儿讨人家强的,对准男人德方也一贯如此,特别是眼下的场合,出自姑娘家的本能,也该她这么娇声发号施令一回。

小伙子悻悻的转过头,就听见‘哗啦啦’粪桶灌水声,闻见扑鼻的一股尿臊味。原来是姑娘肚子里水太多,招架不住浑身排骨的小伙子猛可的这么一压,迫不及待就要坐桶子行方便。

待到德方转过身的时候,姑娘已经钻回被窝里,拿眼扑闪不定的瞧着他。德方要做的事情,二丫头心知肚明,一方面是但凡人都有灵性,特别是儿女方面的事,一般不需要他人点拨,都能无师自通,更何况丫头家里就有现成的师傅式的人物,那就是她那长兄老牙膏和他的童养媳妇光凤,两人虽没有言传,但切切实实事做到了身体力行的身教的。而且还不止一次。

那是两三年前的事了。家里养个大猫,是丫头老奶奶的命根子活宝,那畜生也通人性,仗着老人的宠爱,拉屎撒尿到处作脏,全家人都拿它无法。平时它吃饱喝足,除了同老人一道眯和眼打瞌睡,就是到柴禾房里排泄脏物,那个臭!二丫头当仁不让的就成了清洁工,用把小铁铲打大糠堆里跳出鸡蛋大小的猫屎,捏着鼻子给扔到屋外的茅厕里。说起来也怪,刚开始闹饥荒,年老体弱的老太婆经受不住,率先一蹬腿咽了气,而那只品行孤拐的猫,就从此没了踪影,想必成了什么人的盘中餐。

话说回来,那天丫头一如既往捏着鼻子去挑猫屎,却意外发现灶间小石头凳子上一小滩白乎乎的粘状物体,凑鼻子上一闻,稍稍带点儿腥臊味,不象是猫儿排出的脏东西,那会是…… 不免就动了好奇心,隔三差五的就往灶间钻,而且一改平时风风火火大大咧咧的行止作态,蹑手蹑脚还猫个腰。满脑门子半大孩子的小心思,一心要寻出个什么来好满足一下姑娘家的好奇心。

那天也合该有戏。本来丫头一路小唱着跑回家里,抄起个小板凳说是要去大操场看小倒戏。那是巢湖一带的民间戏曲,又叫‘捣七戏’,‘小捣戏’,用当地方言演唱,调门比较单调,介乎于安庆的黄梅戏和凤阳的花鼓戏之间,说唱的内容无非是乡间打猪草拾牛粪之类的琐事,再加上一些小媳妇偷汉子大姑娘挑女婿小伙子爬人家姑娘墙头之类的荤黄段子,后来进了合肥城,换汤不换药的摇身一变,改叫做‘庐剧’,还出了个丁姓的红角儿。如今大概也就消声匿迹断了香火绝了种了。姑娘本该和奶奶他们去看戏,谁知她半道儿上改了主意,说是有急事得回家,奶奶们只好由着她去,好歹露天演出不费门票,多个人少个人无所谓。

老牙膏看看家里没了闲杂人等,就过来招呼还仍然是童养媳的女人光凤,女人忙着烧开水烫猪食,猫着腰正在往灶间添柴禾,小伙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好年华,是只尝过腥的馋猫,迫不及待一个耸身就将女人压在那光滑的石条凳上。丫头恰恰这时候蹑手蹑脚进了门,见状屏声静气窝在墙旮旯里,将那一出好戏一幕不落全数看个正着。

丫头脸上彤红手心潮湿嘴唇发干,全然没有一丝偷窥人家隐私的愧疚和大姑娘与身俱来的羞耻心,反而觉得一种不可名状的兴奋,仿佛发现了人家的藏藏掖掖天大的秘密,又仿佛自个儿明白了一件天大的做人的诀窍,自己一直心往神追的老想弄个明白却总也没弄明白。

就见那童养媳光凤百般矫情,浪声浪气的,二丫头怎么也闹不明白,平日里闷头闷脑连见人说话都带几分红脸的女人,躺倒在石板条上就活脱脱变了个人似的。提起这还没正儿八经给哥哥收进房的嫂子,丫头就一肚子气。先前她俩在一起,无话不说,就像亲姐妹似的,但凡吃的用的,年长几岁的嫂子都让着抢人风头的小姑子,遇到丫头急皮赤脸的,总是赔个笑脸让着她。可就是这近两三年,高级社人民公社接二连三的闹腾,童养媳好象成了出人头地的资本,就见她办事说话风风火火的,同以前压根儿就换了个人。不仅学会了顶撞老人,就连她这个一向亲如姐妹的小姑子,也一反常态有事没事就吹胡子瞪眼的,好象入了社,妇女地位大提高,她光凤立地提升了三级,好象其他人等,都成了她的下饭小菜似的。丫头一股子气,憋得别提有多难受。今天总算有了出这口恶气的由头。

“嗨,猪怎么打圈里跑到灶间来啦!”她故意大声嚷嚷着,一只手死劲的晃荡着门板,装作是刚进门的模样。话刚落音自个儿就先捂住嘴巴窃笑不已。可不,说是猪打猪圈里拱到灶间,这不连她哥哥一块给骂了。

一想到哥哥嫂嫂面红耳赤站在她面前忙不迭系裤子的场景,二丫头就情不自禁‘噗哧’笑出声来,那份乐趣,虽然时隔几年了,仍然记忆犹新,仿佛就在眼前晃悠。
德方见姑娘瞧着他‘噗哧’笑将起来,立马来了精神,翻身又要霸王硬上弓。姑娘一是没了力气再同他折腾,再者心想反正早迟也是他的人,早迟也会有这么回事,就象她哥哥嫂嫂蹭灶间石板条那样。心中这般想着,还真的就动了点情绪,半推半就着就豁了出去。衣服也让他扒开了,身子也给他死死的压住了,可是老半天啥动静也没有,直觉得让他那身硬骨头恪得慌,身子一侧,顺手一推,就把他送到了床边,起先还拿眼上上下下瞧着他发愣,然后没情没趣的侧过脸,呜呜咽咽手捂着脸抽泣起来。
“我饿了,也没什么,就是提不起来,就是提……”小伙子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急得满脸彤红。

“你别说了!啥事哇,你这?”丫头觉得太受委屈,可也不好再说什么。“你还不给我快走!丢人现眼的!”伸脚就朝小伙子肚子上踢。

德方一弓身子躲让,床板太窄,‘扑通’一声就跌到地上,所幸床不高,没伤着。
姑娘赌气,也不抬头瞧他,一个劲催他快走。

德方赖在地上不起来,开口说道,“要我走容易,你告诉我,是谁送了我家德圆的性命?”

“我怎么晓得?”

“你家哥哥在场,他能不跟你说?”

“那你怎么不去问我哥哥?跑到我这儿来耍赖皮!哼,亏你还是个男子汉!”一面说一面抬起头来,拿眼睃他那腿裆的地方。

德方给看得脸上发毛,一屁股坐将起来,“连你大大都山前屋后胡扯一通,你哥还能告诉我实话?”当地人方言称父亲为‘大大’,前一个‘大’念阴平,后一个‘大’读阳平,搁现在小学老师的说法,那就是先‘一声’后‘二声’。

“你怎么不去找毛书记?问问她打死人的到底是哪个?没一点能耐,光会找自家人茬儿,真不要脸!”二丫头脾气倔,说话不打弯儿,有时候一句话能噎得人老半天回不过气儿来。

德方什么也没得着,拍拍屁股悻悻的溜走了。觉得自已真是委屈,出这么大的事儿,谁也不跟他贴心说句话儿,就连早晚就是自己老婆的女人也跟他横竖过不去,真他妈的……德方开口就又要骂娘,话到嘴巴又急忙收住,仔细一想,就今儿这事儿,还真是自己做的不是,那不男不女的玩意儿,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真他妈的愧对祖先羞煞人气煞人。

那时候的德方,饥寒交迫,孤苦伶仃,投亲无门,求助无路,一路唉声叹气,哭丧着脸,心里头还晓得作出反省,恨自己没推拿,连个男人的事都做不成,觉得十分对不起人家黄花姑娘,私地里发一声狠,立誓一定要报答这个以身相许的二丫头。

开春时节德方上了开挖电灌站河道的工地上,得知二丫头饿得快不行了,午饭也没顾上吃,将分发的两个‘小秋收’糰子揣进怀里,慌不择路赶回来,就一大瓢凉水,硬给丫头灌到肚子里,生生把她打鬼门关给拽了回来。算是他的一份回报。就为这,遭到大牙他们一顿臭打,差点自个儿一条小命给搭了进去。在故事《毛仁芝》里,有一段详细的描述。

六零年春夏之间,死人集中,到了冬天,该死的都差不多上阎王爷那儿报了到。德方也是奄奄一息的,瞧人眼睛都发绿,两腿肿得抬不动,上面都裂开一道道口子,直淌黄水。那天照样去食堂领那一大瓢菜水,也顾不上烫嗓子,抬起头直着喉头就灌下了肚,咂巴着嘴,意犹未尽,一双绿眼毫无目的的四下里张望,就见董家四房的,刚领了两份菜水,一份是她自己的,另一份是给儿子大毛的,可她也是没等转出食堂拐弯的巷口,就盆底朝天将两份全灌下自己的肚子里。

德方反正没事,闲着也是闲着,一连就盯了三天,一连三天都是这样,董老四家的喝完盆里的菜水,伸长舌头将盆沿儿舌头能够着的一到两寸边沿上舔得油光水磨似的,然后又勾起右手食指,接着舌头舔过的沿儿仔仔细细一路往进深处刮,刮出一到两寸,把食指搁进嘴巴里吮吸几下,然后接着往下刮接着搁嘴巴里吮,嘴巴咂巴的‘叭叭’响,象是如今小孩子品尝那色香味型都超现代化的棒棒糖。

还有一对绿眼也同德方的一般好奇,子民先是发现德方在盯梢,便顺着他的目光,自然也就同样看出不对劲的地方。两人都心领神会的,因为董四房的有前科,她男人董老四,开春时死在家里,那女人也晓得什么叫密不发丧,闷声大发财,硬是冒领了三月的菜水,一直到隔壁的万大舅母,招架不住扑鼻的腐尸臭,前后左右一查询,这才给露了馅。大伙儿为这事,一丁点儿也没难为她,还都直夸她为人心肠好,实在厚道,生生让那死鬼男人烂了臭了在床上,没把他剐了吞下肚去。那年月,吃人的事多了去了。

男人腿脚到底快一些,同时他们俩也没那只大瓦盆好舔的,赶在四房的先推开了她家的房门。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好歹晓得床的位置,就着黑摸过去,就在床里头的蚊帐下,发现一个裹的紧紧的包袱,拖到门外打开一看,可不正是那宝贝儿子大毛,大睁着眼,那是死不瞑目,大张着嘴巴,那是嘴里头填满了打床被子里扯拽来的棉絮,同时人瘦的脱了形,嘴唇没办法包住牙。再往下摸,就发现死鬼大毛的肚子涨大得象个肥枕头,肚皮泛银灰色,水晶晶亮汪汪的,肚脐眼爆突,四周青紫,象一只半大的癞蛤蟆趴在肚子上,肚子里装得全是饿极了吞下去的被絮。可怜死鬼大毛的妈妈,为了这么一口菜水,生生把半大的儿子锁在房子里,让他活活吞被絮而死,然后自己却若无其事似的继续冒领那本该属于儿子的一份菜水。董老四老婆的行为,倒是从另外一种角度注解了 ‘易子相食’ 这句古话。

德方和子民,因为揭发坏人坏事有功劳,大会口头表演,连续三天奖发两大勺菜水,外加一个‘小秋收’山芋藤搅和山芋叶合成的糰子。

后来搞‘面上社教’查‘四清’‘四不清’,大搞‘阶级斗争’,深挖‘阶级敌人’ 提倡‘忆苦思甜’,就叫董四寡妇上台作报告,诉旧社会的苦,思新社会的甜,董四寡妇虽然不识字没文化,但是好学,就从广播喇叭里剽学来一些新名词,说起来慢条斯理有腔有调的,而且一上台,就又擤鼻子又抹泪的,赖在台上死活不肯下来,反正都是记工分,上台就是十分工,因而有事没事就四处张罗着要去做报告:

“同志们啦,贫下中农们啦,领导同志们啦,你们瞧呀,就那万恶的旧社会呀,我家三个人,就活活饿死了两个呀!我那大毛哇,”

听听,她还一唱三咏叹的,句句行行都压住韵脚。

“大毛要是还活着,就――就,就同罗书记的老二一样大小了。哇-哇!”一个劲没命的哭。

那公社罗书记刚打外地调过来,人生地不熟的,人家拿她死鬼儿子同他独种少爷作比方,一点儿不带忌讳,一点儿不生气,反倒觉得甫一到任就抓住了一个苦大仇深的贫农典型,好不兴奋,立马情不自禁站将起来,带头领着农民呼喊口号:

“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血债要用血来偿!”

那时候德方已经升了小队长,没命的对书记使眼神,可是丁点儿不起作用,正在兴头上的书记,哪里还顾得了许多,台下的社员们,大忙季节搞斗争不用下地就给记工分,起着哄瞧热闹,搞的不可开交,谁都下不了台。

这些,都是后话。反正,发送走了董大毛之后,上面好象松动了许多,搜刮的寒风没那么紧了,基干民兵们没了一天一斤粮的补贴,都作了鸟兽散。断他们的粮食,其实也就是要撵这帮人滚蛋。这群乌合之众,大都是公社大队干部的五亲六眷,平时仗着干部的势力,横行乡里为非作歹,虽说是上行下效,大多也是出自求生的本能,但也是怨声载道民愤极大。人们虽然还是苦,但到底能轻松的舒一口气,到六一年夏粮上场时,路倒死人关门绝户的事基本也就消停了下来。

河南的吴芝圃四川的李井泉为了讨好主子邀功请赏,惨死在他们治下的百姓超过千万计。安徽死人也是重灾区,四九年以来就一直是省委书记的曾希圣,怎么说也难辞其咎,外加上天地良心发现,率先搞起了责任田,一时间上上下下风风火火。人们终于能稀的干的填饱自己的肚皮,脸上的菜色顿时就褪去七八分。

德方自打那回为度活二丫头一条小命从水利工地上偷跑回来,遭到仁芝书记的虾兵蟹将们好一顿痛打,仁芝毕竟是妇道人家,生死之交的坎劲儿上放了他一马,还让他饱饱尝了一顿猪油泡锅巴。那热气腾腾的开水,搁上一大勺猪板油,上面漂着紫酱色小碎片油渣,再撮上几颗小葱末,泡上巴掌大黄亮亮的糯米锅巴,那个酥脆,那个油香,如今的‘滋啦锅巴’保定没有当年的那份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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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一下大作!半途看起,不大习惯,有点稀里糊涂的:)) -小得- 给 小得 发送悄悄话 小得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1/12/2009 postreply 19:47:31

回复:顶一下大作!半途看起,不大习惯,有点稀里糊涂的:)) -何一夫- 给 何一夫 发送悄悄话 何一夫 的博客首页 (50 bytes) () 01/13/2009 postreply 04:08:34

人物刻画很细腻! -罗曼- 给 罗曼 发送悄悄话 罗曼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1/12/2009 postreply 20:3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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