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不一样的江湖
--儿子的网游时代
凯茜金
夜半梦醒，一身冷汗。想起儿子的魔兽岁月，心有唏嘘。
弹指十年，恍若隔世。
1.
2004年10月初，当年的世界电游锦标赛结束不到三个月，一条简单的新闻在冰封王座的江湖里炸开：
清风退出魔兽争霸！
圈内顿时一片嘈杂声，分分钟把网站刷屏又刷屏。
“天哪！真他妈的糟糕！好运清风。”
“噢嗷，魔兽争霸在慢慢死去。“
“你夺走了我的真爱。”
“好消息，也许暴雪会抓紧把事情做大做好。”
“你退休为了学校! 好笑。”
“他三个月以后又会回来的。听我的没错。：）”
接受采访的世界级美国不死族玩家清风对粉丝说，他只是玩腻了，与暴雪的新补丁无关。今年学业重一些，要开始申请大学了。
2.
小狼不是一生下来就是狼的。
当小狼还是爱读书的小羊时，我们经常去图书馆。他三年级时写了平生唯一一篇小说，讲一个勇敢的小英雄用机智夺取了黄金宝藏，分给了穷人。
四年级没念，跳过去了。五年级得了市长奖后，儿子狼性渐显。
一次我接到一个韩国妈妈的电话。她说警察去她家了，几个男孩在她家屋顶喝得烂醉，小狼是之一。
我教育儿子：“21岁才能喝酒不知道吗？”
“知道。所以才躲在房顶喝。”
然后他补充道，“我是最后一个倒下的。”
3.
小狼喜欢玩各种游戏，每种游戏到他手上都被他的聪明刻苦玩得风生水起，没多久就到玩到顶了。
2013年7月1日，暴雪开发出即时战略游戏魔兽争霸之冰封王座，小狼一下就迷上了，没日没夜的在AX氏族里混，爬天梯，打区域赛。
从此冰封王座的江湖里一个叫清风的不死族玩家名声雀起。
是卢梭还是谁来着，说儿童不是尚未长成的大人，儿童期有其自身的内在价值。
小狼完善了我人生母性的一面，在那个时期主要是成就了我人性里绝望疯狂咆哮愤怒的一面。
夜半三更他戴着耳机在屏幕前酣战，键盘敲得比疾风骤雨还激烈。时常哪个猪头队友惹他一声“卧槽！”把我从梦中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长期夜半惊梦，被老师喊去控告他上课睡觉，还要加上每天围绕吃饭与清风现实世界真身的热战冷战。
“宝贝儿子，吃饭了。”我挤出满脸笑。
半个小时后。
“儿子----”，英雄清风答一声“OK”，眼不移，手不停，听不到我声音里的警告。
一二个小时后，我终于原形毕露，河东狮吼着冲进他的房间，拔断了电源。
4.
清风在魔兽世界的腥风血雨里异军突起，迅速被提名为电子体育最佳新人，在各种比赛中频频夺冠，在冰封王座的江湖里迅速跃为世界级运筹帷幄杀伐决断的大神。
清风在ESWC弗吉尼亚区域选拔赛夺得冠军。
清风在ESWC北美赛区获得亚军后改冠军。
清风在ACON4纽约区域选拔赛夺冠。
清风在ACON4北美赛区夺得冠军。因未满18岁等原因，未能参加总决赛。
2004年7月清风代表美国队出征在法国举办的电子体育世界锦标赛，夺得个人第五及团体冠军。清风是唯一打入前八强的北美玩家，在当时韩国和北欧玩家统治的电游尤其是魔兽世界霸占了一席之地。
他冷静逻辑的布局，精妙绝伦的微操，在斗智斗勇的战斗中不断揣测对方的心理推算部队行进方向，使他驾驭游戏的能力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键落处落英缤纷，弹指间群雄束手。
他幽默诙谐的实时讲解，精辟老道的实战分析也令粉丝和徒弟们倾倒。
他在采访中出乎意料的老成持重，大神之风尽展却又亲切低调。
世锦赛后清风在辉煌的巅峰突然宣布退役，令圈内震撼。
他的队友和粉丝们震惊之下分分钟把网站刷屏又刷屏。
16岁，正是英雄少年时。
4.
出来混的，迟早要还的。
2008年小狼大四了。他生日前一天打电话给我：
“我的肺掉下来了。我在医院。”
我大吃一惊，”什么？肺掉哪里了？”
我按照他给的英文赶紧查字典，知道叫气胸。多发于亚裔青年，特别是男性瘦长者。
饿的！
活活饿的！!
我装了一车的锅碗瓢盆往Ann Arbor 开去。11个小时的车程让我一口气9个小时开到了。路上还顺道买了一张超速罚单。
瘦的皮包骨的小狼躺在病床上，身上接了一根氧气管鼓肺。狼性收敛。
他给我介绍来探望的同学，说起他大二过生日时二百多人爬梯的狂欢荣景。
我问：”那么多人，你抢银行啦？”
他偏过头，支吾，“我。。。打游戏。。。”
后来他穿一身高级定制西服、阿玛尼等大牌回家时，我就没过问了。知道他没抢银行。
美国医生真操蛋，观察两天放小狼回去了。刚到宿舍澡还没洗完肺又掉下来了。一去急诊给左胸侧又扎洞又插气管的，说等下星期医生做手术。
我问为什么不能现在给手术，省得小狼的左胸给扎的筛眼儿似的。
开刀用的倒是同一个洞。扎第三个洞插大号气管时小狼大哭了几声。我躲到一边，鼻涕眼泪糊满电话地跟小狼他爹说我受不了了，快飞来。
我知道小狼不是疼得哭。他经常断手断脚，家常便饭一样，搁古代的话不输关云长的刮骨疗毒。那次他手断了不去看医生，直到放假回家我强迫带他去看了骨科，才把长错位的手骨又敲断重接。也没见他哼过。
直到现在我都恨暴雪这帮狼心狗肺的游戏商。
朱光潜老先生从美学的角度说，这个世界之所以美满，就在于有缺陷。假如荆轲真的刺中秦始皇，林黛玉真的嫁了贾宝玉，也不过闹个平凡收场。我盯着小狼那一丛缺陷疤痕看了良久，怎么也看不出美感来，倒是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5.
2013年年初，上了哥大法学院的儿子回波士顿和我们去一个千杯不醉的朋友家过节。
老两口开心，笑得合不拢嘴。儿子也很高兴，和男主人一杯接一杯的喝。他爽朗的大笑，高大健硕的身体晃晃的，不时讲一两句幽默诙谐的笑话。
回家的路上我开车，爷俩在后座酒话连篇。
儿子说起了他魔兽朋友的近况。有的像他一样改弦更张，有的继续电游着。他说他真的想过以电游为生。
他用英文说，“你们是典型的中国父母。”
”如果扎克伯格生在我家，他早被你们揍扁了，这个世界就没有Facebook (脸书) 了。”
过一会他说：“I love you guys（我爱你们）。”
他劝我要好好注意身体，上班太辛苦就不上了。
他有些哭腔：“其实你们以前说的我都听到了。”
“可我就是控制不了要反着做。”
他大哭起来。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哭，心里揪揪的也想落泪，在夜色里默默地开车。
6.
2015年5月儿子毕业前几天。
二天的典礼，一场哥大的，一场法学院的，我们老早定好了去纽约的酒店。
我夜半梦醒，一身冷汗。想起儿子的魔兽岁月，心有唏嘘。
我上网去魔兽网站，金戈铁马扑面而来。
那些倾注了他无限激情，他用年轻的生命去热爱去创造的成就栏，依然列着他在那短短一年间各种比赛的名次。
还有许许多多采访和实战分析。
玩家资料栏里他的照片还是那张穿黑色中式衣服冷冷酷酷的脸，只有年龄一档不同，当年的16岁，现在是27。
清风退出魔兽争霸！
“。。。他确实把冰封王座提升了一个档次。”
“嗯，我不想听起来太粗鲁，一个玩家退休了，好像世界末日来了。”
“魔兽争霸悲惨的一天。。。“
他三个月以后又会回来的。听我的没错! :-）”
那些年，暴雪冰封王座的江湖里飘过一个叫“清风”的大神英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