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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万里(二)

(2017-08-08 23:25:24) 下一个

第二章

平淡是一位面对你乏味唠叨、背对你甜美语迟的两面派。

我们到了爷爷说的更好的地方,爷爷告诉我,这里是县城。

在这里,身边突然出现了好多我见过的没见过的活物死物,爷爷则在一旁一边走一边教我那些我没见过的都是什么。住惯了田间野地,我头一次有拥挤的感觉,就连空气里的味道都是拥挤的。无论是这里的声音还是气味都太杂太乱了,让我一时间捋不出个头绪。我一边跟着爷爷,一边集中精力地分辨味道的归属和声音的来源。突然间有点庆幸自己的眼睛不是那么好用,不然再加上一项眼花缭乱,我肯定要彻底晕在这里了。爷爷见我低头不说话,便问我,

“傻崽儿,想啥呢?”

我说:“爷爷,这里有啥好?我妈要来这里,现在你也带我来这里。”

“这里吃的多,养活你更容易。是县城没错儿,不过县城有好多,不一定是你妈去的那个。”

“。。。。。。”我突然发现了一个味道。

“咋又不说话,想你妈了?”我觉得爷爷的脑子肯定比我的大,不然不会常常进行这样跳跃性的我跟不上的谈话。不过此时我无暇赞叹爷爷强大的脑力,因为我的注意力完全被那个气味吸引住了。

“爷爷,你闻见没,那头儿有只狗!”我没等爷爷答话,便迈腿寻味跟了过去。

“哎哎,你咋回事儿,来前儿的事儿你都忘了,咋还这么直愣愣地闻着味儿就蹭过去。”爷爷追在我后面喊。

“咱就跟过去瞧瞧,不离近了,情况不对我绝不上前”,我扭头说。

“你个小崽子,你慢点儿!”

我跟着那个味道,走了很远,在一群高高的房子中间穿来穿去。爷爷起先一路跟着我骂,后来干脆只跟在我身后不再做声。我知道那是因为他闻到了那只狗的气味,知道那是一只比我大不了几个月的狗崽儿,所以才放心让我跟。左转右转一下子从房子群里走出来,迎面一条又宽又长的路,眼看就要追上那只狗,我跟着那只狗正要过那条大路,被爷爷一把大力地给撞了回来,随即被叼起来甩到路旁墙根儿底下。

爷爷气急败坏,“我不管你,你还真傻了吧唧哪儿都跟着去啊!给我站这儿!站好了!鼻子就算好用,也不能只靠鼻子。立起你的耳朵,抬起你那只瞎眼,给我好好看看,这路是随便谁都能过的吗!”

我只好站在那里,这才看见那路上好多飞跑着的爷爷说叫做车的东西,听见那些忽远忽近刺耳的鸣笛声。目瞪口呆地瞧见那只比我还瘦弱的狗崽环顾左右找准时机,迅捷地在车流当中穿行,一路猛蹿到对面。不禁感叹,他定然是在这里长大的,这样伶俐的动作和技巧即便是我眼睛毫无问题估计也做不到,非得从小训练不可。这下才明白,他带我左穿右穿,最后来到这大路边儿是因为他早已发现我,故意要凭着这个过马路的技能甩掉我。我觉得他这招实在是聪明狡猾却不能算凶恶,不知怎么对这只狗升起了一丝好感。

爷爷继续凶巴巴地道,“看明白了吗?啥都不懂就往前跑,你那是找死!”

我一脸羡慕地目送那只狗的背影,问爷爷:“爷爷,我有一天也能像他那么厉害吗?”

爷爷放低了声音,正式道,“你必须像他一样,甚至要比他还好。从今儿起,你在这里的第一件大事儿就是学怎么过这条路!”

从这天开始,爷爷每天都要带我到这条大路边儿上学习怎样过马路。一开始只是凌晨来逛两圈儿,太阳一出全就离开,爷爷说这种时候人少车少方便我熟悉环境。不过几天下来,我也晓得了就算过路时路上清净仍是不能掉以轻心,因为往往这时候的车速极快,若是撞上那便是结结实实地,绝没可能还留着小命。后来爷爷就清晨再带我过来,每天我都眼见着寂静的街上是怎么一个人一辆车的被装得满满当当的。这时过路切忌分心,切忌犹豫,尤其不能过到一半因为害怕又往回返。我有一次就是因为在路中间既不敢向前又没法往后,和一辆车擦肩而过,膀子被磨掉了块皮。那以后我就提醒自己,一旦进了这样车水马龙的大路,就必须一直往前,决不能想着往后退。慢慢地,我能闻出过到对面时人群通常选择的合适插入点,我能听懂那些忽远忽近的车笛声代表的距离,我也从每次刺激的尝试中找到了一种快感。从一开始只能跟在爷爷身后战战兢兢,到后来在每天早晨最川流不息的街道上,我都照样可以毫不费力地在车流间穿梭。爷爷说,我左躲右闪一门心思往前冲时,是有一股子野劲儿的。还记得又一次我先于他敏捷地穿到对面,转头便对他摇头摆尾地要夸奖,爷爷却眼都没抬一抬,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明儿个不用来了。” 

天上开始飞起团团的绒毛了,爷爷说,那柔柔的轻飘飘的东西叫柳絮,是从柳树枝儿上飞下来的。我却常常不见柳树,只见柳絮,所以总固执地认为那东西和冬天的雪花一样,就是从天上飘下来的。不过柳絮还是比雪花要好,扑到柳絮还能跟它玩上一玩儿,可雪花扑到了,也就没了。我追着飘絮蹦跳着瞎扑时,爷爷就懒洋洋地侧躺在一旁眯着眼,极偶尔也会抬抬眼皮,似有似无地撇我一眼,然后再换一边躺。这个时候,空气里的各种气味仿佛也随着柳絮翩翩地翻飞着,极为饱满也极其活跃,那是春天的味道。层层的泥土块子被太阳一晒也就化开了,有一股阴暗腐朽的淡臭味儿会率先散出来,等被晒透了,就会有阵阵泥土的芬芳伴着从地里窜出的嫩草芽嫩枝丫的清香从地上升腾起来。腾到空中沾上阳光的晕圈,便好像把阳光也染上了气味。等玩儿累了,我就找一个爷爷上风口的位置伸开四条腿趴着,暗暗地巴望,总还能见上一见上次在路口把我甩掉的狗崽子,跟他比划比划我这段时间在大路上的练习成果,跟他说上两句闲话,跟他一起在大街小巷上晃荡晃荡。

自打我和爷爷出了村子,就一直到处走到处睡。爷爷对过夜地方的要求,大体只有两个;一是要背静,二是要四周路线通透,如果情况不对,方便随时迈腿开拔。然而这一路上,并没有什么不对的情况,我不禁嫌爷爷啥事儿都过于胆小谨慎。我对过夜地方的关注点和爷爷不同,显然更实际基本一些——干净干爽,挡风挡雨。一开始,这儿歪一会儿那儿睡一夜的还挺有新鲜感,时间长了,不禁想起村边荒地里的狗窝,觉得若是长久的呆在一个地方,每天晚上都有一个要回去的地方还是好的。来到县城也有了一段时间,我们对这里进行了基本的熟悉,我也顺利地学会了过马路,寻找一处比较稳定的住所便被提上了日程来。

一天我一路被味道引着,带着爷爷来到了一条水沟旁边,发现了离岸的一小片塑料袋子。我们对这样的场面并不陌生,人们总爱往这样的水沟边上丢弃一些生活垃圾,在这里只要仔细翻找,总能找到一些东西填饱肚子。爷爷环顾四周,说了一句,"鼻子没白长",便低头把鼻尖埋到袋子中开始一边嗅一边拱了起来。

我其实并不很喜欢爷爷带我认识的这样的食物来源,但是根据空气里的气味分析信息、辨别方向这个找寻食物的过程本身是有意思的。由于我的嗅觉发挥水平越来越高,爷爷这些日子以来便越来越倚靠我获取信息找寻食物。

吃的差不多了,我们便顺着水沟一路往前溜达。这个沟很长,再往前水已经干了,只在原来的沟床上长满了比爷爷还高的草杆,远处有一座矮桥还跨在这长满草的沟上。爷爷看起来兴趣盎然,

"走,咱过去看看。"

被沒在草里很是好玩儿,这里的地踩上去也松松软软的,我颠儿颠儿地跟上去。

走到桥底下转了两圈,爷爷问我,"崽儿,这地界儿咋样儿?要住这儿成不?"

我学着爷爷往常的样子,来回走着把桥下的地界儿评估了一番。"嗯,背静,桥洞不高,人过不去,平常肯定没人。两边通透,周围还有这么高的草,好跑,跑不了还能藏。能住。"随后才加上,"平时能挡个雨啥的,桥底下有大石头,晚上靠在后面估计还背风。旁边都是草,挺干净。爷爷,好地儿呀!"

爷爷哼了一声,说:"就知道你个小崽子只顾舒坦。记住了,只要是不止呆一天的地方,第一件事儿就是要注意这儿有没有已经被其他狗标记过领地的气味儿。"

"我刚嗅了一遍,也没有闻到其他狗的味儿。"

爷爷又围着细细地嗅了一圈,一边嗅一边撒尿,把自己的味道留下来,作为领地的标记。然后跟我说:"去,你也撒尿去吧。"

我撒尿回来,问爷爷:"爷爷,别的狗占了咱就不能住,咱占了别的狗就不能来,你说,咋就不能一起住呢?"

爷爷瞪起眼,"别的狗崽子从小不用教就知道圈个地儿占上,别的狗离近了都不行,你咋就这么缺心眼儿。。。。。。哎,哎,你干啥去?”

我一路小跑,“上那头儿也撒一泡去!”

看得出爷爷对这个新住处很满意,准备正式驻扎下来。他也往沟上跑了好几次,以便更好地了解周边环境,估计又规划了几条遇敌的撤退路线。我觉得这地方安全的很,一点大型活物的味儿都没有,哪里至于第一天就这么着急地勘察环境和路线。于是一下午我哪儿也没去,只在稍远一点的草丛里很有兴致地啃了些草,把自己挑好的躺卧的地方铺的更厚实一些,想着晚上肯定能舒服地睡个好觉。爷爷一时也没闲,回来后还从旁边的乱草里教我认了一种可以吃的草,说吃这种草对身体好,肚子不舒服的时候吃一些就没事儿了。

夕阳下,我打量着乱草堆,打量着桥墩子,打量着新铺好的窝,打量着爷爷被埋进草里的身影,觉着很欢喜。

月牙刚挂上天边的时候,天将将暗了下去,我和爷爷各自歪在一边昏昏欲睡,突如其来一声集结的狗嚎毫无征兆地打断了这个本应一如往常倦懒平静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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