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
1958年的冬天，妹妹招娣出生了。新降临的生命没有给这个家庭带来太多的喜悦。这一次妈妈没有奶，妹妹整天哭闹不停，爷爷好不容易托人到香港带了一些奶粉。就这样，米汤里兑点奶粉，给妹妹喝。妈妈在月子期间，他们厂里妇联的人曾经来看望过她。其中有一位长得很帅的叔叔我至今还记得他。他长得有点像《大地重光》里面的老沈，后来才知道是老沈是金焰扮演的，可能长这种模样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吧，这位叔叔后来的命运远比金焰来得悲惨。他没有进我们家，只是在家门口和爷爷聊了两句，问了一下妈妈的情况，他看上去温文尔雅，斯文有礼。临走的时候他还给我两块水果糖。
那个时候的新中国，已经有些风雨欲来的征兆。弄堂的墙壁上，经常会有人贴些写得花花绿绿的纸头，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大字报。不知道为什么，妈妈的发型和衣着也开始变了。原来她的头发的照着王丹凤烫的，微卷的刘海往额头两边俏皮地翘着。头顶小小的波浪，到了离耳朵三四厘米的地方，烫成大卷大卷的像菊花一样的在头颈上绽放开来。而现在，妈妈把卷发剪掉了，剩下的头发紧贴着头皮，如果这个发型在别人那里可能显得比较滑稽，但是妈妈长得比较艳丽，顶着这样的发型，她一点也不难看，反而增添了几分可爱。以前夏天的时候妈妈喜欢穿布拉吉，白底蓝花的连衣裙，或是白色的短袖衬衫配淡绿的过膝短裙。春秋天则是时髦的列宁装，咖啡色的，或是灰色的，里面相应的搭配着蛋黄，淡粉的衬衫，下面往往搭配着同色或者黑色，藏青色的裤子。妈妈在我们周围绝对称得上时尚达人，每次她牵着我的手带我出去，我总为自己有这么漂亮的妈妈感到骄傲。而现在妈妈把所有裙子都收了起来，只穿深色衣服。妈妈开始变得灰蒙蒙的了。
妈妈和爸爸的争吵慢慢地多起来，一开始他们还避着我们，后来就演变得有些不可收拾了。我清楚地记得有一天晚上吃饭的时候，爸爸从牙齿缝里狠狠地在妈妈背后说了一声:“婊子。”妈妈全身颤抖起来：“你说什么？”“我说你是婊子。”妈妈的五官可怕地扭曲起来。她没说什么，默默地回到房间，关上了门。爷爷气得要打爸爸，可是那时候的爷爷不再是那个西装革履，带着哥哥上饭店的爷爷了。他每月的30几块钱不知什么原因停掉了。他把家里的油水都省给哥哥，我和妹妹了。他变得有老又虚弱，他对我的父母无能为力。当天晚上我问爷爷什么是婊子，爷爷第一次用筷子打了我的手，厉声对我说不准再说这个词语。我哭得很伤心，我不知道自己错哪里，那一天家里的气氛跟妈妈的衣服一样，灰蒙蒙的，灰蒙蒙的。
没有多久，妈妈又怀孕了，那是1961年的冬天。接着我的二妹，英娣出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