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聊斋 | 孟婆汤

 

会稽黄生，颇有才名，而多情近痴。一日春游，见绿衣女子，年可十八九，明眸皓齿，光华照人。黄生一见钟情，既归，使人遍诘邻村，竟无人知绿衣女者。黄生怅然若失，竟一病不起，三月而殒。
 

黄生不知既死，其鬼飘飘而至一河，见一桥，名曰 “奈何”，黄生惊疑，至桥头，则有老妪奉汤而立。黄生近前，揖而问：“莫非孟婆也？”

 

老妪答曰：“正是。黄生来之何迟也！”

 

黄生方知已死，大恸，叹息曰：“死不足惜，唯恨孟婆汤，使我忘君容颜！”

 

孟婆笑曰：“如不肯忘，可不饮也！”

 

黄生奇曰：“死而不饮孟婆汤，可乎？”

 

孟婆曰：“可也。”

 

黄生大喜，曰：“既如此，死不足惧矣！” 竟不饮汤，昂首而欲登桥。

 

忽见一驴一犬，先后而至。孟婆笑曰：“山伯、英台，何来之迟迟也！”

 

黄生大奇，问曰：“来者即梁山伯与祝英台乎？”

 

孟婆笑曰：“正是。”

 

黄生益奇，驻足而观之。驴、犬面面相觑，四目茫然，竟似不相识。

 

孟婆曰：“梁祝，乃此驴、犬前生也。当时梁祝，情动天地，死后，二人相约不饮此汤，以期来世不相忘也。冥君为之动容，乃许二人世代同日生死，至此已五世矣。

 

“第一世，二人立春化蝶，立夏双飞，立秋则生龃龉，立冬而亡。二人来此奈何桥，各自懊悔，誓言不饮此汤，以期来世重修旧好也。

 

“来世化为鹪鹩，初，二人铭记初心，尚可相处，久之则生厌，复生恨，终成寇仇。既死，二人来此奈何桥，形同陌路，各饮孟婆汤，不复留恋。

 

“其后，梁山伯转世为蛇，为蟹，为驴，祝英台转世为蝇，为鳝，为犬，至今已五世矣。后三世，二人虽同日生死，然生而相忘于江湖，死亦不复相识矣。”

 

孟婆语毕，驴、犬若不闻，茫然如故，各饮孟婆汤，先后过桥。

 

黄生嗟然，心思潮涌，良久，毅然饮孟婆汤，不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