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共剪烛

同坐西窗下,尽听风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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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有春天》(12)

(2014-11-23 19:02:06) 下一个
12
我望着车窗前闪亮的红色尾灯,轻轻合上手机,对身边的辛夷假装叹了口气,“唉,今儿什么日子,诸事不顺!”
正看着窗外的她回过头,不太明白似的“嗯?”了一声,“怎么了?要紧吗?”
我故意又叹了口气,“小薛的电话,爸爸临时有事,他也不确定什么时候结束,晚上可能不回来了。”
原本辛夷和爸爸约好了今天来看他老人家,我闹不明白好好的周末,他一个老头儿能有啥急事,不过今天晚上的时间留给我俩正合适。这两个星期我为了A8启动的事忙得跟狗似的,见了她也是皱着眉头谈公事,此刻反倒有种偷得浮生的感觉。
“没关系,耿伯伯肯定有要紧事,再约个时间吧。听他老人家的,我随叫随到。”她抚了抚裙脚,笑眯眯地看着前方。
我怎么没发现辛夷律师这么随和,“那个…大律师,随叫随到是个啥待遇?我怎么从没享受过啊?”
“耿总,我对您什么时候不是随叫随到?”她侧过头看我,脸上挂着让我恨不得拧一把的表情。
“咳咳…”我故意回答不出来,心里想着之后属于我俩的这段时间该怎么安排,看场电影?有点俗,逛公园?有点傻,游车河,没意思…我好像都忘了和女孩子约会该干什么了。“不早了,要不咱俩先找个地儿吃饭!”
她扑哧笑了出来,“你就这么给我挖个坑,我要是说不行,你准得从光绪年间开始数落我,好吧,看在耿伯伯的份上,我今天也给你随叫随到的待遇!”
绿灯亮了,我轻踩油门,向前驶去。
我和辛夷经常一起吃饭--工作餐和各种宴会,次数还不少,今天这样纯私人性质的好像…还是第一次,我得好好想想去个什么特别的地方。
到了地方,辛夷下车打量四周,问我:“这地方有什么特别吗?”
我故作神秘地一笑:“我也是第二次来,没打电话,不知道有座没有。”
还好,伊莎贝拉就在门口,高兴地抱住我左亲右亲,直到看见辛夷才放开我,作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把我俩领到屋子里面最安静的、用屏风隔开的小角落。
送走伊莎贝拉坐下来,瞧辛夷脸上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我笑笑,“我们做过一年同事,去年她和男朋友来北京开了这家西班牙餐厅,那个…我给他们帮过点小忙。”
“你的西班牙语说得不错!”辛夷看着我,调整了一下蜡烛的位置。
屋里有点热,我脱下外套,摘下领带,卷起袖口,要大干一场的样子,“当年我学西班牙语啊,是为了追个黑头发的姑娘,只能聊天,法语就到点菜的程度!”
辛夷咬着嘴唇看我,似笑非笑,“你故事还挺多,耿伯伯知道吗?”
我摇摇头,“那就是标准的没事儿找揍,到时候你别忘了去积水潭(骨科医院)看我啊!”
“怎么你什么事到你这全是挨揍的结果?”辛夷乐得直摇头。
“没有,真的,就方雅欣那回挨了我爸爸一顿胖揍,他用武装带抽得我两天没下地,趴着睡了一个星期。”我随着节奏感强烈的音乐轻轻敲击着红色的桌布,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原本羞于启齿的往事在她面前说起来就像炫耀似的:谁还没干过点傻事。
“唉,你呀!雅欣这么多年就没穿过裙子,从我认识她,她就是一副假小子的打扮。都是你害的!”辛夷咬着牙,恶狠狠地指点我。
我心里有了一丝丝的歉意,“赶明儿她结婚的时候,我给她包个大红包,好好给她道个歉。”
辛夷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看着我,“你还敢去她的婚礼?新郎要是问起来,你怎么说?你不怕婆家人揍你?”
我不解,“那有什么?小时候我妈妈还带我俩冬天一起去澡堂洗澡呢?”
辛夷捂住嘴,“天哪,这可是绝密,雅欣没跟我说过。”
我忍不住继续炫耀,“那她肯定没告诉你,夏天的时候我俩在一个澡盆里洗澡吧!”
辛夷瞪大眼睛看着我,无语了。
“还有你们刘律师老婆,就是我姐,我从小就跟她睡觉…大概从两岁睡到六、七岁左右,我妈妈一值夜班就把我放他们家,她家的孩子叫我四舅。在美国的时候,出去玩儿为了省钱,我们都住一间屋,我姐睡床上,我和刘律师睡地上。”
我坦白了半天看辛夷没反应,装着有点失望,“给点反应,你不是说杀人放火的都见过嘛,这就受不了了?”
辛夷故意哆嗦了一下,“就你这劣迹,于律师都没法下嘴替你辩护,全是从重情节!”
我笑着打开餐巾铺好,“饭来了,咱们吃完了再理论吧!这是伊莎贝拉家家传的paella,她家在西班牙可是有名的大厨,祖上伺候过国王。”
伊莎贝拉今天准赔本儿,知道我爱吃,估计把锅里的全盛给我俩了,看着辛夷面有难色,“你分我一半儿,蔬菜都给我,蛤和虾在这儿,我给你留着!”
“倒贴原来是这样啊?”辛夷看着盘子里剩下的一半还是没动叉子。
我故意大声叹了口气,又拿了个盘子,只盛了一口饭,挑去所有的彩椒,加上大半的海鲜,放在辛夷面前:“人家充其量叫热情,你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倒贴!”
她咯咯笑着拿起了叉子。
辛夷肯定觉得我是个饭桶,在她面前,我总是不顾形象,吃得特多。今天也不例外,我不得不把车留在伊莎贝拉这儿,硬拉着辛夷陪我走路消食。
天全黑下来了,点点街灯照亮了北京城,河边的柳树在夏夜的微风中妩媚地摇摆着,我俩随着遛弯的人慢悠悠、无目地的走着。
河边遛弯的大多是一家三口或是祖孙三代,象我俩这样衣冠楚楚的反倒成了另类,不时有人看过来,我倒没什么,辛夷好像有点不自在,我可不想破坏这难得的时光,带着她向长街的方向走去。
快到长街的路口,辛夷停住了,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个衣衫褴褛、看不清面目的枯瘦老头趴在地上,身前放着个不知何年何月的搪瓷缸子,里面零零散散地放着几块钱。
辛夷低头看看那老头,打开包,找出十块钱,俯身放在搪瓷缸子里,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又向前走了。
我停了一下,那老头从头到尾没一点反应。
我跟上她,“跑那么快干嘛?好心人!”
她有点不好意思,“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傻,烂好人?”
我点点头,“有点儿,像你这么天女散花儿似的能帮多少,哎,有个好事你愿意干吗?”我继续解释,“你们于律师有一回去甘肃办案子,遇上了一桩奇事,具体的就不细说了,有机会让他讲给你听。回来说了,我帮他成立了一个基金,专门给当地上学的小孩子和孤寡老人发钱,你们于律师每年专门抽出时间去那看看,我姐也帮着给募捐了好多衣服被子什么的,宋伯伯每年都让他的几个学生到当地的医院去讲课、做手术,算毕业成绩的。怎么样,比你当街撒钱强吧?”
辛夷不解,“我怎么从来没听所里人说起过啊?”
“我对你还义务扶贫呢!”
辛夷气得捶了我一下,“说你胖,你就喘上了!”
“你们所里是年终结算的时候,所有合伙人按比例出个数,现在还轮不到你这个小兵儿当好人。”
“做好事还分级别?”
“那当然,小薛就比小史、小郑出得多,我爸爸比他们加起来还多,细算起来宋伯伯最多,出钱不说,每年光派人干活就没法算了。哎,你说宋伯伯这算不算利用职权啊?”
“就你鸡蛋里挑骨头,那我能干点什么?”
我想了想,“大律师们都忙,其实有挺多的琐事,要不你给管管,你要是忙不过来,我把老许拽进来管。”
“好啊,没问题!”辛夷挺爽快,“有啥要求吗?”
“你保证没问题,细心,肯干就行。”对义工也得戴高帽不是?
“就这些?”
“就这些,那个…我个人嘛有个要求…有时间给我做条鱼吃行吗?”
“你这是假公济私。”辛夷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什么公,什么私,我吃好了,心情好,钱就挣得多!”
正跟她斗嘴,我发现长街上的人越来愈多,不停有人从我俩身边快步走过,还有人干脆就从我俩隔着半臂的距离间穿过,把辛夷撞得直趔趄。我一把抓住辛夷的手,紧紧地握住,刚开始她责怪地看着我,我不看她也不说话,很快她也意识到了人流越来越密。
我们互相看看,都有点奇怪,今天啥日子,2001年7月11日,周五,晚上九点半,没啥特别啊!
我停下来,拉着辛夷站在离马路较远的树荫下,“别往前走了,今天不知道有什么事,就在这儿站着!”
辛夷看见一群学生模样的经过,叫住他们,“同学,今天有什么活动么?”
一个女生奇怪地看着辛夷,“萨马兰奇过一会儿宣布申奥结果,你不知道?”
我俩相视一笑,忙了半个多月,就等着今天,怎么把这么要紧的事给忘了?
说实话,申奥结果对这个项目的影响显而易见。成了,北京一定会进行大规模的建设和改造,项目的运作就有了至关重要的天时,A8的位置所有参与的人心知肚明,奥运会的举办是定好时间的,任何人都不敢耽误。A8是个被无数人放弃或不得不放弃的缠满了利刺的金蛋,这颗金蛋今天既然到了我的眼前,怎会轻易放弃,何况身边这个小女人已经开始和我站在一起。那天的会上无论老许和闻律师对这个项目都不陌生,出于各种原因他们都没有明确表态支持我,只有辛夷选择了和我站在一起。这个项目是我在大中华地区能否真正立足的试金石,也是辛夷回国后职业是否更上层楼的关键,我们现在只能向前,不能退却,能否成功,今晚将是分水岭。
我看看表,“还有二十分钟。”
辛夷晃晃我的手,“我想抽支烟。”
看她抽烟,我有点冲动,“能给我一支吗?”很年轻的时候我也没少抽,后来下狠心戒了。
我接过烟,闻了闻,典型的女式薄荷味,我没抽,夹在手上,另一只手又紧紧地握住了辛夷的手,這次她没有拒绝,淡淡的烟味缓缓飘过来,熟悉又陌生。
身边的人越聚越多,我们两人越靠越近,后来我干脆搂住她的肩膀,甫一搂她,她的肌肉明显地抽紧,她看了我一眼,我搂住她轻轻向胸前一带,“过来点,人太多了。”
辛夷又抽了一支烟。
十点整,周围的人安静了一瞬,远处传来一阵巨大的欢呼声,声音渐次传递,很快到了我们这里,我听到了心底最深切的盼望,“2008 北京 中国”。
人群沸腾了,大家蹦跳着,叫喊着,我紧紧把辛夷抱进怀里,她兴奋地拍拍我的后背。
我松开她,她的眼睛里倒映着不停升腾的绚烂烟火,格外动人,我情不自禁又抱住她,深深地吻下去,她的嘴里是淡淡的、薄荷味的烟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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