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共剪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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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青山》 (39)

(2022-04-07 12:05:08) 下一个

小林在警察学校上学的时候,老师讲过,很多类型的嫌疑人挂相,有经验的警察很容易分辨出来。他进县局一直跟着大杨,见过不少挂相的嫌疑人,觉得老师讲的挺有道理,假如现在让他回学校给师弟师妹们上课,感觉自己的经验也能写出几页讲义来。夏竹安那种眼里满满恨和狠的占多数,下午已经带回局里的郭跃脸上写满谄媚,自诩有钱人的丁天洋眼里除了钱根本看不见其它。唯独身边这个老王,怎么看都看不出像个嫌疑人。坐上警车的嫌疑人,一部分很恐惧,一部分很不安分,很少有像老王这样,就那么规规矩矩坐在后排两个警察中间,微微低头,看着摊开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像个准备相亲的老大难,也像坐在门外等待面试的。

车里很安静,暖风呼呼地从前排吹过来,不停内循环的暖风里,小林闻到一股味道,混合着药皂的药味和略熟悉的臭味,这臭味他在…在局里法医室偶尔闻到。

老王下了警车直接被带到审讯室,李燚和大杨已经在栅栏另一边等好一会了,丁天洋和老王的通话记录,老王和郭跃的通话记录,老王和郭跃的个人资料早已经摆在桌上。根据丁天洋的交代,整个杀人案的脉络他们已捋清楚了,只要坐实证据链每个环节,哪怕有5个夏竹安那样猖狂的,也休想翻案。

老王偶尔会经过县公安局气派的大楼,从没想过自己今天会进来,而且是坐在警车上被两个警察带进来,平时他除了上班下班,接触的人一双手都数得过来,警察怎么会找上他?他除了每天烧尸体,没干过啥呀。

小汤核对完身份,李燚开口就问,“你见过这个人吗?”

老王茫然地看着李燚,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李燚指了指墙上的屏幕,老王顺着李燚手指看去,屏幕上是张人像,老王看着画像,想了想,缓缓点了下头。

“在哪里见过?”李燚追问。

“我烧的。”老王一字一字慢慢说,语调平稳,像在说“我吃饭了。”

答案虽在预料中,李燚还是没压住火,腾地站起来,指着老王,吼叫,“*…你…我…”

大杨拽拽李燚袖子,等李燚坐下,大杨问,“你每天见过那么多人,怎么那么肯定见过他?”

老王不解地看着栅栏对面穿警服的警察,好像警察的问题很奇怪,说,“脸。”顿了下,说,“丁天洋。”

如果单只记录老王说的这几个字,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大杨又问,“脸是什么意思?丁天洋是什么意思,请你把话说清楚。”

老王很为难地看着大杨,好像大杨让他立刻徒手打开火炉,他指指屏幕上的画像,慢慢说,“我记得他的脸,老郭送来,给丁天洋的。”

“丁天洋是这个人吗?”大杨指着屏幕问。

老王嗯了声。

“你本职工作在殡仪馆烧尸体,丁天洋说你有门道,你的门道是什么?”李燚稳定住情绪后,问。

“他们不想烧,我帮他们找尸体烧。”老王依旧一字一字地说,说得很慢,却慢慢说出了完整的句子,像是牙牙学语的孩子进了幼儿园,因为说话的人多了,进步很快。

“谁不想烧?”

“他们。”

“他们是谁?” 大杨跟李燚对视一下,原本以为只有一个青山,老王现在居然蹦出来个‘他们’?

“老郭知道。”

“老郭是谁?”

“就是老郭。”

“是这个人吗?”

“嗯”

“你们怎么找尸体?尸体在哪找的?”

“老郭找,我烧。”

“你怎么烧的?”

“上班烧。”

“你们的工作流程每一步都有监控,需要反复核对,最少两人操作,开炉时间和长度都有记录,你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烧了?”李燚不解地问。

“夜班,我自己。”老王认真看着李燚,像看个幼儿园不懂事的孩子。

大杨在桌下轻轻踢了李燚一脚,哪里都有给外人看的严格规章制度,哪里都有堵不住的漏洞,李燚这是关心则乱了。

老王对警方没有抵触,话虽少,可说出的每个字信息量巨大,案子到此也很清楚,老王负责烧尸体,郭跃负责找尸体,根据老王说的,这种烧一个人,埋另一个人的事情应该发生了不止一桩,尸体来源只能去问郭跃了。“你和老郭什么时候开始合作?怎么合作的?”李燚问。

老王茫然地看着栅栏另一边的警察,觉得这个问题太大,大得他得好好想想才能回答。

老王上班在单位吃,平日自己也要做饭,他在餐馆干过,手艺不错,住处附近的人都认识他,遇到他去买菜,不是对他视而不见就是故意把烂的破的塞给他,收钱时候很不情愿地接过去,好像收到致命病毒,找钱要么扔给他,要么就不找了。从前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邻居老王就忍了,后在渐渐来了好多外地人,他们刚开始还能正常对他,几天后就像那些邻居一样对待他,他宁愿去远处没人认识的地方买东西。

说是远一点,要骑半个小时车,差不多在县城另一角。老王在陌生的市场里慢慢逛,说着各种外地口音的菜贩热情邀请他买东西,他被陌生的热情引领着买了太多原本不需要的东西,可他愿意,愿意被陌生的热情包围,哪怕回家后发现外表看起来鲜亮的菜里同样夹杂了不新鲜的甚至快烂的,可菜贩们对他的态度跟对其他人没两样,女菜贩见他独自来买菜还要满脸堆笑地夸他是个顾家的好男人,他就特意在女菜贩这里多买些。买完菜,菜贩还要做下一个买卖,没功夫跟他继续聊天,他把菜放进车里,就站在路边抽烟,感受热闹的市场和陌生的热情。

“大哥,借个火。”

老王扭过头,是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男人,手里拿着烟,脸上堆满笑地看着他,仿佛他手里拿的不是支廉价的烟,而是个能上天入地的金箍棒。

除去上下班点个头的同事,就是从前餐馆里的姑娘主动跟他搭过话,老王不习惯陌生人的热情,忙把手里的烟递过去,那人点着烟,把烟还给他,说,“大哥这烟挺贵啊!”

老王只嗯了声,接过烟继续抽。

那人摸不清老王这声嗯是什么意思,看老王穿戴打扮也不像有钱人,况且在这个地方买菜的多是附近居民,继续客套下去,“大哥来买菜啊,买这么多。”

老王又嗯了声,看着那人,点点头,想要说什么,却最终没说,眼睛里流露出交流的渴望。

那人见老王欲言又止的表情,好像看到某种信号,热情地说,“大哥住的远吗?”

老王摇摇头,没说话。

一般人遇到老王这种不说话的,借个火客套两句就走开了,那人好像不在意老王的寡言,热情地说,“大哥没事吧,不忙到我店里坐坐。”

老王从没被人这么热情地邀请过,嗯了声,扔下抽完的烟蒂,作势要跟那人走。

那人没料到老王这么实在,眼里闪过一丝得意,等老王推着满载菜蔬的车跟在他身后,穿过市场,来到街尾的店:郭记寿衣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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