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的困惑，宪法的困惑
康州二十小学生无辜被杀这件事，让控枪这个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话题重新复出。虽然在此之前不久发生的科罗拉多州和俄勒冈州的枪击事件均有多人被杀，但是如果没有康州这件惨案，可以想象即使再有几件类似科罗拉多那样的枪击案，美国人对枪支泛滥的问题依然难以进行深刻的检讨。众多政客，包括奥巴马总统均避谈控枪。即使至今，奥巴马在所有重要的讲话中虽然暗示了某些动作，但是从来没有明确提及“枪”字。政客对控枪的谨慎体现了美国拥枪势力之顽固与强大。
最近正好刚刚读完美国第一位最高法院女法官奥康娜（Sandra Day O’Connor）的一本书《法之尊贵》（The Majesty of Law）。此书不长，基本上总结了奥康娜对法律、美国宪法、美国人对法律的理解、以及其他有关法律问题的一些看法。任何讨论美国法律甚至文化的话题，都不可避免地要提及紧接着通过宪法之后的头十条修正案，简称为民权法案（Bill of Rights）。其实，大多数美国人对宪法本身的内容也许不太清楚，但是民权法案的其中的几个条款可以说是人皆共知。在这十条法案中最著名的也许就是第一修正案。随着拥枪所带来的问题越来越多，第二修正案对越来越多的美国人也变得更为熟悉了。
作为最高法院的前任法官，奥康娜在她的书中触及到了很多美国历史上的重要法律事件。在书的最后，她特别逐一提到了人权法案的许多条款，但是却故意忽略了第二修正案。在整本书中，奥康娜几乎没有提到第二修正案。是否奥康娜对第二修正案有某些见解而又不能明白直说？
美国立国二百余年来，极为恶略的枪支屠杀案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只是近几十年来才出现的现象。现在，极端分子不仅进行大规模屠杀，而且把屠杀的范围扩大到了几岁的孩子。这种愈演愈烈的趋势除了是因为枪支的泛滥和枪的杀伤力增强之外，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美国文化的影响。
美国的电影，电子游戏等以及其他媒体对暴力的宣传和美化对近年来发生的这些大规模的屠杀案应该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在虚拟世界中，终结他人的生命成了青少年娱乐的主要情节。无数的电子游戏都是那种面对面枪战的游戏。在这些游戏中，死人可以复生，子弹无穷无尽，在潜移默化之中，有极少数的青少年甚至成人都会把虚拟世界中的某些幻想付诸实际行动。
因为冲突，仇恨，爱情，钱财等原因杀人的事自古就有。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冲突，只要有冲突，就会有搏斗以至于杀人。不仅美国，而且世界上许多其他国家的人都可以拥枪，用枪杀人的案件多不胜数。但是近年来的多起大屠杀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枪手随意杀人。这种大规模的随意屠杀不仅令人难以理解，而且令人难以防备。各种各样的专家学者试图对这些人的心理进行解释而不能得到确切的答案。但是这些人的解释都是局限于个案。实际上，整个社会的风气的改变应该是让一些脑子里充满了邪恶幻想的人铤而走险而做出越来越恶毒的大屠杀的主要原因。媒体的过度报道其实也起到了相反的作用。不论多么正面的报道，总会有极少数的仇视社会的人把杀人犯作为楷模和英雄看待。康州事件中后来有人对一个教堂发出的炸弹恐吓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大规模的无缘无故的屠杀之所以成为可能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武器杀伤力的增强。自动和半自动步枪让那些弱者一下子拥有了瞬间致多人于死命的能力。许多制造大规模屠杀的枪手都不是身体强壮的彪形大汉，而是平常经常被人欺负的人。这些人在决定报复社会的时候，拿起自动步枪或手枪，向全世界的人们宣示自己的存在和力量。他们之所以能够达到以大规模屠杀而宣示自己的目的，就是因为他们有大规模杀伤的武器。如果这些人有原子弹的话，肯定会有人毫不犹豫地使用。因此，那些总是说枪不杀人而人杀人的人，或者是在无理抵赖，或者是彻底的白痴。我们无法彻底的杜绝那些极少数的仇视社会的人，但是我们绝对能够杜绝大规模杀伤武器的泛滥。
媒体的报道以及那些暴力电影和游戏的泛滥是受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的保护的。而拥有枪支的权利是受宪法第二修正案保护的。不论最高法院对这些问题的裁决是否正确，美国的立国先贤们肯定不会想到他们追求人类自由，追求建立一个完美国度的崇高理想在二百多年后遇到了这样的问题。美国人确实享有高度的个人自由，但是美国人现在必须思考这种对人人高度自由的保障是否是建立在人人恐怖的代价之上的。
其实，从严格的意义上来分析，美国人可以在完全不违背宪法精神的原则下严禁暴力游戏和电影的发行，严禁自动或半自动手枪及步枪，甚至完全禁止所有枪支。对于完全禁枪，大部分人都可能会说这是违反第二修正案的。但是实际上真的如此吗？
如果要完全理解第二修正案的原意，我们有必要对美国当时的立国环境和历史作一些仔细研究。立国之前，美国的十三个英属殖民地在政治、法律以及其他社会生活上都深受英国的影响。特别是美国的法律，虽然美国人造了英国国王的反，但是美国人的思维方式和行为准则都是英国式的。美国三权分立原则中开创性的理解是司法独立。但是司法独立并非是空穴来风，而是源于十三世纪英国的司法独立精神，这就是Magna Carta，粗略地说，就是人人，甚至包括国王，在法律面前平等。这种精神经过了几个世纪的漫长演变和强化，在美国立国时被普遍接受而成为司法独立的基石。试想，如果普通民众从来没有听说过法律面前人人等，司法独立等概念，美国的宪法也不会很快被民众接受。
美国是一个民主共和国。民主共和国的特征标志就是多数人说了算。对所有的问题，即使是争论激烈的不可调和的问题，都是以过半多数的人的意志来决定的。这个原则并非是一个完美的原则，实际上，正确的人往往在开始时都是少数。大多数人都不具备极少数人所具有的智慧和能力。因此，民主过程得出的结果往往不是最佳结果，而基本上是能够维持社会稳定的折中甚至是大多数情况下，最坏的结果。
因此，完全的民主是阻碍社会进步的。
美国的立国先贤们当然知道民主的这个致命弱点，因此，民权法案随之而来。细究起来，民权法案的每一个条款都是与民主精神背道而驰的。民主是多数人说了算，而民权法案则完全是为了保护少数人，甚至是极少数人的利益的。最初的宪法并没有这十条修正案，这是因为宪法起草人认为这些个人权利都是天生不可剥夺的。但是，人们都清楚，时代会改变，统治者会改变，如果这些权利不明明白白的写出来，谁知道以后哪一个独裁者会曲解宪法而限制公民的权利。因此，才有了所谓的民权法案。民权法案虽然在形式上是修正案，实际上是当时宪法的一部分。
立国先贤们应该为现在的情况感到庆幸，因为自从有了这十条民权之后，美国最高法院通过一系列的裁决，逐步完善了对民权法案的理解和解释。特别是第一修正案，几乎无人不晓。而美国是自由世界的代表，也是因为对第一修正案的广泛应用。
但是，时代都是在改变的，美国之所以强大和安定，并不是因为有一个好的宪法，世界上许多国家的宪法并不比美国的差。中国的宪法也有保障言论自由的条款，但是对比一下中美实际上的言论自由的状况，人人都知道这其中的差别。美国的宪法的崇高无上的地位最终还应该归功于美国人民对宪法的忠诚。
美国人对宪法的忠诚几乎到了一种宗教狂热的地步。这种宗教式的宪法狂热就是对宪法在字义上不折不扣的解释。美国历届的最高法院的很多法官就是对宪法进行完全的原义的解释。当宪法完全脱离了时代的时候，这些人的宗教式的迷惘就会对社会、国家、甚至是世界带来冲突甚至灾难。最好的例子就是因为奴隶制而引起的美国内战。
宪法应该随着时代的进步而赋予不同的解释。尽管大多数人都知道第一，第二，甚至是第五修正案，但是有几个人知道第三修正案是什么内容？这充分说明了，宪法虽然是国家最高法律，但是宪法是人写的， 而且是充满了时代特征的。那些把宪法顶礼膜拜的人似乎认为宪法是神意而不可改变。这样理解不仅是错误的，而且是悲惨的。
这就是为什么第二修正案没有成为保卫美国人自由的法律，反而成为让美国人人自危的魔咒。不仅现在如此，而且有史以来，这个第二修正案从来就没有起到过立国先贤们所期望的效果。美国的先贤们犯了无数的错误，大的有保证奴隶制的错误，小的错误更多，而第二修正案的错误是大是小，也许再过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之后才能见分晓。
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的美国和世界与两千年前的世界相比，虽然人们的文化和科学水平有了很大进步和提高，但是战争手段依然没有很大的改变。人们移动的最快办法依然是骑马。美国独立战争虽然具有划时代的历史意义，但是当时的战争依然是靠最原始的武器打下来的。最好的枪支是单发而且不准确。因此，人人都可以制造简单的步枪和手枪，就如同打造一个大刀或梭镖一样。不容置疑的是，第二修正案的本意是保证人民有拿起武器反抗暴政的权利。当然，一些人如果造反，本身就是违反法律的。而第二修正案之所以明明白白的写出来，就是为了让当政者知道不能以武力镇压不同政见。
立国先贤们有不少的知识分子，而且充满了浪漫情怀。典型的如汤玛斯·杰佛逊等人是最好的代表。这些人充满了对建立理想国度的梦想，以至于忽略了现实和未来实际情况的变化。这个第二修正案就是这种理想情怀的体现。他们认为如果自己能对英国国王揭竿而起的话，那么以后不管是谁当政，民众都可以拿起枪来造独裁者的反。想得虽然好，但是这些人忘记了取得政权的根本原因不是因为人民有没有武器，而是因为人民有没有造反的心。即使是人民有造反的心，如果没有强力的领导和高度的有组织的训练，即使是有枪的民众依然不能反抗强有力的政府。看一看所有国家的历史和现代境况，没有一个国家的人民造反成功是因为手里有武器。即使手里有武器的人民，如果没有强大的民意，他们造反也无法成功。伊拉克是一个允许私人持枪的国家，但是在萨达姆时代，有几个人敢造反？再后来美国人进入伊拉克的时候，有几个人能够抵抗美国人？
也许因为认识到了组织的重要性，因此第二修正案有一句话非常关键，那就是“well organized militia”。这就是，人民有自己组织起来武装的权利。或者说，人民有组织自己军队的权利！
试想，美国人如果现在要造反，谁有能力对付拥有核导弹，隐形飞机，巨型航空母舰的美国军队？即使美国政府不用这些先进武器，谁能用手枪，甚至冲锋枪去打坦克？认为有了枪才有自由的人纯粹是痴人说梦。另一方面，如果第二修正案能够完全彻底的执行的话，所有的美国人都有拥有炸弹甚至是核弹的权利。所有的美国人都有组织自己军队的权利。如果你胆敢说一句你想制造炸弹，即使你只是说一句，你就要进监狱。第二修正案的权利？谁理你！
因此，无论怎么理解，第二修正案都是一个被历史完全淘汰了的法律。大多数人都认同持枪合法都是因为人云亦云，不是真正的理解第二修正案。而美国那些懂得其中奥妙的人其实是在用一条过时的法律从字面上在蒙蔽美国人民。这种蒙蔽很有效，因为美国人对宪法的宗教式的崇拜。那些拥枪团体自然有自己的各种利益，枪是美国每年几十亿的市场。美国人当年可以因为自己的私利而违反人类道德维持奴隶制，现在当然可以为自己的私利拥枪，死了几个人算什么，死了几个孩子算什么！
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美国虽然枪杀问题也非常严重，但是那些都局限于普通的犯罪类型之内的。枪支只不过是罪犯更有效的武器。换句话说，所有杀人犯作案基本都可以有某些原因作为解释。后来随着武器的进化以及媒体的宣传，另一类大屠杀式的枪杀案越来越多。这些屠杀的一个共同点就是案犯都没有任何普通的杀人动机。他们不是为了钱才等可以解释的原因，这些人杀人就是纯粹为了杀人。因此警察等执法机关很难防止这类案件。而大规模杀伤武器正是让这些人能够得逞的工具。
美国立国者们从来也不会想到，他们理想中的完美法律在二百多年后竟然被子孙们曲解的漏斗百出，左右为难，骑虎难下。不仅理论上如此，而且在现实中这种境况变得竟然越来越血腥。美国人最为标榜和最为自豪的第一和第二修正案现在正在面临鲜血的考验。言论自由的目的是为了保证少数人不失去以言论转变大众观念的权利，但是言论自由不应该包括宣扬暴力毒害判断力尚未成熟的青少年的权利。纯粹以营利为目的，面向未成年人的暴力宣传必须禁止。如果未成年人不能接触性交电影的话，那么未成年人也不应该接触暴力游戏。拥枪的第二修正案应该彻底废除。美国人的自由不是用枪来维持的，而是用选票来维持的。当人们需要用枪来维持自由的时候，就已经晚了。届时即使婴儿也是人手一枪，也抵挡不了训练有素的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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