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不出数学的魔掌

昨天跟老公遛狗，遇到好久不见的后面一条街的邻居两口子，就在他们家门口聊了好一会儿天。 邻居夫妻俩都是名校毕业，儿子刚读完大一（机械系）回家。

邻居妈咪说儿子暑假要在社区大学修微积分3，因为他说大学的教授教得不好。 夫妻俩摊摊手，“我们一个法一个商，完全不懂这些，只好全由着他了。”

我忍不住瞎操心，“社区大学的微积分3难道会比大学教得好？ 微积分对工程哪个系都是至关重要的基石啊！”

老公却摆手跟我唱反调，“随便啦，数学只要会1’s and 0’s就够了！”

数学无用论—这什么谬论？岂不是害人子弟吗？我立刻不留情面地揭发，“那我前不久还看到你在读multivariable calculus!”

老公弱弱地试图分辩，“That’s because I had to！” 说完他自知理亏，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笑了。

前面说过了，老公和我同系不同校，同期毕业。 人说“隔行如隔山”；依我看，就算是同系，不同的concentration也如隔山啊！ 老公大学选的是computer engineering, 第一份工作先做circuit design，然后digital design，那时候他的目标是成为processor的architect。

我大学选的concentration则是communications and signal processing。 喜欢数学的同学大概都能感同身受吧？ 学Signals and Systems那一课时，我就知道，非它莫属了。 毕业后第一份工作就是做通讯芯片的firmware。 先要把algorithm用Matlab模拟，模拟成功了，再写C++ prototype，最后才用assembly language实现。然后是无尽的测试、debug、改进。。。无限循环。

虽然同系同公司，老公和我的工作内容却几乎毫无交集。 他很讶异于我们组应用数学的比重。 “数学是唯一能解释全宇宙的。” 我满脸星星眼的倾慕，“看Matlab曲面图，多妖娆，多华丽，哗啦啦像孔雀开屏了。” 老公却一脸不屑地说，“数学根本没什么用。 只要会1’s and 0’s就够了！” 双方争执不下，不了了之。

谁知道，而后老公换工作，新公司是做audio chip的。 这下老公猛然醒悟，要做掌握project的舵手，会DSP(digital signal processing)可太关键了。 哟，这不是娘子我的术业专攻吗？ 贤妻我当然二话不说主动请缨，摩拳擦掌，誓要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清晨，我和老公焚香沐浴净衣正冠，虔诚庄敬地把DSP红宝书打开。

风柔柔地吹上来，一道道完美简洁的公式呈现在我们眼前。。。 让我们乘着这艘DSP水晶船，在晶莹的知识银河里比翼双飞。。。

唉，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太骨感。

大家有过老公教老婆开车的吗？ 或者反过来。 对，我跟老公讲课的情形就差不多是那幅抓狂的图画。

我老公明明蛮聪明一个人啊。 高中跳了一级还全校第二名毕业，读的大学是我们这系全国排名前五。

但这天老公的自信心被无情碾压得粉碎。

大概才讲到Fourier transform，老公已经如坠云里雾里了。 这书满屏的数学公式，看得人头昏眼花，只能这条公式解释上条公式，真不知当年教授怎么讲的那么流畅。 也怪我神经太大条，共情能力负数，老公每次抱怨没懂，我只会一根筋地直来直去，“这很好懂啊！ 就这样这样这样。。。 然后如此如此如此。。。懂了吧？”

终于，老公奔溃了！ 啪的一声关上书本，“I just don’t get this！” 满脸的悲愤交加，宣布他再也不学DSP了，斩钉截铁的态度吓得我倒退一步。 我意识到这下闹大了，闯了祸的河东狮赶紧柔声细语好言好语地安慰，无奈老公却丝毫不为所动，铁了心再也不碰这劳什子DSP了，还是继续他的1’s and 0’s算了。

几年后老公跳槽到一家AI startup。 第一个礼拜他回家就宣布，“我又在读数学了！” 一边偷笑说，还好这次是他搞得定的linear algebra 和 multivariable calculus。 想到我们多年前关于数学有用无用的争执，我故意激他，“看，你逃不出数学的魔掌吧？”

跟邻居拜拜后，接着继续遛狗。我说暑假就要来了，我想给弟弟预习一下几何。 老公听了一怔，“真的吗？” （眼里明明还有一丝惊恐）

我一向放羊，孩子们上白区大公校，没补习也不刷题。 可最近弟弟说他长大想做机器人，这下我不淡定了。。。真担心学校数学不够rigorous，以后上大学会好艰难。

我叹气，“已经问过弟弟了，被他一口拒绝。老公，你帮我去做说客，弟弟比较肯听你的。”

“你真要教他，可得温柔点。” 他看了我一眼，目光还有点哀怨，“你教人的时候有点可怕，You make people feel stupid. You know?”

我俩眼神交汇，心照不宣都同时想起了多年前那个鸟语花香、琴瑟和鸣，划掉，一败涂地、不堪回首的那场家庭教学。

我一叠声说知道了知道了，赶紧心虚地转移话题。

唉，老公，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为何你不懂，将往事留在风中。。。真的要断了过去，让明天好好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