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生活(7)

朱姐把一张女孩的照片小心地放在苏眉的手里, 脸上挂着多少有些自命不凡的微笑.

“Wow!苏眉发出一声惊叹:真是太漂亮了! 朱姐啊, 你真是的, 怎么把这个漂亮女生藏这么时间才给我们看啊. 于飞, 于飞, 你看, 朱姐的女儿呀, 真是太出众了!”

于飞正好到厨房里来吃饭, 顺路瞧了一眼, 眼睛也是一亮, 他拍拍苏眉的头:”是很漂亮啊. 朱姐, 你可真有福气.”说完到冰箱里找牛奶.

“哦. 牛奶热好了, 在早餐桌上呢.” 苏眉忙说.

麦片, 蓝莓子, 刚烤好的涂了黄油的面包片, 一小片咸肉, 煎得嫩嫩的鸡蛋, 放在一只盘子里, 牛奶还温着.

“谢谢朱姐.”

“甭谢我. “朱姐撇撇嘴:”苏眉弄的.”

苏眉把照片收到自己的钱夹里, 心理踏实多了. 这么漂亮的女生, 小沈哪里会不动心?
她拿了早上的金融时报, 坐到丈夫对面.

“小RAY呢?”于飞喝一口牛奶, 温热的奶香让他很舒服.

“去Max家里玩了. 半小时以后我去接他.” Max是Ray的好朋友. 家住在不远的另外一个镇上.

“以后请Max到家里玩, 总去打扰人家不好.”于飞说.

“那是的. 我安排Max和他妈妈明天来游泳. 下午刚好去买些点心明天吃.”苏眉忙说. 于飞在社交方面要求也很高, 不喜欢欠人人情. 其实苏眉和Max的妈妈Jane关系很好, Max和Ray都是独生子, Jane很欢迎Ray去他们家玩的.

“那就好.”于飞开始咬面包.

“于飞, 我有事情和你说.” 苏眉叹口气, 把要出差去亚洲, 朱姐托媒的事情告诉于飞.

“7天是有点长, 小Ray肯定要哭闹. 我想或者我把孩子带走, 朱姐可以跟着我们, 然后到中国去, 能让小沈和朱姐的女儿见个面, 看他们彼此是否有意.”

于飞的脸色阴下来:”你跑好几个地方, 孩子跟着多遭罪, 怎么行呢? 亏你想得出.”
于飞这么说, 苏眉便也感觉这主意真不靠谱. 可是不这样能这么办, 把孩子丢给于飞? 于飞很爱孩子, 但是观念上, 他还是认为照顾孩子首先是母亲然后才是父亲的本分的.

“这事情你不是让小沈去做了吗? 怎么又忽然变主意要自己做呢?”

“我近来有点危机感. “苏眉轻轻说:”团队里每个人似乎都能挖出好的投资题材. 我自己做的研究工作不够, 对他们的题材提供不了更好的建议, 这样下去很难在这行业混下去. 你又不是不知道?”

“如果很辛苦, 你不做也无所谓的.”于飞老话重提:”我们家也不需要你那份钱. 你把家照顾好, 过得轻闲点嘛.”

苏眉的委屈好象早上林木里蒸起来的水雾, 起先还只是草地上那一点点, 慢慢升高, 集结, 终于成青色的一大团.

“我现在没有把家照顾好, 你不满意吗?”苏眉轻轻问. 她的眼睛里含了眼泪. 星期六, 她也没有多睡一会儿, 起来给孩子做早饭, 送去MAX家, 回来给于飞做, 自己吃早饭的胃口没了, 连做都省了.

于飞自然也知道自己无可抱怨的. 他看到苏眉的眼泪, 倒不好意思把她惹哭了, 过来抱了她的肩膀:”我是怕你辛苦啊. 当然是你怎么喜欢就怎么办.”

“不过你别把小Ray带去出差. 没必要折腾孩子.”于飞有意把话说得刺耳:”我和朱姐在家里够了. 而且, 你把朱姐带去的话, 我恐怕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苏眉不再提这个话题. 夫妻对面坐着, 落地窗透过来的明丽阳光正打在苏眉的脸上. 那是一张小瓜子脸, 五官匀称到不真实, 皮肤滋润洁净得好象上了釉的好瓷器. 他大学第三年认识了她, 被她这张虽然没多漂亮但是只要上了彩妆便可以做广告明星的脸迷住了. 他从中国追她追到美国, 有好几年她都是不冷也不热的, 他以为她欲擒故纵, 后来他知道这就是她的性格. 她做一个决定是要很谨慎, 但是一旦决定了, 她便不会轻易改变. 比如到美国以后, 追求她的人只有更多, 白人华人都有, 但是她取中于飞, 便没有再起过丝毫异心.

这只是她的一个方面.

另外一个方面便是他想她象JANE或者李雷老婆一样做家庭妇女, 做他的后勤, 她也没有动心过.

于飞承认变的是自己. 他曾经倾倒于她的才华和聪慧, 他记得他第一次认识她, 是在几家大学组织的英语讲演比赛上. 她得了第一名. 而不久以后的英语写作比赛, 她又拿了一个第一名. 他也曾经欣赏过她的能力. 一起来读书的几个同学, 包括他自己和李雷, 苏眉第一个毕业, 第一个找到工作, 一共拿到了7个聘书. 李雷英语不灵, 找助理教授工作不顺利, 苏眉给他做过不知道多少次mock interview, 一朝成功, 李雷很感激.

现在工作好几年了, 金钱老早便不是问题, 那种谋求主流社会认同的客居心也渐渐淡去,他又组织了自己的对冲基金, 心意就变了.

早饭吃完, 于飞留在饭桌上看报纸, 苏眉把吃过的餐具洗干擦干, 放进柜子. 陈家的规矩便是吃完饭喝过饮料, 立刻洗碗, 以免有食物的味道残留在餐厅里. 当然这些事情都是朱姐和苏眉做.

不管他想怎么样, 苏眉又做错过什么呢?

这么自责了一下, 于飞便很亲切地拉了妻子坐在身边, 给她指点报纸上的一些幼稚说词, 逗她笑, 自己也笑得快出眼泪.

苏眉心理的委屈先褪去, 忍不住轻言慢语给他讲昨天和Scott的沟通.

“Chris和Scott不一样了. Chris野心大, 魄力也大得多. 他要赚大钱. 我们现在越来越不象个对冲基金.”

“那象什么?”于飞问.

“象个, 象个asset manager. 只要客人有需要, 想得到什么exposure, Chris就会想办法帮客人拿到. 现在基金里面的那些和一些credit有关系的资产, 我和scott都不太懂, 他自己也不真的懂, 可是他请来几个做credit的, 便来管理. 我反正是不太知道那几个人到底怎么样. 我自己都不懂的市场我怎么去判断谁懂谁不懂呢?

“大概只有Jeff支持他.”

“Jeff是Prof Clark的学生是吧? 李雷毕业以后Prof Clark就去了MIT. 他的学生到基金里当风险经理, 老头儿大概鼻子要气歪了.”于飞有点幸灾乐祸. Clark教授不愿意自己的学生去工业界, 当初李雷曾经想要申请工业界的职位, 怕老师不给好好推荐, 尝试都没有就打消了念头. 如今他若是知道老师的新弟子在基金里做得好好的, 大概还要失落呢.

“是啊. Jeff小孩子不了解市场的节奏. 他想接触的资产种类越越好, 自己好积累经验. Scott顶不欢喜Jeff, 把他看成那种以后一定丢光了钱然后灰溜溜回学校教书的人. “苏眉说:”其实Jeff也没那么差. 脑子蛮好用的. 就是不够hands on, 喜欢钻牛角尖.”

“你怎么看, 或者我还是Scott搭伙儿, 敦促Chris关掉基金?”苏眉问丈夫.

于飞冷笑:”你们那个Chris财迷心窍, 怎么会肯把已经到了手里的热辣辣的银子推走? 想都不用想, 他也不会肯的. 真闹起来, Scott并没多少损失, 他可以带自己的团队离开. 这人口碑好, 去哪里都受欢迎. 吃亏的只有你. 你自己立不起山头, 还要和Chris混, 闹翻了多难.”

苏眉正在修剪花瓶里的玫瑰, 于飞的话让他吃惊地几乎给玫瑰刺到, 看来男人天生便都会搞政治, 几句话就把公司里这点纠葛说清楚了, 自己辜负了聪明之名了. 可是于飞说她立不起山头, 又让她有点气恼他太直接, 忍不住抗议道:”Chris可不会这么想. 他以为我如果不满意了, 就去投靠你.”

“我可供不起你这么大的菩萨. 你一个人的工资奖金就吃掉我好大一部分利润啊!” 于飞撇嘴.

“那你说怎么办? 我怎么答复Scott?”

“你自己没想法吗?”于飞打开水晶瓶, 给自己和苏眉倒水.

“Scott很本色, 他是个交易员. Chris其实已经在台子上坐不太住了. 以前他们叫他”不会做空Chris”, 说他一直没有掌握做空的艺术. 一做就亏钱, 连2002年这么大的熊市, 他在短头上都没赚到什么大钱. 他对自己大概也不太满意. 可是他爱钱, 爱奢侈, 喜欢比如私人飞机跑来跑去那样的生活方式. “苏眉说:”他们已经不可能象从前那样志同道合. 我怎么说怎么做也改变不了这个的.”

“也没必要搞这么极端. 给Scott单分一个基金出来就行. 投资人想跟的就跟, 不想跟的就算.只要 Scott他岳父母支持他, 先有个几十个米做起来, 成绩好了, 想跟的人自然多, 到时候Scott说了算, 想管理多少钱都由他.”于飞说.

正说到苏眉心砍上, 她高兴地拍拍丈夫:”你说得对呢. 我也这么想. 不过Scott也是很自私的. 假设他有了自己的基金, 他便不会把公司其他的交易放在心上, 恐怕Chris对别人不放心, 会不甘心让Scott自己干呢.”

“其他的都是些什么资产?”

“主要Corporate Credit, 还有MBS, NIM.”

于飞笑:”Chris搞这么些东西来. 迟早吃亏.”

苏眉知道于飞一向有点嫉妒Chris. 她不责怪于飞. 有多少人对这个事事顺利的华尔街金童不吃一点醋? 不等着看他出点大事闹出笑话?

苏眉起身用电水壶烧了些开水, 预备给于飞泡茶. 自己换了件小碎花的吊带裙, 开车去Jane的家里接小R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