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异型婚姻》37

由于我大外公只是我外婆两个丈夫中的一个，墓碑上又公然刻写着一女两男三个名字，所以我家不方便大张旗鼓地请亲戚朋友来送葬。尽管亲戚朋友都知道，我家还是不想公开集中地展览这种墓葬方式，于是我大外公的葬仪便非常简单。

同一天，赵奶奶的家人也将赵奶奶的骨灰送到墓地了。赵奶奶跟她的丈夫大宽的合葬墓距离我大外公的墓地不远，他们那边却热闹非凡，两个儿子两个儿媳，两个孙子两个孙媳，两个孙女两个孙女婿，还有其他七大姑八大姨的亲属，还有子辈孙辈的的朋友们，浩浩荡荡排成长队，一路吹吹打打边唱边哭，将赵奶奶的骨灰放进墓穴，燃烧的冥币像翩翩飞舞的黑蝴蝶一样，飘在人们头上。

这情形自然又惹得我外婆妒火中烧，于是我外婆的独唱独哭便悠扬地响彻在墓地的上空：“我的老伴啊，你撇下我不管了啊，你这个狠心的贼呀，你急乎乎地赶着见啥人去了啊，也不多陪我几年啊……”

我妈解劝不管用，我爸解劝不管用，我解劝还是没管用，后来还是我小外公上前抱住她，百般劝说才让她止住了哭声。

真让我感慨万千啊，老伴儿居然比任何人都管用。

我们将大外公的骨灰盒安放到墓穴中的这一时刻是下午三点，这正是田园乘坐的飞机落地的时间，我便简要地告诉他，我外公去世了，今天下葬，我不能来机场接你，明天再见吧。

从墓地回来，我心里一片凄楚，一个在我家生活了几十年的人，就这样再也看不到了。我不禁想起我小时候，大外公背我上街的情形，送我上学的情景，还有他老是摸着我的小辫儿的那双粗糙的手和那双慈爱的眼睛。

我外婆的精神状态也更不好了。她先是怨自己，不该跟赵奶奶说让她勾走一个老头子，结果她真勾走了一个，还真成全她了，说着就呜呜咽咽地哭。

我爸我妈都不好在这种问题上插嘴，只有我小外公能解劝，还有我这个孙辈儿说话也少顾忌。

我小外公便对我外婆说：“看你说的，哪有那么蝎虎的事儿？你说让她勾走，她就能够走？再说，她这一去，她男人大宽不是就接着她了？她哪可能再勾别人的老头子呢？”

我外婆又说：“她快八十岁了，那大宽死时才四十来岁啊，这会子人家还能看上她？”

尽管我大外公刚死，我们都还沉浸在悲痛中，但还是忍不住被我外婆这话逗笑了。我说：“外婆啊，你受教育几十年了，怎么还这么迷信啊，人一死就什么都没有了，你怎么把他们想象的跟活人一样啊？竟然说四十岁的大宽看不上八十岁的赵奶奶了。照您这么说，我大外公的父母都是四十来岁死的，现在我大外公快九十岁才死，那么我大外公到阴间见了他父母就不叫爸妈了？那叫什么呢？叫弟弟妹妹，还是叫侄子侄女呢？”

我外婆听了我的话，居然连连点头说：“是这个理，是这个理。”

接着，我外婆又怨自己不该求告老天爷把我妈的灾难都降临到她亲爹身上，结果真灵验了，我大外公死了，证明他就是我妈的亲爹。

我外婆这么一说，我小外公也相信我妈是我大外公的亲生女儿了，想到唯一的女儿红英还是别人的，这世界上就没他什么亲人了，所以他此刻双手掩面哭着，比在墓地时哭得还厉害。

这下我发话了。我说：“外公外婆爸爸妈妈，都听我说一句吧。以前我也不知道我妈的生父是谁，后来我看了咱家的户口本，研究了全家的血型。我外婆是A型血，我小外公是B型血，我妈是 AB型血，而我大外公是O型血。那就是说，我妈只能是我小外公的亲生女儿，绝不可能是我大外公的亲生女儿。”

我妈一拍大腿说：“对呀，我这个半拉子医生到底不如星星这个正规医生，我怎么没想起来这档子事呢，先研究一下血型就知道得差不多了，实在还不能说明问题，才有有必要查DNA啊。”

我爸和我小外公虽不懂医学，但绝对相信我的说法，既然我说小外公是我妈的亲生父亲，那当然是错不了的。

我外婆还稀里糊涂没听明白。我便对她说：“外婆，你们当年发身份证时不都抽过血么，那就是化验血型的，每个人的血型都登记在户口本上。啥血型跟啥血型结婚能生出啥血型的孩子，这都是有定数的。我妈的血型跟你和我小外公的符合，跟我大外公不符合。”

外婆笑了，她看着我小外公说：“这下你可放心了吧，闺女是咱俩的闺女啊。”

我小外公笑着，幸福得快要发抖了，他说：“这真跟做梦一样，原来女儿是我的？”说着，他看我妈的眼神是那么慈祥。

我妈这时也很激动，急忙上前将我小外公扶到沙发上坐下，对他说：“爸爸，您老放心，我是你嫡亲嫡亲的女儿，会让你和我妈有生之年过得很舒心的。”

我这才想起，我妈从前跟我两个外公说话从来没有叫过爸爸，都是白搭话，因为她不知道该把谁叫爸爸呀。我们可以叫大外公小外公，她不好叫大爸爸小爸爸呀。

我爸说；“星星，你既然早知道，怎么不早说呀？”

我说：“早说有好处吗，我大外公还活着，我说了他不伤心么？”

我妈说：“是呀，是呀，早是不能说的呀。”

我小外公说：“把户口拿来，我亲眼看看。”

于是我上楼拿来了户口，我小外公毕竟认识一些字的，他看了一会儿，擦着眼泪说：“对，没错！红英的血型半个像我，半个像你妈……我大哥的血型跟谁也不像。”

我外婆说：“星星，看户口能算出来，那么别人家养的小三生出来的野种，你也能给算出他的亲爹吗？要是能算出，谁找你算，你就收费……”

我说：“外婆，咱管别人家闲事儿干啥呢？你怎么那么大的闲心呢？”

我妈我爸我小外公都笑了。

哎，地下有知的大外公呀，你就不要计较了，谁让你跟我们都没有血缘关系呢。你看我们已经该说的说，该笑的笑了。

我爸说：“该吃饭了吧，我让酒楼送过几个菜来。”

我的手机响了，是田园。他说应该来吊唁，但没有正式拜见过，不知道来吊唁合适不合适。我告诉他先不要来……

我妈一听是田园，就对我我说：“星星，去吧，你去吧，他来吊唁不需要……不过人家孩子刚回来，盼着见你，也盼了一个月了，这会子家里也没什么事儿了，你就去吧。”

我一听善解人意的老妈发话了，就赶紧告诉田园让他等着，我马上就开车过来。说着，拿过我妈的车钥匙就要出门。只听我外婆说：“老天爷，你嫌我一辈子占了两个男人，所以你让我闺女的婚姻受尽了磨难，又让我外孙女三十岁还嫁不出去，现在，你已经把我一个老头子收走了，那这事儿就了结了，现在，你要保佑我的外孙女儿找个好女婿啊，比那皇帝家的驸马还要好的女婿啊。”

一听这话，我想见田园的心更加迫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