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下午,在高小姐家只要做两个小时。四点半,小惠站在高薇家对门的门口,吸了口气,按响门铃。
门打开了,大洋马夹着满脑袋发卷,脸上微笑里夹着惊讶,看着她,“Hello。”
小惠也说了声Hello,从自己背着的包里取出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草编花篮,做得十分精细,称得上是艺术品。小惠从小虽然成绩不是太好,但特别心灵手巧,随便什么,看见了就会做,她织的手套,十个手指上是十个小小的人脸,仿了京剧的生旦净末丑,寸方之间喜怒哀乐不同的表情,可以拿来演一出苏三起解 – 那是中学时志伟开盲肠炎躺在床上休息,小惠织了给他解闷的。志伟妈有时会感慨地跟人说,“真可惜了这孩子的聪明”。
“For you ,”小惠指指花篮,把它托到大洋马面前,“I do it。”她一板一眼地说。
大洋马看着那个小花篮,嘴巴慢慢地一路咧到耳边,变成一个半月形的笑,“Woooooo---w,this is beau------tiful!”她伸手接过来,“For me?”
“Yes。”小惠红着脸,心扑扑地跳。
“Wow,thank you! This is fantastic! My goodness… so pretty…I’ll put it in our living room…”大洋马一迭连声地说谢谢,然后像是有些困惑地看着她。
小惠鼓起勇气,指指大洋马放在门边的那个南瓜,“Can you give I this?”她打听过,美国人的那个什么万圣节已经过了,他们是不吃那个被雕成鬼脸的南瓜的,一般也就把它给扔了,多可惜啊,现在南瓜可是老价钱。她思量再三,决定开口向他们要。
“Oh ----- Sure! Of course you can have it…here you go,”大洋马很爽快地拿起门边的南瓜,满面笑容地递给她,“I’m so glad you asked… actually we’re just about to throw it away…You like pumpkins?”小惠听不懂她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点头说Thank you。
她心满意足地抱着南瓜走出大楼,想起从前不知在哪里看到过的一句话,马克思说的,外国语是人生斗争的武器,心里觉得,实在太有道理了。
小惠在公共车站的长凳上坐下,心里正盘算着,这个南瓜,剖开来,一半晚上就做南瓜粥,另一半明天做成南瓜饼,身后响起一个声音,“阿姨。”
她没反应过来,过一会,又是一声“阿姨”。
她转过头去,却是一个小男孩,眉清目秀,头发平顺地梳成三七开,眼睛乌溜溜的带着笑,穿着白毛衣和黑色灯芯绒裤子,脚上锃亮的翻毛皮鞋,“我--爱--你。”小男孩说,声音不是很大,却字字清晰圆润,直落到小惠心上。
她的心仿佛坠上了一个铅球,重重地往下一抻。
“我—爱—你。”小男孩站在原地,又说了一遍。
“冬冬,妈妈叫你别乱跑,你怎么又……”一个衣着考究的年轻女子快步跑过来,拉住小男孩,有些责怪地拍拍他的肩膀,带着歉意对小惠说,“不好意思,我儿子言情电视看多了,见了女人就说我爱你,真不好意思。”
“你儿子…多大了?”
“下星期就七岁了。”
小惠下意识地咧开嘴,点点头,给了那对母子一个微笑,看着他们消失在马路边一辆高档轿车里,看着轿车发动,绝尘而去。
一直到公共汽车开到自家的站台边,小惠走出站台,依然有些恍惚。
那孩子,怎么会那么像志伟哥小时候的样子呢?衣服当然没有那么考究,可那眼睛,眉毛,神态,还有说话的声调,几乎是一模一样。
她靠着站台的柱子,闭上了眼。
假如真有所谓前世今生,会不会这是上天的安排,让她再见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