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的故乡,黄土高原上的一座小城,只有五、六万人口。横贯全城的南北大街全长也只有两千米。后来小城扩建才将大街往北延伸了大约一 千米。延伸出来的这段街面,后来成了故乡小城最繁华的路段。期间的一个十字路口是小城最早装了交通指示灯的.但灯经常是不亮着的。更多的时候是一个穿了制服的交通警察站在一个圆形的木墩上,整齐有力的挥舞着手臂指挥着来来往往的车辆行人。
这个繁华的十字路口,也是小城的商业购物中心。路口的东南角是一家肉类食品店;西南角是 一个糖果烟酒副食品店;东北角是卖日用品外加布匹的;西北角就是本文要讲的也是当年小城 人尽皆知的春花饭店。
外观看来,春花饭店与其他的国营饭店并无特别之处。只卖馒头,炒面和汤面,品种极其单调。只是当时的小城人整天只能见到各式杂粮和青菜,白面肉类只是凭票供 应,非常奇缺。故能够到饭店吃一碗汤面或炒面,那就的可着劲儿的咂巴着嘴儿香它个十天半月;经济稍微宽裕一些 的人则可以买一碗漂浮着几条肉丝儿的炒面或汤面,那就是皇帝般的享受了。如能在饭店里工作,每天总能够捡巴着见点荤腥,那让人眼馋的程度不亚于现在的CEO。
我所就读的小学就在与饭店呈丁字路口的一条小街上,每天数次的走过春华饭店,总能闻到从门里面飘出来的香味儿。而且总觉得那股香味儿非常的特别,从鼻孔穿越喉咙直入五脏六腑,再进四肢百骸,一径的香下去,连手指末梢仿佛都能闻到那股香味。后 来所有的香味儿都比不上春花饭店的香。可是香来香去,却始终没有口福和能力品尝过春华饭店的香。
言归正传,其实春花饭店是小城人给饭店起的绰号,饭店的本名是响当当的“工农兵饭店"。因为饭店的经理名叫春花,而春花又是当时全城响当当的人物,而且其响亮的程度远超过了 "工农兵”的名号,故“春花饭店”之名由此而来。
其实一开始,春花本人并不出名。出名的是春花的丈夫,文雅之人称为“爱人”的,粗俗之人 通称“我男人”。 春花 大字不识几个,勉强能认出自己名字。是属于不称爱人而喊“我男人" 的那类人。
春花的男人是当时的县委张书记,张书记早年参加共产党,解放前在小城的周边乡村从事地下斗争,解放后任县委书记多年,当时也没有换届一说。这对购粮要粮票,买布需布票,打老陈醋还需要醋票的小城人来说,春花的尊贵,春花的出名,也就顺情合理了。
据说,当时的“春花饭店” 是年年的模范和标兵。每年一次或几次的全商业系统所有员工大会上,春花都要代表获奖个人上台发言。手里拿着别人写好的讲稿,装模作样的看着,首先是 一套“全国形式一派大好”的开场白。接着就开始讲自己出身之穷苦,工作之辛苦。
最让小城人家喻户晓,小孩儿也能朗朗上口的一次。大意是,在一次先进工作者的报告会上。春花讲:“我每天五点钟上班,晚上十点回家。到家后,人就累的快要站 不起来了。每当这时,我就想起了毛主席的教导,一咬牙就坚持了下来;更撑不下去的时候,又想起张书记的教导。我男人说:‘春花啊春花,实在顶不 住,就休息一天吧,反正也没人说什么’。”全场哗然。这哪跟哪呀!有溜须拍马的秘书赶上台来说:“春花同志积劳成疾,身体欠佳,提前散会。” 不知是真是假,反正笑话从此这般的传开了。
从此往后,春花饭店愈加的出名了。而春花本人也就愈发的响当当了。据说有农民进城或者外地人探亲访友或公事出差,都会慕名到春花饭店瞧一瞧。春花饭店已 成为小城的一道风景线 。春花也被当时文化生活极度贫乏的小城人当作了明星。而春华本人却绝不像如今的明星那般 般护卫森严,难窥芳颜。只要一见有人装模 作样探头探脑,春花就会主动上前打招呼聊天,反而弄的想来偷窥的来客,好像偷看别人的内裤而被当场逮到一样的难堪。
我当时大约十岁,与一帮姐妹淘也曾偷偷溜进去,想一窥春花的芳容。五六个小女孩推推挤挤的刚一进门儿,迎面走来一位矮矮胖胖的妇人,一边笑眯眯的看着我 们,一边大声的与其他工作人员讲着笑话。我们也对她一笑,四下张望,寻找着春花。左等右盼也没有找到春花。其实我们也不知道春华是什么样子,只是觉得 不应该是这位妇人。后来一拨人进来吃饭,将小饭店挤的满满的。时间长了,我们甚觉无聊也就出来了。正自百无聊赖中,饭店的一位服务员正好 好出来,我们 就问:“阿姨,春花在吗?”
“咦,你们刚才不是看到了吗?”
“嗷,!”我们几个互相吐吐舌头,难掩失望的表情.
“没事儿赶紧到外面去玩。”阿姨训斥到。
几个女孩挨了训后,再次吐了吐舌头嘻嘻哈哈的走了。
这是我的第一次追星经历。感觉很无聊和失望。没过多久,邓丽君就红遍全中国。正值青春年少的我,开始喜欢邓丽君的歌。每天哼着小邓的歌从春华饭店门前经过,有了新的偶像,就淡忘了春华。
八 十年代中期以后,所有的国营饭店实行承包制。据说春花也继续承包过一段时间的工农兵饭店,但由于当时已全面市场化,春花的优势也一去不复返,经济效益 大滑坡,再加上各类私营饭店如雨后春笋般的点缀在小城的大街小巷,丰富滋润着故乡人的胃口和生活。在市场经济的大潮流中,年迈的春花被淘汰了。春华时代结束了。
离国多年后,当我再次回国探亲。原本打算带着儿子寻访小城的旧日痕迹。走到当年的十字路口,已面目全非,马路拓宽了,街道两旁店面林立,霓虹灯很卖力的 不停闪烁,商店饭店里 里面的音乐震耳欲聋,业主高亢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春花饭店变成了歌厅,门脸宽敞,现代化的音响设备,红男绿女穿梭往来。记忆中的 春花饭店已不复存在。回家后与家人聊起春花饭店,妹妹笑话我:“谁还会记得春花饭店,那都是老黄历了。” 岁月如飞,人事沧桑,如今的小城人已淡忘了春花饭店曾有过的风华和辉煌,以及被小城人奉为明星的春花曾拥有过的尊荣和光彩。
只有我,清风吹过后,仿佛还能闻到当年的香味儿,也许只因未曾尝过它的真正味道,所以那种香,就格外的香,出奇的向往。虽然经过了千山万水的跋涉,和天 地岁月间的游走,记忆中的小城却一如往昔,春华饭店也曾经是故乡小城的一道明媚风景线,是童年的梦想,也有少年的情结,它所卖的肉炒面依旧是我心 中的向往,只是不再有机会吃一碗春华饭店的肉炒面,成为心中永远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