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文革武斗罹难者墓群:墓碑后的凄惨往事3

来源: 2010-02-25 01:07:06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重庆文革武斗罹难者墓群:墓碑后的凄惨往事
2010年02月25日 11:21 南方周末 【大 中 小】 【打印】 共有评论107条

作为武斗中红极一时的人物,周家瑜的经历佐证了王康的分析:“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为了保护毛主席来参加武斗的,好多‘小混混’、地痞流氓,也组成了自己的造反派,去造曾经打击过自己的司法机关的反。”

“很多人都是被裹挟进来,然后稀里糊涂就牺牲掉的。”周家瑜说,他认识的一个低年级同学,因为喜欢把子弹壳做成钥匙链,挂在屁股后面叮叮当当的响,为了捡弹壳,被打死了。

“市政服务没有了,渝中半岛变成了垃圾堆;粮食、蔬菜的供应都断了,我的父亲是‘8·15’派的干部,但是家里也没有吃的。”57岁的席庆生回忆道,“母亲带着我和弟弟准备去到重钢李子林投奔亲戚,走到毛线沟屠宰场对面时,一个‘8·15’的人刚擦完枪试枪,把我母亲打死了。”

但在那个火红的年代,没有人怀疑过战斗的意义,或者思考过局势的复杂。王佑群——2000年后墓地最重要的看守者和研究者之一——当时还是一个小姑娘:“看到邻居的大姐姐们穿着军装,系着武装带,我一下想起毛主席所说的‘飒爽英姿’,很羡慕,盼望着长大后成为她们中的一员。”

中山大学教授、学者刘小枫当年也还是少年。在他的回忆里,连儿童也组成了“战斗队”相互厮杀:

“我家门前的小巷已经封锁了,三四个女高中生戒守在这里。时值7月,天气闷热,绷紧的武装带使她们青春的胸脯更显丰实,草绿色的钢盔下有一张张白皙、娇嫩的脸,眼睛大而亮丽。重庆姑娘很美……她们手中的五六式冲锋枪令我生羡。”

但很快,这些美丽的年轻人便成了尸体,送到了“尸长”郑志胜所在的防空洞里。

更多的亲历者开始反思那一场劫难。“尸长”郑志胜说:“1967年的8月,重庆武斗最激烈的日子,是我最苦最累的日子,也是我失足跌进深渊的日子。别人的血、汗和泪;我的血、汗和泪交融在一起,流进了深渊。我在噩梦中掉了进去,苦苦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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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乏修缮的墓群,字迹已经风化模糊。图/南方周末资 料图

被消解的“崇高”

撬棍、炸药、和有意无意的遗忘与冷漠一点点地水解掉40年前的怪诞“崇高”

2010年1月15日下午,记者跟随在公园工作了一辈子的王佑群进入墓园。满目尽是湿漉漉的枯败植物,高耸的墓碑上赤色的豪言壮语尚在,但当年捍卫这些话语的、墓裙上的姓氏,则能辨者无几。一只野猫在鬼针草和矢车菊间寻找着什么。

墓园西高东低,布局杂乱,一条通往小道落满枯叶,以此为中轴,两侧的坟丘杂乱而破落。

沙坪坝公园这里的武斗罹难者墓群,并不是重庆最大的,也不是惟一的。武斗结束后,几乎每个工厂学校都有自己的“烈士墓”。曾钟、陈晓华二人的调查结果显示,重庆当时七区三县,与此相类似的红卫兵墓群一共是二十多个,建设厂清水池、重大松林坡、体育馆、牛角沱大桥南桥头、朝天门码头街心花园等处,当年都有掩埋红卫兵的墓地。

但这些墓地绝大多数在“文革”后便被铲除。“有些墓甚至是被直接用炸药炸掉的,因为“文革”中受迫害的人觉得这些人作孽太多。”曾钟说。

到1970年代后期,沙坪坝公园里的武斗罹难者墓群,已经是重庆市惟一的一座较大规模的墓群了。1979年5月,顾城跟父亲顾工到重庆采风,他意外走进这片年代并不久远,却似早已被世人遗忘的荒坟。他留下了最早对红卫兵进行反思的诗作《红卫兵墓》:

泪,变成了冷漠的灰,荒草掩盖了坟碑。

死者带着可笑的自豪,依旧在地下长睡。

在狂想的铭文上,湮开一片暗蓝的苔影

但在顾城用笔解构武斗“可笑的自豪”之前,附近的农民,已经开始用他们的撬棍解构纪念碑上赤色的崇高话语了。从1972年开始,邻近村子的农民便越过墓园一堵失修颓圮的土墙,进来撬走上好的石板,建房做宅基石或者盖猪圈。

原公园党支部书记李崇同告诉记者,1975年前后,政府全面整顿时修葺公园,才用竹篱笆补上了垮塌的土墙,让墓园得到最低限度的保护。但郑志胜提供的信息是,竹篱笆并没有挡住撬棍。1976年底,在看守所羁押的郑志胜趁着外勤的机会,特意请求看守到墓园看看。他刚进门口,便看见一群农民正猛撬墓基,打算抬着墓碑石回家。郑将之斥回。

但历史已经在顾城的笔和农民的撬棍下展现出他的残酷。不管当年的这些年轻人是以何种热情、为一种崇高的信仰付出了自己的性命,但不到10年,这种崇高便已经支离破碎了。

40年的时间里,墓园也不止一次面临灭顶之灾。

据李崇同介绍,1985年,曾有一名退休老干部给四川省委写信,要求拆除此处墓地。理由是“这是文革派系斗争的遗留,不利于团结”,时任重庆市委书记的廖伯康到墓园走了一圈,并未直接表态。随后,他批示了“三不原则”:不拆除、不宣传、不开放。几个月后,重庆市民政局拨款修建了更高更结实的围墙。形成了今天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