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离开奥瓦尔城堡,一路向东,我们不知不觉进入了塔特拉山区。

塔特拉山(Tatry Mountains)位于喀尔巴阡山脉(Carpathians)的最西段,约三分之二在斯洛伐克境内,其余在波兰境内。

我最早听到“喀尔巴阡山”这个名字,还是在很久以前看过的罗马尼亚电影《沸腾的生活》里。那时我觉得它遥远得像一段传说,隔着银幕,只能想象那片山峦的模样。没想到多年之后,我竟真切地穿行在它的怀抱中。
旅行的奇妙,就在于此 - 只要我们愿意出发,曾经遥不可及的风景,终有一天会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

塔特拉山虽然全长仅约 80公里,但山势雄伟、风光壮丽,是中欧最接近阿尔卑斯山风貌的地方。

今天我们要去的是其中最著名的高塔特拉(High Tatras),这儿海拔最高,举目皆是壮阔的山峰和湖泊。

今晚落脚的酒店,坐落在高塔特拉山腰的斯特布斯凯 普莱索(Štrbské Pleso)景区,海拔一千三百多米。

这儿有一片冰川形成的高山湖,一座座度假村环绕四周,湖水清澈见底。

这里是斯洛伐克人冬季的滑雪胜地,滑道就在酒店门前。

此时冰雪消融,山谷重归宁静,群峰倒映在湖面上,清风里带着松林的气息 - 少了喧嚣,却多了一份悠然。


爬高上低了一整天,我们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吃顿晚饭了。

这家酒店的设施不如去年在阿尔卑斯山麓的那间精致完善,手机信号微弱,WIFI几乎罢工。但或许正该如此 - 在这静谧的高山深处,尘世的纷扰被隔绝在外,夜色温柔得让人只想沉沉睡去。

清晨醒来,屋外传来细微的雨声。推开窗,一股湿润的冷气扑面而来 - 山中下起了小雨,远处的森林被一层薄雾笼罩,湖面静得仿佛一面镜子,只偶尔被雨点轻轻打碎。

雨雾间,塔特拉山若隐若现,山峰在云层中时聚时散,仿佛漂浮于天际的幻影。


无人机鸟瞰下的塔特拉山,薄雾在山谷间缓缓升腾,又被风轻轻拨开,露出苍翠的山脊与嶙峋的岩壁。


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斜斜地洒在斜坡上,缆车的铁塔与蜿蜒的登山道在光影间若隐若现,像一条通往天空的路径。世界安静得只剩风声与鸟鸣,而云海在山腰翻涌,仿佛整座山都在呼吸。

儿子说,难得来一趟塔特拉山,总得登上山顶看看吧。可今天行程紧凑,LD想了想,提议说:“那就坐缆车上去吧。”

来到缆车站,站台空荡荡的,只有我们三个人。

酒店的客人大概还沉浸在梦乡里 - 此刻,长长的索道上只有我们仨,坐着缆车在缓缓上升。脚下的森林被薄雾轻轻笼罩,山谷的轮廓在云间若隐若现。

山风轻拂过耳畔,云雾在脚边游走,随着缆车不断升高,风渐弱,雾渐散,周遭空气的颜色在悄然变化 - 从深绿到湛蓝。阳光透过云隙倾泻而下,照亮四周的山峰,整个塔特拉山都在缓缓苏醒。

缆车终于抵达山顶。虽不过二十来分钟的路程,但这里的阳光却明亮得仿佛另一个世界 - 我们出发时山下还在细雨绵绵,而山顶已是晴空万里。

1840米的高度,并不是高塔特拉山之巅,这儿只是滑雪缆车能到达的最高处。


我立在坡顶,张开双臂,感受塔特拉山的呼吸。匆匆的旅程中,就让我在这里,与山相拥,留住关于你的每一点记忆。


迈下缆车,小雨已停,三三两两的游客走出酒店,向山林深处走去。


餐厅里依然热闹,客人们三三两两地用着早餐。真没想到,在这深山之中,酒店的自助餐竟如此丰富。

这儿有奥地利的面包,捷克的香肠,波兰的奶酪,甚至还有来自匈牙利的鹅肝 - 旅行欧洲这么多次,我们第一次在早餐里吃到鹅肝,还是自助餐。

我一直以为鹅肝只属于法国,其实匈牙利同样是世界闻名的鹅肝产地。斯洛伐克与匈牙利山水相连,饮食文化也自然而然地深受其影响。


告别酒店,匆匆上路。车子蜿蜒在风景如画的塔特拉山间,群峰时隐时现,云雾在山腰轻轻流动。一路向北,不知不觉已越过国界,进入了波兰。

波兰,是这次四国之行中最令我好奇的国度 - 这里诞生了哥白尼的智慧、肖邦的旋律、居里夫人的执着、密茨凯维奇的诗句。
她曾三度从地图上消失,又三度浴火重生;首都曾被彻底夷为废墟,却在灰烬中再次拔地而起。每一次破碎与重建,都仿佛在诉说这片土地不屈的意志。还有那片让波兰人痛心疾首的卡廷森林,二战中二万多波兰的精英,包括军官,艺术家,工程师被残忍地杀害于此,2010年波兰总统卡钦斯基前去凭吊,飞机竟然在附近离奇地失事。

中午时分,我们来到克拉科夫郊外的小镇维利奇卡(Wieliczka) ,因为早上在塔特拉山坐缆车耽误了时间,等我们停下车,来到盐矿入口处才被告知,我们预定的英文团刚刚出发了五分钟,下一个有空位的团在两个小时之后。

无奈之下,只能在附近找个餐馆吃中饭。

一路走来,我发现捷克、奥地利、斯洛伐克和波兰的餐桌上几乎都离不开猪肉和家禽 - 大概因为它们传统上都是农业社会,也因此我们点菜时少了不少纠结,因为菜单上基本不是猪脚,就是猪排,或者烤鸭。

吃完中饭,重回盐矿,入口处已经排起了长长的人流。


这座维利奇卡盐矿(Wieliczka Salt Mine),是波兰最受欢迎著名的景点之一,每年接待游客超过一百万人次。

它的开采历史可追溯到13世纪初,虽然它不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盐矿,但却是持续开采时间最长的。从1230年左右一直开采到2007年,历时超过750年,直到今天,盐矿仍在进行少量非商业开采。


盐矿深达327米,共有上下九层,内部巷道超过300公里。

盐在中世纪被称为“白金”,早在13世纪,它就被列为当时波兰王室的私有财产,并为王室带来了巨额收入。

参观路线深入地下约135米,盐矿目前只对游客开放其中的3.5公里。走完全程,需时超过3小时。


错过了英文团,我们参加的居然是乌克兰团,领队导游说着完全不懂的乌克兰语,我们一路上只能紧跟着她,通过手机来翻译她的讲解。团里的乌克兰人好奇地打量着我们,不知道是不是在想,这仨中国人为什么参加我们?难道是为了支持我们的抵抗战争吗?

走进盐矿,仿佛步入一座由盐雕成的地下王国。空气中弥漫着微咸的气息,脚步声在岩壁间回荡。蜿蜒的甬道、闪着光的盐晶,几百年来,不知道这儿曾经有多少矿工,来来去去。

他们不仅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挖盐,也在岩盐中创作了无数的雕塑和浮雕。


这座雕像是波兰历史上著名的卡其米日大帝(Casimir the Great),就是他对这座盐矿实施了皇家保护,让盐矿成为当时波兰王宫的经济支柱,雕像背后的岩盐碑上写着“为纪念卡齐米日大帝制定盐矿法令六百周年 1368-1968”。

这是现代波兰的国父毕苏斯基。

这是享誉世界的教皇约翰保罗二世。

当然也少不了带有浓厚苏维埃气息的工人雕塑。

盐矿里最壮观的是这座圣金加礼拜堂(Chapel of St. Kinga),它位于地下约101米深处,长约54米、宽约17米、高约12米,内部能容纳数百人。

建造这座教堂,历时七十多年,由几代矿工接力,于1896年完成。

走进圣金加礼拜堂的那一刻,仿佛步入一座由光与盐交织而成的奇迹殿堂。整个空间在柔和的灯光下泛着银灰色的光泽,墙壁、祭坛、浮雕甚至地面上的花纹,全都是矿工们用一凿一锤从岩盐中雕刻而成。


那一盏盏由透明盐晶打磨成的吊灯,垂挂在十二米高的穹顶上,折射出温柔而圣洁的光芒。

这幅精致的《最后的晚餐》,细腻得几乎让人忘记这并非大理石,而只是盐。

身处地下百米深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矿味,却不觉阴冷,一种庄严而宁静的美包裹着一切,让人忍不住放低声音,生怕惊扰了一百多年前矿工们用信仰,汗水和智慧雕成的奇迹。


维利奇卡居然还有一片地下湖,它和矿道,雕塑,教堂共同构成了这座地下城市。

这座盐矿是波兰人的骄傲,在矿道的深处,他们用岩盐雕刻了一个圆环,中间依次排列十二块铭牌,牌子上刻着1978年首批入选联合国自然和历史遗产的十二个地方,他们分别是
波兰 — 克拉科夫历史中心(Historic Centre of Kraków)
美国 — 黄石国家公园(Yellowstone National Park)
美国 — 梅萨维德国家公园(Mesa Verde National Park)
塞内加尔 — 戈雷岛(Island of Gorée)
德国 — 亚琛大教堂(Aachen Cathedral)
埃塞俄比亚 — 拉利贝拉岩石教堂群(Rock-Hewn Churches, Lalibela)
波兰 — 维利奇卡与博赫尼亚皇家盐矿(Wieliczka and Bochnia Royal Salt Mines)
埃塞俄比亚 — 西米恩国家公园)Simien National Park)
厄瓜多尔 — 基多历史中心(City of Quito)
厄瓜多尔 — 加拉帕戈斯群岛(Galápagos Islands)
加拿大 — 纳赫尼国家公园(Nahanni National Park)
加拿大 — 拉恩斯奥梅多斯(L’Anse aux Meadows National Historic Site)
其中美国,加拿大,波兰,厄瓜多尔各有两处入选。
儿子看完,兴奋地说,我们已经去过美国黄石,德国亚琛,加拿大拉恩斯奥梅多斯,这次来波兰后,那十二个里面我们就去了五个了。

从盐矿的深处缓缓乘电梯回到地面,眼前豁然开朗,我有一种从另一个世界归来的感觉,但地下的那片寂静与圣洁,似乎还留在我的耳边、眼底。
维利奇卡盐矿是我们进入波兰参观的第一个地方,却已让我对这个国家有了深刻的印象 - 一个历经磨难却从未屈服的民族,用信仰与勤劳把苦涩的盐变成了艺术与奇迹。地底的矿道像极了波兰的历史,黑暗、漫长,却总在最深处闪烁着希望之光。

我想,这也许正是波兰的灵魂所在:在困境中不放弃希望,在黑暗中依然仰望光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