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离开布尔诺,转而向南。
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我们来到小镇莱德尼采(Lednice)。
去年在德国,自北向南,我们花四天时间走完了将近400公里的浪漫之路,其实在德国自西向东,还有一条更长的城堡之路,当时行程紧张,来不及走了。
但我们来到的捷克,却是城堡之国。
进入莱德尼采之前,我对这座小镇一无所知,我没想到,在遥远的南摩拉维亚,竟有着如此美丽的城堡群,我更没想到,这儿竟然和欧洲的一个古老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座城堡群,被称为莱德尼采-瓦尔季采文化景观(Lednice–Valtice Cultural Landscape),也是我们此行进入捷克以后,继绿山教堂,泰尔奇,特热比奇之后,走近的第四座联合国历史文化遗产。
我很早就知道列支敦士登(Liechtenstein)- 这座位于奥地利和瑞士之间的袖珍小国,虽然它的领土面积不到200平方公里,却极其富裕,而列支敦士登家族(House of Liechtenstein)和莱德尼采的联系竟然比他们和现在的列支敦士登公国要深远得多。
列支敦士登家族起源于奥地利,家族名字来自于他们的某位祖先于12世纪在当地建造的一座城堡——列支敦士登城堡(Burg Liechtenstein)。
上图是如今的列支敦士登城堡,虽然这座城堡在中世纪曾被出售,并在历史上多次易手,但它在20世纪又被购回,重新回到列支敦士登家族的名下。
13世纪后,家族通过联姻、购买和皇室恩赐,在摩拉维亚南部和波西米亚积聚了大量包括莱德尼采在内的土地和城堡,很多家族成员长期是哈布斯堡王朝的重要廷臣,他们居住在维也纳及其在摩拉维亚的大型庄园,是当地最具影响力的贵族。
家族的辉煌始于卡尔一世(Karl I - 上图)在三十年战争中的关键行动。当时他作为首席宫廷主管,坚定地站在神圣罗马帝国一边,协助镇压了波希米亚新教贵族的叛乱。
战后,皇帝论功行赏,卡尔一世得以获得大片被没收的叛乱贵族土地,使列支敦士登家族的财富和政治影响力瞬间达到顶峰。
随后,他在 1623 年被授予世袭亲王(Hereditary Prince),列支敦士登家族就此跻身于欧洲最高级贵族的行列。莱德尼采这座古老的家族领地,也成为了家族财富与权力版图的中心。
- 从图上看,这位卡尔一世生就一张典型的鞋拔子脸,想来这个家族也和哈布斯堡王朝一样,在当时为了维护血统纯正,而不得不进行近亲联姻。
上图是列支敦士登家族族徽。族徽的主盾牌被分为五个区域,代表了家族拥有的多个欧洲领地 - 左下角的红白盾代表的就是家族在摩拉维亚和波西米亚所拥有的领地 - 纹章的最上方是华丽的亲王冠,象征着其作为主权国家元首的最高权威。
不过卡尔当时获得的亲王爵位不是帝国亲王(Reichsfürst),只是所谓的头衔亲王。他空有头衔,却没有帝国议会的席位和投票权。
1699年和1712年,列支敦士登家族先后买下了施伦贝格(Schellenberg)和瓦杜兹(Vaduz)两块独立的领地。
1719年,神圣罗马皇帝查理六世将两块领地合并,设立了列支敦士登亲王国(Fürstentum Liechtenstein),卡尔一世的后代从此成为名副其实的帝国亲王,并获得了帝国议会的席位。
但在接下来的两个多世纪里,尽管拥有了这个主权领地,但列支敦士登的亲王们却从未在那个公国居住。他们继续住在莱德尼采的豪华城堡中,只是将那个公国视为一个政治工具,由总督代为管理。
神圣罗马帝国于1806年被拿破仑解散,列支敦士登公国也从帝国的附庸领地转变为独立国家。
上图是列支敦士登公国的国旗。
莱德尼采城堡(Lednice Castle)最早建于13世纪,当时它只是位于河畔的一座陈旧的堡垒,19世纪中叶,列支敦士登家族决定对它进行彻底的重建。当时欧洲正流行浪漫主义思潮,贵族们热衷于复兴中世纪古风,以彰显家族的悠久历史。
城堡的设计师模仿了英国的都铎式哥特建筑(Tudor Gothic),使重建的莱德尼采城堡看起来就像一座典型的英国乡村贵族庄园,这种风格在摩拉维亚显得别具一格。
城堡外观拥有大量的尖塔、华丽的城垛、尖拱窗户和雕刻复杂的装饰细节,整体风格精致、梦幻。
进入城堡参观的游客,必须跟从城堡方提供的导游,我们那天的导游只说捷克语。
城堡的入口大厅,悬挂着家族的纹章旗。
城堡内部最引人注目的是精湛的木雕工艺,房间的天花板、墙板和家具都覆盖着精雕细刻的、具有哥特式细节的木雕。
城堡图书馆内的这座螺旋楼梯是镇馆之宝,它是19世纪木雕艺术的杰作,整座楼梯的木料全部来自于一棵巨大的橡树,不用任何钉子连接,经过精心加工、打磨、雕刻,再通过复杂的榫卯结构拼接而成。
我一直以为榫卯结构是中国木建筑的独创,没想到欧洲也有自己的榫接(joinery)技术。
城堡中国厅(Chinese Room)里陈列着一只红漆描金的橱柜,显示了当时列支敦士登贵族们对东方艺术的追崇。
这是蓝屋(Blue room),是城堡内的女士会客室,屋子不大,但充满了阴柔的淡雅情调。
红厅(Red Hall),主色调是深沉而浓郁的红色,红色在欧洲贵族文化中是至高无上、财富和统治力的象征,这儿是贵宾接待室和家族肖像画廊,列支敦士登的贵族们在这儿接待地位尊崇的客人,外交使节和哈布斯堡王朝的成员。
绿松石厅(Turquoise hall),是城堡中最具异国情调和视觉冲击力的房间。
整个大厅的主色调是高贵的绿松石色,搭配金色、白色和深棕色,营造出丰富、温暖且迷人的氛围。
这是家族举行盛大舞会、音乐会和重要宴会的主要场所。
如果说红厅和绿松石厅是为了社交和展示权力而设计,那么这间夫人寝宫(Lady's bedroom)则是完全侧重于舒适合私密性。
这间小巧宁静的房间,让游客得以一窥19世纪欧洲最富有家族之一的女主人 - 列支敦士登亲王妃的日常生活。它代表着城堡里最人性化、最日常的一面,是冰冷的城堡里,最充满生活气息和时代风尚的空间。
作为城堡中最具新哥特式浪漫主义色彩的空间,骑士厅(Knight's Hall)是列支敦士登家族向世人彰显其中世纪骑士精神与高贵血统的宏伟舞台。
这儿主要用于举行招待贵族、外交官和重要客人的大型宴会,它是城堡中最具权力和历史象征意义的房间。
如果说红厅代表权力,绿松石厅代表异国情调,那么蓝厅(Blue Hall)则代表冷静和高贵。
房间的主色调是高雅的蓝色,墙壁和天花板上饰有精美的新哥特式木雕,其线条比骑士厅或红厅更为流畅和轻盈。
列支敦士登贵族们在这儿为重要客人举行小型晚宴。
告别蓝厅之前,导游让大家安静,一位老者坐在大厅的一角,弹奏起曼陀林,悠扬的摩拉维亚乐曲,在城堡里回响了许久,许久。
参观结束之前,我有一个疑问萦绕在心里,我问城堡方的导游:”现在列支敦士登家族还住在这儿吗?”没先到导游用流利的英文告诉我,这座城堡早已被捷克政府收归国有。
列支敦士登家族对这座城堡的拥有权持续了大约七百年,从13 世纪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的1945年。
1945年盟军胜利后,欧洲政治版图重新洗牌。新生的捷克斯洛伐克政府颁布了著名的贝奈斯法案(Beneš Decrees),规定凡被视为德意志人,匈牙利人,或与纳粹政权合作的人,其在捷克境内的财产一律没收。
尽管列支敦士登家族一再强调列支敦士登公国是中立国,但捷克斯洛伐克政府指控他们在战争期间受益于纳粹对犹太人的迫害,从逃离的犹太收藏家手中,以不公平的价格收购了大量艺术品和房产,并协助转移和隐藏纳粹高官的资产,认定他们为德意志民族实体的一部分,于是顷刻之间,家族在捷克的约16万公顷土地与多座宏伟城堡被尽数没收,且未获任何赔偿。
这一举措,割断了列支敦士登家族与中欧大地长达数百年的血脉联系。家族不得不放弃他们在捷克的主要居所与祖传领地,将生活与权力的重心完全迁往如今列支敦士登公国所在地 - 瓦杜兹城堡。
走出城堡,一群俊男美女正在快乐的合影,斗转星移,世事无常,旧主已逝,城垣犹在。作为匆匆过客,我们终将离去,但无言的古堡会继续矗立,守望着昔日的辉煌与曾经的荣光。
很多年前,凡尔赛宫一眼看不到边的美丽花园给了初次去法国的我巨大的震撼。那时即便我们只是紧凑地游览了主要区域,也花费了四个多小时。
然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相较于凡尔赛花园8平方公里的面积,莱德尼采城堡所附带的花园,竟有300平方公里 。
将其称为花园已不准确,它是一幅由人类智慧精心描绘的风景画卷,其惊人的尺度使其成为世界最大的人造文化景观。
这儿不仅有蜿蜒的小径,修剪齐整的草坪,还有疏密有致的树林和平静如镜的湖泊。
湖的对面,还有一座60米高的摩尔式宣礼塔。这座宣礼塔并非用于宗教目的摩拉维亚从来不曾出现过穆斯林),而只是处于列支敦士登贵族们对于东方风情的附庸风雅。
如此宏伟的城堡和花园,只有通过无人机的鸟瞰,才能领略到她的美丽。
离开莱德尼采,驾车10分钟,是这片城堡群的第二座城堡 - 瓦尔季采城堡(Valtice Castle)。
两座城堡虽然近在咫尺,风格却截然不同,判若云泥。
莱德尼采尽显新哥特式的华丽、精致与梦幻,仿若一座浪漫的童话宫殿;而瓦尔季采则呈现出巴洛克式的宏伟、对称与威严,尽展古典宫廷的庄重气度。
莱德尼采是列支敦士登家族待客之所,是他们的“夏宫”,而瓦尔季采则是他们居所和行政中心,被称为“冬宫”。
莱德尼采城堡与瓦尔季采城堡,宛如列支敦士登家族历史长河中的双子星,各自璀璨耀眼。
站在瓦尔季采大门口,我们犹豫了许久,如果进去参观,起码需要耗费三个小时以上的宝贵时间,势必影响下面的行程,而若过门不入,却又心有不甘。
究其根本,旅行的真正难题,从来不在于如何抵达景点,而在于如何分配旅行者最有限的资源 - 时间与体力。
但旅行的精髓,也恰恰在于取舍:不能贪多求全,宁可让每一次停留都饱满、深刻,也绝不因疲于奔波,到处打点而稀释了旅途的价值。
不知不觉,汽车离开了捷克,时隔11年,我们重返奥地利,来到小镇梅尔克(Melk)。
灿烂的阳光温柔地照耀着小镇的街道,走入梅尔克,彷佛走进一张巨大的明信片。
我们订的酒店,位于市政厅广场(Rathausplatz),广场上铺着干净的鹅卵石,四周环绕着一排排色彩柔和、造型古朴的中世纪建筑。
十一年前,我曾走过维也纳。那天天空阴沉,细雨洒落,面对眼前浑浊泛黄的多瑙河水,我心底升起深深的失落 - 这真的是被施特劳斯吟唱、被无数人心向往之的多瑙河吗?
那时的遗憾像雨丝般缠绕不去,我对自己许下一个承诺:总有一天,我要重返奥地利,去寻找那条真正能触动我心弦的多瑙河。
而梅尔克正坐落在闻名遐迩的瓦豪河谷,这是又一座联合国世界文化遗产的门户。小镇依偎在潺潺东去的多瑙河畔,仿佛是大河怀抱中的一颗温润明珠。
放下行李,我推开酒店的窗户,眼前的景象瞬时令我屏住了呼吸 - 那座举世闻名的梅尔克修道院(Melk Abbey),就在咫尺之间。
金黄色的修道院依山而立,其长长的外立面宛如一幅徐徐展开的宏大画卷,将巴洛克建筑的恢弘气势与极致华丽展现得淋漓尽致。在阳光的照耀下,建筑群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似乎在向世人宣告着千年的文化与精神荣耀。
奥地利之美,绝不只在于宏伟的维也纳,还有梅尔克,还有多瑙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