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戟沉沙铁未销—博物馆里的哈布斯堡帝国战争史 (1/5)

来源: 2019-04-16 16:12:59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本文发表于<世界博览》杂志2019年3月第5期,杂志文章在发表的时候因为篇幅限制总会有所删节。这是我的原稿未删节版

前言 统一与分裂:欧洲历史的对立命题

今天的维也纳歌舞升平,与世无争,像是一个“没有身子的大脑”: 这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堂皇帝都,和它同一水平的伦敦、罗马、巴黎、柏林,都是威威赫赫的帝国中心,而奥地利今天是一个风景优美,政治上无足轻重的蕞尔小国。其实历史上的维也纳同样是个令世界风云变色的帝国中心,掌控着中欧、东欧,而且是德意志的首善之邦。今天只有在维也纳和欧洲各地的军事博物馆里,才能见证当年哈布斯堡皇朝管理欧洲多民族统一大帝国的铁血往事了。

欧洲历史上,分裂和统一是两个互相矛盾的潮流,交替主宰着欧洲的命运。欧洲文明的源头是希腊罗马文明,而古希腊是由小国寡民的一个个城邦组成的。大一统帝国的思想,最初是亚里士多德的学生,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开始践行,而罗马人的超强组织能力,终于让统一代替了分裂,成为公元前后四百年的时代主旋律。但蛮族入侵使欧洲再度分裂,成为自治的各个民族的大杂烩。查理曼统一了欧洲的大部分,但顽固的日耳曼民族的习惯法(子嗣均分遗产)让查理曼帝国再次分裂。在欧洲中世纪以后,封建制度的政治现实决定了封建主们各自为政,并且没有一个大封建主强大到压制所有竞争对手,并用皇权压制神权的地步。但这并不意味着,大一统的思想后继无人:中世纪霍亨斯陶芬家族的皇帝们就曾经尝试过,而教皇从精神而非世俗世界的角度出发,也尝试过统一欧洲的精神世界,由此开始进而统治欧洲的政治世界。但是这些把多民族统一在一个大帝国里的努力都归于失败。哈布斯堡帝国是近代最后一个做此尝试的欧洲帝国,19世纪历史上也只有两个帝国做过建立欧洲多民族帝国的尝试—另一个是拿破仑的法兰西帝国。而俄罗斯跟英国两个大帝国,是向欧洲以外扩张的,就本质而言,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欧洲帝国。本文试图串联奥地利、捷克、法国等地的有关军事博物馆和古战场纪念地,观照整个哈布斯堡帝国从崛起到鼎盛,再到衰落和崩溃的军事历史,而追述这部波澜壮阔的王朝战争史的意义,即在于它是欧洲帝王追求建立各民族大一统帝国,这个宏大历史背景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第一篇:皇室常备军和帝国的崛起

文章开篇,首先得强调一点:在欧洲历史上,皇帝和国王不是一个级别的概念。欧洲有很多国家,大多数国家都有国王,但在理论上,皇帝只能有一个,他高于所有国王,是众王之王,继承罗马帝国的法统。也许是古罗马帝国的文治武功太过伟大和荣耀的缘故,自从476年西罗马帝国灭亡以后,经过三百年的混乱,欧洲才出现了第一个有点象古代伟人亚历山大和凯撒的天才君主,查里曼大帝。查里曼统一了欧洲的大部分地区,是今天法国、德国、意大利历史的共同源头,据说扑克牌上的红桃K,原型就是查里曼大帝。查理曼称帝,不但由罗马教皇加冕,而且得到东罗马帝国,也就是拜占庭帝国皇帝的承认,援引罗马帝国时期东西两个罗马皇帝必须互相承认的传统,他这个皇帝,被认为复兴了西罗马帝国,继承西帝国的法统。可是按照法兰克人的习惯做法,子孙均分遗产,查里曼死后不久,他的大一统帝国又一次分裂,843年《凡尔登条约》中,他的三个孙子平分东、西、中三个法兰克王国,这就是现代德国、法国、意大利的最初由来。又过了一百多年,东法兰克王国的奥托一世征服意大利北部,于962年由罗马教皇加冕,称“神圣罗马皇帝”,既然自称是所有罗马人的皇帝,当然是传承古代西罗马帝国正统的意思,但是这个神圣罗马帝国跟古代的罗马帝国大不相同,内部是由德意志和意大利各处的几百个王国、公国、侯国、伯国组成的松散联盟,皇帝要受诸侯和教皇两方面的掣肘,根本谈不上什么绝对的皇权。神圣罗马帝国的皇位虽然世袭,但在内乱或者某个王朝绝了男嗣,必须进行王朝更替的时候,则由最有势力的几大诸侯会同,从德意志诸侯里选举出皇帝。这几大诸侯称为选帝侯。这个选帝侯制度,在1356年“黄金诏书”中以类似于现代宪法的形式固定下来。后来各位选帝侯出於自身的利益考虑,都故意地不选实力强大的诸侯当皇帝,这样皇帝没有自家势力做后盾,就更没有权威了。

第一个有关哈布斯堡家族帝国的博物馆,并不在维也纳,而在德国西部的施佩尔皇家教堂(Speyer Cathedral)。今天的德国海德堡是一座著名的大学城和旅游中心,一年四季游人如织,大家都知道歌德那句名言,“我把心留在了海德堡”。但来海德堡的游客当中,很少有人知道这座离开海德堡仅有半小时车程的施佩尔大教堂。那是一座完全不知名的小城,却拥有古代神圣罗马帝国在莱茵地区仅有的三座皇家教堂之一(另外两座分别在美因茨和沃姆斯),况且施佩尔皇家教堂是比较纯粹的罗曼式风格(Romanesque),这是一种比哥特式更早的泛欧建筑形式,它的特征是很厚的墙壁、半圆拱顶、壁柱装饰,窗户开得很小,仿古罗马公共会堂“巴西利卡”的建筑布局。现今在德国境内还留存比较完整的大型罗曼式建筑已经很少了,也只有施佩尔、特里尔、亚琛这寥寥几座大教堂。



施佩尔皇家教堂最厉害的一点在于,这里埋葬了从11世纪到14世纪神圣罗马帝国的八位皇帝和德意志国王。可能很多人都以为中世纪的德意志跟意大利都是诸侯割据,一直处于分裂状态,并不知道在神圣罗马皇帝之外,还有德意志国王跟意大利国王这两个头衔。事实上,这两个国王虽然有名无实,但它们的头衔,在神圣罗马帝国当中一直都存在,一般是由皇帝或者其指定继承人拥有。具体到德意志国王这个头衔,是先由德意志诸侯选举出国王,这个德意志国王再由教皇加冕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换句话说,当时所谓“德意志国王”就是尚未加冕的皇帝。后来德意志国王头衔改称为“罗马人的国王”,更多是由皇帝的指定继承人担任,而不是皇帝本人。因此,埋葬了中世纪四位皇帝和四位德意志国王的施佩尔皇家教堂,无论在中世纪政治史还是建筑艺术史上,在德国都有崇高的地位,它也是德国境内44处联合国世界遗产之一,而且是德国第二处列入世遗名录的古迹,仅次于查理曼大帝的亚琛大教堂。这里对于历史和建筑艺术爱好者,应该算是一处鲜为人知的重量级博物馆了。

施佩尔大教堂和哈布斯堡帝国相关的部分,在于这里埋葬了哈布斯堡家族第一个登上王位/皇位的统治者,鲁道夫一世。他在1273年当选为德意志国王(当时的头衔叫罗马人的国王),1291年死后埋在施佩尔大教堂的皇家地下墓室里,在他之前,哈布斯堡家族还只是德意志士瓦本地区的伯爵,鲁道夫一世不仅当上了名义上的罗马国王/皇帝,还为哈布斯堡家族攫取了奥地利的封地和公爵头衔。从他开始,此后600年里奥地利都是哈布斯堡家族帝国的核心地区。

这张照片就是施佩尔大教堂下到皇帝们的墓室的楼梯中间,鲁道夫·哈布斯堡的立像



不过他死后哈布斯堡家族的荣光没能延续多久,他唯一幸存的儿子阿尔伯特1298年也当选了德意志国王,十年之后被刺杀,德意志王位和神圣罗马帝位转入卢森堡家族手中,而哈布斯堡家族在这个中世纪昙花一现的荣耀当中,唯一留存下来的实惠,是得到了日后发展壮大的根据地奥地利。

所以说,施佩尔大教堂算是见证了哈布斯堡家族崛起的一座博物馆,但这还不能算是一个帝国军事力量的诞生。

又过了将近150年,下一位哈布斯堡家族的族长,从奥地利公爵当选为德意志国王腓特烈三世,这次他更进一步,在1452年被教皇加冕为神圣罗马皇帝,这是第一位出自哈布斯堡家族的皇帝,此后帝位把持在家族手中近四百年,直到帝国解散。腓特烈三世和他的儿子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加起来在位将近70年,在他们手里,通过联姻和继承的方式,哈布斯堡皇室获得了好几片重要领地,大多数在神圣罗马帝国范围以外,从此哈布斯堡家族自己才建立起了属于家族世袭,跟中世纪神圣罗马帝国有着千丝万缕联系,却又不同的统治范围。具体的操作手段是这样的:首先腓特烈三世皇帝让儿子,将来的马克西米利安皇帝跟勃艮第公国的女继承人玛丽结婚,玛丽因为落马意外去世后,马克西米利安就继承了勃艮第公国统治的瑞士和低地国家(大致是今天的荷兰、比利时和法国东北部),不过当时的瑞士步兵很厉害,打败奥地利取得了联邦的独立,瑞士民族英雄威廉·退尔射中放在儿子头上的苹果的传说,就是这个事情的事情。所以这次马克西米利安获得的,主要是低地国家。第二步,马克西米利安皇帝让自己的儿子菲利普娶了新近成立的西班牙王国的国王和女王斐迪南跟伊莎贝拉夫妇的独生女儿胡安娜。当时的西班牙还不是一个统一的国家,而是两大强权卡斯蒂里亚王国跟阿拉贡王国,阿拉贡国王菲迪南和卡斯蒂利亚女王依莎贝拉结婚,这两大王国合并,并乘胜南下,最终把伊斯兰教赶出了西班牙半岛,这才建立的西班牙王国。也就是这位依莎贝拉女王,资助哥伦布进行环球远航,开始了地理大发现,西班牙步兵拥有当时欧洲最强大的方阵作战体系,再加上从美洲源源不断运来的黄金白银,从此西班牙的国力在欧洲如日中天,凌驾于奥地利、法国、英国之上。既然马克西米利安皇帝和西班牙的伊莎贝拉夫妇做了儿女亲家,而皇子菲利普又死在皇帝之前,那么到皇长孙查理继位的时候,他从爷爷手里继承了奥地利、低地国家,还有神圣罗马帝国的皇位,又从外公外婆手里继承了西班牙、意大利南部的大片领地、美洲的殖民地。不仅如此,马克西米利安皇帝还给另一个孙子,查理的弟弟斐迪南安排联姻,日后斐迪南继承了波希米亚(今天的捷克)和匈牙利两顶王冠。可以说,马克西米利安皇帝的联姻手段,大致上勾画出后世哈布斯堡帝国的政治版图。本文之所以用“哈布斯堡帝国”这个非正式的称呼,而不用神圣罗马帝国,因为哈布斯堡家族虽然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但这个家族最重要的领地,除了奥地利以外都在神圣罗马帝国范围以外,是继承来的家族私有领地。在哈布斯堡家族帝国形成和加强的初期,历代皇帝都有两重战略目标:要么专注于巩固各块私有领地内的政令统一和经济建设,要么多承担作为皇帝领导和保卫德意志诸侯乃至整个欧洲的义务。哈布斯堡家族能动用的财力和军力一向有限,这两项战略任务难以兼顾,于是两个目标就经常冲突。

联姻也许是获取领土的取巧办法,可是在政治上获得了广阔的领地以后,还要有真正的军事和经济实力去保卫和整合,才能构建出一个真正的帝国。1519年查理五世皇帝即位的时候,他是文艺复兴时代整个欧洲最有权势的人,但他却只能依靠西班牙的海外黄金输入,跟西班牙步兵方阵和海军,去承担起两项作为皇帝的国际义务,那就是,第一要领导欧洲对抗苏莱曼大帝领导下如日中天步步紧逼的土耳其帝国的入侵,第二要领导天主教德意志诸侯对抗新教改革的思潮,保卫信仰。德意志神圣罗马帝国仍然是个中世纪的诸侯联盟,不是中国历史上那样中央集权的帝国,所以历代皇帝要承担这些国际义务,只能依靠自己封地上的资源。哈布斯堡家族虽然领土庞大,但除了西班牙以外,低地国家新教战争频仍,波希米亚和匈牙利经济落后,又在土耳其的入侵面前被打得山河残破,实在全都自顾不暇,继承来的负债远大于资产。所以查理五世一朝,始终都重视西班牙,胜过重视其他帝国领地,后来他整合帝国,把皇帝的帝位交给自己的亲弟弟斐迪南一世,自己保留西班牙,后来传给儿子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斐迪南皇帝当时已经担任了波希米亚和匈牙利两国的共同国王。虽然从此以后兄弟两家的后代分别传承皇帝和西班牙国王两个王位,但是毕竟一笔写不出两家姓,在哈布斯堡家族统治下,西班牙和帝国联成一气,但帝国的皇帝,当时甚至还没有属于自己的皇室军队,要依靠临时征召的德意志诸侯联军加上出钱买来的雇佣兵,抵挡苏莱曼大帝麾下土耳其大军的进攻,结果在1529年土耳其大军第一次围攻维也纳的时候,当时还是皇弟、奥地利大公、匈牙利兼波希米亚国王的斐迪南弃城而走,虽然维也纳城本身是守住了,土耳其退兵,但毕竟险象环生。

世界历史上所有依靠军事征服建立起的帝国,必然是先有一支强大的军事力量,而后才在政治上建立起帝国的。哈布斯堡的帝国则相反,它先用联姻继承的和平手段在长达三百年的时间里在政治上获得大片分开的领土,此后又花了一百年的时间,几代哈布斯堡家族的皇帝,都致力于建立一支强大的军事力量,并把这支军队从中世纪带入近代化,以此完成帝国的内部统一。

帝国军事力量的最终建立,完成于1618-1648年的德意志三十年战争期间。这是对哈布斯堡家族帝国最严峻的一场考验,那场延续三十年,让德意志四分五裂,十室九空的浩劫,是两个世纪以来欧洲宗教和政治矛盾的总爆发。战争的一方是皇帝和西班牙的两支哈布斯堡皇族联合起来,加上南德信奉天主教的巴伐利亚公爵,站在天主教的罗马教皇一边,而另一方是西德和北德信奉基督教新教的诸侯,比如萨克森、勃兰登堡、普法尔茨三大选帝侯,加上北欧的新教国家如丹麦和瑞典。但欧洲大陆上举足轻重的另一强权法国,虽然信奉天主教,却在后期加入了新教一方作战,并最终决定了三十年战争的胜负,这不是出于宗教原因,而是政治矛盾:法国惧怕哈布斯堡家族所掌握的德意志-低地国家-西班牙对法国构成四面包围,因此法国首相黎塞留红衣主教的既定国策,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打破哈布斯堡包围圈。大致上,德意志三十年战争可以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信奉新教的波希米亚发生起义,拒绝承认皇帝斐迪南二世为波希米亚国王,德意志帝国内的新教诸侯,普法尔茨选帝侯前来争夺波希米亚王位,被皇帝从西班牙借兵击败。第二阶段新教的丹麦国王克里斯蒂安四世出兵,帝国一方单靠从西班牙借来的兵招架不住,来自波希米亚的贵族瓦伦斯坦出面,为皇室征召了一支军队,并出手击败了丹麦军。这样,天主教联盟在战场上就有了两支协同作战的军队,其一是提利伯爵指挥的南德意志诸侯联军,其二是瓦伦斯坦指挥的皇室常备军。这是哈布斯堡皇朝拥有常备军的开始,虽然还脱不了中世纪雇佣兵军队的色彩,但在组织方式和战术形式上已经开始近代化了。第三阶段信奉新教的瑞典国王古斯塔夫-阿道夫加入战争。古斯塔夫-阿道夫是西方历史上把军队从中世纪带入近代化的第一人,他通过军事改革,从编制、装备、战术各个方面打造了一支全新的近代军队,在战场上,瑞典国王本人也是一位优秀的将领,一出手就在1631年的布莱登菲尔德战役中击败天主教联盟的军队,总司令提利伯爵受了致命重伤。然后在上一阶段击败丹麦国王以后功高震主因此退隐的瓦伦斯坦复出,指挥所有天主教联军和瑞典国王对抗,1632年吕岑会战,瑞典军队胜利,但古斯塔夫-阿道夫国王却阵亡了。但瓦伦斯坦也没能借此机会为皇帝达成统一德意志的千秋大功。因为他野心太大,兵权太重,又不听皇帝的命令,在1634年被皇帝派人刺杀于波希米亚境内的埃格尔小镇。第四阶段,信奉天主教的法国为了打破哈布斯堡包围圈,加入德意志新教和瑞典一方成为新生力量,一举决定了三十年战争的胜负。这次战争卷入了当时欧洲大陆上所有的强权,后世有人称之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战争的结果不但让整个德意志民生凋敝,而且确立了德意志诸侯的强势独立地位,尤其北德和西德那些新教诸侯,此后已经不可能接受以皇帝为首的统一,整个德意志被分裂成三百多个小邦国,整个中世纪历代神圣罗马皇帝梦寐以求的统一目标归于泡影。
虽然皇帝在德意志三十年战争中最终战败,而且永远丧失了统一德意志的希望,但这场战争对奥地利这一支哈布斯堡家族来说,造成的灾难居然并不是特别严重:首先奥地利本土遭到的破坏,并没有其他德意志诸邦那么大,而且这三十年来土耳其帝国也陷入内乱,哈布斯堡的东部领土(匈牙利和波希米亚)并未遭受到夹攻。其实,三十年战争中倒了大霉的是哈布斯堡家族的西班牙这一支:战争结束以后,西班牙又单独和路易十四的法国打了几十年仗,不但丢掉了低地国家,而且被拖得财政破产,自此西班牙帝国衰落了下去。而皇帝这一支的情况正相反,三十年战争让皇室拥有了一支常备军,而敌人瑞典又给皇家军队提供了全新的近代化军队的模板,战后蒙特库科利元帅接手总司令职务,按照瑞典军队的模式进行军事改革,打造出一支战斗力强劲的现代军队,这成为日后哈布斯堡帝国走向鼎盛的武力基础。在哈布斯堡帝国军事力量崛起的这个阶段,瓦伦斯坦、瑞典国王古斯塔夫-阿道夫、蒙特库科利三个人的作用最为突出,直到今天的欧洲各地博物馆里,还能找到这三个人留下来的不少文物遗迹。

在今天维也纳城南的火车总站旁边,有奥地利军事历史博物馆,这里有最系统全面的奥地利历史上的战争文物陈列,博物馆的建筑本身就是19世纪帝国时代的兵工厂,后来专门进行改建,在弗兰茨-约瑟夫皇帝时代就已经成了军事历史博物馆,建筑外观装饰繁复,借用了不少东罗马拜占庭建筑样式的元素,比如壁柱和圆顶,内部的镀金马赛克,再加上一些哥特建筑元素,看上去很像威尼斯的建筑(威尼斯建筑同样是混合了拜占庭和哥特两种风格),尤其那些雕饰复杂的漂亮花窗,还有屋檐上意大利式的开花城堞。



军事博物馆不但展示兵器和历代名将的文物,更是一座奥地利历代统帅名人堂。整个一楼中庭14根镀金立柱,每根立柱四面都有历代名将和君王统帅的大理石立像,立像上方说明这是谁,比如这张图片近景带帽子鹰钩鼻的,就是哈布斯堡帝国的奠基人,马克西米利安皇帝



这是瓦伦斯坦公爵,帝国常备军的缔造者,三十年战争中的一代名将。



这是提利伯爵,瓦伦斯坦之前和辞职时期的帝国军队总司令,在和瑞典国王古斯塔夫-阿道夫对阵的布莱登菲尔德战役阵亡。他是瓦隆人,瓦隆是今天比利时的一部分。


这是蒙特库科利元帅,三十年战争在1648年结束,当时他是军中将领,在1660和1670年代,他出任帝国军队总司令和宫廷战争委员会主席,实行了很多改革措施,把哈布斯堡的军队从中世纪雇佣兵彻底改造成了当时最现代化的军队之一。



蒙特库科利在战场上也是出色的将领。当时欧洲大陆是法国在年轻的太阳王路易十四统治下蒸蒸日上的年代,法军名将孔代亲王和蒂雷纳公爵是当时欧洲最耀眼的将星,蒙特库科利虽然名气不如他们两人,但在战场上交起手来丝毫不落下风,他统率的帝国军队和孔代、蒂雷纳统率的法军在莱茵河战场上互有胜负。更重要的是,后来维也纳围城战和欧根亲王叱咤风云的时代,都是率领着由这个意大利人一手锻造的军队,实为哈布斯堡帝国在以后一个世纪走上征服巅峰的基础。

奥地利军事历史博物馆的大楼梯和二楼中庭富丽堂皇,是19世纪帝国时代经典的奢华造型,屋顶镀金,装饰着夸耀帝国以往战功的壁画和天顶画。



主要的陈列在二楼,按照时间序列,就从瓦伦斯坦和德意志三十年战争开始讲起。这里可以看到提利伯爵的佩剑和勋章。这封信是一件很有历史感的文物



1632年帝国军队和瑞典军队吕岑战役前一天,总司令瓦伦斯坦写给骑兵司令巴本海姆元帅的指示信。巴本海姆是提利跟瓦伦斯坦手下的急先锋,统率骑兵极为得力,但往往有勇无谋,他的立像也在一楼的名将堂中。那次吕岑战役瑞典获胜,但瑞典国王,一代名将古斯塔夫-阿道夫阵亡。帝国这边,巴本海姆也阵亡了,当时他口袋里还揣着这封信,信纸周围的大片深色斑点,就是巴本海姆元帅的血迹。

这是三十年战争时期的“机枪”,其实就是集束火枪,跟后世的加特林机枪不同:加特林枪是一个枪膛,3到10个可以旋转的枪管,而这种装在车架上的原始“机枪”只是简单地把很多枪装在一起,看上去更像现代的火箭炮。



在哈布斯堡帝国军事力量的起步阶段,瑞典国王古斯塔夫-阿道夫的贡献也很大,虽然他是敌对方,但他对瑞典军队的装备编制和后勤做的改革,后来成了奥地利、法国等欧洲强权军队竞相效仿的模板,可以说是整个欧洲近代军事之父。古斯塔夫-阿道夫的各种遗物,现在大多保存在斯德哥尔摩的瑞典王宫里。今天如果我们造访斯德哥尔摩的话,有三个地方是必去的景点:每年诺贝尔奖获得者晚宴举办地斯德哥尔摩市政厅,瓦萨号风帆战舰博物馆,和瑞典王宫。其中风帆战列舰瓦萨号,就是古斯塔夫-阿道夫建造的最大的瑞典战舰,可是军舰太过高大,头重脚轻,第一次出海就沉没了,现代瑞典把这艘古船从港外的淤泥里打捞清洗,船上所有设备几百年来掩埋在淤泥里,保存得很好,可以看到当时军队和平民工匠生活的方方面面,瑞典人专门为它建造了一座博物馆来展示,今天是斯德哥尔摩参观人数最多的景点。而古斯塔夫-阿道夫本人的遗物,则在市中心的王宫里,王宫向游客开放,里面的兵器库开辟了17-18世纪瑞典最强大时期几代国王的专门展览。这是王宫博物馆里古斯塔夫-阿道夫本人的头盔



这件衣服是1632年吕岑战役古斯塔夫-阿道夫国王阵亡时身穿的上衣,还能看见右胸上的子弹洞。在会战之前,国王肩膀上的旧伤发作,盔甲系带勒得很疼,索性不戴头盔不穿胸甲就上了前线指挥,这是导致他阵亡的重要原因。



在王宫博物馆里还有古斯塔夫-阿道夫国王在吕岑战役阵亡时所乘的坐骑,战役以后这匹马死在回瑞典的路上,被制成标本,保存在博物馆里作为纪念。

1632年的吕岑战役不仅使瑞典国王阵亡,同时也是哈布斯堡帝国常备军的缔造者,瓦伦斯坦公爵军事生涯的终点。瓦伦斯坦当时身兼弗里斯兰和梅克伦堡两个公爵头衔,手握重兵不听朝廷指挥,一些后世史家甚至猜测他想凭借兵权取哈布斯堡皇朝而代之,并进一步统一德意志诸邦。本来德意志皇帝和天主教诸侯对他虽然疑惧,但是不得不借重他的军事才能来抵抗瑞典。吕岑一败,华伦施泰因的信用已经破产,军队对他的信心也有动摇,况且,帝国最可怕的对手古斯塔夫已经阵亡,到了“飞鸟尽,良弓藏”的时候了。1634年斐迪南二世皇帝将瓦伦斯坦解职,瓦伦斯坦带着卫兵离开军队,回到波希米亚自己的城堡里闭门不出。皇帝派遣一小队英国雇佣兵在某一天早晨赶到埃格尔小镇,其中一名闯进瓦伦斯坦卧室的英格兰上尉一戟刺死了刚从病床上爬起来没有作任何抵抗的瓦伦斯坦。

在今天的捷克,从首都布拉格坐火车去西部边境的著名温泉城市卡罗维发利,到达终点之前的一站是小城切布(Cheb),它就是古代的埃格尔。这是一座安静祥和,古色古香的城市,文艺复兴时代的城市风貌一直保存到今天,瓦伦斯坦大概是这座小城历史上出过的唯一一个名人,当年的城堡至今还保留着,就在镇子中心的边缘。



镇中心瓦伦斯坦被杀时所住的旅馆和卧室都保存得很好,一楼和二楼的一般性陈列包括那个时代的一些遗物和帝国诸位将领的画像,但最引人入胜的地方,是当年瓦伦斯坦被刺的卧室按照史书中的记载进行了还原,不但复原了当年的家具陈设,而且标出了当时房间里各人的位置,照片上白色睡袍的所在,就是瓦伦斯坦当时站的位置。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