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太平洋沿岸的一号公路
送交者: 瞎子
在安排这段旅行的时候,沿着太平洋岸边的加州一号公路悠闲地开车就是一个主要的目的,无论是来自旧金山的同事,还是身在洛杉矶的网友JOBI,都极口称赞这条沿海公路的风景殊美。在加州的西边,高山与大洋相对峙,而这条公路就蜿蜒在峻岭和深海之间。JOBI在和我谈论它美丽景色的时候,还时时提醒我由于道路崎岖,路面狭窄,车速千万不可太快,虽然从旧金山到洛杉矶的一号公路全长四百多英里(只有从拉斯维加斯到旧金山的一半),但却需要一天多的车程。等我真正上路了才明白个中原因,这还不仅仅是道路狭小弯曲减低了速度,在路上,我们总是忍不住要在许多地方停下,站在悬崖边上的小小停车处,仔细欣赏眼前的美丽景色。
离开旧金山的时候,天一直没有放晴,雨水把路面洗得干净湿润。告别金门桥不久我们就离开了都市中心,左边是连绵的群山,右边则是一片又一片的海滩,路边的房子远远相隔,把若干个小镇连成一片。慢慢的,这些小城也不见了,浓厚的雨云在山腰之间缠绕,蔓延到海面之上,看不到尽头。外面的风似乎很大,几十米远处的浅滩就已经是海浪汹涌。说实话,这个时候我们都有些遗憾,风雨太大,不能到海边轻松自在地漫步。不过后来才知道,这样的海边景色在这条蜿蜒迤逦的公路上比比皆是,当真只能用美不胜收来形容。
我们一路南行,地势渐渐高了起来,海滩变成了山坡,又变成了峭壁。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但仍然乌云低垂笼罩天际,而下午的阳光,竟然就从这浓厚的云层之间迸发出来,直射海面,自然有一股凛然之气。而风雨稍歇的大海,依然不减凶猛之势,面对礁石咆哮而来,掀起无数浪花。站在岸边,向前往去,只见海岸线蜿蜒如蛇行,无数峭壁参差而立,海浪一线一线涌来,飞溅之声不绝于耳。
一月天气,海边应是最寒冷的季节,虽然这里地处南方,海风依然透入骨髓,令人寒噤。岸边沙滩上,却生长着低矮的岸边植物,铺满悬崖。这种植物有点象宝石花,叶体饱满浑圆,中间充满汁液,颜色碧绿纯粹,将黄沙覆盖得严严实实,如同一张巨毯。我所诧异的是,这样多风寒冷的时候,竟然是它们开花的季节,淡黄色的小花零星其间,在海风中飘摇,由于低矮匍匐的缘故,却不曾被吹散。料想晴日之时,天空碧蓝如洗,海水清澈,而岸边植物翠绿欲滴,这样的色彩当真让人心旷神怡。
开到将近日暮时分,云层仍未散去,太阳的光彩在密云之后逐渐变得璀璨柔和,这时候我们路过一大片滩涂,离海岸有些远了。不能亲眼看到日落景象,未免有些着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海滩入口,却原来是某户人家的私人领地。我们开到门口,说明来意,他有些狐疑,大概是不明白这样恶劣天气居然还有人想到海滩上来,但还是放我们进去了。看见竖在海边的告示牌,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里是一处天体泳滩,四周全是树林滩涂相隔,两边的隔壁都看不到的,不必担心春光乍泄。不过,天体泳滩也不是那种光着身子随便嬉戏,告示牌上清楚注明:如果没有穿衣服,请勿转身面朝出口。看来,面对大海坦诚相见可以,但是回到人间,恐怕还是要非礼勿视。
今天是圣诞节期间,又是风雨寒冷季节,海滩上一个人都没有。我们把车一直开到尽头,看着太阳穿破云层,发出最后的金色光芒,逐渐寂灭,这才掉转车头,踏上继续前行的道路。
夜色降临的时候,我们正好来到太平洋边的小城SANTA CRUZ。留恋太平洋景色的我们特意拐进小城的WEST CLIFF DR(翻译过来就是西部悬崖道)。在路的左面,是一栋栋整齐排列的小屋,面朝大海,让我不禁想像春暖花开的时候这里会何等美丽。道路靠海的一边,有窄窄的行人马路,偶尔会看见几个年轻人在这里慢跑,或者老人牵狗散步。小区的街道整洁干净,天渐渐黑下来,就有疏落的灯火亮起,那些海涛声从悬崖下隐隐传来,我靠着栏杆悠闲站立,放眼望去,暮色蔼蔼,灯火摇动,而浪涛如雪,不禁一下子就爱上了这个小城的安详和静谧。
穿越这个小城,再重上一号公路,向前疾驰,晚上九点多钟,我们终于抵达一号公路边以风景秀丽著称的MONTEREY。整日的奔波让我们疲倦不堪,却又为所见的景色欣喜。在旅店附近的一家中餐馆吃晚饭,一边吃我们一边谈论,希望明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不要让我们辜负了这个小镇的美丽。何况,我们第二天上午还要出海去看巡游而过这里海岸边的鲸鱼。
这个夜晚和第二天的早晨,我们都是在一种等待和不安的心情中度过的,不停地查看天气情况,或者打电话给安排出海的旅游公司,但是最有经验的当地人都不能预测这一天将是如何的天气。等我们到达码头时,发现没有下雨的迹象,但仍然有厚重的云层,风也很大。所幸的是这些云层并不连绵,也不象在聚集雨水,阳光时常直射下来,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这是一艘两层的小渔船,它慢慢开出码头,太平洋深绿色的海水就铺展开来,在路过防波堤时,那些人工礁石上密密麻麻的海豹着实让我们吃了一惊。它们大概有上千头,嗷嗷的叫声沸反盈天,天上的海鸥似乎也不甘示弱,发出尖锐的鸣叫。在防波堤内侧,停满了私人游艇,细细的桅杆林立,突然一道彩虹出现在天边,从海天中垂下巨大的弧形。
越往深海开,风浪越大,坐在船头,感觉那种强烈的颠簸,比坐过山车还要厉害。一开始,游客们还有说有笑,随着小船上下起伏而发出惊呼。但是这样的海浪越来越大,向前看去,直如一道墨绿的山脉势不可挡地向你扑来,浪峰高过船舷,然后是船体猛然上升,又骤然跌落,砸出巨大的浪花,四外飞溅。游客们必须紧紧握住扶手,否则很容易就被直掼了出去。
很快就有人受不了,大口大口地呕吐。船舱里虽然四周都有玻璃窗可以观看景色,但是由于不透气,没人愿意呆,大家都站在甲板上,面若金纸,紧握栏杆,一言不发。就连最初几个嚷嚷得最起劲的黑人妇女,也目光呆滞地望着前面保持沉默。向导不停地通过广播告诉大家最新的情况,并且和其他的船只保持联系,搜寻路过此地的鲸鱼。
忽然有人大叫,“在前方在前方!”大家于是纷纷起立寻找,原来是几十米开外,一群海豚游过。它们时而跃出水面,时而疾速前行。小船立刻掉头跟随它们。游客们也一下子恢复精神,只有一个老头,披着带斗篷的毛衣,躺在甲板上,牙关紧闭,一动不动,看来他是被晕船折腾坏了。
似乎风浪越大,海豚游得越起劲,由于是逆风,小船的颠簸更加厉害,而且速度也渐渐追不上它们。导游于是通过广播安慰游客们说,那些海豚是往港口方向去的,如果跟着它们,铁定看不到鲸鱼,然后又掉转船头,往深海去了。
这真是一场非常折磨人的出海经历,我们在海面上飘荡了两个多小时,同行的三四条船都一无所获,别说体型巨大的蓝鲸,就连成年累月打这儿经过的灰鲸都没看到。游客们已经彻底无法支撑,许多人都吐了三四回,我的胃也翻江倒海一般,终于在一个巨浪打过以后,再也坚持不住,趴在船舷上就哇哇吐了起来。
就当我喘息稍定,喝了口水漱口的时候,广播里响起了向导尖锐的女声。游客们大多无精打采地东张西望,似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有我们几个为数不多的人朝左舷跑去。不远的海面上,一股巨大的水柱升腾起来,过了一会儿,又是一股。那是鲸鱼们正在呼吸。它们似乎游得不紧不慢,这几艘载满专程来瞻仰它们的观光客的小船却怎么也追不上,我听见发动机陡然加大的轰鸣,然后是浓烈的柴油味儿。但它们还是迅速游远了,只看见水柱不时升起,有时,它们灰色而庞大的身躯偶尔露出水面又迅即隐没不见,仿佛是在告别。而我们这些失魂落魄的游客们只能站在或者躺在颠簸不止的甲板上,目送它们远去。
回到港口,那个老头才渐渐恢复过来。他是最后一个爬起来下船的,一边步履蹒跚一边和好心搀扶他的向导诉说这次难得的体验,大意是除了天旋地转他没有任何感觉,只能躺在那里动弹不得,不知道下次他还会不会来一了心中的遗憾?
疲惫而又不甚甘心的出海观鲸活动结束后,我们都决定在海边慢慢开一会儿车,恢复恢复精神。这时候天已经完全放晴了,一切景物都在蓝天下显得一尘不染而色彩明艳。MONTEREY有非常著名的太平洋海景(PACIFIC VIEW)大道和十六英里(16 MILES)大道,它们连在一起,沿海边而行。碧绿的草地,覆盖如伞的树木,色彩明快线条简洁的别墅,以及嶙峋交错的礁石,使得这里的风光异常美丽。我们在公园门口停好车,信步走到礁石边上。几只海鸥傲慢地立在最高处,那个姿态,闲适自得又不可一世。
巨大的涛声轰鸣而来,然后看见浪花飞溅,从礁石四周迸射出去。小心地踩着犬牙交错的礁石,爬到顶端坐下,面前,是碧蓝的海水奔腾而来,到了近前便化成雪白的一片,不禁想起苏轼的名句:“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左右眺望,海岸线婀娜蜿蜒,在太平洋里行成一道优美的曲线,白色的浪花时隐时没。而岸边的小屋,则在郁郁葱葱的树林之中掩映,便如同画中一般。
离开MONTEREY,我们继续南行,风景又殊然不同。山势奇峻高拔,不可仰视。过了一会儿我们便转如了深山里面,海岸线再也看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密的树林,湍流的溪水,山间的公路。越过这段,又是悬崖绝壁,竟然已在半山腰之上,上仰则山不知其高,下瞰则海不知其深,浩浩荡荡,一碧万顷。绝壁之上,密林之中,竟然有一尖顶木屋,雄踞于此,远远望去,也能分辨出面朝大海的巨大落地玻璃窗。我们路过的时候,只看见一条小径,延伸进临海的树林之中,不禁对它的主人艳羡不已。此处远离尘嚣,每日里呼吸新鲜山野气息,又饱览如此雄奇景色,一定内心澄澈,毫无半点渣滓。
直到看见路边的标牌,我们才知道刚才路过了有名的BIG SUR森林公园。
再往南行,忽然便是豁然开朗,一座高桥,架设在崇山峻岭和汪洋浩瀚之间。转过几个弯,回首远眺,见山海相连,只觉心胸壮阔,豪情顿生。忍不住停车流连,沉吟许久。要不是担心不能及时到达洛杉矶,恐怕我会在这里坐到日暮。
现在想来,从旧金山沿一号公路南下至洛杉矶这段,若要从容游玩,远不止两日。我们这般开车看起来行动迟缓,已经是紧赶慢赶了。那么多安静的滨海小城,还有山野幽静的BIG SUR森林公园,都是蜻蜓点水匆匆而过,何况还有许许多多意外的景致,由不得你不驻足。比如开车到太阳落山的时候,见前面一个大浅滩,停满了车辆,我们不知就里,好奇地跟过去。开始以为又是一个风景绝佳的海滩,走过去才发现原来是一个海象的自然栖息地。沙滩上两只巨大的雄性海象正在立着半身打架——这些没手没脚身躯庞大重达半吨多的家伙,打起架来不过是互相用身子撞击,看谁先被撞倒。于是伴随着沉闷的“砰砰”声,它们身上的脂肪也一阵阵颤动。这些雄性海象在鼻子上都有极其巨大的肉瘤,吼叫起来,就如同经过了扩音器,轰隆轰隆的。它们努力仰着头,吼声悠长,便如同引吭高歌一般。这大概也是它们耀武扬威的一种方式,反观那些体型纤弱——那是和雄海象相比——的雌海象,则懒洋洋躺在沙滩上,对异性的种种表示不屑一顾。
在雌海象的嗤之以鼻和雄海象的卖力演出之中,夕阳渐渐隐没在太平洋的尽头,它的斜晖散发出来,那座不远的小岛便成为一个清晰的剪影,海浪拍打过去,四散开来,仿佛是旁边溅落的水彩。在一号公路上,我们目送着第二次的落日。因为它的缘故,天空之上微薄的云彩也变得火红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