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点滴之出离情景

引子：出离情景，英文称Out Of Place，又译格格不入。意指几种不协调，不和谐的事物放在一起。或出现在本不应该出现的场合。 

从风景波澜壮阔的Banff 回到阵雨绵绵的北京两个星期了。恼人的时差，紧张的工作，开学的孩子，长时间的通勤，多雨的天气，一切的一切好容易熬过去了，有了工作闲暇，捧一杯茶，透过高层的落地窗，看着远方的香山 ----- 雨后的北京空气清澈，山背上的盘横的山路清晰可见 ----- 试图回想Banff 十天的点点滴滴，让人印象最深的，不是奇峰秀湖，却是一些奇妙有趣的感受。 

（ 1 ） 

第一个故事，从那一缕朝阳开始。 

那是在 Banff 的第二天清晨，黑暗阴冷的旅馆大堂里，我一身短打，瑟缩在长背椅上等着阿唐一起去晨跑。旅馆是圆木搭建的那种，古朴有力。连带大堂里面的家具也是朴拙笨重的一型。我坐的长背椅，即是其中的一款。椅背奇高，底座邦硬。看着气派，坐上去冰冷咯人，姿势别扭，并不舒服。面南的落地窗外是寂静的Banff 大街，一缕阳光斜斜地射进来一角，照在凳子和旁边的壁炉上，带给寒冷阴翳的旅馆大堂唯一的亮色和些许暖意。 

椅边上，是一方硬实的茶几，上面摊着一摞书。信手翻过，大都是形形色色的西文言情小说。但突然，一本书抢住了我的视线，“The Roaring Thunder” ， 副标题“A Novel Of Jet Age ”。航空与飞行器不仅曾是我的半个专业，更是我一直的酷爱。这本我书早听说过，一直寻找，今早撞见却全不费功夫！很快，我便忘记了窗外风景，忘记了寒冷，置身于梅塞施密特，亨克尔及惠特尔等喷气时代先驱们热血长空的角逐中了。 

以后在Banff 的日子，或等候人马集结，或饭后无事，我都会从茶几上拿起这本书，蜷到同一张椅子上。让自己从美丽的风景，旅游的疲惫和嘈杂的人声中抽脱出来，沉浸到另一个神奇的世界。离开Banff 那天，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把没读完的书放进背囊，一路背到Lake Louise，又从Lake Louise背到 Jasper，再从那里背回湾区，最后带回了北京。 

如今，这本从 Banff 绕过半个地球来的书静静地躺在我北京的桌上。故事已经读完，可睡前我还有时还会翻翻。碰到相应的章节，那些当时阅读时不曾经意的场景，就会随着书中的情节故事找寻回来-----旅馆大堂的陈旧气味，旁边长沙发上打盹的老年夫妇，孩子们的喧闹，还有前台美眉不经意的回眸一笑。 

我一直奇怪什么人会带了这样一本书来游Banff 。即使像我这样的忠实航空爱好者，也不会突兀到把如此情节的小说带到这样的风景地。无论如何，书中的喷气航空史和窗外美丽的风景与旅行的心态很不搭配。

从Jasper回转的那天上午，在Columbia Icefield Center打尖, 正欣赏着艳阳下雄伟的雪峰冰川，头顶一架远程客机在蓝天上缓缓地掠过，拉出长长的剑一般的航迹。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被电到的感觉。大自然的亘古永恒沧海桑田，现代人类的风驰电掣日行万里，眼前的风景，书中的故事，自然的和人类的辉煌就这样交织在一起。这种 Out of Place 感觉是如此的突兀与强烈，让我不得不记下这有趣的一笔。


Columbia Icefield Center 上空的喷气机航迹 

（2） 

很多人去过Lake Louise， 但知道湖边Agnes Teahouse 的人并不多，去过的就更少了。 

那天下午在Lake Louise 湖畔，看日头尚早，阿唐发一声喊，几家的男男女女便拉了队，由阿唐统领，踏上去Teahouse 的行程。 

Agnes Teahouse说在湖边，其实是隐在湖边的山脊上。从湖边距离3.4KM ，高程提升400 米。山路的路况不错，只是几乎一直隐在林子里穿行，既无风景，也没有什么人。颇为无趣！路上蚊子又极多，北方温寒带楞楞的那种，对着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美食无论如何不肯放过，扑头盖脸地叮上来，连防蚊剂都不太有效。10% 多的坡度，步行快不起来。近一个小时后我们才到达了我们的第一个目标，Mirror Lake 。湖很小，但很周正。湖的一侧，一道陡峭的山梁横切下来，下面一条白花花的小瀑布，水声叮咚。 

再继续，援着山梁一侧的木楼梯爬上几十级。等气喘吁吁地到顶后转个拐角，视野突然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面不小的湖，开阔宁静的湖面平铺开去，直伸到前方几座尖峰的脚下。远远望过去，镜面般的湖面倒影着山峰和天上正在变红的晚霞。近处湖边，碧绿的湖水清澈见底。这几天在Lake Louise，Lake Moraine 见惯了那种颜色奇异到近乎超凡的湖水河水，突然见到眼前的返璞归真，倒让人有种久别重逢的亲切。 

湖边暮色中，一座原木建筑，立在树林边大石垒砌的石基之上。这就是Agnes茶室。 

上山之前，除了名字，我对这个山上Teahouse 没有任何的了解，也不曾有过些许的想象，当然也不曾给予什么期待。当时如果问我一座Lake Louise湖边的Teahouse会是什么样子，我大约会想到湖畔那座辉煌的宫殿般的酒店，以及那座酒店里听说过没见过的著名下午茶。Lake Louise 边有了它，的确平添了不少高贵与雍雅，但我却总嗅到些许人类的傲慢与奢华，内心真的不是非常喜欢。 

眼前的木屋，却完全出乎我的想象。 

这是一座平易的木头房子。立在山梁边上。屋前，Lake Agnes 清澈的湖水缓缓漫进一条乱石间的水道，淌过石板桥，然后叮叮咚咚地滚落下山梁。屋后是密实的松树林沿着斜斜的山脊绵延而上。人字屋顶，屋梁，廊柱，外墙都是夯实的圆木，粗的近尺宽，细的也有手掌宽，漆成了古铜色。外墙内收，留出足够大的露台，摆了若干座椅圆凳，也是原木打制极敦实朴素的那种。屋檐他和廊柱上还吊了几个花盆。上露台的台基边，几个随手摆放的陶瓷茶具模型。颜色艳丽。 

我们走上露台但店门紧锁，此时已是近七点，Teahouse 已经打烊，但店里面，还可以看到几个年轻的美眉或打扫卫生，或生火和面。屋外门廊上，一块小黑板上是手写的价目表。细看之下，主要是冷热饮，甜食以及冷三明治。当然最主要的，还有热茶。 

小黑板上，Teahouse 的热茶只有两种，普通和特制，每样有大小壶两种。黑板上，我看不出茶的种类，猜想脱不出Lipton 英式红茶或绿茶之类。但水绝对应该是一流，景色也相当不错。立在露台上，居高临下，Lake Louise 的一隅，一号公路的平原谷地，对面Lake Louise Gondola 所在的山峰都尽收眼底。要说起来，能够在这样的高山湖边（海拔 2100 米）泡一壶热茶，闲坐在居高临下的露台欣赏风景，真正是一大乐事。 

Agnes 茶室依山，傍水，临崖，和周围的景色有着梦幻般的合谐。可让人特别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会在这么隐秘而偏僻的山崖上，需跋涉方能到达的Agnes 湖畔出现建这间号称整个加拿大最高的茶室？按说Banff 境内不缺便利易达的高山湖，更不缺湖畔的美景和逐景而来的游客。这种怪异成了我们一段时间内的主要话题。可最终还是不得要领。

 

（ 3 ） 

密集的蚊子让我们无法安心地享受享受茶室的美景。太阳已经躲到山后。我和阿唐等三个男生决定继续到Big Beehive 的行程。剩下的人马打道回府。 

Big Beehive 位于Lake Agnes 一侧，从Lake Louise 湖畔酒店边看过去，就是湖西侧那块高耸而突兀的石崖，光秃秃的，高程距湖约560 米，从Agnes Teahouse 起约160 米，距离1.6 公里。前一半路沿湖绕了个大半圈。虽然湖边Teahouse 一侧接着密实的松林，但湖的另一侧山脚下，却寸草不生，地上也有大块的积雪。 

绕过湖，山路开始一路斗折蛇形地攀升。不久，西沉的太阳又出现在视野里。 

山路到Big Beehive 的山顶就消失了。也难怪，这里非常不平整，满地尽是大块翘起的巨石或石板，偶尔石缝中冒出些低矮的灌木或低矮的针叶树。凑到临湖的一侧近乎垂直的绝壁边战战兢兢地看下去，Lake Louise，湖边的酒店，都成了袖珍的模型。而且山下湖畔看到的那种近乎奶白的湖水，这里看，却现出一种梦幻般的通透的蓝。虽然湖水完全隐在傍晚大山的影里，却似乎依然通体发亮。 

想看看前面有没有更开阔的景致，于是我们在乱石从中辗转前行。山顶逐渐有些下斜的坡度。前方的视野也渐渐开阔。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看见了那个四角凉亭。 

这真是一个让我和同伴都觉得不真实的亭子。依旧是结实粗壮的圆木搭成，只是更加拙朴，木头上还留着木瘤木节。亭子长宽约四米，地板架在离地半米的木梁上，平整干燥。亭子四周围了护栏，面湖的一侧还加了座位，做工算是精细，特别是四角屋顶，极为周正。走进去细看，栏杆上，柱子上，满是刻字留名。到此一游的习惯，中外皆然。 

亭子的位置极好。在亭子里凭栏而坐，山风习习，Lake Louise和湖边的酒店尽收眼底。我当时很纳闷，亭子里能看到湖滨，那湖滨也应该能看到Big Beehive上的这个亭子。可是以前为什么从没听人提起呢？回来后，我特别把Lake Louise湖的像片放大，终于在放大若干倍的Big Beehive 顶上找到了这个亭子。只不过亭子在相片上很小，又躲在几颗松树背后，很难引起注意。

启程回返，又从乱石岗中磕磕碰碰地摸索回去，回想一座做工精致的凉亭出现在这样的连路都没有的乱石中, 更加觉得不合谐之极。不合谐的美，又别有一番特殊的韵味，和Agnes Teahouse一样梦幻而不真实，特别值得回味。（因为阿唐的疏忽，那晚我们并没有拍下亭子的特写。找张网络截图示意，并非原创，特此声明）。

 

 （ 4 ）

Patricia Lake在Jasper通往著名的Pyramid Lake路上，在Jasper周围众多景色优美各具特色的湖泊中，算不得出众。特别又与绿宝石般的Pyramid Lake毗邻，更相形见拙。虽然就在路边，但依然游人寥寥。

傍晚，妻子和我随阿唐出外观景，来到湖边。Patricia Lake湖面窄长，公路边的湖岸是片坡下的碎石滩，大小不等的卵石，杂乱无章。难得看到一家人在湖边烧烤。平静清澈的湖水倒映着连绵的远山和被涂成桔黄的云霞，其实有些看头，但摆在Jasper这样的风景大宴里，只能是头台，算不得大菜。这湖三年前停过，不过只是五分钟的驻足。现在再看，景色依旧。

他们两人长枪短炮地扫射，与我无关。自从知道有PS以后，我便对摄影失去了兴趣。也许有人会喜欢整形的美女，但于我，残缺的真实胜过美丽的虚幻。

我一人在湖边漫步，发现了那块立在路边的介绍牌。

介绍牌上次来没有注意到。有机玻璃蒙皮已经锈成了土黄色，如同烟鬼的手指，着实有些年头。透过暗色的蒙皮，依稀可以辨出介绍牌上面的文字及图片。细细读来，却大有意思！

原来，二战时期，盟军为了打开北大西洋航道，争取制空权，打破德国潜艇封锁，也为了节约钢铁铝材等战略物资，曾提议用冰建造所谓不沉的航母。当时的英国首相丘吉尔对此计划很感兴趣，于是授意加拿大方面进行预研。1942年，在Patricia Lake，加拿大军方建造了一座1000吨的冰航母比例模型，并进行了制冷制冰，热耗与战损修复等一系列研究。这项被冠名Habbakuk的计划持续进行了约两年，计划越展越大，从单一的航母， 到防鱼雷，到起降大型轰炸机。整个项目解决了问题，又遇到更多的问题。虽然完成了一些实际论证，但最终还是因为种种原因1943年下马，湖里的模型航母1000吨的冰块用了一年多才化掉。

如今，所有的遗迹都荡然无存，所有的历史也都成过眼云烟。从介绍牌上抬起头，夕阳从云后初绽，晚霞灿烂，静静湖面上的倒影依旧，湖边的一家仍在忙碌说笑，烤肉的焦香阵阵飘来，一切如初。但航空母舰与静谧风景，军人与游客，战争与和平，一切的强烈对比都涌进脑海，又都融在眼前的Patricia Lake里，让我对这个平凡的湖平添了不少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