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美游记>第二部:安第斯山区 (图文并茂)

来源: 阿姗 2004-02-07 21:50:21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25120 bytes)
本文内容已被 [ 阿姗 ] 在 2004-02-16 05:36:45 编辑过。如有问题,请报告版主或论坛管理删除.
               南美游记

                阿姗


1996年9月2日(星期一)第六日

  早上三点半起床,乘飞机去拉巴斯(La Paz)。昨晚送我们来旅店的那
个出租车司机为了能赚到我们这笔钱,竟然一夜未归,把车停到旅店门口,在车里
守了一夜,好不辛苦。这程路他才收我们四人十五新索币,合六美元。

  清晨的利马很静,街上冷冷清清还亮着些霓虹灯。机场的人也不多,但飞机内
几乎已经满座了。

  飞机向东南方飞去。天渐渐亮了,太阳也升起来了,我们飞在云层之上。忽然
眼前出现了连绵不绝的山脉,茫茫千顷,如大海般微皱不平。大大小小的山峰,都
在海拔四千米以上,高耸出云。许多山顶都被白雪覆盖着,又被朝阳镀上金辉,美
丽壮观已极。这就是安第斯山脉了。过了不久,地势平缓起来,整片大地覆盖着黄
土,光秃秃的,寸草不生。一条又细又弯的河流清晰地嵌在高原上,如一条绳子。
偶见有小小的村庄坐落在河畔,长了几棵绿树,与无限大的山脉相比,显得那样渺
小,荒凉,萧索。



  我的目光跟着小河走,随着河水静静地流入一个大湖。天空已是湛蓝如水晶般
清澈了,而湖水更加碧蓝,晶莹如蓝宝石,一平如镜。天与湖都是纤尘不染,可爱
极了。这就是南美第二大湖,的的咯咯湖(Lake Titicaca)了。她
是世界上最高的可航行的湖,在海拔三千八百米的安第斯高原上,面积达八千三百
平方公里。二十几条河流汇进这里,只有一条小河流出来,其余的水都被强烈的阳
光和猛烈的山风所蒸发。

  的的咯咯湖流传着许多古老的传说。印加人(Inca)相信,人类的祖先、
太阳之子与月亮之女就是从湖中两个岛上来的。阿依玛拉人(Aymara)相信,
造物主从湖中升起,创造了一个没有太阳、没有光明、没有温暖的世界。世界上住
满了巨人,他们惹恼了神,神就让他们毁灭于一场洪水。之后神出现在湖中一个岛
上,创造了太阳、月亮、星辰,又按照自己的模样创造了人。也只有这样美丽的大
湖才会有这样美丽的故事。


  飞机降落在拉巴斯机场。拉巴斯是玻利维亚的两个首都之一,几乎所有的重要
政府机构都在此。海拔三千二百多米,拉巴斯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首都。走下飞机,
阳光耀眼地直射下来。四周是白雪皑皑的山峦,头顶是万里蔚蓝的晴空,空气凉爽,
令人精神振奋。



  我们叫了部出租车进城。机场建在山上,城市在谷底,周围都是高山,好象一
只大碗。进城先沿山走一段路,然后陡然向下,折进山谷。由山上向下望去,山谷
里密密麻麻的全是房子,在阳光照射下,有如万点金光,煞是壮观。山上也有房子,
但都是很破旧的。在拉巴斯,穷人住山上,富人住山下。近年来,越来越多的穷人
离开贫穷的安第斯山区出来到城里找工作,山上的破房子也就越来越多。



  城里繁华热闹极了。尽管街道和行人路都很窄,到处还是车水马龙,熙来攘往。
很多妇人们都保持着传统打扮,穿着鲜艳的厚布裙子,披着五彩的大披肩,头顶圆
圆的小帽,梳着长长的小辫子,背着大花布包,包里裹着贩卖的货物、购来的食品
用品或是小孩。



  我们在闹市中找到一间古香古色的旅馆。放下行李,还不到中午,先到街上溜
溜吧。这里似乎不需用车,各个地方都可以步行到达。街上跑着许多小公共汽车,
经过我们时,车里都有人探出头来向我们大声嚷着什么,好象是在宣传他们的行车
路线。出租车也是满街跑,一招手就是一辆。



  我特别喜欢这个城市,因为它太象香港了。沿山而建的房屋,窄窄斜斜的小巷,
拥挤的街道,繁忙的交通,匆匆的路人,沿街摆摊的小贩,要饭的乞丐,满街的小
店铺,店铺里琳琅的商品,门外层层密密的招牌,还有现代化的高楼大厦鹤立于殖
民地时期所建的旧式房屋之上的情景……除了人们的面孔不同,语言不通外,表面
上的一切都与我所认识的香港一样。从来还没有任何城市象拉巴斯这样令我想到香
港的。

>

  费迪的两个瑞士朋友,玛丽安和克劳斯,在这个城市工作,中午便约了出来在
市中心附近的一个广场相见。广场中间耸立着一座高高的铜像,旁边的长椅上许多
人在休息。四周的建筑都非常讲究:三面是宏伟的大教堂,台阶上房顶上停了好些
鸽子;另一面是高级餐厅和豪华商店,很有种欧洲风格。



  走进广场旁边一间叫“巴黎”的餐厅。据说这是全城最高级的,果然不假:华
丽的大吊灯,侍者的白手套,桌上的鲜花,以及由大三角钢琴传来的琴声,都显示
出它的高雅格调。我们叫了自助餐,其中头一次吃的有美洲骆驼(Llama)烧
的烤肉,当地著名的冰冻番薯,还有可可叶泡的茶,据说可以帮助减轻高原症的不
适。这么一大顿饭,加上小费,才花了每人不到八美元。克劳斯说这里人一般都不
给小费的,所以只要给百分之十的小费,侍者们就会喜出望外了。



  一早就听说这里的御寒衣物做得又好又便宜,尤其是阿帕卡毛衣,更是世界闻
名。饭后我们直奔巫婆市场(Witch Market)。这是几条著名的专做
游客生意的街道。为什么叫巫婆市场呢?大概是因为这里也卖一些当地人的迷信用
品,如晒干的草药,不知是吃的还是供奉用的五颜六色的糖果,以及各种动物胚胎
的干尸,其中以美洲骆驼的最为常见。据说人们动土建新房时,或公司新开张前,
都要把一只干尸埋在地下,以求生活平安,生意兴隆。看到裹着厚厚的披肩,缩在
街角,守着小摊子,等人来买干尸的老婆子们,真会忍不住联想起巫婆来。





  不过巫婆市场主要还是卖服饰的商店和小摊贩。花花绿绿各式毛衣、外套、围
巾、批肩,挂满了几条街。我们见这些手工品果然都特别便宜,就大买出手了。我
和莎伦两个女孩更是如鱼得水,一买便不能收手,等他们两个男孩去博物馆时,还
不肯离开市场。我一口气买了一件混纺的阿帕卡大毛衣,白底黑色的图案是一排排
美洲骆驼,一件红底花纹的厚外套,一条纯毛围巾加一副毛手套,还有一只花花绿
绿的背包,总共加起来还不到四十美元。我特别喜欢花哨的衣服,南美的鲜艳明快
的色彩正合我意,所以钱花得格外高兴。



  彩霞满天的时候,我和莎伦往回走。从高楼间的缝隙中望见城外雪山反射过来
的金红色的阳光,辉煌无比。这时我们都开始有些头晕了,是高原症的症状。拉巴
斯地处高原,空气稀薄,从低地飞来此处,忽然缺少了氧气,一般人都不能适应,
要三四天才会不觉得有异。虽然来前我们早已做好心里准备了,却没想到头晕得这
么厉害,后来肚子也不舒服,连胃口也没有了。不过晚上回家后我就好了,只是上
楼梯的时候会常常喘不过气来。只有莎伦整晚都不舒服,除了药以外什么也没吃,
我们都有些为她担心。



  晚上玛丽安和克劳斯邀请我们到他们家吃饭作客。他们住在离大碗碗底不远的
高尚住宅区,十五层高的公寓楼上。由客厅内落地玻璃窗望出去,满山灯火,点点
烁烁,与天上繁星相交辉映,又把我的思路带回香港。这时户外气温降到摄氏十度
左右,主人家里烧着暖气,墙上挂着毛毯画,桌上点着长蜡烛,格外温馨。



  玛丽安和费迪是大学读物理的同学。克劳斯和玛丽安婚后不久就来到拉巴斯,
在瑞士政府驻南美的机构里工作,主要是研究如何帮助南美落后国家发展及推广节
省能源的途径。他们很喜欢这个城市,也喜欢自己的工作,交了不少玻利维亚的朋
友。当克劳斯讲起他是怎样向玻利维亚政府推荐发展太阳能的计划时,神情中透出
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我心中一股敬佩感油然而升。

  夜晚天寒气冷,凉在窗外的毛巾都结了冰,真不敢相信昨天我们还在躺在芭蕉
树下听鸟声呢。明天要坐十小时的长途汽车,到更高的城市普诺(Puno)去。
艰苦的旅程即将开始。



1996年9月3日(星期二)第七日

  今天经过一段漫长而艰苦的长途汽车旅行,回到了秘鲁,下榻于的的咯咯湖畔
的普诺市。

  早上醒来后头居然不晕了,不禁暗自高兴。听说有人因为不适应高原气压,一
觉睡去就再也没醒过来。我起身时,小韩已经从街上拍完日出的景物回来了。早晨
的拉巴斯又干又冷。我们裹了几层暖衣,躲进了旅游车,以为找到了避风港。谁知
这是一日颠簸的开始。



  汽车沿着连通玻利维亚和秘鲁的“高速公路”开。这条公路沿湖修建,途经美
丽的湖畔小城可帕卡巴纳(Copacabana)后,横穿的的咯咯湖,再过两
国边境,通往普诺。说是高速公路,我可真不敢恭维,尤其是玻利维亚境内的一段,
不是尘土,就是大小不一的石头铺成,到处坑坑洼洼。车过之处,或者尘土飞扬,
或者颠簸不止。有的地方很窄,对面来了车,还要商量着谁倒车,谁先过。汽车喇
叭的用途最大,上坡下坡拐弯都要用到它。







  路两旁是干硬的黄土,除了枯草外,几乎什么也没长。破旧不堪的粘土砖砌的
房屋,散布在荒原上。土著们穿着传统服装,有的在放牧耕作,有的目光茫然地走
着,还有的在摆摊售货,也不知卖给谁。妇女们背着大包、扯着孩子在路旁坐着等
车。瘦骨嶙峋的牛羊和美洲骆驼,浑身脏兮兮的,无精打采地驮着包袱走或满地找
草吃。举目贫瘠,满眼荒凉!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住在这里。他们又以什么为生
呢?世上贫富悬殊如此之大,怎能不令人震惊!



  天益发的蓝了,白云轻悠悠地浮着,湛蓝的的的咯咯湖宝石般纯净,粼波千顷,
白雪覆盖的远山遥岑也嵌入这幅风景画中,美丽得不可胜说。而此时此刻,一种无
限苍凉之感不期然袭上心头。



  这一路走得实在辛苦。平时从不晕车的我,不知是高原反应在作孽,还是一上
午没吃东西,这时也受不了如此的颠簸,胃里翻上翻下的。车窗外的贫穷景象更搅
得我心神不宁。后来过了边境,换了一辆较大的旅游车,开在秘鲁修的平坦的柏油
公路上,我才好多了。



  秘鲁比玻利维亚富裕,房屋也新些,城镇也密些,人们面孔上也少了那种又黄
又灰的无知无奈的神情,多了些活气。下午放学的时候,小镇里的学生们穿着整齐
的校服,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地走着。其实这些村镇比利马还穷很多,但刚从玻利
维亚过来,我却以为这就是安居乐业的地方了。



  到了普诺,找了间干净可靠的餐馆,大快朵颐了一番。这顿饭真是丰盛,一道
例餐有十几样菜,除了主食的牛扒或鸡扒外,有面包、黄油、米饭、炸薯条、煎鸡
蛋、熏肉、煎肠、西红柿、生菜、煎香蕉、橙子、绿豆、奶酪、甜菜、鳄梨,数不
胜数,外加一杯印加可乐,总共还不到六美元。可怜的莎伦,躺在旅馆里啃饼干。
她从昨天下午就开始不舒服,各种各样的药吃了不少,也没见好。

  本想洗个痛快的热水澡,解解乏,没想到旅馆里所谓的热水其实只是比彻骨冰
凉的冷水温和一些。在这海拔四千米的高原的冬天里,我们只好躲在厚厚的五层毛
毯下睡觉。做个好梦吧。



1996年9月4日(星期三)第八日

  早晨三点半醒来,见到窗外射来橘红色的光,以为天亮了,揭开窗帘一看,原
来是街灯,高高悬在杆子上。又昏昏沉沉睡去了。七点钟太阳真的已高高的挂起,
实在睡不着了,只好爬出被窝,到街上逛逛。



  普诺市在的的咯咯湖西岸,从旅馆的阳台上就能望到湛蓝的湖水。出了旅馆,
向湖边走去。街上人来人往,小孩子背着书包去上学,小贩正准备开铺做生意。三
轮脚踏车,载着男人女人们横来直往。各种破旧汽车,排着灰黑色的废气,高鸣着
笛,在行人中穿插。离市中心越远,房屋就越破,垃圾也就越多,后来我竟走到一
片露天垃圾场上。大人小孩猫狗都随地解手,毫无顾忌,几头猪倒在废物中睡觉,
小孩子在尘土飞扬的街头玩耍,两个男人在用黏土砖砌房子,穿皮夹克的年轻人双
手插兜闲逛着,背着枪的军人们由门洞向外窥视。这时离湖边已不远了,我却再无
心情走过去。



  上午跟旅行团乘船出湖,到著名的浮岛(Islas Flotantes)
去参观。导游说的的咯咯湖被几个半岛分成三个部分:的的湖,咯咯湖,及普诺湖,
浮岛就在普诺湖上。地图上没分什么的的湖,咯咯湖,也许导游是在开玩笑吧。



  靠近岸边的水面上漂着一层青绿色的浮藻,远看好象铺了一块绿色地毯,随着
水波一漾一漾的。船向湖心驶去,水下浮着千万缕长长的水草,纠缠不清,随波摆
动。水不深,绿色黄色的芦苇(totora)从水里长出来,密密丛丛的。水鸟
停在芦苇上休息,鸭子在芦苇间觅食,近岛的一带,还有牛在芦苇丛中吃草。有人
摇着芦苇编成的小船,在芦苇中穿插打鱼。

  船停到一个小岛边,我们上了岸。今天上了两个岛,每个岛上有十来家住户。
这里的居民是乌如斯族人(Uros),数百年前为了不与岸上的居民来往,就开
始住在浮岛上了。现在他们和阿依玛拉人通婚,已经没有纯血统的乌如斯族人了。



  岛民们用芦苇编造各种东西,盖学校,搭房舍,建船只,连岛屿也是芦苇铺的。
岛上到处是碎芦苇,踏上去软软的。岛民们把芦苇铺在水底,一层接一层,一直铺
出水面,搀上少许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挖来的泥土,竟铺出一片岛屿来。下面的芦苇
不断腐烂,上面就不断添加新的。据说水涨的时候,芦苇岛会漂浮起来,浮岛由此
得名。现在水位正低,地面高出水面半米多。



  岛民们用结实的绳子把一条条晒干的芦苇编串起来,连成一张张大草席,用来
做房顶、围墙。那些著名的芦苇船,是由四大捆芦苇扎起来的,两头尖尖地向上翘
起,象是一弯月牙。船长约四、五米,宽一米,我以为只可以乘几个人,没想到二
十几个人坐到船上都不见沉。我们图新鲜,都坐了一程船。船平稳地在水面上漾着,
我靠在装饰成龙头样的船头坐着,望着微波荡漾的深蓝色的湖水,听着一下一下咿
呀咿呀的摇橹声,心神也恬静安详下来。



  秘鲁的日裔总统曾经来岛上住过一日,送了岛上居民十二个太阳能电池,所以
我们见到每两三家房顶就建有一个太阳能电池。这里地高雨稀,阳光充足,利用太
阳发电实在是个好主意。

  学校里的学生整天不得安宁,每天要为每一船来的游客们唱儿歌。进了他们唯
一的教室,十来个由一年纪到六年纪的小学生歪歪斜斜地站在面前,嘻嘻哈哈地用
八种语言唱了儿歌。唱完后,老师就拿出个小箱子来给我们。哦,轮到我们捐钱了。
岛上还有不少学龄前的小孩,手里拿了些芦苇船的儿童画,到处缠着我们要卖。也
有的小孩直接伸手讨糖讨钱。

  午饭是和两个新认识的游客一起吃的。一个是从波兰来南美做实地考察的女研
究生,另一个是从斯坦福大学来的日本人。这还是此次旅行我头一次见到的亚洲面
孔呢。虽说我对日本人一惯有些偏见,但这回还是感到很亲切,好象遇到故乡来的
人一样。在外面流浪,离开家乡越远,家乡的概念就越大。在南美州,我们把会说
英文的都当成了最亲的朋友,更何况同是欧洲来的费迪和那女学生,或同是黄面孔
的我们呢。


  下午搭车去司鲁司坦尼(Sillustani)废墟,在普诺附近、的的咯
咯湖西面不远的乌玛尤湖(Lake Umayo)上。我们这次来秘鲁主要是想
看古文明的废墟,今天才是第一遭。听说这是比印加人还早的可亚人(Colla)
遗址,和印加古迹很是不同。



  车子向北,渐渐爬高,出了城。回首望去,山城普诺尽收眼底。山上是密密层
层的房子,山下是微漪的深蓝色的的咯咯湖。城外是一望无际的旷野,青黄的野草,
覆盖着苍茫的大地。一群群南美骆驼在悠悠闲闲地吃草,三三两两的牧人们在一旁
休息。一阵阵风吹过,草原皱起一浪浪粗旷的波纹。不远处的小山丘上,赫赫然孤
零零立着几座石头建筑。



  不久车便停在一个小山丘下。向上望去,坡上有几座石头砌成的塔,十余米高,
四五米直径,上粗下细,象个大水桶。导游介绍了一下这些塔的来历。原来这都是
可亚人的坟墓,叫做“Chullpas”。身份显赫的贵族们,死后就葬在塔里,
每一座墓塔葬一家人。现在这些人的骨骸都早已化成灰了吧。

山间一块平地上,并排有两个由小石头围成的大圆圈,直径有好几米。据说这
是可亚人举行宗教仪式、向大地致敬的地方。等人们逐渐离开去,我走到圆心,面
南而站,学着可亚人的样子闭上双眼,静静地冥想一阵。这时只觉山风凉凉地从耳
边扫过,阳光刺刺地由头顶射下,风声草声夹着吱吱的虫鸣声传入耳中。静静的,
我似乎真的感到了大地的实在,忽然心中升起一股感激,感激大地母亲所给于我们
的一切。在平日匆匆的生活中,谁又会有心驻足去与大地沟通呢?



  山顶有几座墓塔,外面石头削得极整齐极圆,鬼斧神工,令人赞叹。他们的所
选的位置之佳更让人叹为观止。小山丘的西面就是美丽的乌玛尤湖了,几平方公里
的圆形的小湖,湖水碧蓝,微波粼粼。湖心有一个平平的小岛,形状却是圆形的,
青青绿绿的。斜阳照耀下,小岛仿佛蓬莱仙岛般缥缈。



  天色昏暗了,风从湖面吹来,异常猛烈,我们都冻得直打哆嗦,缩到高大的墓
塔背风的一面听导游讲解。脚下,在乱石杂草中有许多排列有序的大大小小的石头
圈,为什么排成这样,现在谁也不知道了,据猜测是平民的坟墓。那些很小的,大
概是为夭折的孩子围的。这里虽是湖山如画,但我觉得,这不是属于我们活着的人
的世界,这是属于过去,属于葬在这里的人的。

  后来我们站在一座高大的墓塔前仰望。这座墓塔已不知什么时候被惊雷劈裂了,
只剩下一半还立在那里,另外一半巨石都坍塌了,散落在地上。这墓塔原来是分成
两层建造的。里面一层是小一点的石块,用粘土粘在一起,呈倒圆锥形,中间是空
心的。外面一层是切磨得极讲究的大石块,砌得整整齐齐,外形象个水桶。每两块
石头相接处,一边凸出一个小包,另一边凹下一个小坑,很恰当地吻合在一起。其
中一块巨石壁上,雕刻着一只蜥蜴,因年代久远,已经有些模糊不清。只有显贵的
家族才有这种图纹。



  墓塔的唯一入口是个不到一米见方的小方洞,开在朝东的墙脚处。我跟着几个
胆大的人钻了进去。墓塔里面倒是不小,一下子爬进来七八个人,都站在墙边。这
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不知道到底有多高,周围的墙壁又是怎样的。好事者按
了闪光灯,强光闪过瞬间,见到顶高六七米,墙壁凹凸不平,全是粘土粘在一起的
石块。洞外呼呼地刮着强劲的冷风,洞内却是格外暖和安静,我们都不想再出去了。
站在墓里,似乎可以想象到数百年前,人们把死者抬进洞来,让他与已在塔中的更
早过世的亲属一起,靠墙坐下,再把各种陪葬的食物和生活用品放在他面前。生者
在塔外,在鼓乐声中起舞致祭,为死者祈祷,祷祝他走完了人世路途,由这温暖平
静的避风港里,开始来生的旅途。

  下山的时候,太阳也正一点点沉到远处地平线下。巨大的墓塔的剪影在色彩柔
和的黄昏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孤寂,苍凉。



  在山下的一个小博物馆停了一会,我买了一只小小的土笛。鸭蛋大小的土笛,
粘土烧成,正面漆着花花绿绿的图案,有六个小圆孔,反面有三个孔,排成人的面
孔模样,中间还有个鼻子可以穿条线,看起来很样子很滑稽。凑近嘴边吹一下,毕
毕乌乌的,声音十分响亮刺耳。



  在回程的车里,有人忽然问起南十字星的事,说是从未见到过与北斗星齐名的
南十字星。这时大家都凑到车窗前往外看,但谁也没见过南半球的星空,都不知道
怎么找。后来费迪指着天空低低的一处说,在那里。夜幕低垂,大地空旷,繁星满
天,在天之一角,果然有五颗明亮的星星,整齐而庄严地排成十字状。原来还有这
样一个星座。


  回到城里,约了那波兰女孩一起上街进食。不敢乱吃,就去了一间旅游书上推
荐的馆子吃意大利薄饼。这家薄饼店似乎真是口碑很好,进门还要等十来分钟才有
位子。铺面很小,只能挤下六七张桌子,还有个小阁楼,有人上下楼,木头搭的楼
梯就吱呀作响。饭馆一角有个大炉灶,外面是个大圆包,里面烧着熊熊烈火,小伙
计时不时过去放进一只饼或拿出来察看,看样子很忙碌。

  我们坐在炉子旁的一张小方桌前,大家都饿了,就叫了三只大薄饼和一些饮料。
这时门开了,几个乐师走进来,堵在门口,摆好架式,开始音乐表演。他们有弹吉
他的,有敲鼓的,有吹排箫的,有摇铃的,有口唱的,还有乌乌拉拉哼的。在音乐
声中,我们天南地北地聊着,喝了一杯又一杯饮料,却好久也不见薄饼上桌。那乐
队唱了一阵就停下来,拿个布袋到各桌,敢情是要我们给钱。我们都或多或少放了
些硬币在袋里。他们向众人道了谢,又唱了一首才离去。我们的饼还没有上来,又
有一组乐队推门进来了,开始又弹又唱的。就这样,一等等了两个多小时,才见到
烤好的薄饼上桌。这些薄饼很薄,我吃不惯上面的奶酪,本来肚子好饿,却吃不下
多少。后来我们怕有更多的乐队来表演,匆匆吃完就走了。



  外面是一条很热闹的小街,两旁的店铺大多还开着门,希望还能做几单游客生
意。地上有许多人摆摊贩卖各种毛衣、围巾之类的手工衣物服饰,还有的背个大包,
手里拎着大毛毯,来回向过往游客兜售生意。先前在等烤饼的时候,有个女人就一
直站在门外,在寒冷的晚上,举着两张大壁毯,眼巴巴地望着坐在火炉旁的我们,
好象她再站久一会儿我们就会买她的壁毯似的。街头巷尾停了很多售货的小车子,
有的卖日用品,有的卖瓶装水,有的卖各类零食,还有的卖杂志。杂志车上琳琅满
目地挂了各种期刊,连《科学》、《国家地理杂志》都有,好象还有介绍计算机C
程序的书,可惜我们都看不懂,几乎全是西班牙文的。

  这时忽然听到从一个门里传出古典音乐来,我们都好奇地过去看。在一个地下
室里,有一组乐队正在起劲地演奏莫扎特的什么曲子,有拉提琴的,有吹管吹号的,
还有个指挥,都穿着西装,十分正式的样子。前面围坐了好些人,都聚精会神地听
着。门口还有人陆续进来,找个凳子坐下听。大门没关上,想必里面也听得到外面
街头的嘈杂声。我凝神听了一会,发现他们水平实在不高,音都拉不准,不过倒是
满有热情的。听了一整晚饭馆里的乐队表演南美舞曲,忽然听到莫扎特的小夜曲,
在这样一种地方,真是件奇事!

  回到旅馆,趴在暖暖的被子下,写下这闻多见广的一日。



1996年9月5日(星期四)第九日

  早上起来急急忙忙搭火车去库斯科(Cuzco)。刚一上车,列车就启动了,
比时刻表的时间提前了两分钟。费迪不住地抱怨说,列车这样不准时,差点儿让我
们误了车。



  车厢分三等,头等,二等,和游客等。头等最舒服,二等则是给当地人的,听
说连座位都没有。我们乘的是每位二十五美元的游客车厢,车厢内的样子和中国的
差不多,中间一条过道,左右两边每四个座位对坐,中间一张小桌子。车上坐的都
是外国游客,金发碧眼的居多。乘务员走来走去,忙着端茶送水。



  窗外风景倒是很美。远处有一脉脉高山,白雪盖顶。天空清澈幽蓝,大地旷荡
无际,黄土茫茫。经过许多小村庄,粘土砌的房屋遍布在田间。牛羊骆驼群群,悠
然自得。这里似乎比玻利维亚那边平静多了。



  每到一个车站,就有很多小贩围到窗口来卖东西,卖的都是些毛衣类的手工作
品,或是瓶装水、香蕉、橘子、巧克力等零食,价钱开得不高,但通常还可以把价
钱杀到一半。有的小贩很主动,一个劲儿缠着你,非要你买不成。有的索性把货品
丢给你再说。一次我们停在一个大站上,忽然从窗外飞进来一只毛茸茸的玩具大猩
猩,正巧落在临座一个日本女孩的头上,吓了她一跳,笑死我们了。后来又有一次,
几双毛袜由窗外飞来,旁边的两个游客想了很久,等列车缓缓开动了才把袜子丢出
去。还有个卖壁毯的妇女,手上拎着好几张大毛毯,吆喝着,其中一张织的图案竟
然是只大熊猫!



  午饭后我走到两节车厢中间站着,伸展一下手脚,靠在门上向外望。听说这里
的铁轨都是中国人铺的。这些路轨和火车都已经很残旧了,列车开的时候极不平稳,
左摇右晃,不抓个扶手什么的,根本站不住。火车开得也慢,我算了算,大概每小
时才走四十几哩,公路上的汽车都比我们快。后来费迪讲起他们欧洲的高速火车,
听得我们啧啧称羡。

  下午我们拿出扑克牌来玩,一直玩到天黑了,看不清手里的牌时,还不肯住手。
不知为什么车里总也不开灯,我们都怀疑是否要在黑暗中再坐几小时直到终点站。
后来莎伦带头唱起歌来。他们都是学校合唱团团员,一首接一首地唱着,我假装不
会唱,静静的听着。

  唱着唱着,就来电了,整节车厢里只开了几盏昏黄的灯,看来是想省电。快到
库斯科时,火车走了一段之字形的山路,一会往前一会往后,咣当咣当了半天。晚
上八点来钟,终于见到了灯火辉煌的古城。



  下车后我们跟着个导游参观了好几间旅馆。这些旅馆都集中在市中心,有的极
为豪华,双人房要一百二十多美元一晚,据说是五星级的;也有的很朴素。我们住
的这间才四十多元,却有三百多年历史了。



  库斯科晚上很冷,街上还有不少游客。我们去了间热闹的意大利餐厅,侍应生
会讲英文,我们高兴极了,大吃了一顿。可怜的莎伦还是什么也不想吃,已经三天
了,明天要去看医生,大概后天不能我们去爬山。这里海拔三千二百米,比普诺低
了许多,我们其他三人都已适应了高原气压,只是坐了十个多小时的火车,很累。

  早早睡吧。

请您先登陆,再发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