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饼的故事

    在当今人们的生活中，已没有多少人再把吃月饼作为中秋节的唯一，更不会有人因为得到两块月饼而激动不已，夜不能寐。而我却有着这样的一次经历，它如此刻骨铭心，以至成为我心中深藏着的终生难忘的一段情。
 

    那是一九六零年的中秋，我刚刚从北京育英中学转到一零一中的初二五班。大跃进所造成的恶果，使国家陷入了极度的困难时期，许多地区出现了饿死人的情况，学校也按照国家的统一部署在削减我们的粮食定量，加上伙食质量的降低，使我们这些正处于生长发育阶段的半大不小的男生们总是处于饥肠辘辘，终日思食的状况。

    中秋节前夕，学校把每人每月半斤的点心票发到了学生手中，出乎意外的是，全班只有我一个人没有领到点心票。当班主任耿直老师看到我那极度失望的表情时，把我叫到一边说∶“我去学校查过了，你转学过来时，粮食关系上注明是从十月份开始由学校发粮票，九月份的粮票还是发到你家里了。你父母给你办入学手续时只交了粮票、油票等，忘了交点心票，看来你只能周末回家吃月饼了。”听到这个情况，我心中别提有多难受了，怎么能把这么重大的事情给忘了，这中秋节叫我怎么过呀？！
 

    看到同学们领到点心票时，个个喜形于色，有的男生还忍不住连连吻着点心票，高呼万岁，更有甚者实在按耐不住那馋劲，立刻就到小卖部去抢购，生怕月饼脱销┅┅。我受到的刺激那个大呀，就别提了。
 

    在那困难的年代，这半斤月饼对每个人都是非常珍贵的，除了个别男生，全班绝大多数同学都是把月饼一点儿一点儿地放进嘴里细细品尝，一边吃，一边赞叹着它的美味，那丰富的表情，那夸张的动作，把我的“馋虫”全勾引出来了，刺激的我一个劲地咽口水。别看每人只有五块小月饼，但这种刺激人的会餐却持续了两三天。这两三天里，我像被赶出了雁群的独雁，非常地孤独，我总是远离大家，生怕看见他们吃月饼的情景。我也躲开当时最要好的哥儿们，因为他们都同情我的处境，当他们聚在一齐如醉如痴地品尝月饼时，一看见我过来，满脸的美景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十分地不自然，他们生怕我受到刺激。
 

    中秋节那天晚上同学们都无心上晚自习，班干部和老师也特别开恩，没人强调纪律。大家在教室里一边大谈特谈曾吃过的美食佳肴，进行着精神会餐；一边在细品慢尝着保存下来的月饼，体会着物质享受，其兴奋心情达到了高潮。只有我一个人坐在位子上装模作样地在做功课，心情乱到了极点，我恨中秋节，恨月饼，恨这吵吵闹闹的教室，也恨自己没出息，怎么就这样控制不住自己的馋劲┅┅。我实在呆不下去，借口上厕所走出了教室。

 

    我慢慢地在通向食堂的小路上走着。这天晚上的月亮特别的大特别的圆，稍带凉意的秋风吹拂着树叶，使撒在地面的树影变幻无穷；不时有“啾啾”的虫鸣从池塘边传来，使寂静的夜晚充满了生机。我抬头仰望着月亮，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真希望美丽的嫦娥能下凡，给我带来美味的月饼┅┅。
 

    回到熙熙攘攘的教室，剩下不到一半的学生都集中在讲台旁，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我的离去和归来，只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在看着我，使我心慌意乱，我赶紧低下头坐在座位上，心扑腾扑腾地跳着。我虽然还叫不上全班同学尤其是女生的名字，但那双眼睛我是熟悉的，她叫范戴珍，是我们班最漂亮的女生，一双闪亮的眼睛总是放射着温柔的目光。
 

    她为什么这样地看着我？她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好奇心使我抬起头来，想再偷偷地看她一眼。再一次地四目对视┅┅。她站了起来朝我的方向走来，我赶紧低下头看着课本，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感觉到她从我身旁走过，还没等我反映过来，一包东西随手放在了我的桌上。
 

    是月饼！虽然是用练习本的纸包着，但我还是能一眼认出。我赶紧用课本压住，生怕被别人看见。我抬起头来，看见她正缓缓地走向其她女生，我紧张地喘不过气来，看得出来她也紧张的要命，连走路的姿态都变了形，还好没有人注意到我们。我小心地从课本下拿出纸包，悄悄地放进口袋中，心中激动的如波涛汹涌┅┅。下晚自习的铃声响了，她先于我离开了教室，直到她从我的视野中消失，始终没再回头。
 

    夜深了，同屋室友们的轻微鼾声此起彼伏，我却迟迟不能入睡。她为什么给我月饼？是同情？是喜欢？还是┅┅？但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被她的善良与体贴所感动，为她的勇敢举动所折服。在那个困难的年代，如果把窝头支援别人就已是了不起的壮举，何况把自己最爱吃的月饼无私地送给别人，这绝对是一般人做不到的。特别是我们正处在男女授受不亲的年龄阶段，她不知要冒多大的风险，要有多大的勇气才敢做出这样的举动。
 

    我开始为吃这两块月饼而发愁，什么时候吃呢？我绝不能当着同学的面吃，谁都知道我没有月饼，一旦被人发现，有嘴也说不清，弄不好还会成为人们议论的对象。那时的男生最怕被人议论和某个女生好，这是被人最瞧不起的。但我实在想不出我还有什么单独的时间。一零一中几乎所有的活动都是集体行动∶早操、吃饭、上课、午休、自习、体育锻炼、睡觉等等，有点自由时间我们这几个哥们也是形影不离，连上厕所都是统一行动。再说月饼放在口袋里，鼓鼓囊囊的，还没吃就会被人发现。
 

    看来只有这会儿在被窝里吃最保险了，何况我都馋得快挺不住了。我把月饼从口袋里拿出来，摸着黑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纸包，拿出一个来，再把另一个包好，塞到褥子下面。我用被子蒙住头，轻轻地咬下一口，不敢嚼，怕吃出声来，只能用舌头把它压扁，慢慢地含化，再轻轻地咽下。那个甜┅┅，那个香┅┅，别提有多美了！这个月饼吃了多长时间，我已记不清了，但至今我都是这么认为，那是我一生中吃到的最好吃的月饼。
 

    第二天我想谢谢范戴珍，但一直找不到机会。直到下午踢完了足球，从宿舍去“自流井”冲凉时，才看见她一个人在女生宿舍楼前慢慢地走着。我不敢喊她，怕引起别人注意，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她的身边，鼓足勇气悄悄对她说∶“嗨，谢谢你的月饼！”她侧过脸来，我俩第一次这么近的对视着。她那稚气的脸上洋溢着光彩动人的青春活力，美丽的眼睛充满着纯真的柔情。我一下子呆住了，事先想好的一箩筐话全卡在了嗓子眼上。她急忙扭过头避开我的目光，面颊通红，低着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不用谢。”说完就匆匆走进了宿舍楼。
 

    光阴像一条小河不知不觉地在身边悄悄地流淌着，它漂来了清新的希望也冲走了旧日的岁月。当我再一次踏进一零一的大门开始了高中新的生活时，我发现她没考上本校，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感在冲击着我的心。到底失落了什么其实我自己也说不清，只是感到那月饼情已深深烙印在我心中，它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的刻骨铭心，以至于每当我吃月饼时脑海里就浮现出她那纯真善良的形象和她那充满柔情的双眼┅┅。

(注：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