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阿嬷

我知道自己以后是很少再会去江南了.尽管那里的大街上霓虹灯闪烁不停,而我的记忆,始终无法从旧时素色的小巷中离去.

我是跟随我的保母走过江南小镇的,虽然她已经离我而去,我却始终在古镇的微风中寻觅她的歌谣声. 每次回去都会这样.最后终要拧过头去,把纸巾轻轻塞进墨镜里,用它抑住泪水,把思忆压回心头.

神隍庙药房里的药,在阿嬷保母看来是最灵的,这并不因为那药房靠近庙,而是阿嬷相信,她在买药前的一求一拜,神灵会应允.我每次进这药房的时候,总是在阿嬷的背上发着烧,虽然文革以后, 神隍庙里早没了神,但是这是阿嬷爱的祈求,总要我病快好,不再病.



在江南,当我看到这样一个老式的灶头的时候,我就想起阿嬷家的灶(庇)间.这”庇”字是让我在童年百思不得其解的字,我问过,大人都不答理.我猜,我只能猜想,那是因为房子太小, 灶房大都在门口搭建的木棚里,庇护阻挡风雨的灶庇间?管它呢, 阿嬷在里面就着煤球炉煎着咸带鱼,开始是腥臭的,后来是香喷喷的,吃到嘴里,则甜甜的.阿嬷老去附近的菜场和人聊天,目的是走的时候可以拿回两条免费的大猪骨,回家用劈柴的刀斩成两段,把骨髓熬成浓浓的热汤.补钙且可以让我长高.



我很怕走小弄堂的,如果里面窜出个眼珠碧绿的野猫,我往哪里避?石板路烫痛我从凉鞋里露出来的脚趾,从墙脚根里冒出来的尿臭,从民宅里飘出来的炒米粉香,很原始而典型的江南小巷,长长地蜿蜒着,又弯曲着,包围了村庄,团聚着千家万户.



推开老式的石库门房子, 阿嬷把我送回了外婆家, 阿嬷老了, 阿嬷不能再服侍本家了, 阿嬷是妈妈的奶妈,我的阿嬷,可阿嬷回来是给本来已经成份不好的外婆雪上加霜.于是我留在了外婆家, 阿嬷走了.一直没有回来……..



每次回去,我在层层叠叠的屋檐下,寻寻觅觅,我一路追到阿嬷的老家.我看见了船在桥洞下经过的那一丝美丽,我仿佛听到阿嬷的歌声,不,是哄我入睡的民谣.我的记忆点点滴滴,零零碎碎,总觉得在梦里,可额头滴下的汗珠告诉我,是真的: 我找到了阿嬷的故乡,却没有找到阿嬷.





夜间,茶楼上嘈杂的琴声,旅店里的潮湿的床褥,原来都是因为我的心烦乱.在迷蒙的黑夜里熬过后,清晨我在庭园里闲步,抬头望见的是二楼的阳台,那旧时候外婆居高临下发号施令让阿嬷奔走在楼梯上的”指挥台”,如今,空了,废弃了.因为在那里真真的主人其实是阿嬷,她当了这大家庭的家,让每个人都吃饱穿暖.而她走了以后,人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