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谈几句王安石

来源: 2022-03-09 11:16:05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最近工作压力比较大,世界又如此的纷扰。我减压的方法之一就是读书,读史书。读过的也拿出来再读,有时为古人的行为趣事莞尔一笑倒也能化解不少人生路上无处不相逢的愁闷。再读《宋史·王安石传》和梁启超写的《王安石传》仍然令人感叹和深省。然而不想去写沉重的文字就聊聊我所知道的王安石有趣的事情吧,顺带对比一下偶像苏东坡。        

         王安石之所以被后世所铭记,很大程度是因为王安石变法。有些人认为这次变法改变了以后中国的历史发展进程,至今学界对王安石变法依然是褒贬不一。人人见解不同,不表也罢。

         王安石和苏东坡拥有可谓截然不同的人生。王安石为人极为勤奋和自律。小的时候是别人家的孩子,老师眼中的“三好学生”,工作后是领导眼中的栋梁之才。为了把工作做到极致,王安石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呢?邵伯温《邵氏闻见录》(卷九)中写道:“王荆公初及第为佥判,每读书至达旦,略假寐,日已高,急生府,多不及盥漱。魏公见荆公少年,疑夜饮放逸。一日从容谓荆公曰:君少年,无废书,不可自弃。荆公不答,退而言曰:韩公非知我者。” 这段是说他工作之后还要通宵达旦地读书,困了就坐着打个盹儿,醒来抬眼一看, “哇” 上班要迟到了,连洗漱都来不及,于是就蓬头垢面去上班了。他的上司韩琦看他天天不修边幅的样子,以为他沉迷酒楼夜生活,就语重心长地跟他讲:“年轻人要好好读书,不要自暴自弃”。王安石也懒得解释,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学习和工作之中,所以他是一个几乎没有生活的人。

        《宋史·王安石传》中写道:性不好华腴,自奉至俭,或衣垢不浣,面垢不洗。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说了一个王安石的故事:公面熏黑,门人忧之,以问医。医曰:“此垢污,非疾也。”。说王安石脸黑得不像话了,他的学生都以为他病了,赶紧找医生来看。医生把脉问诊,看了半天,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不是病,脸太脏了。(每次读到这都不禁微笑)王安石不修边幅,不讲卫生是出了名的,他甚至可以一年都不洗澡。

         这个在苏东坡身上是不可能发生的,苏东坡是出了名爱洗澡。他当年被贬谪到黄州后自我拯救的一个秘诀就是泡澡,没事就去焚香沐浴,甚至泡澡都能泡出金句来。“尘垢能几何,倏然脱羁梏。披衣坐小阁,散发临修竹。心困万缘空,身安一床足。岂惟忘净秽,兼以洗荣辱。默归毋多谈,此理观要熟。”(苏轼《安国寺浴》)。再如《如梦令·水垢何曾项受》:“水垢何曾相受,细看两俱无有。寄语揩背人,尽日劳君挥肘。轻手,轻手,居士本来无垢。”  相比之下,王安石的垢可就多了去了。王安石脏到连同事都看不下去了,大家商量说每两个月,一定要把他拖到澡堂去。因为他不换衣服,大家就轮流给他找新的衣服穿。这在当时是一个非常严谨的工程,而且这个工程有个名字叫“拆洗王安石”。

         王安石一心扑在事业上,于是他的生活无趣到了极点。他不仅不爱洗澡,也不关心吃饭。在他看来吃饭仅仅是不让自己饿死。南宋的朱卞在曲洧旧闻里记载了一个故事: “王荆公为执政,或言其喜食獐脯者,其夫人闻而疑之曰:‘公平日于食肴未尝有所择,何独嗜此?’ 因令问左右执事者曰:‘何以知公嗜獐脯也?’ 曰:‘每食不顾他物而獐脯独尽,是以知之。’ 复问其食时置獐脯于何所,曰: ‘在近匕箸处。’ 夫人曰:‘明日姑易他物近匕箸。’  ” 说有一次管家跟王安石的夫人说:“老爷喜欢吃獐子肉吗?” 夫人说没有啊。管家说:“那为什么他其它的菜都不吃,就吃他面前的这盘獐子肉呢?” 夫人说:“那你明天换一盘菜在他面前好了。” 于是人们就发现王安石根本就不关心吃的是什么,只是专注地吃他眼前的一盘菜。

        这跟苏东坡又完全不一样,苏东坡就是穷死,也是一个变着花样地吃出开心的人。苏东坡是个美食家,中国历史上六十六道菜是因他而生的。他买不起羊肉,就发明了烤羊骨头。在海南吃不到米他就去烤生蚝。甚至穷到没东西吃了,他也能靠想象来喂饱自己。他不仅爱吃肉,还爱喝酒。在他三千多首诗里有百分之十是带着“酒”这个字的,比如:“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酒斟时,须满十分。”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苏东坡不仅自己爱喝酒,还会酿酒。在被贬岭南的路上,他写了两件书法作品《洞庭春色赋》和《中山松醪赋》,其中就写到他酿的两种酒。苏东坡造酒的名声远扬,于是就有人找到苏东坡的两个儿子——苏过和苏迈,问他们要酿酒的方子,说苏东坡不是还专门写了一首《蜜酒歌》吗?就把那方子给我们吧。两个儿子说,别提了,有人喝了我父亲的酒都拉肚子了!

         这种好玩儿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在王安石身上的,因为王安石根本就不喝酒。《邵氏闻见录》里面就记载了一个故事,那时包拯是王安石和司马光的上司,包拯请大家吃饭,席间劝酒,司马光平时不喝酒,但是领导举杯劝酒也不得不喝。再看那边桌上的王安石,死都不喝,真是连领导的面子都敢掘。这种专一到极致的性格表现在感情上,通常是比较专情的。王安石一生只有一个妻子,且没有纳妾,也没有任何私生活上的风流韵事。他老婆领来一个人给他做妾都被他退回去了。苏东坡可是非常多情,不仅纳妾还逛青楼,当然在当时宋朝这种娱乐产业比较发达的时候是很正常的事情。苏东坡在《蝶恋花·送潘大临》中跟朋友得瑟道:回首长安佳丽地,三十年前,我是风流帅。为向青楼寻旧事,花枝缺处馀名字。就是说三十年前我可是风流倜傥的帅哥一枚,不信你去青楼打听打听,那儿的墙上还留着我的名字呢!相比之下在这方面,王安石就令人敬佩得多。
 
         在历史中,王安石和苏东坡的关系既是朋友又是政敌。苏东坡几次被贬谪的原因实际上都是因为对新法的不满,他在政治上的成就是不如王安石的。王安石把毕生的精力都放在事业和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上了。经过了熙宁变法,北宋政府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国家财政收入比变法之前增加了六成多。甚至到第三代皇帝宋徽宗时都吃到了当年王安石变法的老本。很显然,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当你专注搞事业的时候,生活中那些丰富多彩的事情,自然会被你遗漏。当苏东坡被贬黄州第四年的一个秋夜,他正准备睡觉,刚好看到月光照在门上,于是他乘兴而起叫上朋友张怀民到承天寺的庭院里散步,看月光像清水一样澄澈,看松柏的影子像水藻一样纵横交错,于是苏东坡发出了这样的感慨: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而当王安石彻底退休远离朝政,成为了一个骑着毛驴的普通老人,他也终于可以闲散地靠着山和水,放下他的竹杖,静静地看着溪水、鸟儿和鲜花,当他终于咏出“溪鸟山花共我闲”的时候,他和苏东坡在人生意趣上终于殊途同归了。